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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 作者:谦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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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强强

 
☆、饮冰
 
  睡觉前收到郑敖短信。
  “你在哪里?”
  “朋友家里。”
  郑敖很久没回,大概有事。
  等我洗完澡准备上床的时候,手机又亮了起来:“罗熙?”
  “不是,别的朋友。”
  我想郑敖大概转换策略了,开始跟我玩起发短信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他那时候已经回北京了。
  大概是去过我家,才会问我:“你在哪里?”
  可惜我这两天都很忙。
  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圈子,其实全无交集,如果我不去刻意迎合他的活动,我们可能一年都碰不到头。
  但这次他来找我了。
  -
  我当时去帮苏律师买东西,是看到群里面有人发“苏律师的当事人好帅啊……”,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
  然后我看到了公司楼下停着的车。他对车倒是比对人长情,半年没有换过。
  我几乎是跑进办公室的,速度快到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我。
  我瞬间就冷静下来。
  这是我的律师事务所,是我工作的地方,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同事,无论如何,不能让郑敖影响到这里。
  我敲了苏律师办公室的门。
  “谁?”
  “我,许朗。”
  “请进。”
  进去就看见郑敖背对着我坐着的身影。大概是在哪里开完会赶过来的,还穿着衬衫,一条腿平着折起来,搭在另外一条腿膝盖上,很惬意的样子。
  我过去先拿掉了他手上的烟。
  他毫不在乎对着我笑,右手上还拿着一个不知道是手机还是什么的在玩。大概最近正事多,他的头发剪短了,长度只到耳下,原先的头发长些,还带点卷,多少缓和了他五官给人的冲击力。如今剪短了,又全往后抹,一张精致得跟玉雕一样的脸全露了出来,没心没肺地对着我笑。
  “苏律师。”我先跟苏律师打招呼,把东西递给他。
  苏律师低头在写东西,似乎完全没被他打扰,接过东西,看了我一眼。
  我抿紧了唇。
  “你,跟我出来!”我压低声音跟他说,努力忍住不在事务所里发飙:“别和我一起走,你先去你的车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他满不在乎地笑着,捞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十分潇洒地走了出去。
  我站在苏律师办公桌前。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到公司来找我……”
  “他按我时薪付钱,很划算。”苏律师看也不看我:“你下午可以跟他出去,一个小时三百。”
  果然是生气了。
  “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
  郑敖一副很乖的样子,等在车里,我拉开副驾驶座上车门就坐了进去。
  他对着我笑。
  “你来我工作的地方干什么?”我压抑着怒气问。
  “来找你玩啊。”他悠闲地靠在座位上:“本来以为到公司就能找到你的,谁知道你不在,只能跟苏臻远那个家伙大眼瞪小眼,还要付钱给他,想想都觉得不爽。”
  我对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无语了。
  “我这是在上班,不是在玩,就算我在公司,也不能过来陪你的,我要上班。”就算知道他的逻辑非常没有道理,我还是努力跟他解释。
  “我知道啊,”他笑得更灿烂:“我付钱给你们公司,你就可以一边和我玩一边上班了,两全其美。”
  我按住了额头。
  “对了,我这次去香港还给你带了礼物。”他反身从后座拿来一套书:“是古书,跟探案有关的,不过是繁体的,你看得懂吧。”
  要是我能对他发脾气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吼出来了。
  可惜我没办法真正跟他生气。
  “小敖,我不是你,我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打断他对那套书的介绍:“就算在你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作,谁都可以替代的工作,但对我来说,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努力工作,努力升职,每一个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对我来说都是大事。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成就,就算你付给我的钱远比我的薪水多,我还是要做自己的工作,因为我是个成年人。”
  像他,像李貅,这样的人,常常会陷入一个误区。古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们从小就活在沧海里,见过最雄伟的风云,最广阔的天地,做的是国计民生的大事,继承的是世代簪缨的大家族,一辈子注定不平凡。所以别人生活里的风浪,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波澜。
  他们很容易不把别人当回事。
  不是恶意,不是刻意,他们也不是坏人,就是没办法把别人当回事。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本来就不算事儿。
  电影里有句话说,人生三重境界,见自我,见天地,见众生。
  他们见过自我,见过天地,却不懂众生。
  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像我一样,平平凡凡地活着,按部就班地出生,读书,工作,拿一份薪水,做着或简单或复杂的工作。芸芸众生,生老病死。
  那些在他们看来无比渺小的规则,恰恰就是我们整个的人生。他们从没过过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懂地铁上互相依偎的刚毕业的小情侣,怎么会懂夜市摊上顶着寒风卖着廉价衣服的小商贩,怎么会懂拖家带口在棚户区里相依为命的农民工。
  我站在他们那个世界的边缘,偶尔窥见声色犬马,但终究只是偷偷看了一眼。
  灰姑娘也好,爱丽丝也好,午夜一到,兔子洞一关,马车变南瓜,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承认或不承认,我都只是一个平凡的实习生,他却从舞会上追出来,问我为什么不陪他玩。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我见过李祝融的工作,无数人眼巴巴等着,他一个决策,下面的人都得动起来,尽心尽力地做事,但最终成败,还是在他那个决策的对错上。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们是最顶尖的劳心者,决策者,各自把守一方天地,工作时长并不多,然而成败只在一举。所以那个位置很孤独。
  但我的工作,大部分只是无意义的重复,取证,上庭,打完之后,又是一个案子,生活里的纠纷,财产,仲裁。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他大概不是这么想的。
  -
  他跟我说:“但是你下班之后都很累了,而且你还有别的朋友,我只有趁你上班来找你了。”
  说完他还一摊手。
  我无奈地笑了。
  “没关系的。”我跟他说:“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不是工作时间。”
  就算知道他话里下了套,我还是心甘情愿钻进去。
  他在挽回,我知道。
  他不希望我有别的朋友,不希望我业余时间和别人玩到一起,他想要随时过来找我,他最近在做很重要的事,所以压力很大,我看得出来。
  他和宁越分手,努力让我的房子变得舒适,然后住进来,他甚至还跑到我工作的地方来。
  他还能怎样挽回我呢——作为一个朋友。
  是我自己贪得无厌。
  -
  我想,我大概已经快放下了。
  就做他的朋友好了,他累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累的时候,他自然会去外面精彩。我不在乎,不嫉妒。
  终归不会是我的东西,强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说出来他也许会可怜我,也许会迁就我,但那终究不是爱。
  我要的只是他的爱,得不到,就不要,斩断自己多余的心思,做他最信赖的一个朋友。
  我会保守住这个秘密,把它埋葬在过去的时光里,和那个年幼的许朗一起,彻底埋葬,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会忘得干干净净。
  我会努力工作,努力赚钱,让自己变成强大的人,强大到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支配,去陪伴他。
  我会做他的朋友,陪着他走过他波澜壮阔的人生,或高峰或低谷,沮丧或得意。我会一直陪着他,就像他曾经陪着我一样。
  -
  先前罗熙问我,暗恋是什么感觉。
  我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现在想想,大概饮的不是水,是冰。
  冰冷的,锋利的,一路血肉模糊地吞下去,冻得心脏都快裂开了。就算做梦的时候,想起他不喜欢你,还是会隐隐作痛。他是我喉中鲠肉中刺,永远不能言说的名字,天长地久的一道暗伤。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你吞下去,就没人知道是冰了。                        
 
☆、偷欢
 
  整个夏天,郑敖都和我呆在一起。
  平时他也忙,偶尔凌晨两三点才回来,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一句话不说,坐在阳台上吸烟晒月光。碰上周末,他多半会腾出时间,我也不再抓准一切机会加班,厨房里的东西添得越来越多,冰箱藏塞得满满的,王朗最近突然开始研究起古代的菜式,按着随园诗话里的菜谱一个个做下来,常常搞到一些珍贵的食材,默不作声,叫人送到这边来。不知道是不是他吩咐的,送东西的人也不跟我说话,放下就走。
  郑敖还是挑食。
  夏天本来就胃口不好,他又忙,偶尔还要飞去出差,瘦了一圈,脸颊都凹下来。我有时候也试着做点新菜式,打印出来贴在厨房里,偶尔一张混进了文件里,苏律师上班时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扔到我桌上。
  我知道苏律师对我有点失望。
  但我以后的日子里,能和郑敖这样像家人一样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了。
  夏日的晚上,暑气尽散,打开阳台的门和厨房窗户,穿堂风吹得人遍地生凉,坐在阳台上看月光,半天不说话,他吸他的烟,我修剪我种的花。我养了几棵不那么好活的花,照着园艺书上的步骤给它们修剪枝叶,希望它们多开一点。植物真是好东西,只是长在那里,整个阳台都有了生气。
  有时候,我也有错觉,仿佛我们是同居的情侣,最亲近的人。在我把洗衣篮里他的衣服一件件晾好的时候,在我接到他电话说会晚点回来的时候,在我半夜醒来,看见他睡在我旁边的时候。那时候我常觉得心里有东西在默默融化。
  但是,他偶尔领口的一点香水味,手机上亮起来的某个陌生的名字,还有王朗对我莫名的敌意,都会提醒我,这只是我的错觉。
  七夕的那天晚上,银河很漂亮,我种的花已经在阳台围栏上站了一排,枝叶的影子婆娑,茉莉花香萦绕。我蜷在椅子上,他靠在单人沙发上,我们都喝了点酒——我自己酿的米酒,甜得很,后劲很足。杯子里的冰块悄然融化,飞星暗度银河,月光照在他脸颊上。他嘴角噙着笑,眼神温柔得像月光,安静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四个字:浮生偷欢。
  这是我偷来的幸福,过一天就少一天。我这样惴惴不安,又这样沉迷。
  他却这样坦荡,下班解开了衬衫扣子,松松垮垮地在家里晃,洗澡的时候让我递浴巾,接电话的时候端着酒杯对我笑,眼睛里仍然是浪子的习气。
  只是我不再奢望了。
  他偶尔也会有所察觉,在我平静地把他带着香水味的衣服洗干净的时候,在我接到陌生声音的电话也若无其事递给他的时候,他会若有所思看我一眼。
  有天晚上,他忽然叫住我:“小朗……”
  “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猜到他想说什么,因为我确实是变了。他不习惯也好,我已经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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