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 作者:江亭
Tags:
“我哪有,爸爸也没有那么坏吧?”
前方红灯,林雪迟把车子停下。
他也有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这么排斥喻江。喻江虽然第一印象给他很不好,但这两年说实话这个继父一直非常尽心尽力照顾兄妹俩。林雪迟说不上来,他想起喻江来,总是能感觉到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也许是同性相斥的原理,也许真如喻江所说,基于他那个混账生父的影响,他对于所有年长的男性都会排斥。
“我可能怕他会把你夺走吧。”林雪迟看看妹妹:“我知道妈妈离开家的事情不能怪他,妈妈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她想逃走也正常,不是喻江也会是别人。但他确实把妈妈带离了我们,我不想看他再让你也疏离我。”
雪眉蹙眉:“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
“抱歉雪眉,哥哥知道有时候哥哥思想很龌龊。”
“我不是责怪你!”雪眉苦笑:“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合法监护人,我何必上赶着讨好他?既然都寄人篱下了,和他打好关系不是总比一味排斥要好呀。”
林雪迟很惊讶妹妹会说这样的话,他立刻怒了:“你才多大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谁教你的要讨好他的?喻江是不是?他跟你说要讨好他的?”
雪眉失笑:“当然不是,爸爸不是那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他毕竟和我们不是血缘关系,虽然他信守承诺帮妈妈照顾我们,但这种事情又不是义务,妈妈又没有真的嫁给他,谁知道哪天会有变数呢?他喜欢我们多一些,日子也更安稳一些不是吗?”
林雪迟鼻头发酸,他从没想过林雪眉这么小年纪心里的盘算这么多。可悲的是他这个哥哥还没有妹妹懂事。好强自尊的少年重新发动车子:“雪眉,你没有必要这样,你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讨好他。哥哥已经成年了,哥哥能养活你,千万不要再有讨好他的想法听到没有?你把我这个哥哥当成什么了?”
林雪眉微笑:“我是真的觉得爸爸是个很不错的人,他本来没必要对我们这么好的。”
“真的不是为了讨好他?”
“好啦,有那么一点成分啦。”林雪眉撅着嘴:“你好歹让我也做点有用的事情嘛。”
林雪迟摸摸她的头,心里充满感激。
林雪眉说:“那你带女朋友回来家里玩嘛,让爸爸也认识认识呀,你要是担心他不同意,我去和他说,就说我想和姐姐玩,好不好?”
“本来就是你喜欢八卦吧?”林雪迟调侃她:“还要拉上他当挡箭牌,他才不会对你们这些小女孩感兴趣。”
林雪眉撒娇:“我好奇嘛,哥哥的第一个女朋友耶。”
“行行行,满足你的好奇心一次。但是我要先问问她,看人家有没有空来,好不好?”林雪迟想着刚才妹妹那番话于是不忍心真的拒绝。
“好,那我负责准备晚餐!”
林雪迟不太好意思告诉妹妹,他和Connie最近有些疏远。纵然喻江开导有方,林雪迟仍不免有些迷茫。
最近他又开始做噩梦,他总是重复不断地做同一个噩梦,而且最近这个梦有些变化。
那一天他母亲逃到了厨房,拼命堵着厨房门,暴躁的男人在外面把门踢得震天响。她哆哆嗦嗦把小林雪迟塞进碗橱里:“不怕不怕,宝宝别出来。”
碗橱关门的一瞬间,厨房门被男人踢开了,他手里还拿着酒瓶子。林雪迟从碗橱的门缝里看到他拖长的影子,他是个肥胖的魁梧的男人,一个人的影子几乎可以把他们兄妹俩覆盖住。他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婊子,咆哮着把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全摔在地上。
女人瞬间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抓着她的头发,一边发出愉悦的笑声一边将她的头往碗橱门上摔,发出啪啪的声音。这个得意的巨婴把自己的玩具摔得粉碎,玩具流出血来,滴入碗橱。林雪迟感觉到裤脚凉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弄湿了似的,他一摸,闻到一股涩涩的甜味,在那昏暗的光线下,血像是黑的。
他的手颤抖起来,妹妹在他身边瑟瑟。他把妹妹塞进碗橱的对深处,从碗橱里爬出来,捡了一片地上摔碎的瓷片,绕到男人后面。
男人发现了新的宠物,他笑起来,立刻把手上残旧的玩具扔到一边:“原来你在这里,婊子养的,过来!”
林雪迟撺着手背在身后,怯生生往他身前走。
男人向他招手,他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张人脸,他满脸深绿色的鳞片,长着一对狗耳朵,鲜红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那可能是他身上最灵活的两块肉。这怪兽张开血盆大口,硕大的黄色牙齿,像是冰川时代剑齿虎的尖牙,根部熏得发黑,堆积着厚重的牙垢,蛆在牙龈上穿梭。他咂巴一下嘴,腥臭的涎水流下来。
“来,来爸爸这里!给你喝酒!”他挥舞着酒瓶,像挥一根棒球棒似的。
林雪迟走到他身前,他身后是母亲声嘶竭力的尖叫:“不——”
男人的影子压下重如泰山,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撺得手都疼,也许手心被瓷片割破了。父亲的酒瓶子从头上砸下来,他敏捷地躲过,霎时间手里的瓷片插进来男人的胸口!
男人发出巨吼来,胸口爆射出大朵大朵的鲜血!
林雪迟被喷了一脸血,高强水柱似的血泉把他打退两步,他跌在地上,满身都是恶臭味。眼角的余光瞥到巨型怪兽的深绿色鳞片迅速失色灰白下去,它们像齑粉似的脱落。他似乎喘了一声,轰然倒在地板上。
少年屠杀了怪兽,就像传说中的英雄故事一样。
第14章 晚餐
林雪迟醒来。梦境的碎片还扎在心脏里,使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
有一瞬间他感觉到孤独的真实,灵魂被排挤在空间的夹层。他既不在梦里,也无法进入现实。
他慢慢从床上下来,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镜子被热水升腾的蒸汽覆盖,连同少年的脸一起变得模糊。他伸手擦掉白雾,镜子赫然倒映出一张血口青鳞的兽面。
林雪迟吓得退开两步,眨了眨眼睛,兽面退散,剩下少年惨白惊慌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到床边拿毯子裹住自己,下楼去厨房里烧了一点热水来喝。
时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林雪迟点燃了客厅的壁炉,他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小,放纵自己窝进沙发里。这时候看电视能让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有联系,让脑袋里有一些新的思考素材。
新闻频道在放一档旧案调查。旧金山有两个人被杀了,凶手切开他们的脑袋,给左小脑移动了位置。资深的侧写员在分析为什么凶手会挑左小脑——
“凶手也许是肌肉疾病或神经疾病患者,在对待受害者的左小脑上他表现得异常小心翼翼,我认为他杀害他们也许是出于嫉妒或者仇恨,他想让这些人也体会一下如果左小脑不健全人生会变成什么样。我们已经在排查市内各大医院的病例档案,争取能够早日将凶手缉捕归案。”
“雪迟?”有人轻轻地叫。
林雪迟惊了一下,手里的水杯掉在裤子上,烫得他差点跳起来。
“你怎么走路也没点声音!”他恼怒地看着自己的继父。
喻江穿着睡袍和拖鞋:“到底是谁发呆听不见人说话?大晚上的不睡觉又看电视。”
林雪迟低头拿纸巾擦拭自己的睡裤:“睡不着。”
少年陷在毯子和靠枕之中,浑身上下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从喻江的角度去看,他像个给自己舔毛洗澡的动物:“你要换条裤子,湿成这样等会儿会着凉。”
林雪迟嘴倔:“我有毯子。”
“那我陪你坐看会儿?”做父亲的问。
林雪迟没拒绝。喻江坐到他身边来,帮他把裤子脱下,用自己的睡袍裹着少年光裸的大腿。厚实的睡袍上还留着成年男性的体温,林雪迟忍不住多蹭了两下,发出满足的低叹。
电视里还在放着那些被切开的脑袋。也许因为真实画面太血腥,切口全部打上了马赛克,于是观众只能看到满屏幕模糊的红色色块,反倒为观感增添了一分喜剧效果。
“为什么要深夜放这种节目,”林雪迟嘟囔:“晚上看不是更恐怖吗?”
喻江挑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吧。”
林雪迟不以为然:“我看多半有夸大的成分,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可以拿去拍电影了。”
“这么血腥的东西你不怕?”做父亲的笑了笑。
林雪迟皱了皱眉:“就当解剖片看吧,现在不看以后也要看的。”
喻江说:“那也白天看吧,晚上看容易做噩梦。”
林雪迟一僵,不动了,低头烦躁地把他的浴袍踢开。
喻江忙附身去捡:“哎呀,干什么呢?”
林雪迟撇撇嘴,不想和他说话。喻江叹息,重新把浴袍给他裹上:“好好好,我不说了。”
但是他一不说话气氛就显得过于沉默了。
良久,林雪迟低声开口:“我又做了那个梦。”
喻江偏过头来看他。电视机的血光在少年的脸上游走,半是美丽,半是惊悚。
林雪迟的目光和他对上,少年恍惚笑了笑:“不过这次有点变化。”他说:“我不仅仅是看他打妈妈,我还参与进去了……我去救妈妈了。”
喻江意会:“所以你从旁观者变为了参与者,你被吓到了,你怕再睡下去不知道这种参与会演变成什么。”
林雪迟有点破罐子破摔:“算是吧。”
“我们说起旁观者,或者说偷窥者的时候,很难避免冷漠和心焦这些形容词。从前你在梦里扮演这样一个冷漠的角色,而且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个梦。你自责,你觉得自己只能做旁观者,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喻江说。
林雪迟展了展眉:“我八岁之前每天晚上都在那个碗橱里睡觉,我妈喜欢把我和雪眉藏在里面,她还特意挖空了挨着的那道墙。所以我不止一次蹲在里面看她被打,我是说现实里,不是梦里,现实中我就是那样偷窥着她被打长大的。”
“你想过要出去吗?从碗橱里爬出去。”
“想过。”林雪迟点头:“我想救她,但是事实上我从没出去过。”
“直到碗橱没办法装下你?”
“嗯。直到我再也爬不进里面。”
喻江揽过他的头来,亲吻他的额头:“你只是太渴望去救她,这是你毕生没有完成过的遗憾。每个人都会这样,都会梦到自己去做一些没能够完成的事情。”
林雪迟眼眶红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那在梦里你救下了她吗?”喻江问。
林雪迟哽咽:“嗯。我杀了他。”
“杀了谁?”
“Oscar,我杀了他。”
喻江轻轻地说:“你觉得杀了他是唯一能解救妈妈的方法吗?”
林雪迟几乎承受不住眼泪在眼眶里的重量:“嗯。”
喻江擦掉那沉甸甸的露珠:“那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了。你是个好孩子,妈妈会高兴的。”
“是吗?”林雪迟抬起眼询问他:“我杀了人,还能算是好孩子吗?”
喻江温柔地回看:“在我看来,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林雪迟吸了吸鼻子,快速眨巴眼睛,水汽在眼眶里蒸发掉。
喻江对他伸出手臂来:“来,过来,我陪你再去睡会儿,我保证今晚不会做噩梦了,好吗?”
林雪迟爬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脖子:“Daddy……”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