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 作者: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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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对待猎物的方式对待自己,这是对双方的尊重。”林雪迟布置好了桌面:“日本人的逻辑虽然变态,但是在这一点上我挺佩服他们的。”
喻江坐在他对面:“看来你受益匪浅。”
林雪迟吃了一口鱼,盐稍微多了:“有点咸。”
教授却很满意:“已经很不错了。”
米饭用鱼油拌过,很香。喻江开了一瓶清酒,稍微加热:“我听说FBI今天来过?”
“嗯。”林雪迟咽下一口饭:“他们找到了雪眉的小脑。”
喻江见他面色平静,从善如流道:“在哪里找到的?”
“Titus Lynch的公寓里。”林雪迟抬眼看他:“他不是自杀的,是你杀了他,对吧?”
喻江还真是犹豫了一下:“我杀了他吗?”
林雪迟淡淡道:“你放心,警察没查出来他嘴里的氰化钠是怎么进去的,他们觉得是他事先藏在嘴里的。我也什么都没和警察说,他们把雪眉的案子定性为单纯的模仿犯罪,而且都还以为开颅者就是杀人者,没人知道还有共犯。”
“我只打了他一拳,而且是从背后。”喻江喝了一口酒:“为了救你。”
林雪迟顿了顿筷子:“你知道我在找雪眉的开颅者,你知道我在找她的小脑。你把Titus Lynch介绍给我,然后在我面前杀了他,你想告诉我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的。”他厌恶道:“喻江,你动作太多了,看起来像个手舞足蹈的小丑。你以前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喻江挑了挑眉:“你觉得是我让他去杀你的?”
“不是吗?”林雪迟怒视他:“你敢承认你没有让他动过杀我的念头吗?他为什么那么恨我?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他根本不认识我和雪眉!但他认识你!”
“这不是证据,雪迟。”喻江说:“你不能把自己的臆测直接当作别人的杀人动机。”
林雪迟气极反笑,掏出那个金色的松果:“臆测?这个,是你放到树洞里去的吧?你让我找到这个松果,引导我去查这个名字里面有L的开颅者,让我以为真相触手可及,然后你在所有人面前演了这场戏。如果我把它拿给警察,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在找到点有用的指纹?”
教授很坦然:“那为什么你没拿给他们呢?”
林雪迟一把将松果扔到男人脸上:“因为我不想让雪眉伤心!她那么信任你,她把你当作她的家人!她死之前绝不会想到是你杀了她。”
“我也被她当作家人,你和她都是我的家人。”喻江说:“她的死我在心理上并不比你要轻松。现在凶手伏法了,她的小脑也找到了,我以为你至少会开心一些。”
“少拿这点文字游戏糊弄我!”林雪迟斥道:“杀了Titus,不仅断掉了唯一我能找到的线索,你还充当了一把救人英雄,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才是那个最开心的人!”
喻江面无表情道:“我说过,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很难过。”
“因为你会失去对你来说唯一的威胁,”林雪迟咬牙切齿:“我死了,这个游戏就不好玩了。你是因为这个才难过的,对吧?你换个人耍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是我?”
喻江看看他,叹息:“你怀疑我情有可原,这件事上你有最大的权利质疑我。”
“我受够了。”林雪迟深吸一口气,喻江的平静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嘲讽:“你爱怎么来怎么来,随便你。反正雪眉死了,你没有人可以拿来要挟我了。”
他放下餐巾,站起来,露出一个可悲的笑容:“我本来想着,最后的晚餐尽量做好一点,结果鱼还是咸了。算了就这样吧,我不会再回来了,喻江,如果你想杀了我,我随时恭候。”
他上楼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拎下来,钥匙放在鞋柜上,关门离开。
第10章 坦白
Allison Owell在深夜迎来了一位狼狈的客人。
“对不起,我租的地方不大,只能让你睡沙发了。”女孩抱歉道,她给客人拿来了厚实的毛毯:“水温还够吗?我们这里有时候会突然断热水。”
林雪迟擦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显得有点局促:“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你。”
Allison看着他睡衣胸口解开的扣子,尴尬地别开脸:“没关系,我看到新闻的时候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当时我在做课题汇报,忙起来就忘了。”
林雪迟坐到暖气片旁边,将湿了的毛巾放在上面烘干:“你还有几年毕业?”
“我觉得最少还有两年。”Allison耸耸肩膀,她把自己堆积的参考书挪到一边去:“噩梦一样的博士生涯,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觉了,现在看到那些参考条目就头疼。”
林雪迟笑笑:“你能熬过去的,万事开头难。”
“明天还要去给高中生讲课。”女孩翻了个白眼:“今年系里二选一的项目,很不幸抽到了上课,说实在的我宁愿去恒河边上看女人洗澡。”
“印度?”林雪迟忍俊不禁:“恒河漂亮吗?”
Allison抱着热水袋暖手:“没有想象中漂亮。去年我去过,工业科技给那个国家带来的坏处几乎无可修复,卫生环境非常糟糕,贫富悬殊,社会阶级严重固化,整个国家像一场无解的幻梦。”
“我听说过他们的种姓制度,好像和宗教有关,没有人觉得这个制度不公平吗?”
Allison咬了咬手指甲,一边解释道:“印度教是个很神奇的宗教。马克思说过,印度教‘既是纵欲享乐的宗教,又是自我折磨的禁欲主义的宗教;既是和尚的宗教,又是舞女的宗教。’其实很多人觉得它腐朽,但讽刺的是努力去推行改革的大部分还是高种姓的人。印度在1947年独立,至今将近六十几年,政府为了改革种姓制度做了大量的努力,90年曾推行为低种姓阶层保留公务人员的政策,结果引发十万人游行抗议,甚至不少激进人士现场自焚。”
林雪迟点头:“听起来真的很梦幻。”
Allison说:“印度教的存在证明了宗教给人类及社会带来的颠覆性影响,我们通常认为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理论在这个国家仿佛能够被完全推倒。它像是个被精神世界统领的异土,即使经济基础崩溃,社会结构仍然能维持异常的稳固。”
“你认为一个人的宗教信仰能够对他的生活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吗?”林雪迟问。
Allison咬唇:“其实是可能的。宗教是一种思想,一种理论。‘思想不是事前产生的,而是事后产生的。每一个行为都跟着一个事后的理论,于是理论成为体系,而人——行为的主体却明显地变成了行为的可能性。’这个过程把人从思想的持有者变成了思想的囚犯。你被关在里面而不自知,甚至支持这种生活,因为你已经被思想驾驭。”*
(*‘思想不是事前产生的……’:出自三岛由纪夫《禁色》)
“那有没有人可以保持行为的主体性,不成为囚犯?”
“保持行为的主体性并不是目的,”Allison摇头:“成为囚犯不代表过得不好。人的精神得到了满足,幸福感随之而来,哪怕活在谎言里也没人会在乎。幸福和真相总是不可兼得的。”
林雪迟沉吟:“那你觉得是幸福重要?还是真相重要?”
Allison谨慎地回答:“世界的真相总是残酷的,人类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真相尚未可知。在此之前,我们都是被神愚弄但自得其乐的一群动物。”
林雪迟沉默。喻江曾经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但他那时候太小了,还不太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也对于这种暗含自卑情绪的理论不屑一顾。人在年纪轻的时候总是充满能量,他们相信自己能够改变命运,改变世界。他们相信人的主观能动性可以创造足够的价值。时间最终会冲刷走这一切。
Allison将她身后的一个文件袋拿出来:“你让我去查医学院名字里面有L的学生和老师,我去了校务办公室,找到了当初买纪念品的小票名单,这个型号的钥匙扣一共卖出了两千一百七十四个,我把所有小票都翻了一遍,找到了这个。”
她取出上面一张来放到林雪迟眼前:“Titus Lynch,他是刷卡买的那颗松果,这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签名。他的确是那个开颅者。”
林雪迟接过那张小票,叹息:“谢谢你,Allison。”
女孩露出释怀的笑容:“能帮上你我也很高兴。”
“是吗……”林雪迟苦笑:“如果我是个好哥哥,应该死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Allison以为他只是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尽力了,雪眉会安息的。”
林雪迟轻声说:“不,我早就应该死了……我根本不应该活到现在的……”
他抹了一把脸,只觉得两眼前都是黑的。
Allison拉开他的手,劝解:“雪眉不希望你这样,你应该好好活着。”
林雪迟无措地看着她,他用看林雪眉的眼光看着她。
女孩儿有点尴尬,“我知道你很伤心,我可以体会,失去家人的感觉,是不能随便被替代的。我可以帮你寻找凶手,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承担你的痛苦。”
“这不是你的义务,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了。”林雪迟摸摸她的头发。
Allison面露羞涩,她像个被夸奖了的小女孩似的。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像她……”林雪迟喃喃道。
Allison反应过来,她很惊讶:“我像雪眉吗?”
“嗯。”林雪迟帮她把头发拨到背后:“我也觉得很奇怪,你和她性格很不同,雪眉安静内向,但是你这么活泼,这么勇敢。可我觉得你们本质是一样的,很善良,又很温柔。”
Allison沉默了,没有接他的话。
林雪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对不起,我没有拿你和她比较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你,雪眉是雪眉。我没有把你们当作是同一个人。”
Allison脸颊微红,她突然凑近来亲他的唇角:“这样呢?你还觉得我像她吗?”
林雪迟僵住。眼前的女孩直视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喜欢你。”
林雪迟把她推开,摇头:“抱歉,Allison,我不能……”
“你不能?”Allison打断他:“为什么不能?”
“我……”林雪迟捏着拳头:“我错了,是你不能,你不能喜欢我。”
Allison天真地问:“为什么?”
年轻的医生站起来,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我会伤害你。”
“你才不会伤害我。”Allison调侃:“你别紧张,我都没有这么紧张。”
“我不是开玩笑,”林雪迟认真道:“不要在我身上投入任何感情,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但你总要告诉我原因。”Allison说:“我做了什么会让你想要伤害我吗?”
“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林雪迟摆手:“是我自己的问题。我……”
他觉得难以启齿,这个问题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可以说出来,没关系的。这里只有我们俩,我什么都不会说。”Allison柔和地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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