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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刷牙的李晓，看到郭皓顶着浓浓的黑眼圈，也走了进来。 

李晓尴尬地笑了笑，可是因为牙刷在口中的原因，李晓的笑容此刻竟是那样虚假，那样滑稽。郭皓也看到了李晓的一双熊猫眼，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对不起李晓，于是他回避了李晓的笑容，走到李晓身旁，拿起牙刷，开始刷牙。 

李晓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心里被拧了一下，他根本就没有要求郭皓什么，一点也没有，可是为什么连一个基于礼貌性的微笑，他都不舍得施舍给自己呢？李晓强忍住心里的酸楚，使劲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漱间。 

 

早餐在不算冷清的氛围下结束了，李晓觉得这是他和郭皓之间的事情，不想让家里人为他们操心，于是，两个人像是约定好一样，表面上的和谐，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中完美地体现在李晓父母和奶奶面前，父母们昨晚的担心，此刻已经化为乌有，只有李彤知道，李晓正在用怎样的心情，来笑着面对全家人，面对郭皓。 

上学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这种沉默，持续到了中午，仍旧没有丝毫化解的意思。 

“你好象……不太开心？”吃完了午饭，高帅和李晓走在学校的操场上，半天都不见李晓开口，于是问他。 

“你们班的交换生……真的很漂亮。”李晓平淡地说。 

“哦，你是说程雪么，她的确很漂亮，我觉得她气质很好。”高帅不置可否。 

“等等……你说，她叫什么？”李晓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 

 

“程雪啊，昨天新转来的交换生，怎么了？”高帅见李晓反应如此激烈，好奇地问。 

“不是……不是叫许菲么？”李晓接着问。 

“许菲？是谁？”高帅莫明其妙地盯着李晓，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从前李晓身上的那种让人觉得舒服又耀眼的光芒，正以非常快的速度流失着，可是，这并不影响李晓在高帅心里的形象。 

“她不是从加拿大转来的么？”李晓现在开始怀疑李彤的资料是错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丝希望，此刻他的语气，居然带着些许兴奋。 

“谁告诉你的？她是和陈嘉作为交换生转来的，陈嘉去了美国，她当然是从美国转来的！你这个小白痴整天都在瞎想什么啊！？”高帅揉了揉李晓黑亮的头发，宠溺地笑着说。 

“高帅！下午的第一节体育课，你帮我请一个假，就说我不舒服，我要回家一趟，拜托了！！”李晓几乎是边说边跑，然后也不顾高帅在身后嚷着什么了，飞一样地冲回了家。 

 

气喘吁吁地打开了房门，李晓和正在看电视的奶奶说自己忘拿课本了，然后跑上了楼，急忙打开抽屉，翻出了那些资料。 

李晓一页一页地看着，突然，他看着某一页纸，双手颤抖起来，不久之后，那些资料一张一张地落在了地板上，李晓“嘭”地坐在了地上，他傻眼了，原来许菲，已经在一场交通意外中，死了。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一次被事实浇了个全灭，李晓觉得，哪怕一班的交换生真的就是许菲，哪怕郭皓还是忘不了许菲，他还有一点把握去争取，去公平竞争，可是现在，李晓不知道他如何和一个回忆去争取，去竞争，他忘了自己是从哪本小说中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永远无法赢过回忆的，哪怕它早已，支离破碎。 

李晓不知道郭皓的回忆是否已经支离破碎，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却是真的破碎不堪了。

 

08

 

李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学校的，自从他知道了许菲已死的事实，整个人就变得呆呆的，思维甚至有些不受控制。 

他没有理会郭皓下课以后回到班里对他的去向的关心，没有理会高帅对自己和郭皓之间是不是闹了矛盾提出的置疑，更没有理会同学之间迅速流传的关于郭皓和程雪之间的暧昧传闻，他的心里现在乱极了，根本就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放学之后，李晓和郭皓依旧没有一起回家，李晓其实仍然希望郭皓可以和自己一同走的，哪怕只是以普通朋友，甚至只是以同住在一起的同学，这种让他觉得荒谬到可笑的关系的名义——可是郭皓却没有任何主动的表示，相反，他再一次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高帅他们班——也可以说，是程雪她们班。 

 

李晓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郭皓迫不及待的一举一动，看着郭皓看到程雪的脸时，那种不可抑制的激动，看着程雪见到郭皓站在班门口等她的时候，脸上洋溢的幸福表情，李晓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后背起书包，一个人走回家去了。 

李晓最近真的很不对劲。这是全家人对李晓目前种种怪异行为的唯一认定。李晓没有从前的胃口了，没有从前的笑容了，没有从前的那种本应该属于他的青春四射的光芒了，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知道，原因全出在郭皓身上。这种事，李晓妈妈和李晓奶奶，以及那个一直都爱护着自己的弟弟的李彤，都觉得无法插手，她们又能帮什么忙呢？多余的话语，只会让两个人处在更加尴尬的境界而已，商量以后，她们决定，这次的事，就让李晓和郭皓两个人去处理，她们只要努力维持着看似和谐的生活环境，就足够了。 

李晓没有心思去想自己的家人是怎么看待他和郭皓这次突然之间出现的问题了，他从李彤那里，又拿到了一份新的资料，这次是以郭皓为主的一份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十几页打印纸，李彤告诉他，郭皓曾经有一个自己的个人小主页，那是郭皓认识许菲的那天建立的，上面记录的全部都是两个人的点点滴滴，许菲死了以后，郭皓就把全部资料都删除了，幸亏当时有人觉得郭皓写的东西非常特别，就保存了一部分，所以李晓现在才有幸能看到这些。 

 

看着这些方方正正的纸张，李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些普普通通的打印纸记载的，是郭皓和许菲以前种种可能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回忆，而这份回忆，如今却在李晓面前，触手可及，清晰可见，李晓其实可以选择不看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逃避，是啊！逃避又有什么用呢？谁没有过去呢？定下心以后，李晓拿起这些纸，坐在窗台边上，借著书桌上的台灯，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 

郭皓曾经是个非常淘气的孩子，他很喜欢欺负别人，小时候也经常打架，可是在郭皓见到许菲的第一眼开始，郭皓却意外地对所有同学宣布，许菲，是他要保护的人。 

 

郭皓和许菲的家离得不远，所以总是一起结伴坐车回家。两个孩子都对彼此有好感，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的关系，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只是每次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两个人都会非常默契地一直等到末班车的到来，才一起上车。 

许菲喜欢收集十字路口的小石子，郭皓知道了以后，就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十字路口，等着许菲的前来，然后两人一起挑选那一天最最漂亮的石头，再去做其它事情。 

郭皓曾经无意间称赞过许菲穿著白色的裙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尤其是她笑的时候，因为这句话，许菲只要是周末和郭皓去游玩，都会穿上那已经洗的发白的连衣裙，甚至有几次因为穿的太少，还得了重感冒。 

李晓已经看不下去了，他觉得此刻自己的身份居然是那么的尴尬，仿佛自己才是郭皓和许菲两个人之间的第三者，哪怕是在许菲死去多年以后。李晓开始有点明白，郭皓为什么会在见到程雪的那一刻呆住，为什么会在每天放学之后，毫不犹豫地跑去程雪她们班的门口，为什么那天早晨刷牙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微笑视而不见了。 

郭皓对许菲的感情很深，字里行间，体现得通透无比，毫无疑问。李晓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十分奇怪，明明自己应该愤怒，明明自己应该怨恨，明明自己应该不甘的，可是此刻，却只剩下同情，李晓捂住了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能够得到缓和，心里的绞痛，只是因为对郭皓和许菲的同情，真的，只是同情。然而泪水却脱离了李晓的抑制，在李晓还未察觉的情况下，就潸然落下，滴在洁白的打印纸上，一点，两点…… 

 

又是彻夜未眠。 

李晓很奇怪自己的身体居然可以经得住两夜的不眠不休，这一夜，他呆呆地拿着那些打印纸，刚刚看到第五页，李晓的眼睛就被里面不听话的泪水弄得视线模糊，无法继续看下去，可是李晓也没有丝毫困意，只是坐着，想着，偶尔泪水会不经意地悄悄流下，他也不去擦，任凭窗外依旧冰冷的风打在脸上，让不听话的眼泪尽快风干，只留下道道浅浅的泪痕，以及手拿的打印纸上，那点点的水渍。 

刷牙的时候，李晓看了看镜子里有些颓废的自己，他居然对自己的一夜不眠感到惊奇，自己这一晚，到底想了什么呢？李晓努力地回想着，可是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好象他什么都没想过似的。 

吃早餐的时候，李晓又开始想笑了，他忽然发现，最近的生活仿佛是那一张张用刻录机刻好的电影光盘，时间，地点，人物，内容，甚至表情，都和昨天的一样，自己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枯燥无味的？李晓想了想，究其所以，还是因为郭皓。 

 

然而这个让李晓失去生活色彩的人，此刻正和李晓踏出房门，走在不算冷清的大街上，用和自己一样惊讶的表情，看着眼前拦住他们去路的一个人，李晓认得她，那一刻，李晓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可是短暂的思维麻痹之后，李晓想起了她的名字——程雪。 

“以后，我可以和你们一起上下学么？”声音甜美，干净，和她的相貌给人的感觉一样，这是李晓听到这句话的唯一反应，虽然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忽视掉自己的胸口的针刺感，就好象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硬生生的痛。

 

09-10

 

“可是你们家不是……”郭皓看到了李晓苍白的脸，于是赶忙问程雪，没想到程雪打断了郭皓的话，“喂，一个女孩子提出了要求，男孩子怎么可以拒绝呢？”程雪笑着看向了李晓。 

李晓笑了：“是啊，有什么关系，多一个人一起上学，还热闹一些呢！” 

“你就是李晓吗？”程雪看向了郭皓旁边的这个清秀男孩，“我经常听郭皓和高帅提起你，你好，我叫程雪，和高帅一个班，是美国来的交换生。” 

李晓看着阳光下的一张柔和的笑脸，忽然发现，程雪的脸色也是非常苍白的，就连嘴唇几乎也看不到任何血色，整体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赢弱娇柔的美——这样的女生，就连自己都有一种想要呵护的冲动，更何况是别人呢？尤其是程雪那张和许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郭皓眼里，应该更想要去爱惜吧？ 

 

李晓心里堵极了，很堵很堵，可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哪怕一点都不行，他强忍着内心一阵阵苦涩的味道，微笑着对程雪说：“你好，我叫李晓。” 

一路上，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着，程雪大部分会和郭皓闲聊，偶尔和李晓的对话，也离不开郭皓，比如程雪知道郭皓目前寄住在李晓家以后，就会问李晓，郭皓晚上都会做些什么？郭皓的篮球打的好，还是足球踢的好？郭皓周末会去哪里类似的问题。李晓其实心里根本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不仅因为他不喜欢身旁的这个女生，更因为，程雪问的这些问题，李晓虽然都知道，可是他总会因为这种问题而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事情，想起两个人在篮球场上尽情的挥洒汗水的时刻，想起两个人在国外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想起郭皓他妈做的醋溜土豆丝，想起自己和郭皓在床上打闹的场景，想起…… 

“李晓？”程雪问了半天，李晓只是一个人走着发呆，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思，郭皓看出了李晓的心不在焉，所以叫了他一声。 

 

李晓回过头的那一刻，郭皓被震惊住了，李晓的眼神居然是那么无辜，那么忍耐，那么可怜，那么……失望。郭皓看到了李晓眼中的泪光，在初春的早清，在那人潮涌动的校外大街上，在冒出新芽的树荫下，在自己挣扎徘徊的内心里。郭皓忽然发现，自己好傻，这几天居然因为以前的一些往事，让李晓受尽了冷落的折磨，那微黑的眼圈，那颤抖的双手，像刀子一样，刻在了郭皓的心里，让郭皓心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