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首页 > 现代都市

飞鹰+番外 作者:天空


亲爱的书友,您现在访问的是转码页面,可能导致更新不及时,访问最新更新请点击




Tags:

 
 
楔子 5月3日,京都全日空大酒店 凌晨五点钟的时候,酒店的工作人员就已经繁忙了起来。尽管职员的特别通道上出入人员众多,但秩序却井然有条,更不闻半声喧哗。无数双忙忙碌碌的脚丫子踩在柔软的暗红色地毯上,人们只好全神贯注地管好自己手头的玩意儿以免发生碰撞,忙中抽空跟相熟的同事点点头已经算是奢侈,当然也没有人理会那些看起来颇为陌生的面孔。在这么大个酒店中,每时每刻都有新鲜的血液补充进来,一个半个陌生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职员更衣室内空空荡荡,在这个时候,当早班的早就已经换好了衣服成了外面那群行尸走肉之一,剩下一排排乳白色的铁皮衣柜也同样井然有条地立在墙边,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寂寞。 正在这时,更衣室的门锁“喀啦”一声轻响,接着,把手松动了,慢慢转了个圈儿,房门应声打开了。然后,门口人影一闪,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挤进了房内,随手又关紧了房门。 他环视了一下空空荡荡的更衣室,才轻轻迈步来到最里面的衣柜前,从怀中掏出一根不知是什么金属的细丝,插进锁孔,手腕微微一抖,柜门“啪”的一声自动弹开。 柜门里整整齐齐挂着一套服务生的制服。 男人脱掉自己身穿的厨师的工作服,卷成一团塞进柜中,麻利的换好服务生带着暗红条文的制服,完了,他对着柜门上挂着的小镜子整了整衣领,顺了一下因换衣服而拂乱的乌黑柔软的发丝。一切进行得像是一组流畅、沉默的长镜头。 “咚咚咚……” 就在这无声的时刻,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男人一惊,微微眯起了面上那双精光四射的黑眸。 一连串的碰撞声之后,更衣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混蛋,闹钟竟然坏了!”后进门的是个愣头青,还没看清更衣室内的人是谁,甚至还没看清房内有没有人,就一头冲了进来,迅速地脱掉衣服,边脱,还一边嘀嘀咕咕的咒骂着。 里侧的男人仍然面对着衣柜门上的小镜子,微微的勾起了嘴角,凌厉的眼眸中带着残忍的笑意。 与更衣室中令人颤抖的寒冷不同,全日空酒店0704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腥膻气味。 而在几个小时之前,这腥膻中还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到底那时这房间里上演了什么戏码,从床边散落的各种性虐工具以及其上所沾染的血迹中可以推断出来。 不过大部分的痕迹已经收拾干净,包括那个曾经惨遭虐待的对象。此刻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酣睡的只有一个穿着价格不菲蚕丝睡衣的中年男人。 “啪”! 更衣室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响动,就像是有人在花生壳上踩了一脚的声音。就这种声音别说门外没人,有人的话也不会为此而停留一秒钟。 房门打开了一线,门缝里露出了双令人心惊胆战的眼睛。 那双眼睛高高在上,就像天上雄鹰的眼眸,锐利,清澈,充满了嗜血的狂热。 门外没人,他轻轻关上房门,转过身来,踱到了衣柜前的尸体旁,伸脚把尸体翻了个身,看到尸体那张惊恐、不解还稚嫩的面庞,冷笑了一声:“这个故事告诉你,上班不要迟到。”他的声音透出一种残忍的幽默感。边说,他边弯下腰,一手抓起尸体的衣领,垂手之间,臂上的一枚墨玉手镯滑到了腕间;另一手把那把天下唯一一版的GLOCK塞回肋下的枪套中。枪管儿还微微的发热。 房间中没什么家具,只有三面靠墙的衣柜。衣柜很窄,容不下尸体。“妈的。”他轻骂了一声,一手抓住尸体的颈项,另一手抓住了尸体的裤管儿,把尸体高举过头,双臂一震,“嘭”的一声闷响,把个尸体抛上了衣柜顶端。 这么做是瞒不了人的,等早班的职工回来更衣时,稍微留意便能发现。看来,他需要抓紧时间了! 再整了整衣领和头发,男人若无其事的走出门去,沿着红地毯走到电梯间,他的目标是0704。 昨晚太累了,所以他还在睡。就在他睡意香浓的时候,房门上传来剥啄之声。 是什么服务?“混蛋,滚!”他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声,忽然,他又想起,莫非昨晚送去洗的西装已经送来了?速度挺快啊。“相田,看看什么事。”他抬高了点声音吩咐自己的保镖道。 “是。”相田忙回答道,跑去开门。真他妈的见鬼,折腾了一晚上,早上还不让人清静一会儿。不过比起送那个可怜的女⒍匾沟甑耐椋嗵锘故侵懔恕? 门外是一个服务生。“什么事?”相田语气不太友好地问。 服务生慢慢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个不带温度的微笑,“嘘!”他手中带着消声器的枪管儿抵在相田的眉心,一步一步逼着他走进门去。 “是送衣服的吗?”中年男人趴在床上嘟哝着。他听到外间好像有什么清脆的响动。 “是送终的。”一个清亮的声音接口道,接着,人影就晃了进来。 他是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穿着服务生的外衣,面孔既俊朗又妩媚,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凛人的煞气,让人不敢逼视。 “你……你是!”中年男人本来是想雷霆咆哮的,他知道除了房内的相田,门外还有四名保镖的。然而,当他看到对方手中的那把GLOCK的时候,自动消声了。 在黑道混的人,有谁不知道那把特制GLOCK与鹰枪不离人,人不离枪? 鹰手中的扳机已经扣下去了,但当他的眼角瞥到床边散乱的性虐工具时,眉梢突地一跳! 用脚尖挑起一把手铐,他微笑着铐上了床上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脸冷汗地盯着额头上的枪管儿,不明所以。 接着,鹰捡起了肮脏的口球一把塞进男人的嘴里。口球上的腥味几乎没让男人吐出来。 确定他发不出什么呼救声,鹰才捻起地上的木质性器。“操你妈的!你他妈用这个?!”他看着手头粗长憎狞的玩具咬牙骂道,“我叫你玩,叫你玩!你他妈爽吗?爽吗?!”他兜头用这个坚硬的东西砸在男人头上。 血花四溅。 10分钟后,鹰已经衣冠楚楚的出现在了开往南面的列车上。 “把余款汇入到我给你的账户上。”他玩弄着手腕上的墨玉手镯,对手机的麦克说。 “哈哈,听说他是被假阳具活活打死的?”对方大笑着问。 “是的。”鹰淡淡地回答。 “请您查收余款,合作愉快。” 鹰微笑了一下,终止了通话。 这单买卖算是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鹰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掌中的手机,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一闪,悄没声息的黑了下来。 他忽略掉身旁饶有兴趣地偷窥着他的年轻女孩的目光,缓步走到一个空着的座位前,但却只是站在那里,眼睛注视着窗外,似乎在注视飞速后退的景物,又似乎仅是茫然的出神。 因为他的姿势,背后的目光变得放肆了起来,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坦然地从他那乌黑的发丝扫描到了宽厚的肩背,再到修长笔直的双腿。 鹰敏锐的感受着背后肆意滑动的视线,彰示着薄情寡义的薄薄的双唇微微一弯。 列车开始减速了,窗外的景致移动的速度渐渐迟缓下来。 他伸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骤然一转身,迎上了那对来不及撤退的眼睛。 年轻女孩秀气的脸庞上立时腾起了红晕。 鹰注视着她,“不要眨眼。”他轻轻地说。 “啊?”似乎是没听清,也许是没听懂,再或者是由于吃惊,女孩瞪着眼睛看着鹰,微微开启的双唇像一对小小的花瓣……粉红色的花瓣…… 而他并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 似乎只是一晃,他的身形已经到了女孩的面前,手一伸,把呆愣在座的女孩揽到怀中,双唇压在那对娇艳的花瓣上。 女孩真的没有眨眼,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那双惊骇或是喜悦的瞳仁中迅速放大,听到车厢内起伏的惊叹声。 当这场突发的吻戏落幕时,列车恰恰停稳。 鹰放开手,转身下车,任由女孩尚在痴迷中的身体滑落在座位上。 很快,列车又飞奔开去,而女孩柔软的触觉、温暖的体温和心脏激烈的搏动带来的振颤却直到鹰踏上开往神户港的电车才慢慢散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女孩带来的是怎样的冲击,一时,或者一世,这都不重要,对他来讲,这只是他寂寞时的一个小游戏。他讨厌骨子中透出的寂寞,很讨厌。 过了石明峡就到了四国的境内。 鹰的双脚一踏落在这片熟悉不过的土地上时,身体里就涌起了一种难言的激动。 莫名的,他压抑不住的激动。 那是一座独立的小院,二层小楼旁边郁郁葱葱的是一棵大树,枝干几乎从二层窗户伸进室内。屋前园子里的草也长得很活跃,看得出来这房子的主人已经多日没有修剪——事实上,邻居们都猜测这座小院尚在出售阶段,因为自从半年前的老住户忽然搬家之后,它就一直空着。从来没人看到有人在这座小楼内出没。 鹰用轻得像猫一样的脚步走到二楼正对着对面住户的窗前,轻轻将窗帘拉开一线。 落在他视线内的,是隔壁院落里的游泳池。 在这个小区,有着私人游泳池的家庭并不多,那就是其中之一。 鹰的视线从淡蓝色的泳池挪开,落到了池边的躺椅……确切的说,是躺椅中躺着的人身上。 那是个男人,慵懒的在椅上伸展着修长的四肢,一头及腰的乌黑发丝垂落在泳池边的瓷砖上,虚掩着的浴衣露出了大片带着水珠的肌肤,在傍晚的余晖下焕出七彩霞光。 他是完美的。 在鹰的眼中,天下没有人会比他更完美。 鹰痴痴的目光贪婪的在那人身上逡巡,身体情不自禁的往窗上贴过去,离得近些……再近一些……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厚重的窗帘。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个男人进入了鹰的视线。他走到躺椅旁边,蹲下身,对睡在上面的人述说着什么。 动听?或者温馨?鹰听不到,他只能看到他认为是天下最美丽的微笑在长发男人的脸上慢慢展开…… 很快,两人的动作就不仅止于对话。后来者的手掌游弋于那完美的身躯上。 他的手从线条优美的小腿滑至两腿之间,唇从颈项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完全裸露出来的胸前…… 鹰愣愣的站着,目光蓦地变得灼热。他火一般的视线追随着游弋的手指,仿佛也随之体验着那富有弹性的触感,温润的肌肤…… 交叠的身躯点燃了鹰身体深处的火焰,他炙热的呼吸已经朦胧了面前的玻璃窗。那夕阳下最迤逦的景象在他眼中模糊不清。 他抓住窗帘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直到静谧空间中“嘣”的一声轻响冲进他的脑海。 杀手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就反应出了发声的位置。抬起头,他看到绷断了一只拉环的帘子松垮跨的吊在空中。 而当他的视线再次回到隔壁院落时,在空中与一双凌厉的目光相碰。 是那个长发男人。 越过了伏在自己身上这毫无知觉,只会一味索取的家伙,长发男人眯着眼睛,缓缓从隔壁那几个黑黝黝的窗口扫视过去。 鹰抓起窗帘,擦干自己满是汗渍的手掌,然后点起脚尖,触到窗帘架上的一个机括,头顶的天花板现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入口,就像是张开的怪兽的大嘴。 微一纵身,他的两手已经抓住了入口的边椽,双臂一曲,一个引体向上动作,使得他的头已经能够伸到了黑洞中。 还是老样子,看来没人动过。他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后,以一臂支撑着身体,另一臂伸进去抓住了房椽,轻巧的翻进了阁楼。 当他刚刚将暗门推回原位,就听到房门微微一响。从暗门的缝隙中,他看到隔壁的那名长发男子穿戴整齐地站在房中,眼睛紧盯着揉皱的窗帘。 尘积的地板上,有两条脚印。一条仅止到房中长发男子站立的地方,另一条沿伸到了窗前,便嘎然而止,没有进路,也没有退路。 “小彦?”半晌,长发男人低声叫道。 鹰屏住呼吸,靠坐在边椽旁。 “小彦!”他提高了音量。 鹰继续以沉默回答他。 长发男人呆立了片刻退出了房间。 鹰听到他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向下,出了客厅,又出了院落。 “哥……” 在脚步声消失之后,鹰喃喃道。 “哥……” 他压抑的呼声慢慢淹没在漫天飞舞的灰尘中。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鹰已经一身轻爽的开着租来的本田离开了四国。 路边的霓虹灯光怪陆离,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进怀中掏出手机,开启。 才一开机,一条短信就跳了出来。 下一站,香港。 第一章 五月里的阳光很明媚。 这个时间香港的街面上满是行人,有人匆忙,有人休闲,当然,也有人在睡大觉。 在九龙一幢破旧不堪的大厦7楼03号房间中就睡着这样一个人。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即便是在梦中,仍然剑眉紧锁,男人中算得上极为性感的唇也紧紧地抿着,整个面庞倔强而刚阳,不肯流露出一丝妩媚和脆弱。 可惜才睡下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一阵不识相的铃声像招魂铃一样把他从梦中惊醒。 “操你妈~~谁呀!”他怒道。 “……今晚集合!” “你妈B!你他妈看看表,现在才几点?你他妈吃屎吃多了?晚上集合你现在打电话?再他妈敢打扰老子睡觉老子就废了你!” 他狠狠地把手中的手机砸向对墙,“叫你他妈的没事儿就唱!”他对着飞出去的手机吼道。听到“啪”的一声,再又“哗啦”一响,他心中无比舒爽,身子重重的倒回床上,拉起枕头盖在头上,继续见周公去了。 然而,不到一分钟,一个鲤鱼打挺,他又翻身从床上弹了起来,愣愣的坐在床沿上,睁着迷茫的双眼瞪着墙角躺着的手机散件,完全不理会原本盖在脸上的枕头是翻着什么样的跟头落到遍布污渍的地板上的。 “操!” 他发直的眼神透出来的完全是尚在梦中的懵懂,轰鸣不已、剧痛不止的大脑也同样处于极度混沌之中,但意识最深处已经完全醒来——或者说,从来也没睡着过……从来也不敢睡着。 “操~刚刚他叫我做什么来着?……我怎么称呼的自己?” 他揉着夹杂着金色挑染得黑亮的短发,几乎以呻吟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昨夜宿醉,酒精完全化作了利刃冲击着大脑,他头痛欲裂。“妈的……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对方有没有叫自己作“方长官”?自己有没有自称“方云飞”? 他叫阿安,也叫方家安,有人叫他做小安,也有人叫他做安哥。 他不叫方云飞……不叫云飞,更不是什么方警官! 这个困惑的男人用力晃了晃头,换来的非但不是清醒,而是更难以忍受的头痛。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怀疑是不是有脑浆从七窍流出来。 确实没什么红色或者白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甩落到床上,但床单上干涸的暗红色污渍却不少。 方家安伸手用力的在脸上抹了抹,感到由于缺少睡眠而麻木的肌肤多少恢复了点热力,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赤脚走到简陋之极的洗手间。 这公寓他才租来不久,上一个落脚点被大头猛带人砸了个乱七八糟。而这里,他也没期望能坚持多久。 出位!出位出位!! 妈的,他不能等了! 小喽罗的日子他过够了! 他需要一个接近周君的机会。 拧开水龙头,方家安掬了一把冷水泼在脸上,一抬头,镜子中就现出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呆呆的看着这双眼睛,有那么片刻方家安的心中一片空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的! 妈的!本来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该肋下佩枪,肩扛星杠,受人景仰! 而不是现在这么战战兢兢,东躲西藏,过老鼠一样的日子! 就像被电击中了一样,一股无名火沿着脊背直冲向后脑,簌簌的就像闪着火花!方家安的头脑一下就晕了!他左右看了看,洗手间里并没有什么合手的工具,于是狠踢了浴室门一脚,赤裸的大脚趾登时传来针扎一样的剧痛。 这点小痛他不在乎!比其他胸口的大石算什么?比其他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又算什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卧室,操起一张折椅,闭着眼睛,使尽了吃奶的劲抡了出去。 似乎砸塌了什么东西,摔碎了什么,震裂了什么…… 郁闷之情顺着汗水涌出身躯。 他喘着粗气,站在一片狼藉的卧室中央,茫然四顾的眼睛似乎是在打量这次损失的财物,但大脑对眼睛搜集来的信息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疯了……他就要疯了…… 湿透了的短裤贴在身上,背上还有豆大的汗水蜿蜒着爬到腰间,象蛇。 接近大君……接近大君…… 人赃并获…… 他喃喃地念着这紧箍咒似的词句。 “给我一个机会,无论如何我都要搏出位!” 方家安扬着英俊的,汗涔涔的脸盯着窗外那高耸入云的大厦:“很快……”他说。 很快就会…… 等身上的淋漓大汗蒸发之后,方家安才能够强令自己压下狂躁的心情,扫视了一眼被自己砸得稀烂的卧室,他也只好拍着后脑勺苦笑。妈的,应该要求加薪…… 手机已经报销,这个后悔不已的肇事者除了从砸烂的零件堆中扒出电话卡外已经没有任何补救措施可以实施。他沮丧地穿好外衣,把手机卡揣进口袋,趿拉着拖鞋打开房门。 对方家安来讲,现在应该是睡眠时间,但是对大部分老百姓来说,目前这个时间正适合吃午饭。 看样子天气又它妈的很热,到处都是人乱哄哄的让这个严重睡眠不足的家伙头痛,眼球也涩涩的好像迎风就会流眼泪,最恶心的是电梯又坏了——一言以蔽之,很衰!方家安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走下楼梯。 “……那我下午去接你?……现在……现在不行,……不是……” 大约下了两层楼,家安听到空荡荡的楼梯里有人说话。家安一探头,只见下面一层一个拿着手机的少年在边走边聊。 手机? 家安一挑眉毛,左手在扶栏上一按,纵身从楼梯上跳了下去。 男孩显然被从天而降的男人吓坏了,脸色登时煞白,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两三步。“安……安哥……”他结结巴巴地说。 “呵,认识我啊?认识就好办了……”家安笑道,心里一点也不疑惑他是怎么认识的自己,自己是个痞子,街坊们应该都知道。 “安……”男孩看到家安的笑容,几乎快哭了。 “手机借我用用!”不容男孩反对,家安夺手抓过男孩紧握在手中,还在通话的手机。妈的,既然是痞子,就要痞得像些是不是?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几乎不怀疑自己的流氓身份了。 “安哥……安哥……”男孩呐呐地跟在家安身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妈的,不会反抗,连报警也不懂?家安心中骂道,都这副衰样,黑社会不猖狂都他妈见鬼了!“叫屁叫!我还没死呢!”他回手把尾巴似的男孩推开,“要哭丧回家哭去!” 男孩不敢再跟,只得停住了脚步,但眼睛随着家安转了两阶楼梯,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家安从兜里掏出电话卡,才想起男孩的卡还插在手机里。“喂,给你!”他一转头,正看到小男孩哭得梨花带雨。 “操~~”家安的头登时大了三倍,“你哭什么啊?”他瞪着通红的眼睛问。 男孩立刻兔子般的顺着楼梯一溜烟逃跑了。 家安哭笑不得的站了几秒钟,吹着口哨出了楼门。 至少,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功的混混了。他想。既然是个混混,那么有些地方他可以出现,也有些地方他不能出现。 所以,他去九龙塘而不是图书馆。 想当初洪叔曾想把见面地点定在图书馆。他的理由比较充分,他说小混混不会有泡图书馆的习惯,所以在那儿说话不会被人撞到暴露身份;听到这里家安就想笑了,“洪爷,”他当时抿着嘴忍笑道,“你也说了小混混不会去,所以可以想象我出现在那个神圣的地方将会有多么扎眼!你想我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说着,他绕着洪叔转了两圈,“洪爷,”他眯着眼,歪着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很明显的奸笑,“看您这前凸(肚子)后厥(屁股)的体型,正符合色魔的特征,说没去嫖过我可不信。” 他还记得,当时洪叔几乎要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后来洪叔跟他说过,他很担心也很怕后悔,“你这小混蛋进入角色进得太快,我真怕你陷进去。”其实后面还有半句洪叔没对家安说,像他这样的人,误入歧途危害比大君还要大十倍。 开房之前家安习惯先蒸个桑拿,这是跟他一起混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慢慢地脱着衣服。 “阿安,还蒸?晚上有事!”当他脱剩短裤的时候,小元探头进来说。 “操,你他妈少管我。”家安懒洋洋地说,“你搞你的妞,少管我的鸡吧。”他知道小元跟这里一个按摩的小姐正热络。 正是因为大家都来,所以家安在这里出现的再频繁也不会引起丝毫怀疑。更何况,他现在……流氓得太彻底了,常常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 小元嘻嘻一笑,把脑袋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帘子内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家安磨蹭着,来到三号衣柜旁边。柜门锁着,说明有人正在用。家安窥视了一圈,确定了更衣室内没有其他人,才从自己衣柜中胡乱堆放着的衣服中间抽出了一把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三号衣柜。柜里明显不是洪叔的衣服,家安皱了皱眉,伸手进柜中摸索着。在柜顶,似乎有胶贴粘在铁皮上,他慢慢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撕下胶贴中包裹着的纸条。 “旺角小黑雇金牌杀手杀君,机会。” 机会?什么叫他妈的机会?! 家安一边轻轻的关上柜门,一边在心中暗想,老头不会糊涂了吧?让我去阻击杀手,然后跟大君请功?别说我跟本摆不平这杀手——还是金牌的——就算他妈的碰巧摆平了,怎么去跟大君说?“条子给我消息,说他要暗算你,君哥,我帮你把他杀了!” 我傻不傻呀!老头还有多久退休?家安把纸条团成团,攥在手心里,皱着眉头往洗手间走去。 手中的纸条冲进马桶后,他又在马桶上发了会儿呆。红叔当然不会让他去干那样的傻事,可约好的时间人又不来,稀里糊涂的写张纸条算什么? 机会不是说有就有,像家安这样潜心等了一年,在帮派中的辈分还是属于中下。既然红叔看好了这次,错过了就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家安越想心中越惊,原本桑拿就是一个借口而已,此刻他再也无心享受,匆忙返回更衣室,穿好衣服冲出门去。 虽然抢了支电话,但家安并不敢随便用这个号码跟红叔联络。他随便走进了一家茶餐厅,冲侍应生摆了摆手。 “嗯……先生,点点儿什么?”纤瘦的侍应生看到家安的打扮显然蹴了一下。 “随便来份套餐!”家安扫了餐厅一眼,现在已经过了用餐时间,屋内客人并不算多,“等等,”他叫住转身离开的侍应生,“电话在哪里?借用一下。” 这并不是一个常用的号码,家安也没把它记录在脑子以外的任何地方。“喂?老头,是我!”当他听到电话那边那声沉稳而略带苍老的“你好”时,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家安还在警校读书的时候,洪爷就很看好他。家安跳脱飞扬的个性其实并不适合纪律部队,但洪爷从来没放弃过他。家安嘴上不说,但心中一直都是感激这个老头的。而这次答应洪爷冒险作卧底,家安多少有种“一死酬知己”的冲动。 就这种冲动,让家安这一年来几乎吃尽了苦头,他不止一次懊恼过,反省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傻,尤其在被砍得血肉模糊又不敢去医院的痛苦时刻,他恨死自己冲动的个性。 然而,每当面对洪爷的时候,他或者严厉,或者关切,或者嘉许的神态总是让家安半句后悔的话也说不出口。因为在这些神态背后,是红爷的一片信任。 “家安?”听到他的声音,洪爷有些惊讶,“安全吗?”他紧张地问。 “安啦!有危险我就叫救命了。”家安笑了笑回答道,“到时候人不来,又写张纸条说什么机会,机会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三联和大君今天谈判的事情!局里全员集合。近日会有人来杀大君,届时是你表现机会。” “靠,你不会以为我会扑上去替他挡枪吧?”家安这才知道晚上的集会是因为大君要谈判,靠,既然警方戒备着,估计不会打起来。他吐了口气,侧过身又扫视了一遍周围的情形。 “我当然不希望你这么做。”洪爷哼了一声,道,“你也不会有机会这么做。‘三联’内讧,有人已经把这个消息透漏出来。警方能收到消息,大君肯定也早已知道,他身边的保镖会成倍增长,不仅是杀手,你也近不了他的身。到时候你机灵一点,但你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自身安全最重要,机会我们慢慢再找也好……阿安?你在听吗?” “听到啦!啰嗦!”家安不耐烦的应道,他知道近来大君跟“三联”正因毒品买卖而冲突,三联老大黑子要除掉大君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么透出消息的是谁?三联中有本钱跟黑子对抗的也只有他们老当家的两个义子。如果三联内部这双方真的斗起来,难免会出来联合大君,届时利字当头,大君会义不容辞的掺合进去,说不定还会来个黑吃黑。事情做大了,自然有蛛丝马迹可寻,洪爷说这是个机会确实不假,赶紧上位才好搜集罪证,把他们一网打尽!“我知道怎么做了。”家安匆忙道,他已经看到自己的套餐上桌了,“对了,洪爷,买一个新手机给我……啰嗦,大不了我死后从我的抚恤金里扣啊!!挂了!” 远离耳朵的听筒里似乎仍然不屈不挠持续不断地传来洪爷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唠叨,但家安毫不犹豫地扣上了电话。 他并不介意开开自己殉职的玩笑,但是洪爷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自然会迷信一些,家安摇头笑笑,洪叔真的老了。 小元照例分了砍刀给家安,但是家安知道今天肯定用不上了。不过他没动声色,还是像往常一样拿了张报纸卷好刀刃,用胶布粘在了大排档的餐桌桌面下。 大排档里还有其他人,应该说有很多人,但家安敢说这里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食客! 对面就是天虹酒楼,两帮的龙头老大即将在里面谈判。在主角儿上场之前,两派的打手就已经埋伏好了。虽然中间人是道上有名的大佬,但在这个利字摆中央,道义分两旁的时代,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家安心中很放松,因为他已经预料到这场仗是不会打起来的,而大排档中的其他座上客是不知道的。在这一群杀气腾腾的打手中间,怎会有普通人胆敢加入? 不过,家安的想法可能是错误的。因为就在他还没转念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嘎然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一只穿着休闲皮鞋的脚随即落在了地上。 看得出来,皮鞋的质地和做工都是上层。单凭这只皮鞋,家安就可以十分肯定这个人不是混帮派的。 鞋上面是灰色的休闲西裤。 给他十秒钟,他应该转身就逃。家安撇了撇嘴角,在心中揣测,无疑,他是个家境不错的年轻男人。顺民们是看不得这样兴师动众的场面的。 出租车一溜烟的开走之后,家安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 落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尽管他低着头,柔顺乌黑的碎发遮住了眉眼,但那挺直的鼻梁和优雅的薄唇却仍让家安的眼前一亮。 似乎是感受到了家安的目光,年轻男人倏然抬头,视线如箭矢一般向家安直射过来! 第二章 就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当家安的目光在空中与那年轻人的相撞时,不由自主地一震,身体立时冻结在那里! 那目光冰冷而锐利,几乎不带一丝人的气息。 像狼……不对,更像是鹰! 鹰的眼神! 好重的煞气! 在道上混了一年,家安已经不认为自己错过了什么样的人物。凶悍的,残暴的甚至是变态的眼神他都不陌生,而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却在一眼之间就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锐利,充满杀气和……嗜血的狂热!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是他! 绝对是他! 他就是那个金牌杀手! 家安深信自己不会弄错,这种感觉太强烈了,他的心狂跳起来。 年轻人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安静地,不带任何表情的看着家安。 “啪!” 家安的手一抖,面前的啤酒杯被他碰翻在地。 “阿安,怎么?紧张?这种场面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 直到身旁的兄弟拍了拍家安,他猛然清醒过来。“老大到了吗?!”一挺身,家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太过紧张,以至于很重要的一点他忽略了。就在他刚刚站稳,尚未来的急做任何动作之时,原本嘈杂不堪的大排档掐死般的安静了下来! “他妈的动手了?!”三张桌子开外一个瘦高的汉子也腾的站了起来,“你妈的!” 家安一愣,才意识过来目前两帮人马表面上谈笑风生,实际上心中都绷得紧紧的。在这个非常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引发一场大火拼,而他此刻忽然站了起来,对三联众人来讲无疑就是挑衅! 倘若不接茬,那可就太怂了,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家安哪儿还有脸混下去?但若接茬,那就意味着抄家伙率众砍人,一场大的流血事件难以避免。 家安的脑袋嗡嗡直响,无数双眼睛烤得他汗珠直流。这个时刻他的身份尤为尴尬。卧底要嘛就把自己当成真的黑社会,要嘛就别做!家安一咬牙抄起面前的酒瓶子啪地在桌角一磕,随后拎着锯齿狼牙掉底儿的利器向着瘦高个走了过去。 眼瞧着家安就要走入对方的阵营,“苍啷”几声,三五个人已然把砍刀抽了出来! “操你妈,爷爷怕你呀!”小元眼瞧家安要吃亏,忙手扶着桌下的刀把一脚将桌子踹翻,片刀自然随之抽了出来。打群架就要打得对方措手不及,他不能给对方任何还手的机会! 小元纵身就向瘦子扑了过去! 刀刃在灯光下一晃,整个大排档中所有人的眼睛几乎立时红了。“咣当”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之间人人掌中都紧握了件铁器。 靠!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他妈的动手了?警方在哪儿?难道……不知怎么,在这一秒钟,家安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陌生的念头……似乎有些从没怀疑过的东西,在这一瞬发生了质变。但眼前的场景容不得他有任何的胡思乱想,此时此刻既然他已经无力阻止这场血战,那么,他选择杀出一条血路! “都住手!” 在一片刀刃的交锋声中,有人高声喝道:“谁让你们动手的?!给我坐下!” “三联的住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个声音喝止了三联帮众。 妈的,终于来了。家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人从一辆疾驰而来的三菱跳了下来,急奔到大排档前。 随后一辆奔驰停在了天虹酒楼的门口,从后座走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正是大君。 还没等大君迈进天虹,一名穿着墨绿色T恤的男子已经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面带戾气的三联老大:黑子阿笙。 看这样子很难谈拢了,家安摇了摇头……蓦地,一双不该被遗忘的眼睛在紧张之后占据了他得脑海。他猛一转头,向刚刚那名年轻人所站的位置看去。 没了……他不在那里!跑哪儿去了?刚刚械斗的时候没抽出精力顾及那人,让他跑到哪儿去了? 该死的! 他肯定是去找阻击便利的位置去了! 现在他埋伏在哪个方向?就算是想为大君挡枪,我都不知该往哪里站! 家安心中叫苦不迭。 刚刚下去的一头冷汗立刻又浮上了家安的额头。要是让那家伙一枪撂倒大君,这一年的苦都白吃了!洪爷一直说撒网捕大鱼,难道让他网到条死鱼? 家安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四面巡视。 到底在哪里? 他抬头擦了擦额头滚落的汗珠。 大君还站在大排档摊子外絮絮的对黑子说着什么,时间一秒一秒溜走。 每一秒钟那致命的一发子弹都有可能射进那颗喋喋不休的脑袋!家安恨不得一把把那个碍事的脑袋按进车里去! 该死的,藏在哪儿?冷静、冷静!家安暗暗的掐了自己一把:如果是我,我选哪个点?抬眼望向正对着大排档的天虹酒楼,他的心中猛然一动! 一片金碧辉煌中,中间偏左的一个包间内熄了灯! 这个时刻,怎么会黑着灯? 在那! 家安拔腿就要跑出大排档。 “阿安!” 只觉胳膊一沉,家安又被拉坐回椅上。 “你他妈疯了!老大刚发了脾气,让我们都坐在这里等,你还想顶风作案吗?”小元附在他耳边低声说。 咳!怎么跟他解释!家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到那个了吗?那个男的!” “我操,在这大排档里,你给我找出个妞来瞧瞧!”小元淫笑道。 他们都没注意到!也是,在那个紧张时刻,只有心中有底的自己才会有闲情逸致东张西望。家安愣愣的瞅着漆黑的窗口,不知道该怎么不动声色的阻止杀手的暗杀! 正在家安一筹莫展之际,街口隐隐传来的警笛声敲碎了大排档内表面的平静。 家安探了探头,只见无数辆警车从街道两端包围了过来。 终于舍得来了!他狠狠地咬着牙想。 “有警察!” 不知谁喊了一声,场面登时又起了骚动。出来混的怎会不知道,现场这么多家伙,被警察抓到难免要落案。从前有案底的,这一次恐怕要进去小住一下了。 大君的脸色也微微变了,斜睨着黑子,“笙哥,你的朋友很够分量啊。”他冷笑着说。 “你还恶人先告状?!”阿笙怒道,“我说你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原来你早有准备了!” 透过大君不屑的表情,家安不难猜测这两个毒枭之间的梁子不仅没解,反而更深。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察包围了……” 转眼之间,警察喊话的大喇叭已经抵达了街口。 “阿sir啊,难道连喝茶都犯法了吗?” 帮中身处家安叔伯辈的阮南不知何时从大排档后门绕了过来,脸上笑容可掬。 大君眼睛在阮南面上一过,神情自然放松了下来。 他都安排好了!家安看到这两人无声的对话,心中明白了几分。这一年来,他虽然在帮中排位上升的并不算快,但几个头面人物他的心中还是很有底。阮南无疑是帮中的军师,行事稳健,诡计多端,滴水不漏。 “喝茶?喝茶用带这么多家伙?你当阿sir是白痴?!”一名警员上前一脚踹翻了刚扶起来的桌子,桌板上粘着的砍刀啪的掉了出来。 “这是谁的?……全带走!” “……”阮南并没说话,但家安看到他使了个眼色,厨房的门嘭的被推开,大排档的主人哆哆嗦嗦地跑了出来:“警官,这些刀不是他们的,是我的……” “哎呀,这么多刀?老头你用来干嘛?你是不是黑社会呀?”小元顺势又踢翻了一张桌子,笑嘻嘻地问道。虽然是在问店家,但是眼睛却一直瞟着警察,明显的在调侃他。 小元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家安心中明白。这个跟自己一辈的小子是个狠角儿,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年轻的警员气得满脸通红。 黑社会,唉,黑社会。家安暗叹,洪爷说的对,除非一下就点中死穴,不然它总会想办法翻生,到时候苦的还是普通市民。 他盯着奸的跟狐狸一样的阮南,有这家伙在,太难! 直到警方收队,家安也没能找到机会通知洪爷去天虹抓杀手,或者说,他也没去寻找机会。不知怎么,这一次,他觉得离这些原本是自己同伴的人很远,很遥远。 这一次杀手的刺杀计划被警方打乱,那下一次呢?他会选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家安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黑灯的窗口,而在那个时刻,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一束森寒血腥的目光穿越黑幕注视在他的身上。 还会再交手?——严格的算起来,家安承认这一次自己不战而败! 就算再不想,他也不得不承认,就在那一秒,就在那一眼,他被吓坏了,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 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同时,又多么锐利,多么凶悍。 就象天空中的飞鹰,高高在上。 还会再交手吗? 会吗? 下一次会怎样收场? 家安不敢想,也没法想。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兄弟们的后面,那些放纵夸张的谈笑声从他的左耳灌进去,又从右耳溢了出来,他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你怎么了?阿安,怎么神不守舍的?”小元抬肘撞了撞家安,笑问道,“一个晚上都神经兮兮的。” “啊?”家安回了回神儿,有点迷茫的看着小元。 一瞬间,一种类似于沉静的神情在小元的脸上一闪而逝,“啊什么啊?去不去呀?”他又笑嘻嘻地道。 “去哪儿啊?” “唱K呀,傻冒。”小元一偏头,抿嘴笑道。 “去就去,怕你不成!”家安道,心中憋了一晚的闷气不自觉地发了出来。 他从来都不服谁,也从没认为自己会对谁服气,只是万万没想到被一个眼神就给打败!此刻心中憋着一口气,与其说对那杀手的怨气,不如说他对自己极度不满!怎么可以这样丢人? 小元很喜欢唱卡拉OK,他的歌也确实唱得不错,而且此人连女声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家安也曾经跟他合作过几首情歌。 “走走走,”闻言,小元一招手,率先上了TAXI。家安随后跟上,就在他一脚迈上车子之时,另一辆TAXI带着劲风忽地从他身后开了过去。在一瞥之间,他依稀看到了一张隽美绝伦的侧脸。 那张脸,那双眼睛早已铭刻在家安的头脑中,他绝不会看错。 就是他! 一股气从胸腹直冲大脑,家安头一热,不知怎么拔腿就追了上去。 “站住!”他大叫道,“你站住!” “阿安~~~~~~” 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但家安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追上去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想面对,强迫自己面对,哪怕是死,他也不想再逃避! 在他的边缘生活中,要面临的困难和危险太多了。他深知这一次的退缩很可能成为习惯。 一步也不能退,他必须强迫迎刃而上! 那个人似乎在车中回了回头,瞥了一眼,似乎满怀鄙夷,但车子仍然是一阵风一样的消失在家安的视线中。 那一眼,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在家安的脑海中盘旋。 飞鹰 第三章 亮蓝为底色,银白勾边的手机平静的躺在三号更衣箱中。翻开手机盖,那冰蓝色的光照亮了家安的眼睛。 冰蓝,这种冷冽的感觉令他的心中猛然一突。 冷冽,仿佛那人的眼神。冰蓝,是那人的颜色。 家安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耳光,强迫自己聂定心神。三天来,那双眼无时无刻不困扰他。 其实他内心知道那人不值得他这么关注,他不必像对杀父仇人一样对他念念不忘。 他放不下的只是那一口气。 他能坚持做卧底全赖那口气,前路就算再崎岖他原本也有信心能走到头。 二十几年来他没说过一个“怕”字。 他也不能说怕。这就怕了,今后怎么走? 手机里插着卡,看样子洪爷想的很周到。老头除了啰嗦还真没什么可挑剔,家安想道,伸手摸了摸脸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咣”的一声关上柜门,走进桑拿室歪靠在门边的一个空位上。自从接受了这个危险的任务之后,这个烟雾缭绕的桑拿室就是他唯一能放松身心的地方。 今天他要的不仅是放松一下紧绷的身体,更重要的是,这几天心中太乱了,他务必要理清心中杂乱的线条,回到正轨。 别人可以混混厄厄,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在走钢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室内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雾气腾腾中家安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忽然之间,他的汗毛有些直竖——一年的狩猎生活培养出了他的一种本能,对危险的本能。有种奇怪的感觉倏然窜进家安的身体里,似乎有双带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心中一凛,他忙睁开半眯着的眼睛,视线逐一从身边几个人面上掠过。可这几人偏偏眼生得很,家安头脑中并无一点相识的印象。 怪哉,是我太紧张了吗?他有些失笑,心中暗道,又重新靠回木壁上,半闭着眼睛继续整理心中凌乱的思绪。 做卧底也有一年,综合洪爷和家安自己搜集的资料,他知道大君这半年来把毒品网越撒越大,近两个月来渐渐有了捞过界的趋势,进了三联地盘。三联的老大黑子阿笙早就表示过他的不满,但大君显然没放在眼里。 而大君的有恃无恐也是事出有因。三联成气候已经有五六年,跟它相比大君这一帮显然是后辈新秀,近两三年才羽翼渐丰,尤其在阮南军师地位奠定了之后,大君渐渐上位,到了一年前,他已经迫得警方不得不冒险用卧底线人的方式来试图瓦解整个集团。 虽然在江湖中大君要尊称阿笙一声笙叔,但就势头来讲家安判断三联已是日渐没落,而没落的主要原因源于三联内部的不稳定。大约十年前打下三联江山的是名江湖中人人称之为传奇老大的龚中兴。 尽管是个传奇,但同样是出来混的,龚中兴也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仇家太多,绝无可能有什么好下场,是以到死都是孑然一身,当然,他就像自己预料的那样——死于非命。 为了他的死,三联发出了江湖追缉令,允诺谁能翻了龚中兴的对头,谁就是三联的新老大。那时候还是三联打手的黑子阿笙由此顺理成章的做到了龙头的位子。但他的安稳日子并不算久,很快弥漫起了他是中兴之死的幕后黑手,龚中兴的两个义子龚智和龚勇老早就想要摇旗(自成帮派)了,只碍于阿笙的势力大一直没敢轻举妄动罢了。 如果洪爷的消息准确——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可怀疑——那么阿笙赌的是大君一伙年轻张扬,没受过什么挫折,如果被做掉了龙头,恐怕会立时变成一盘散沙,全盘崩溃。借此,亦可巩固目前阿笙在三联岌岌可危的龙头地位。所以他不惜重金请来金牌杀手,力求一局定输赢。 而对于龚家兄弟来讲,这一次大君和阿笙翻脸必是他们窥伺已久的好机会。要嘛就借着大君的手把阿笙搞掉……不过,由洪爷提供的消息看来,龚家兄弟故意漏出了消息给警方。他们二人的算盘似乎并不仅止于此,好像更想假借警方之手一并除去阿笙和大君这两个拦路石,来个一石二鸟。 同样,对警方来讲,仅除去一两个首脑人物是没用的,死了一个老大还可以再涌现出更多的老大,他们要的是一举瓦解整个集团!龚家兄弟的套他不想钻,相反,这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做得得当的话,家安便能趁机接近大君,打入毒品网络核心,得到第一手犯罪证据。 几路人马各怀心思,最后看的就是谁能棋高一着! 家安紧抿的嘴微微一撇,左颊现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 往前一步,如果走对了,那么他就能够功成名就;走错了……就死无全尸! 他怕吗? 不知道是汗还是水雾凝成的水珠沿着家安的面颊流下来,在下颚处颤颤巍巍地停滞一下,便即滴落在结实的胸膛上,继续着蜿蜒的旅途。 我怕吗?他问自己,又撇了撇嘴,忽然微笑了起来。 “呲~~” 似乎有人又浇了一瓢水,室内登时水汽大盛,迎面向家安扑来。家安侧头避了一下,伸手擦掉睫毛上坠着的细小水珠。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金刃破空劈面而来! 刀刃! 家安眼睛还没睁开,全身的汗毛已经都竖了起来! 妈的,这又是谁?! 大概在迷茫了千分之一秒后,家安身子一侧,一把将围在腰间的浴巾拽了下来,狠狠地抽了出去。 干爽的毛巾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但是这么一条湿嗒嗒的大浴巾被家安使足了力气抡起来实在不亚于一条鞭子! 胸前似乎被刮了一下,与此同时,家安也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的“软鞭”似乎也抽中了实体。他用力甩了甩头,抖掉了脸上的水珠,睁开眼睛之间面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人,高的站在门口,矮的那人却手持着柄西瓜刀,刃上还挂着血丝,但他并没能立刻挥出第二刀,反而侧着脸,一边脸颊通红得有点发肿,似乎刚刚被家安抽中的正是他。 “兄弟,你们找错人了吧?”家安在胸前一抹,一手鲜血,此刻他才感觉到疼来,展目一望,不知何时整个桑拿室内只剩自己连同面前的二人。 “方家安,你少他妈的装傻!我大哥潘良你忘了吗?” 潘良?操!原来是他的兄弟!家安心一沉,怎么忘啊?如果不是两个月前在地盘之争中他翻了三联的潘良,他也不会从大家口中的“小安”一跃变成了“安哥”;当然,潘良的残废也令得家安被洪爷好一顿啰嗦;同样是因为潘良,大头猛砸了他租的房子。不是因为他跳楼逃跑,只怕连他自己也会被砸个稀巴烂。 现在又他妈的是他……家安一咬牙,紧握住手中的浴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门口那高个儿抽了过去。 那人一愣,没想到家安竟然对他动起手来了,唯一迟疑,浴巾就已经到了面前,不由自主闪身一退,那矮子忙一脚踢了过来。家安身子一矮,屈身一脚踹向矮子的脚踝,对方躲闪不及,失去平衡。高个已经反应过来,扑了上来,试图缠住家安,家安暗骂一声,收回已经挥向拿刀矮个的拳头,顺势一肘子杵到了后面的高个脸上。那人脸上吃痛,身形不由缓了一缓,就在这一缓的时间里,他感到了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脖子,勒得他呼吸困难,同时下半身一阵难以言谕的剧痛传到身体的每条神经,让他不由蜷缩起来。忽然感觉呼吸开始顺畅,他抱着身体,困难的抬起眼睛,看到同伴正和家安缠斗在一块。而家安的背上,鲜红的液体正向外欢快的流淌。 家安此时愤怒已极,背上的伤口疼的厉害,房间里又水汽过多,呼吸不畅,左手按住矮个执刀的手,右手狠狠的向他胸前锤去。打到胸腔虽然不若打击腹部疼痛,但能让人感觉发闷,仿佛心脏直接受到冲击,乃是致命要害。矮个只觉自己心腹一带闷的厉害,神志一阵恍惚。家安趁机夺取对方手里的刀,挥舞着逃出这暗藏杀机的房间。 家安手持着利刃,飞也般的跑到了更衣室,看到衣柜上的暗锁才恍然想起钥匙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心中不由狂怒,操刀对着柜门劈了下去! “我操,这是怎么了?” 正工作间,家安听到入口处有人讶然道,声音颇为熟悉,他恶狠狠地回头一看,正是小元,看到他来,家安心中登时安稳了不少。“cnm的!没长眼睛啊?”他佯怒道,“差点没被潘良的兄弟翻了!……你妈的,你还笑!” “哥哥,你光着挺好看。”小元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把西瓜刀从家安手中接了过来,眼中一抹狠色:“哪个房间?” “五号。”家安看着小元道。 “妈的。”小元伸手在家安背上的伤口摸了一下,一扬眉毛,脸上流露出一股冲天煞气。 家安一愣。他知道小元下手不会容情,让他冲进去大约就是一场血案。但……他抬了抬手,后背一阵钻心的痛。靠!早就该把他们跟潘良一并做掉!回忆起来刚刚真是险到了极点!此刻他心中隐隐的赞同着小元一贯的“斩草除根”的宗旨。今日不除,改天也许真他妈的就挂在他们手中了!他抬脚就想跟着小元一并回去把那两人做了,低头一看自己光溜溜的身体,才想到还是要找身衣服先,不然等下出了人命,警察自然会来的,自己怎么光着身子逃走? 警察…… 我操!我不就是警察吗? 我是警察!不是黑社会! 家安心中一震! 怎么会这样?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真正融入了黑社会了吗? 怎么能这样! 一瞬间脑海里已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汇成一句话:“不能死人!” “哎!”眼看小元的身影就要没入走廊拐角,家安忙冲口道。 “……”小元听到他的呼叫,转过头来等下文。 妈的……怎么说?家安心念转了两转,一低头,眼见自己脚下的瓷砖上斑斑点点的满是血迹,便顺势向后一靠,低声道:“帮我弄套衣服……操……” 小元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走廊那头的五号桑拿室,又看了看几近精疲力尽的家安,知道这一耽搁,那两人肯定从后门跑了,于是狠狠地一刀劈在墙上,“妈的,今儿不下狠手,留着还是个麻烦!”他瞪着家安道。 话虽如此说,但他仍是走回到更衣室,把外衣一脱,扔给家安:“你等一下。”随即从入口出去来到值班室一脚踹开房门。 值班的服务生早就听到动静,连同按摩女郎们哆哆嗦嗦的躲在了桌下正在联络收了他们保护费的大哥,忽地被气势汹汹的小元一吓,手中的电话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出来。” 小元蹲在桌前,对着服务生道,说着,漫不经心似的用左手食指弹了弹手中的刀刃。 这无疑是个恐吓动作,配合着他阴郁的面孔也确实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小元哥……”服务生哭丧着脸道,一边慢慢爬出来,“那两人……不是……我也不知道……” “你妈的,备用钥匙呢?……你空手爬出来有个屁用!”小元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其实他不开口小元也知道,潘良的那两个小弟躲着这里要翻家安,服务生不可能没闻到风声的。只是看在这场子是“海南”罩着的,小元也不好在这里砍它的服务员。 服务生这才明白小元此来不是砍人,只不过是要来拿钥匙而已,忙一阵风似的拎了备用钥匙来到更衣室。 开了柜门之后,家安这边忍痛穿衣服,背后的伤口不可避免的又再裂开。 “妈的,瞎啦?拿两条干净毛巾。”小元又一脚将服务生踹开,扭头对家安道:“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小元开口这么询问有个原因:混黑道的人甚少有人受伤会去正规的医院,只怕的是伤势过重,医院会报案。这一惊动警察,难免就会立案。是以一般的伤势也只会在江湖术士、私家医馆看看伤而已。只有伤势严重,危及生命才拼着坐牢也要入院。 家安闻言,呆了一呆,双拳握紧,闷声闷气地道:“不用。我去老姜的医馆就行。”边说,边在心中暗骂自己道:死白痴,真他妈的自己找罪受。好好当个警察多好,当什么卧底!他妈的!我要加薪!我……我他奶奶的要加薪! 自然,洪爷毫不迟疑的打消了家安的念头。这件事发生的没什么悬念。有一点悬念的却是那名杀手。洪爷集合了重案组查了这么些日子,唯一的结果就是“鹰”——那人的花名。 古龙说过,人的名字可能会起错,但外号却万万不会叫错的。鹰的外号的确再贴切没有,那双锐利而凶悍的眼眸,除了雄鹰的眼睛,家安找不到什么可以与之相比。 鹰似乎无名无姓,无亲无友——他有的,仅是一把改装过的、绝版GLOCK、那双锐利的眼睛、累累的命案以及数十次从国际刑警手中脱逃的案底,仅此而已。 不过,家安微微一笑,很快会再见的,这一次,他要亲手把他送到监狱里去。 这一次洪爷说对了,确实是一次机会,一石三鸟的好机会。一来可以通过这次暗杀来表现自己,要是运气好,能救上几个帮上的大人物,他就离中心更近了。二来捉到鹰的话,也是除了一害,洪叔虽然没说,但听他的话里隐隐流露出想抓到鹰的渴望,他这把年纪在这个位置已经坐不了多久了。家安知道,老头心中其实比自己还急,如果不能把大君做礼物送给老头,那么,送个金牌杀手也不错。三来么,抓到了鹰自然也意味着出钱买他的后台会曝光。如此,就等于在三联和大君本来就巍巍可及的关系上再推一把,有冲突自然就有空隙,要是两帮就此事正式翻脸的话…… 家安的笑容加深了,心思如飞一般的翱翔在天空。等抓到大君一伙后,他就不用再忍受这战战兢兢的卧底生涯,今儿加官进爵……哦,现在不流行加官进爵了,而是做沙展……剩下的就等这注定发生的事件来临。当然,如果他的命够硬。 靠!这是个关键问题。他能不能有命从鹰的GLOCK下活着回来。 家安心中开始烦躁,慢慢的攥紧手机。 凭他,怎么跟鹰对抗?要是从正面来的话,我靠,这简直不就是以卵击石吗?真他妈的要殉职吗? 家安双眉紧锁,一抬手,习惯性的就要扔东西。 手机就要脱离指尖儿的那一瞬间,他忽地想起,妈的,已经摔了三部了,再摔的话,不用鹰动手,洪爷大概就先把他干掉了。 家安抹了抹鼻尖儿上的冷汗,谨慎地把手机放在桌上。 手机这玩意儿在他手中时不安全的,还是离他越远越好。忽地,他想起了什么,拉开抽屉,翻出从邻家小孩手中“借”来的那部。小孩就住他家楼下,这些日子每每见到他,都跑得跟兔子一样。 他不禁有大笑的冲动,想了想,从自己的新手机中取出电话卡插进那部看来有些磨损的手机中,拿着自己的那部新手机趿拉着拖鞋走下楼去,敲了敲小孩家的房门,听到有人应声来开门,便将手机伸进防盗门的栅栏中,轻轻撂下,转身施施然的走开了。 来到走廊尽头,心中似乎又有点怀念那冰蓝色,转头最后再看一眼,恰见男孩捧着手机,愣愣的看着他。 家安本欲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又想不起什么合适的话语,只有挥了挥手,既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告别。 还未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已经听到什么歌声在震耳欲聋的响,冲进去一看,只见桌上的手机唱的正欢,是那小孩设置的音乐,家安感觉陌生的紧。 “喂?小安?”那边迪厅嘈杂的背景中传来了似乎有点声嘶力竭的喊声:“大君哥让我们明天到码头货舱。” 码头货舱?!!家安心中猛然狂跳了起来。 码头货舱! 有资料说那里是大君的毒品交易场! 难道这么快就等到机会了?难道大君已经相信了自己吗? 他的嘴里忽然很干,声音有点沙哑:“还有什么人?除了我们还有谁?” 电话那头叫道:“小点声,妈的……喂?喂?!”显然,他有转回了话筒旁:“小安,你大点声,妈的,这里吵得我耳朵快龙乐,你说什么?能听到我说话吗?” 靠,何止听到,隔壁都他妈快听到了!家安把手机从耳朵旁挪开些:“还有谁?”他也吼道。 “不知道……”对方喊,“不过我听峰哥说,把能打得都叫来……喂?喂?cnm!你让开点儿!喂?小安你听到了吗?喂?喂……”手机就在喂声中断了线。 家安就着这个打电话的姿势站了很久。 这算一次什么行动?交易?交易干嘛叫上打手?谈判?谈判不会挑自己的地盘,大君不会傻到在自己的仓库里打群架的,当然,除非他突发性老年痴呆症犯了……难道是处置犯了帮规的兄弟?近来没听说谁犯事儿啊……靠!别是我漏底了吧?不会吧……还是说,这一次在试探我?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管到底发生什么,总之,“明天”将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或成或败,或生……或死。 有那么一瞬间家安曾经想收拾东西跑路!并不完全是怕死,他只是有点……不敢,或者拒绝面对那一刻……大幕拉开的那一刻…… 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等待,等待“明天”的日出。 飞鹰 第四章 一晚连伤痛带惊疑,家安以为自己一直没睡。然而天亮他从蒙蒙的梦境中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敌不过疲惫,不知不觉的打了个瞌睡。从前听别人说自己还不信,原来冒险生活过久了,真的会麻木。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家安探头看时,才发现天看似还黑着,其实已然不早。这就意味着,他该动身了。 他起身,认真的洗漱了一番,穿好衣服,一身利落地就打算出门。然而,人到了门口,手已经扶在门把手上时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他将额头抵在门板上,沉吟了一会儿,才有抬起头,半转了个身儿,目光落到了桌上放着的手机上。 “跟老头汇报……还是不?”他喃喃地道,伸手在衣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出枚一元硬币,目光迷离地注视了半晌这半新不旧的硬币,才抬手颠了颠,屈指一弹,看着银色的光圈在空中翻着花,快要落地了才一把抄了过来。 攥紧的拳头就在眼前,而那枚决定着家安命运硬币就在他的手心里。 这一刻他还有的选择,退出或者继续。 三十秒后,他举起手,腕子一甩,将没看过的硬币仍在桌上的电话旁,然后,把房门重重的关在身后。 这幢老楼的电梯一如既往又在维修,家安别无选择的走了楼梯。 “操,还真他妈的照顾我的心情,知道我不想去,关二爷就搞坏了电梯……”他一边自嘲地想,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安……安哥……” 蓦地,一声略带稚嫩的、呐呐的招呼从楼梯拐角冒了出来。 “嗯?”家安一愣,才看到正是楼下的那个男孩子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妈的,不去上学你还打算拦路抢劫啊?”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明显在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后才抬头看着家安:“安哥,我想跟你混。” “……”家安觉得自己快要晕倒,“混?混你妈个头!你没毛病吧?”他伸手在男孩头上来了一下子,“滚滚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安哥,我不想念书了,我要跟你混——”男孩子显示出了以往不具备的勇气,急步赶上已经转身欲走的家安,拦住了他。 家安意识到这孩子是认真的,或许他这辈子还从未这么认真的决定过一件事。而这一次,说来好笑,他鼓足了最大的勇气,用最认真的态度决定要当个矮骡子。 可是,他是真认真的。 “为什么不念了?”家安也认真地问道。 “没劲。安哥,我想像你这么威风。” “威风?”家安失笑道,“你是说抢你手机吗?” “也不……全是。安哥,想抢就抢了,想还就还……对了,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男孩思索着道。 家安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小子,想跟我混就先考个律师执照来吧。——不,我不是在开玩笑——今后你安哥会需要你帮忙的——替我打官司。” “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等家安坐在出租车后坐上,抹去脸上的雨水时,在心中补充道。 雨势渐大。 码头仓库是大君团伙权利的象征。只有在帮中威信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才有资格进入。而据老头的其他线人提供的消息说,数次大宗毒品交易大君都选在这里进行。所以,家安进入黑社会时,给自己制定的目标就是——进入码头仓库。而今,他确实是来了,只不过,整个事件看来如此诡异。 依旧是老规矩,在进入仓库之前武器已然分到了手。而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除了有马刀外,竟然有四把枪! 家安心中一震,抬眼向小元看去。后者也正茫然的裹着马刀,遇到了他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此刻家安的头比来时又大了三倍! 妈的,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忽然觉得之前自己猜测的可能通通不对劲! 械斗不会选自己家门口的,若是连枪都用上,重案组非出马了不可;清理帮中叛徒也至于这么夸张啊,一人一枪就够了;按现在佩的武器看来,倒像是毒品交易。但依照他之前的表现,在帮中作打手或许有余,但进入核心参加毒品交易还不足。 家安的大脑转的跟马达一样,近日到底什么值当大君动这么大干戈? 思忖间,大君已经匆匆从车上走了下来,身前身后立刻呼拉一声围满了与他衣着相似的保镖! 他怎么如此夸张? 家安吓了一跳。 过多的打手,夸张的武器,奇怪的地点,相似的衣着,这些看来诡异的一切全部串了起来! 莫非……难道…… 是为了对付他? 大君出动了大批人马,莫非是要猎鹰? 大君要将刺客引入绝境,然后来个瓮中捉鳖,但他又忌惮鹰的身手,不得不谨慎行事。一则集中了全部精英大手;二则夸张地坚固他的保安系统。 他已经知道了鹰的行踪了么?他怎知鹰会在这里动手呢? 他……难道……龚家兄弟这一次竟然把消息直接地给了大君? 他们疯了不成! ……不,不,龚家兄弟买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定是要得到更大的好处……他们已经勾结在一起了吗?!他们要联手除去黑子! 当这个猜测撞进家安的脑海中时,冷汗登时顺着他的鬓角滑了下来。 惨了,一场腥风血雨怕是止不住了。任何一次改朝换代,大规模的灭口和清算立即就会随之而来! 只能尽快——越快越好——赶在腥风血雨泛滥之前瓦解大君的贩毒组织!没有时间了,这次是真的没时间了!家安心中一团混乱,茫然随着众人鱼贯进入仓库。 “小心点,看来要来一场大的。”小元走到家安身边,低声道。 家安除了点头也无话说,一双眼睛一刻不停的扫描起整个仓库的布局。等下已经由不得他。 仓库大约有千多平方米大小,高约三层楼,窗户极高,此刻外面大雨倾盆,仓库内的数十盏灯泡齐齐打开也难以照亮每个角落,更何况东一堆儿木头箱子,西一堆儿铁皮集装箱,这里简直就是个绝佳的阻击乐园,要找到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谈何容易! “后门在哪儿?”家安压低声音对小元道。虽然没有看到,但他深信必定是有这么一个东西存在的。 “我来的次数并不比你多。”小元笑嘻嘻地回答道,“怎么?已经打算退路了吗?” 退路?倘若今日没有上层的表现,我才真正没有退路了!家安冷笑了一声,尚未回答,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仓库南侧传来。 “什么……?”在他身子一震,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前门的电子防盗门已经自动降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消音过的枪声敲打着家安的耳膜。 鲜血瞬时就如同电影片场的道具一般飞溅开来! 纵横的子弹以鲜血和脑浆划出轨迹,抑郁的空气骤然充满了腥膻的味道。 家安的身体先于大脑扑倒在一排箱子后。 操! 他的头一阵眩晕。 这还是头一次,他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子弹穿透头骨,并在激射出头颅之前炸裂。 就像气球忽然爆炸似的,红红白白的粘稠液体夹杂在头骨碎片中从不堪高压的后脑暴了出来。 他妈的,家安的胃里发虚,背后生凉。 一枪一个,弹无虚发。 原来这就是金牌杀手的含义。 家安原本笃定的,今日定能擒鹰的念头忽然动摇,他看了这瞬间产生的数具尸体的形象尤且如此,只见过砍人,没见过爆头的初级打手们更为心惊。 人群乱了,乱的简直像一群惊马。像家安这么训练有素的人并不多,是以不少人没有躲在掩体后面而是跑向大门,更有人不知好歹的拔刀四顾! 大君在哪儿? 家安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四处搜寻大君的身影。妈的,若是他死了,那就什么戏都不用演了。 俯卧在地上的几具尸体皆与大君打扮相同,但所幸其中并无真正的大君。想必他当时站在人群中间,子弹是无法拐弯儿的。 前后门处又都传来巨大的砸门声响,所不同的是前门是仓库内惊慌无措的打手想要夺门而逃,而后门却是不知哪路人马想要破门而入! 家安盯盯的看着门口,虽然不会傻到去砸门,而且心中也明知道就算躲过这次,只要鹰存在便等于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但他心中仍暗暗盼着能真正破开大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逃出这人间炼狱再说——还没投保呢呀。 可惜,在短暂的停歇之后,子弹再次呼啸而出,这一次并非消音手枪,而是火力强悍的自动步枪扫射向门口那些企图破门的人。 在那里吗?! 家安扭头顺着弹道望去,只见几只摞起的的木箱子后露出了正在喷火的枪口。 发现火力点的人并非家安一个,在家安躲躲藏藏的向木箱子挺进的时候,已经有人踏着门口惨呼的节奏从另一侧冲了上去。 “咻~” 依旧是那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消音枪声划过大半个仓库送来死神的邀请函。 一枪爆头。 依旧是一枪爆头。 只不过,这发子弹是从火力点之外的方向射来的。 难道……不是鹰? 还是……他有同伴? 家安背倚着一个集装箱不停思索。 子弹渐乱,似乎从几个角度射来。但不可能啊,家安暗想,资料上说过此次受雇的杀手只有鹰一个。莫非来的不是鹰,而是另外一批人? 但不管来者是谁,大君不能死! 在打手和保镖渐渐放弃为大君送命——大君不是天,只当真的卖命吗?——之时,家安却开始蠢蠢欲动。 在自动强火力点前被击毙的那名保镖距家安不远,而尸体的手中还握着只枪。 没枪在手家安知道自己肯定不够看了,但是,有枪在手……方云飞也曾经是警校的神枪手,不差鹰什么的。 实战不是奥运比赛,计较的不是那零点几环。 家安伏低身子,匍匐着爬向尸体。距离稍近,他能看到尸体的右腮附近碗口大小的一个窟窿,子弹应该是从他的左太阳穴射入,从右腮穿出。枪枪爆头,行,行啊。不过……家安斜了一眼大门口,几名冲上去砸门但却被打中的兄弟正在哀号。虽然叫声惨了点,但看样子却不致命。这伙人中也有枪法不济的的吗?从这个家伙这里击破是不是能安全些? 他抬起头,只见累累木箱子上,枪口仍然支在上面,露出少许。看样子这名阻击手并未移动过。 等……等等! 他不移动,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方位的射击范围仅止于大门。他一直瞄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做什么?难道他只是防止有人外逃? 家安把脸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倾听着远没有先前密集的枪声。 有三四个人……不,应该说有三四个火力点……但是,移动的却仅有一人! 只有那个枪枪致命的家伙在移动! 为什么? 到底……有什么……蹊跷? 家安的头脑中乱哄哄的,似有什么已经连成了一条线,但却想在浓雾中一样影影绰绰。 有三四个火力点……只有一个在移动射击角度……只有一个能移动…… 他豁然抬头,凝目在天棚上逡巡。果不其然,正对全自动步枪的天棚上隐藏着一支摄像头! 靠!我知道了!只有一个人!家安卧拳捶了一下地板,不错不错,其实只有一个人,只不过他很聪明,在几处关键点架了枪。如此一来一则方便监视大门口等处,二则也可以混淆视线,是大君对敌人的人数不明,藏身之地难作判断。要想远处控制那些枪支不是不能,只是射击的角度却实在无法改变。所以……他其实…… 他其实……就在……上方没有摄像头,射击角度会发生变化的那个阻击点……他其实……在那只铁皮集装箱后! 这一刻心中膨胀起来的满足感简直无以伦比! 抓到他了!这次抓到他了! 鹰带来的压力越大,恐惧越深,布置得越聪明,家安在窥透他的战略战术时获得的快感就越多。 所以,在几秒间,家安已经把鹰神乎奇迹的枪法遗忘在脑后。 “咻~” 他听到了死神的哨声。 几秒之后,他才感到手臂火辣辣的痛。 在家安确定自己还活着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回到掩体后,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还都在,还好,虽然胳膊被子弹划了一道。他大口地喘气:“靠,怎么他妈的忘了自己还在摄像头的监视下!谢谢关二爷,谢谢谢谢……” 不过为什么别人都一枪毙命,自己却能逃出升天?家安摸了摸脸,自己凭什么得到照顾?他定了定神,偷偷从箱子后面探了头出去。 看了一眼之后,他发现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并非鹰不想射杀他,而是他的身子伏得很低,从鹰的角度射击确实很难把他钉死在地上。 靠,这么只挨打不还手,关二爷也罩不住啊!家安揉了揉鼻子,又抻头探了一眼。 尸体手中的那支枪还寂寞的躺在那里。 怎么才能在鹰的枪下拿到它?尸体周围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做掩护! 家安挠了挠头,蓦地跳了起来:“妈的,跟我斗,也不撒泡尿照照!”说着,他卷起了袖子,从身后的货堆上搬起一个木头箱子振臂扔到了自己面前的掩体跟尸体之间。 “我怕你?靠,我就现场挖个战壕给你瞧瞧!”说干就干,家安立刻化身成为一个卖力的搬运工,将身后的木箱转移到了尸体旁边。眼见箱子的高度能够藏人,家安扑了过去,伸长了手臂,抓住尸体脚踝,用力向自己一拉。“关二爷保佑,枪里有子弹!” “啪!” 家安只觉得拉着的尸体一顿,尸体手中的枪竟然被空中飞来的子弹打飞!原来鹰竟然冒险爬上了集装箱顶部,在这个位置家安面前的一片地区再也不是死角! “你有没有搞错啊!”家安缩在掩体后怒道,“你他妈的要打不早动手,等我累得跟狗一样都搬完了才打!” 空中似乎传来了清冷的笑声,但周遭的环境仍然极为嘈杂,家安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不过有一点他真的能确定,那就是,鹰盯上了他。只要他企图离开掩体,凌厉的子弹立刻呼啸而来! “他爷爷的!我身上有宝啊?”家安狠狠的捶了捶地,“算你狠!我搬!……大家看清楚,袭击者只有一个,就在西边的那个集装箱后面,其他的枪后都没人!”他扬声叫道。 就在家安倒换着木箱做移动掩体向前门靠拢的时候,枪声又密集了起来。此时剩下的都比猴还精,被家安一语点明,越来越多的人看出了门道,胆气一壮,慢慢向鹰的藏身之地围拢过去。怎奈鹰的枪法实在厉害,又没人肯真正舍了性命往上冲,包围圈虽然渐成,却仍无法奈何他。 现在家安明白自己已经被鹰盯上,让他逃脱了要倒霉的可就不止大君。可是人家拼的是火器,而自己还生活在冷兵器时代,自己就算近前了也没用。这可怎么办?就这么傻看着吗?他的目光习惯性的逡巡在身周。 而他身前除了箱子别无它物。天棚上的灯泡被震荡的空气推动着,光影流动,箱子的阴影也摇曳不止。 箱子……箱子是肯定不行了,就算我他妈的气壮如牛,能当铅球似的投掷出去,鹰也肯定能躲开的。什么才能又快又准呢? 除了枪…… 除了枪……又快……又准…… 家安的眼神落到了墙壁上固定着的,又黑又粗的电线上…… 鹰伏在铁皮集装箱上…… 电线…… 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家安一咬牙,伸手一把拉断了电线! 仓库内忽然一暗,半面灯全息了! 习惯了光亮的眼睛对突如其来的黑暗难以适应,大家立刻缩回掩体,静待其变! “啊!” 一声短暂的惊呼夹杂在电火花“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中,从集装箱后传来,接着,是重物跌落的“扑通”声! 家安站在集装箱旁,手中的半截冒着火星的电线早已扔在地上。 一名清俊的年轻人眼睁睁的就从集装箱上跌落在他面前。 这并不是一个自我保护很好的落地姿势,所以他手中的GLOCK也脱手飞到了一边。 但年轻人的反应很快,仅用了一两秒就翻身站了起来,虽然看来身子还有些麻痹无力,但立即就伸手去捡那把枪。 家安也只是比他快了半秒,一脚踏在枪上! 这一次他真的赢了。 年轻人就着弓着的身子,抬头看着家安。他的四肢还麻痛着,不足以从家安手中夺枪。 借着后门处的微弱灯光,家安与他对视。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柔软的刘海下的那双眼睛。 似惊似怒,又似大势已去的绝望,更或者是这几种情绪的快速流转。 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会栽在这么一个人的手里,但他知道他肯定活不了了。 所以,家安最后能看懂的是带着一抹微笑的淡定。 家安忽然明白,游戏结束了。 两个人的对峙中,他是赢家。所以他判了鹰死刑。 这一次,赢得彻底,但是,快感却远不及适才窥透了鹰的计划的那股得意。 眼睛习惯了黑暗的打手像狗群一样的围了上来,鹰站直了身子,转身迎了上去,把后背留给家安。 你手里有把GLOCK,送我一程。 他的肢体语言这么说。 我宁可死在我的枪下。 家安把脚拿开,慢慢弯腰捡起了那把重逾千斤的的凶器。 此刻鹰已经跟打手们斗在了一起。 虽然脚步还有点虚,但拳脚干净利落,一时间还能支持,尽管终究是要败落。 家安慢慢地举起枪。 “留活口。” 大君和他的两名近身保镖也已经来到了近前,一名保镖的嘴上还叼着跟牙签,颇似小马哥的风范。 妈的,刚刚你们跑哪儿去了?自打第一枪响起,大君就乌龟一缩头,人影不见! 家安扫视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看了看大君不带一丝伤悲的面庞。“操,你们死了就他妈的明白了吧?什么老大,狗屎!为他死了也白死!”他心中暗道。 “小伙子干得不错。”大君看他正望着自己,点了点头道。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家安心中一震,手也微微颤了颤。 鹰还在勉强支持着。 在大君的催促下,家安把枪口放低,瞄准了人群中独力支持的那人左腿扣动扳机。 警校神枪手方云飞…… 鹰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但他为人极为硬朗,伸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来。但已经太晚,大君身边保镖之一手中的枪已然抵在了他的后脑上。 真的大势已去。 他没再反抗。 家安被那道目光逼得抬不起头。其实他不欠这杀手,真的一点也不欠。就凭着仓库里这些尸体,判那年轻的杀手死刑一百次也不多。而家安自己也几乎死在他手里。 目光里已经没有什么不甘心了,不管死于谁手,死于何时,这就是杀手的宿命。 杀手从家安身上撤回了视线,把清澈而温柔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腕上。腕间,一枚墨玉手镯隐隐透着血光。 但很快,他的双臂就两人被拗到了背后。有人顺势踢了他膝弯一脚,使得他别无选择的跪倒在地。早已俟候在侧,叼着牙签的保镖顺理成章地踩在杀手受伤的小腿上,把枪插回到腰间,空出手来抓着他的黑发向后一拉,迫他仰起清俊的面庞迎向大君。 “你的雇主是谁?”大君踱着方步来到杀手面前,笑问道。 杀手以锐利的目光迎着这本该死在自己枪下的家伙:“行有行规。”他冷冷地道。杀手的规矩就是不透露雇主,无论刺杀成功失败。 “噢……”大君抿着嘴点了点头,忽地一脚狠狠踹在杀手的小腹上,厉声道:“在我大君面前,没什么不能破的规矩!” 杀手摒住气,把一声痛呼咽了下去。然而这一脚着实不轻,半晌他才能把气喘匀。看样子一番逼供势必难免,他也懒得再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大君。 尽管这危险人物已经在付出不少代价后被擒,落入自己的掌控,但他锐利的目光还是让大君心中一寒!比心寒更令他焦躁的是不久的将来要进行的地盘划分。他并不想容忍鹰的张狂! “不错,不错……”他微笑道,一伸手,从押着鹰的保镖口里夺过了牙签。 不只是保镖,鹰也愣了。 就在大家发愣的工夫,大君手腕一翻,两指捏着牙签直插进了鹰的左眼,又在他没能抑制住的惨呼中慢慢拔出了带血的牙签!“你们的规矩是什么呀?”他悠悠地问。 家安忽然觉得腹中一阵恶心! 出来混了这么久,缺胳膊断腿儿,甚至是跳楼撞车这样血腥的场面他都没少见过。刚刚也看过更恶心的爆头尸体,但没一样让他觉得像现在这么想吐! 让他难过的并不是血腥本身,而是活生生的折磨。 不管鹰下手有多辣,他的受害者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痛苦——他一枪毙命,干净利落。这是刽子手的仁慈。 原本家安也该为他做一次刽子手,但他没有。他看到鹰在巨痛下挣扎不已,但此刻在三个壮汉的禁锢下他又能挪得了几分? 细细的血线沿着优美的弧度划过了他惨白的面颊,就像是一道血泪。 倘若刚刚没有迟疑那两秒…… 就在家安心潮起伏间,后门忽然“咣当”一声巨响,倒在了地上。随即一队人马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阮南! 原来一直在后面砸门的竟是他们!看样子大君想要兵分两路,前后包抄鹰,却被他发现,并抢先锁住门,大约他是想逐个击破,杀出一条血路。怎奈半路杀出个方家安……家安暗忖道。 “君哥,你没事吧?”阮南入眼的就是几具尸体,忙大声询问道。 “嗯。”大君心中对他们自然是不满已极,但也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阮南走到大君面前才看到被迫跪在他身前的鹰。 看到这个架势,他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了一想,他伸手接过了大君手上的牙签,以两指抬起鹰的下巴:“这就是传说中的金牌杀手……鹰?我听说他有一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现在这是怎么了?”说着,他伸手按上鹰受伤紧闭的左眼。 鹰的身子似乎有些痉挛,但却退无可退。痛固然是痛,比痛更难以忍受的是阮南的话。 他是鹰啊,有着比鹰还锐利的眼睛。而今,他被废左眼! 大君退开了两步,有些事情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早有人搬来了凳子,他坐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保持着沉默的鹰。 “你杀了我们不少兄弟。”阮南沉声对鹰道,“不过我明白罪不在你。”他的话锋一转,柔声道,“他是谁?” 鹰默然不语。 阮南笑了,对鹰背后站着的保镖使了个眼色。那大个子立刻心领神会,以手强扒开了鹰紧闭的眼睛。 带血的牙签就停在鹰的眼前。不算锋利,仅能剔牙的尖端就触在他的角膜上。 “你想要快一点,还是慢一点?”阮南道。 鹰的头被身后的两人紧压着,一分也退不得。牙签近得他根本就看不清。他慢慢的蹙起眉,唇边淡淡地扬起一丝苦笑。 “君哥,摆明了是三联黑子搞的鬼!” 家安再也按耐不住,开口叫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 背后的主谋是谁相信对大多数人都是公开的秘密,这没什么好令人惊讶。而大家始料未及的,却是这个时刻有人敢跳出来替鹰强出头。连家安自己也明白,大君是想要迫鹰亲口说出这句话。 空气就像固体一样的凝固。 阮南眉毛一挑,面色不愉,刚要发作:现在有他插嘴的地方吗?大君已经淡然道:“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好了。阿南,今后你带带他。” 阮南一惊,摸不透大君此话何解,迷惑地看了一眼大君,才敢确定大君确实是对那不知名的鲁莽小子有些另眼相看。 “好。”他点了点头。 大君的话一出口,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小元拍了拍家安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站到外圈来。 家安叹了口气,垂首走到小元身边。 还没开口说话,小元先冲着家安竖了竖大拇指。 家安知道他在赞自己擒鹰擒得漂亮,论理他等了一年就是在找机会得到大君的认可,此时应该兴高采烈才对,但现在非但高兴不起来,看了小元的赞叹更觉得心中添堵,没精打采的挥了挥手。 “小安你还不明白?背后的雇主你知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都知道,但事主自己不认就不够分量。还有几个月可就要开始跟三联谈判了。老大不迫那家伙亲口说出后台的话,他拿什么做证据逼黑子在地盘划分时让步?”小元压低了声音埋怨道。他年纪虽然轻,但论狠稳狡诈却均不落人后,在帮派中混得游刃有余,是个让人不敢小窥的角色。 他说的道理家安不难明白,而且家安更知道,只要鹰亲口承认了,大君和龚家两兄弟立刻就能把黑子翻下马来,而他担心的清算和灭口自然也会随之而来。所以他比谁都希望鹰封口,但现在心里却盼着鹰快说。说了这磨人的苦刑才好结束。 而鹰,他偷眼望去,却偏偏令他失望。 阮南并不经常动手,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却绝不亚于狂人大君。在鹰的沉默中,他将手中的牙签推进了鹰的眼中,缓慢而残忍。 家安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凝滞在了阮南的手上,心脏也不自觉地随之紧缩。那太过缓慢的速度让他几欲发狂! 太慢,他太慢! 看着鹰痛苦扭曲的面容,家安的呼吸有些停顿。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阮南他可知道,那只眼睛的主人还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体味着这如同凌迟般的痛苦! “啊~~~~~~~~” 难以忍受的痛苦终于逼得鹰放声狂呼。 家安这才喘过一口起来,适才整间仓库安静的就像停尸房! 阮南额头也见了汗,蹙紧了眉退开一步,厌恶地将手中的牙签扔掉。 大君暗暗摇头。如果刚刚那令人窒息的逼供也不能让这杀手开口,恐怕世间也没什么能再让他低头了。再在这废物身上花精力已经不值得,目前他要做的是好好策划怎样找到有利条件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中占上风。于是,他对阮南挥了挥手,掏出支烟来,身旁的小弟立刻帮他点上,他站起身,缓缓的走到了僻静处。阮南对身旁的打手点了点头,立刻随了过去。 见到阮南离开,鹰身后挟持着他的两人也松了手。如今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够不上威胁。 鹰的双手有些发抖,慢慢地抬起到眼前——如今他再也看不到,他已是一个瞎子。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鹰的脸上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怎么办?”家安注视着鹰,问小元道。 那人有过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锐利清澈,就在一刻钟前。现在他瞎了。 “没用了。”小元无所谓地道,“玩死他喽。” “玩?!”家安几乎叫道。 “他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你以为呢?刚刚有多少人吓得尿裤子!不让大家玩玩怎么能够本?”小元瞟了一眼大君,“老大也明白,刚刚……”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妥,收了口。 而家安已经没心思探究他那句未完的话,因为此刻就如小元所预料的,鹰已经被踹翻在地! 他发狂似的在地上摸索着,全然不管落在身上的拳脚。 “你不是很拽吗?” 家安听到有人冷笑道。 “怎么现在跟狗似的?” 鹰找得很专注,对奚落充耳不闻。 家安看到的只是个瞎子,失落了东西,跪在地上,双手摸索着焦急地寻找。 他曾经像天空中翱翔的的鹰,周遭这群人的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们戏弄着他,拳脚狠辣。看着他一次一次跌倒爬起,似乎就能把之前丢失的尊严找回来。 家安慢慢地走近那折翼的的金牌杀手。 他曾经真真实实的跟这杀手对抗过,他知道他很强。 鹰本来很强,但此刻他只是低垂着头,一点一滴的鲜红色液体地落在地,在他的指间。 他的身后是伤腿拖的长长一条血迹,凌乱的沾血的脚印围绕在他身周。 他的手慢慢地摸索着,在他面前散落着几片墨玉碎块,家安还记得这些碎块原本是一只手镯,环在鹰的腕间。他似乎寻找的就是这个,但他看不见,它们其实就在他面前。 就在他的指尖儿将将触到其中的一块时,突如其来的一脚将他远远踢开。 喘过一口气来后,他慢慢地爬回到刚刚的位置。他知道,这里一定非常接近他要找的东西,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他踢开。 家安想说:够了!他不过是个瞎子!还要怎样?他只不过是想要拿回镯子的碎块!要么就给他个痛快!别玩了,他毕竟是条汉子。 但他没法开口。 小元看着他,悄声笑道:“你该回家做妈妈的乖宝宝。” “你再说一遍!”家安的一腔怒火顿时发作在了他的身上。 “……”小元呆了呆,敛起笑容,“小安,是你我才说,有良心就别混黑社会,这里就适合混蛋王八蛋。” 家安心中一凛! 鹰的安静使得这个游戏变得十分无趣。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点折磨和羞辱,这些砸碎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这种态度尤其容易令人恼羞成怒! “妈的,都废了还拽什么拽!”一人伸脚踩住了鹰的手腕,“家安把这废物的枪给我!” 家安的大脑嗡的一声。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隐约听到他们哄笑着说“这家伙最利的眼睛已经废了,还要手做什么?咱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如果我是个警察,我就他妈的应该把这些杂碎统统铐回警察局!告死他们! 妈的,我是什么警察? 我还是什么警察?!!! 家安心中似要火山爆发! 他忍不下去! 鹰已经是个瞎子了,够了吧!就一枪打死他吧! 家安提着枪看着鹰。 鹰微微扬着脸,朝向家安,双目下的血线蜿蜒着在下颌处与嘴角的血迹汇拢在一起,就似在看着家安,只是闭着眼。 他在看着家安,面上没什么表情。 “家安~” 他们催促道。 我是警察……我叫方云飞…… 家安握紧了左拳。 我是卧底…… 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他们在催促。 两步,家安像是走了两座山那么远。 我居然一点也帮不了他! 我竟然还算警察! 家安虽然懊恼过,但从没想此刻这么厌恶自己的身份! 子弹穿过鹰的右手深深的钉进地下。 丑陋的,微微向内收缩的伤口边缘有点烧焦,所以血流得很缓,慢慢地才在地上蔓延开。 家安有点想哭,感到从没体验过的无奈与无助。 飞鹰 第五章 “好了,差不多了。”阮南远远地道,“我们都是良好市民,怎能杀人?” 众人一愣,随即恍然。鹰是个杀手,可以说是仇家无数。他此刻已经变成这副样子,要他死何必自己动手呢?更何况只要把消息传出去,最想他死的应该是黑子——尽管现在在场的人都知道鹰的口风极紧,但他不死黑子岂能安枕? 阮南做事谨慎,滴水不漏。一则是伤人无甚大罪,杀人就比较麻烦,他不想有任何把柄落入警察手中;二则把半死不活的鹰留给黑子,即便不能给他带来麻烦也能挫挫他的面子。 “南哥,他怎么处理?”一人踢了踢鹰,问道。 “请出去啊,不然请他吃饭?”小元笑道。 阮南看了看小元,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收拾一下,阿建,拿些钱给他们家人。” 家安无心理会小元挑衅阮南的权威,只是茫然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 连老天爷都不帮他…… 家安神不守舍的接过别人递回给他的GLOCK,低下头,拆开弹匣,里面还有九颗子弹。 鹰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被像个麻袋一样拖出门去。 天空灰黑的就像是傍晚。 摔做三段的手镯散落在集装箱旁边。 雨滴像小石块一样敲打着玻璃窗。 地上长长的一道血迹直通到门口。 雨下的就像老天爷忘了关水龙头。 那双摸索着的手一直在家安眼前晃来晃去。 他醒了吗?还在找吗? 他瞎了,他只要捡起那只打碎了的手镯,他遍体鳞伤被扔进了雨里! 家安的脑海中蓦然一片空白。 “兄弟,让让!” 伴随着喊声,一道水柱冲了过来。 家安猛然一惊,跳了开来。原来尸体已经清理干净,几人正拿着水管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他缓缓的退开了两步,忽地又冲上前去,抢夺似的将那几块碎玉捡到手中。 不及撤开的水柱兜头浇在家安的脸上,虽然已经五月份,但那天水很冷。 “操,怎么搞的?连个水管都他妈的拿不稳!”小元骂道,走了过来,拍了拍家安的肩膀,“走吧。” “去哪儿?”家安问道。 “靠,你耳朵瘸了?老大刚刚让差不多就回堂口开会你没听到?”小元笑道。 “堂口?操,你没病吧?什么时候轮到我去?”家安冷笑道。大君主持的堂口会议通常都是只有分区的骨干分子参与,论打家安或许可以,论辈分他还差的远。 “此一时彼一时……”小元哼了一声,道。 “随你便。”家安不等他说完,转身便走。 “喂,去哪儿?”小元在身后叫道。 “去做春梦!神经病……”家安摇了摇头,走出大门。 雨大风也大,这样的天气有伞也没用。等家安拦到一辆计程车时,已经浑身湿透。 “开车。”他说。 “先生去哪儿啊?” “开车!哪儿那么多废话!”他叫道。 司机看了看家安的脸色便不再做声,沉默着发动了汽车。 家安扭头看着车窗外的瓢泼大雨:“天气预报说会不会有台风?”他忽然道。 “啊?”司机没听清,侧头询问道。 “……”家安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停了一会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司机以为他要拨打电话,岂料他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屏幕,又过了半晌,才犹豫着按下了几个号码。 屏幕上的号码家安熟悉,一年来他早背得烂熟于心。他应该报告给洪爷,剩下的烂摊子也确实该警方处理,但他却按不下拨打键! 他那个样子能坐牢么? 送他坐牢还不就是送他去死! 我还是个警察吗?家安问自己。 “调头。”他轻声说。 “先生这里不能调头。”司机小心翼翼地道。 “你妈的!我说话不好使吗?好不好使?好不好使?!”家安忽然一拳砸在仪表盘上,仪表盘顿时出现了两条裂纹!随即,他从怀中拔出那把GLOCK,对准了司机的眉心:“我说调头!” 司机的脸儿立刻绿了,二话没说猛打方向盘。 后面的车立时大乱。 “停车!”家安看了看混乱的车队,又道,未及等司机停稳车,已经解开安全带冲进了雨中。 不在前面,也不在后面的街上! 他已经死了吗?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吗? 怎么这么快?怎么这次效率这么高? 离开的时候他不是还一动不动、像死人似的趴在地上吗? 怎么现在没了,现在什么都没了?! 家安大口喘着粗气,站在空荡荡的路中央,任满天的雨水冲刷着他,目光飘忽地扫描着四周,思绪混乱得有些疯狂。 货仓蓦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会在那里? 鹰焦灼地在地上摸索的身影再次冲进家安的脑海,鹰会回去找镯子吗?大君近来没有进货,仓库中应该没人,但此刻却前门大开。而鹰曾经在仓库中布置了那些摄像头,可见已经潜入过不止一次,或许他有办法能进门? 家安迟疑着,慢慢走进大门,然后愣在那里。 被雨水冲淡的血色痕迹从大门一直拖进仓库深处。 那人湿淋淋的伏在那个集装箱前,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手掌缓慢的划过面前的地面,留下了鲜红的印记。 他依然在找。 “是谁?”鹰似乎听到了家安停在他身边的脚步声,侧头问道,声音沙哑而低沉,柔顺的黑发贴在隽秀的额上,双目紧闭,而血痕已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脸色惨白如纸。 这是家安第一次听到他的话语。之前除了两声痛呼,他似乎连呻吟也欠奉。 “……”声音被噎在喉间,家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鹰等了几秒,没收到答案,嘴角弯了一弯,似乎是笑了一笑,也再不理会来人,自顾自的摸索起来。 家安蹲下身,握住鹰没有受伤的左手。想是失血过多,他又在雨中淋了许久,那手冷得很。 鹰挣了一下,力气不是很大,所以并没能挣脱,随即,他感到掌中多出了几样东西! 凭着多年来熟悉的触感,他知道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手镯碎块! 终于……找到了……这口气一松,仅存的意识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喂!” 家安看到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在鹰的脸上绽开,他的身子便软了下去,才到手的碎玉也散落在地。 他不会是死了吧?家安心中一紧! 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探到鹰的鼻端,他感到还有一丝热气。 哦,还活着。 还活着…… 家安站起身,踉跄退了两步,转身疾步往仓库外走。他救不了他的,回来把碎玉交到他手中已是冒了极大危险了。家安知道自己得赶快离开,少时杀鹰的人马便会赶来。放出消息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向效率极高。而听到这个消息,黑子会来得飞快! 行了,方云飞,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家安对自己说。 再说你能怎么救他?他是杀人犯!……他妈的! 家安在自己脸上重重的括了一巴掌,“贱人!”他咬牙骂道,然后转身回到鹰的身边,俯身把他背在背上,行出两步,瞥见地上落着的碎玉,“我操,大贱人!你去死吧!”说着,他又弯下腰来,捡起碎玉揣进兜里,这才撒腿跑进雨幕。 如果拦计程车就难免会把行踪泄露出去,没事便罢,有事就死一双。所以等家安跑到老姜的医馆时,已经精疲力尽。 “这次又怎么了?哦,枪伤?”老姜一个五十几岁的汉子,据说家中祖传开医馆,平素刀伤找他多了,他也自学了些西医,平时缝缝伤口、拆拆线之类也能独立完成,反正来看伤的都是江湖上的鲁莽汉子,并不介意他把伤口缝得跟蟑螂爬一样。此刻他一边熟捻地剪开鹰小腿处纠缠着的布料,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 “两处?”老姜又拿起鹰的右手,伤口已经在雨中浸得有些发白,他手抖了一下,“好像不太好……嗯?”他不经意的抬头,忽地发现家安盯盯的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神采,好像是在犹豫,又像是期盼。“怎么?”他问。 家安指了指鹰紧闭的眼睛:“……眼睛……”他迟疑地说。鹰在外淋雨这么久,眼睛周围已经一丝血迹也无,粗粗看去,几乎和常人无异,除了清俊的面庞异样的苍白着。 “眼睛怎么了?”老姜问道。 家安沉默地看着昏迷中的鹰,抓紧了自己湿淋淋的衣角。 老姜疑惑地看了看家安,伸手去翻开鹰的眼皮。 “啊~~”他猛然退开了几步,“我治不了,你快送他去医院!或许还有得治……” 因为眼皮的翻动刺激到了伤口,一滴血色的液体在老姜退开之后缓缓的沿着鹰惨白的面颊流了下来,在同样苍白的日光灯下,红的刺目惊心。 “我治不了……”老姜喃喃地道,“如果二十四小时内能送医院,或许可以把眼球挫伤医好,但是我真的治不了,你快送他进医院吧……” 明知道指望老姜来医鹰的眼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此刻耳中听到的确定答案却仍然让家安有种郁闷到无法呼吸的感觉。“治不了……”他握紧了拳头,二十四小时内入院……或许能治好……如果能入院他还会来找老姜吗?他会那么傻?敢进医院他早就叫救护车了,怎会背着昏迷不醒的鹰在雨中狂奔了半个多小时?!怎么送他入院?满街都是要杀他的人!怎么送他入院?他连身份证都没有!怎么送他入院?刑事情报科的的同事们有事没事跟踪着自己就等着看自己是不是背叛了警队! 我怎么才能送他入院!你教教我! 不想看他死,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变成瞎子…… 水珠儿从湿透了的衣角,无措的指尖地落在粗糙的地板上,滴答作响。 精准的爆头;清澈的眼神;碎裂的玉块;嘶哑的嗓音…… 舍命相搏;惺惺相惜;无言嘱托;违纪救助;雨中狂奔…… “治不了也得给我治!”家安状若疯狂,顺手推翻了身旁的药柜,“操!不治大家一起死!立刻给我动手治伤!”在漫天飞舞的草药中,GLOCK被重重的拍在了桌上。 治不了也要治,不治那就大家一起死! 老姜看到那只GLOCK,便知道家安铁了心,只好叹了口气,从消毒柜中拿起一卷纱布扔给家安:“你管你自己吧……唉,医者父母心,如果我能医我又怎么会拒绝呢?我只有消炎软膏,你看他的眼球伤成这样,在我这里他瞎定了。这小伙子还这么年轻,瞎了双眼今后日子怎么过?即便是惊动了警方,他坐两年牢也强过盲一辈子……你不送他去医院,他会恨你的。”他边翻起鹰的眼皮给他抹消炎药膏边唠唠叨叨地道。 家安后背和胸前的刀伤早就崩裂,雨水和血水把绷带泡得不成样子,此时他正脱了外衣赤裸着上身给自己抱扎胳膊上的新伤,听到老姜的最后一句话,手忽然一抖。 他恨我……他肯定会恨我……我为什么要救他?我有没有搞错!我……我应该……我…… 家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GLOCK上。 “喂,帮忙把他的衣服脱掉!”老姜道,“他失血过多,伤口又深,现在身体很虚。” “……好。”家安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了桌前,拿起GLOCK,打开保险。 “哦,老天……”老姜忽然叹道,“哎?不是来帮忙?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就来……”家安握着手枪,食指扣住扳机,缓缓的转过身来,“我就……天哪……怎么会这样?” 老姜已经将鹰的衣服脱了一半,从家安的方向可以看到裸露出来的后背竟然遍布疤痕! “唉,这孩子吃了不少苦……”老姜有些唏嘘地道,“安仔,送他去医院吧,啊。眼外伤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医能复明的希望很大,即便是晶状体受伤,也有人造的可以使用……” “如果能走出你的医馆门口而我们三个不被砍死,我早就送他去了。”家安苦笑道,握枪的手慢慢放松,直至手枪“吧嗒”一声落在了脚边儿,“眼睛顾不得了,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就行。” “他做了什么?!”老姜悚然一惊,随即摇了摇头,“算了,你也别跟我说,我也不听。今儿出了我这门,我就只当没见过你。安仔,今后你也别来了。我打算回潮州老家养老去……你照顾着他,我去拿两件干净衣服。” “我明白。谢谢你,姜叔。”家安接替了老姜扶住鹰的身子,轻手轻脚的替他褪去衫裤。鹰的全身都是冰冷的,面色惨白,连双唇都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心脏还在跳动,家安几乎怀疑自己抱的是具尸体。 “我该怎么处理你?嗯?”他自言自语地道,“我该杀了你。” 其实他不需要动手,只要放任不管,鹰就死定了。 可是他做不到! 家安知道,老姜也只有绷带、消炎药膏、跌打酒和草药。感冒发烧是这些,摔伤砍伤也是这些;对眼外伤和枪伤,他能提供的也还是这些。所以这次,他毫不吝啬的用了大量的绷带和消炎药膏在鹰的身上,确实不遗余力。 房间内的空气是沉闷的。 家安不时地看着挂钟,老姜也在包扎间隙抬眼去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而鹰复明的希望就一秒比一秒暗淡。他们都知道,希望之灯就在那里,但他们却一点一点将它熄灭了…… 那清澈的,坚定的,倔强的,甚至是张扬的眼神……已经不可再见。 “姜叔,有没有胶带?”家安忽然站起身来,逃避什么似的问道。 “啊?胶带?药柜有下面那个抽屉里有……你要它做什么?”老姜头也不抬地回答。 “……”家安从外衣兜里掏出碎玉,握在掌心中,来到鹰的跟前,“粘好它。” “咦?墨玉啊?不能这样的,”老姜看了一眼,笑道,“你们年轻人不懂,玉碎了就是给主人挡了灾,不用补了,就算补好了也不能戴了。” 家安沉默不语,慢慢用透明胶带把裂纹缠好,才低声道:“除了眼睛,我不想让他再失去其他什么了。” 老姜笑了笑,打好了最后一个结,“好了,”他说,“把他带走吧,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家安知道老姜的话没什么值得怀疑,如今三人已经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这事泄露出去,老姜也就是个死。不必他赌咒发誓,家安也相信他不会对任何人说。 “多谢。”他背起鹰。 “等等,”老姜忽然道,“披件雨衣……年轻人,打打杀杀的过不了一辈子。我开医馆三十多年啦,从前的矮骡子,今天就算变成老大,明天还不是横尸街头?一脚进了黑社会,一脚就踩进了棺材……” “谢了,姜叔。”家安咬紧了牙,迈步进了风雨中。 身后,依稀传来老姜幽幽的长叹声。 黑社会的凶险我又怎会不知道?如果混黑社会有福利拿,就轮不到我来做卧底了! 家安苦笑着想。 方云飞呀方云飞,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啊! 今后你打算怎么过?怎么处理他?你倒是说啊! 今后的路到底该他妈的怎么走! 他在心中狂吼道。 第六章 一个就这么失明的人醒来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情? 家安把鹰安置在床上,随手拉了张被子给他盖上,又把床上多余的东西扫到地上。他的床上什么都有——诸如喝空了的啤酒罐、电视遥控器、打火机一类——看不见的人也许会伤着自己。然后他又接了杯温水放在了床头。老姜说过,鹰失血太多,多饮水对他有益。 但是该不该把他叫醒呢?家安犹豫着。 鹰睡得很沉,就像是一种绝望中对自我的放纵。按说像他伤得这么重的人,总应该辗转呻吟两声才对,但他没有,除了在回家的路上意义不明的呓语了两声外。而到现在家安也没能想明白他是在叫“哥”还是什么。 看他身上的伤疤,家安叹了口气想:不排除他已经习惯了痛苦的可能。 他习惯了痛苦,也该习惯失明了吧…… “啪”,家安轻轻的打了自己一记小耳光,习惯个头!他又不是瞎了十次二十次。 因为老天只给了每人这么一次机会,所以,眼睛才显得分外宝贵。 盲了的眼睛怎可能像断了的手脚一样慢慢愈合、复原呢? 大约是耳光的声音惊动了浅睡在床上的杀手,他动了动,含混地说着什么,在床上摸索着,似乎想要起身。 “要什么?”家安忙握住他的手,询问道。 “……”杀手挣脱开他,焦急不堪地四处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手镯! 他一定在找那墨玉手镯! 家安心念一动,忙从衣兜里翻出粘“好”的残次品塞到了鹰的手中。 果然,拿到了镯子,鹰立时平复了下来。家安把水杯递到了他的唇边,他也老老实实地张口喝了下去。好像只要把手镯还给他,即便让他服毒他也不会推辞。 真是个奇怪的人。家安叹道,坐在沙发上,放松了身体。现在的鹰神志不清,等他真正清醒过来会怎样呢?算了,离他清醒好像好有一段距离。 家安打了个呵欠。 夜,漫长的很…… 枪,火花,飞溅的鲜血!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家安的眼皮上时,他的脑海里还在盘旋着这些血腥恐怖的画面。他觉得像是做了个令自己精疲力尽的长梦,所以用力的伸了个懒腰,他才睁开眼睛。 “早。” 一个清亮的声音道。 这是谁……我的天!家安一个鲤鱼打挺打算从沙发床上弹了起来,哪成想用力过猛一脚踢在茶几上,进而滑倒在地,发出“扑通”一声巨响。 头磕在茶几上有些眩晕,所以他一时不敢确定那个比太阳还耀眼的笑容是不是真的。 他怎么可能笑得这么灿烂,就好像眼睛没盲,右手没废,腿没中枪——这一切惨痛的故事不曾发生在他身上? 家安不是没想象过鹰醒来之时的反应,他或许会很痛苦,或许会消沉,或许会崩溃……有很多或许,而昨夜入睡前他也准备了许多用来安抚他、劝慰他的话,但唯独没想过怎么面对一脸轻松地坐在床上笑着的鹰——这家伙清醒得也实在是太早了! “怎么?”鹰笑问道,摸索着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着家安跌倒的方向走过来,似乎受伤的腿对他的影响并不大,但目不能视物确实是个不小的障碍。他走的缓慢而谨慎,当然,地上的障碍物也确实太多了点。 家安的大脑暂时停摆,懵懂地爬了起来,扶住了鹰在空中摸索的手臂。 “谢谢你,”鹰侧过头来面对着家安道,笑容单纯的像个孩童。虽然他的眼部缠着绷带,但家安依然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他从老姜宽大的睡衣兜里掏出了家安粘好的手镯,托在掌心。 家安看着他那毫不参假的笑容,木然地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管是否笑得好看,他还是盲的,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动作。 “我好像还未听过你说话?是不方便还是……你是哑巴?”鹰猜测道,言罢,又似乎有些懊悔自己说的莽撞了,会伤对方的心,忙又补充道:“其实不能说话也没什么不好。就像我是瞎的,但瞎了却未见得是件坏事。” 家安忽然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啊?他怎么好像不认识这人!依旧是那优雅的薄唇,而带来的却是另外一种感觉。 “出去的门在哪里?”鹰打断了家安的思忖,忽然问道。 门? 找门做什么? 家安开口想问,但转念一想,何不就做个哑巴?他不能确定自己开口鹰会不会认出自己,毕竟那场面应该让他刻骨铭心! 倒不如省事些,就装两天哑巴直到想好了妥善的处理方法,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什么处理方法才能算是“妥善”呢?家安满腹心事地引着鹰来到房门口。 “其实我想不需要我嘱咐你的,既然你能到仓库去,就说明也是黑道中人,但我还是想说一声,救人是好事,但救错了人却是祸事。你就当没见过我,希望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麻烦。”鹰一边摸索着开门,一边笑道,“自己保重。”言罢,他推门出屋,扶着走廊的墙壁竟然就要离开! 家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鹰居然要离开! 他昨夜失血过多,现在面上仍是一分血色也无,脚下飘忽,若不是扶着墙壁只怕早就瘫倒在地,又是眼前一片漆黑,更糟糕的是满街的对头,他居然还要离开! 家安的手快过大脑,一把拉住了鹰的胳膊,塞进门内,“嘭”的一声紧闭了大门! “怎么?”鹰的声音较之前又低沉了些,好像储蓄了一夜的力气已经被适才的动作消耗的七七八八。他用力一挣企图把胳膊从家安的手中抽出来,但家安更紧了紧五指,没有让他如愿。 “你可知道,现在黑白两道有多少人在追杀我?”鹰轻声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他渐渐地感到难以支持自己的身体,背靠着墙壁慢慢坐倒在地,“我是个被主顾背叛的杀手。”他冷笑了一声,喘过一口气,“人人都想把我除之而后快。你还敢收留我吗?”他仰着脸,“盯着”家安道。 家安低头看着鹰。 原本在他心中,杀手这个名词就是个血淋淋的符号,而鹰本身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典型。 他有双锐利、嗜血而张扬的眼睛。 而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个人,眼前覆着纱布,脸色苍白,漫不经心的微笑里带着掩藏不住的落寞。他同样会伤,会痛,会死。 家安实在弄不明白,没有了那双眼睛,鹰怎么看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灵异!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他! 鹰再一次想要推开家安,而家安依然没有让步。 “我不想连累你。”鹰垂下头,以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或许你是天生聋哑,根本就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好在自己现在装哑巴,家安想,不然这种时刻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他胳膊用力一抬,将鹰从地上拉起来,不容反抗地搀扶着他回到床上。 虽然家安没说话,但见了他的举动,鹰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好。”他笑了笑,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说着,他伸出左手摊在家安面前。 家安会意他是想让自己在他掌心写字,否则一哑一盲,两人怎么沟通?于是以食指在他手中画道“能”,动作极慢,生怕鹰反应不过来。 “好极了。”家安的最后一画刚刚完成,鹰便说道,“可不可以帮忙买点东西?” “说”,家安写道。 “帮我买些鸡肉,还要……黄芪二两,当归三钱,人参五钱。”鹰迟疑着说,“大概也就这些了。我得尽快恢复,不然我们就有麻烦了……你身边有钱吗?” 靠,我都快穷死了!家安心道,这时心中不禁略为后悔,一时情不自禁留住了鹰,可是自己本来已是处境危险、三餐无着,现在更麻烦了!他的眼睛四下乱转,搜寻屋内是否有什么值钱的事物,当视线落在桌上的手机时,他忽然心中一动! 怎么不去“借”两个花花? 鹰见他久不回答,叹了口气道:“现在我落脚的酒店恐怕不能去了……现在是什么时辰?离入夜还有多久?” 家安在他掌心写道:上午。我有办法。 鹰默不作声地等他写完,忽然反手抓住了他不及离开的手掌:“不急,等入夜我再安排。”他的语声沉稳而笃定。 安排?什么安排! 家安忽然意识到,鹰已经开始反击! 而他,将亲眼见证这场反攻! 可是,以鹰目前这残缺之躯,怎么跟黑白两道对抗? 还是说,他只是在寻求一条脱身之路,离开香港这个是非之地? 但就算离开了,以他一个双目具盲的人又怎么独立生存? 家安的脑中已经乱成一团,忽然,一个新的、而又不容忽视的问题越众而出:如果鹰的“安排”包括杀戮,那我该不该通知洪爷?! 简直全乱了!他只觉得头晕目眩。 便在此刻,桌上放着的手机忽然叮叮咚咚唱起了歌~ 有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 家安心中正烦躁不堪,顺手拿起电话,上面的号码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这会是谁?他刚想接通电话,忽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哑巴,怎能讲电话?! 他的心顿时一颤,迅速扭头看了看鹰,而鹰也正在“看”他! 铃声响得不屈不挠,让家安有种想把电话从窗户扔出去的冲动。 “是不是不方便让我听?”鹰忽然笑道,“是你的电话在响吧?”说着,他爬起身来,“洗手间在哪个方向?” 家安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手机是件奇怪的事情,因为自己这个哑巴是能听的,又说不定他以为自己跟他一样,是意外失声的,有个做联系工具的手机自然是平常事。眼瞧着鹰已经摸索着下了床,家安忙又扶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洗手间门口。 “好了,我能行。”鹰笑了笑,把家安关在门外。 他把门关紧自然不是怕家安偷看,只是告诉家安一件事:放心,我听不到。 他竟然心细如斯! 晕了,家安彻底晕了。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迷惑着按下了接听按钮,那边传来了一个家安极其熟悉的声音:“小安,你干什么呢?这么久?!君哥要见你!快点来堂口!” 说话的,正是小元!而他,不知为什么,拿了别人的电话打给家安! 有没有搞错?! 大君怎么忽然就要见我了?莫非是因为他? 家安转头看着洗手间的门发呆。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带他回来的时候被看到了?老姜泄漏了?靠!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啦? 不过也不太像,如果是发现了鹰,就应该直接冲进来把我们砍了……又或者他还是没放弃从鹰这里突破黑子的防线,所以想要不动声色的来场鸿门宴?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啊?能不能听到?……是不是信号有问题?断线了?……”电话那端允自猜测着。 家安慢慢地把手握在手机接收信号处,看着标志着信号量的梯度慢慢减少,直到通话中断。 然而事情就摆在眼前,他挂断了电话也不能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没这回事儿。 大君就戳在那里。 香港能多大?哪里可以藏身?而且就算能藏身,叫警方恢复他的身份,把他保护起来,那他肩负的使命呢?谁来完成?那鹰呢?送他去死吗? 除了面对,还有什么办法? 家安定了定神,举起电话想要叫外卖——不管此去有什么凶险,至少吃饱了好点吧——然而接通了电话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装该死的哑巴! 当初是怎么想的?干吗要装他奶奶的哑巴?! 洗手间的门轻轻的打开,鹰摸索着走了出来。 家安关掉手机,扔在了桌上,上前扶住他。 “通完电话了吗?”鹰微侧着头问。 家安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他看不到,于是拿起他的手来,在上面写道:完了。吃什么?我去买。 “家里有什么可做?”鹰想了一想,道,“你总是买两份别人会起疑。现在我们惹不起不必要的麻烦。” 目前只有泡面。家安回答道。 “也好。”鹰点头道,“过两天添置点东西,我身体稍好便可以煮饭。” 家安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他煮饭? 别逗了,他煮饭?! 即便是他没瞎,又怎敢相信他会煮饭! 那个凶悍冷酷的杀手,他说他煮饭! 晕了晕了!这次家安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手便括了自己一个嘴巴! “你不相信我么?”鹰笑道,“不会毒死人的。”笑虽是笑,但看来已经明显的神虚气短,一幅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家安不敢让他太劳神,忙扶他躺回床上,在他手上写道:我去煮面。 “好。劳驾。”鹰道,“过两天请你尝尝我的手艺。”稍后,他又有点赌气似地补充道。这样的执著看来就似孩子气的好胜。 家安有点忍俊不禁。他真的从未想过,和金牌杀手鹰在一起的生活居然会是这样。 拿过鹰的手,家安在他掌心写道:我怎敢怀疑大名鼎鼎的鹰…… 一句话还没写完,鹰忽然用力夺回了手。 “我不是鹰,我叫洛彦!”他冷冷地道,不容反驳。 什么?!他不是鹰? 家安几乎没叫出声来。难道他们统统都猜错了?这个人只是被误卷进这场灾难的路人甲? 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不……等等,他曾经承认过自己的杀手身份! 他确实是杀手,只不过不是那个鹰? 家安握着那个自称洛彦的男子的手,想要写字,但却不知怎样落笔。良久,他才缓慢地写道:你是另一个杀手? “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鹰!”洛彦的声音冰冷,“我从来没承认过这个恶心的花名!我就是洛彦,从无更改过!” 家安愣愣的看着他,大脑一片混沌。他这是什么意思?一个花名和至于让他如此反感? 我去煮面。又是良久, 他在洛彦的手心写道。 “有劳。”洛彦微笑道,模样十足是个谦谦君子。 家安扬了扬眉,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扑朔迷离。他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两袋即食面外果然别无它物。 当面下锅的时候,窗外有点喧哗,家安心中一突,忙走到窗边向外窥去,原来是楼上又顺着窗子扔垃圾,下面的路人在叫骂。他松了口气,把身子靠在窗台上,手有点发抖。 面煮的有点过,但总还是能吃。家安把两碗面端出厨房时,有点惊讶地看到洛彦已经坐到了房内唯一的一张桌子前,没有受伤的的左手握着他刚刚扔在桌上的手机,似乎是在发呆。 “你……”嘴里已经含糊的发了个音节,家安猛然醒悟自己不能说话,忙又把舌尖的“要打电话吗”咽了下去,随口“啊”了几声,就像个真正的哑巴。 “面煮好了?” 洛彦身子一震,好似才从沉思中醒过来一样,轻轻放下手中的电话,摸索着找到面前的大碗,“好热。”他轻声道,有点掩饰着什么的味道。 那手机并没有被使用过。家安的视线从依然关机状态的手机转移到了洛彦身上,只见他有点笨拙地用左手拿起筷子,但却悬在空中,大概是不知道怎么用不甚灵活的左手夹起看不到的面条,心中不禁有点怜悯之情,想要喂他吃面,又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十分别扭。正在踌躇之间,只见洛彦已经将筷子插进碗中,两支一并,转了几个圈,一陀面条就缠在了筷子上。 “小时候这么吃面,我总是挨骂。”洛彦把筷子送到了嘴边,自嘲地笑道。 家安暗叹了口气,埋头吃面。 洛彦的小腿有伤,垂久了会胀通难忍,是以十分迅速地结束了战斗。而家安平生头一次吃饭这么安静,速度比洛彦更快。 今日洗完明日也未必有命来用。看了看久没使用过的洗碗布,家安如是想道,把两人用过的碗筷往洗碗池一扔便即折身回来。 洛彦却并没有如家安所料地躺回床上,而是手指轻抚着桌上的手机,坐在桌前出神。 他是否要打电话给谁?家安揣测着走到他身边伸指在他手背上写道:打电话吗? “啊,不,不。”洛彦几乎是有点失措地道,“我只是习惯性地对着电话。”他匆忙起身,拒绝了家安的搀扶独自踉跄回到床前,“完成了一个委托,”他的声音有些寥落,“我还能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桌前等下一个主顾。生命中就剩这么点东西可期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他的话语不是很生动,冷冷的尾音中带着入骨的寂寞。家安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那样一幅场景:在一间颜色清冷而又空当的房间内,洛彦坐在桌前,清澈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手机,就这么静静地打法着无尽的寂寞。 不错,就是寂寞。或许那房间并非颜色清冷,又或者也不空当。不变的,只有寂寞。 所以,他确实不怕死。 因为他寂寞到根本就生无可恋。 跟家安自己不同,洛彦可以为一个目标出生入死,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高尚的理由,也不需要明了其中的意义,他只是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做。就是这样。 在家安思潮澎湃的时候,洛彦已经轻车熟路的爬上了床,找到了被子,并且把自己盖好。对于陌生的环境,他熟悉的速度有点惊人。 我出去一会儿。家安在洛彦的掌中写道,然后等待着洛彦可能到来的激烈反应。或许真的是出于同情吧,他并没有惊诧于自己渐渐温柔的举止。 “自己当心。发现情形不对就赶紧逃吧。别把自己当英雄。现今这世界上这种生物不存在。”洛彦笑道,“天黑了叫醒我。” 你怎么……一点不怀疑我?!家安愣了三秒钟,忍不住问道。洛彦显得太过笃定了吧! “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怀着害人之心的人会在他要谋害的对象身边睡得那么熟。所谓心怀鬼胎你知道吗?”洛彦笑道。 他或许是轻信,家安暗道,不过我确实没有害他之心。关门时的那一停留并非他计划中事,他只是有点迟疑——洛彦的伤其实并非他表现的这般轻松。 第七章 1 正午的阳光照在黑色的T-shirt上热得犹如种火,腰里别的GLOCK冷冰冰的金属外壳也慢慢的温热,好像它就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家安抬起胳膊,用缠在上面的绷带擦了擦汗。这伤是躺在他床上的那人留下的。“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弄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那人差点没杀了他,他也差点就杀了那人,然后,那人躺在他的床上养伤;而他,要面对三个烂摊子。大君,洪爷和自己的新身份——哑巴。 那么现在,大君准备拿什么招呼他?刀?枪?还是棒球棒?也许他更喜欢海洛因。 既然预见到了危险,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打电话给洪爷,把那个不知道是不是鹰的杀手交给他处理,然后申请保护,回到警局,调到警民关系科或者古董仓躲一阵子,几个月后进反黑或者反毒组。家安知道该怎么做,前面的路都安排好了。 他慢慢地随着人流走在人行道上,汗渍渍的手握着手机。“本来行动还算顺利,”他翻开手机盖,“可是让我昨晚一时冲动给搞糟了。所以我现在应该打个电话。”他靠在路边的栏杆上,把手机打开,拿到面前,“我还是个警察,不是吗?”他对自己说,于是按了两个键,然后,扭转了头,把两手撑在膝盖上,象是哪里不舒服那样弓着腰看着不远处的红绿灯。 不想他,家安能十分理智,而当他的思绪落在这杀手身上、脑海里浮现出他苍白的样子时,心中却烦乱了起来。 “算了,他现在那幅样子已经什么都干不了了。”家安喃喃地道,“废人一个……” 但他从前不是。他杀过的人都有一个军团了。即便是这次吃了这么个大亏,他赚的也绰绰有余。 家安心里自然都能算明白,不管洛彦究竟现在看来怎么样,他也理当在监狱过下半生。 下半生?想到这个词,家安苦笑了一下,让他坐牢的话,这个“下半生”将会短的可怜——一个小时还是二十分钟? 他站直身子,来回走了两步,靠在一跟铁栏杆上,挠了挠头,忽又抬起腿来狠狠地在栏杆上踢了两脚,才要拨打电话,它却抢先响了起来! 小元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着。 家安一哆嗦,定了定神儿才接通了电话。 “小安!” 电话一通,话筒里立刻传出了小元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妈的干什么?”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小元这话传进耳朵时家安仍是心中一颤。 “你磨蹭什么呢?还不过来?听到我说话了吗?喂?喂喂……” 很明显,鉴于上一次的断线,小元自动把家安的无言以对理解成为信号不稳。他的语气令得家安不由起疑,跟小元在一起混了将近一年,他的性子家安多少知道,他发起狠来下手毒辣但言语内敛。此刻他话说得虽急,看来却反而没什么恶意。 “……信号不好。”家安安心不少,斟酌试探着道。 “操,你那破手机扔了吧!”小元笑道,“快来吧,君哥刚问你呢。” “问我?问什么?” “你妈的,你还问我?别装傻了,你不知道你现在是红人了吗?”小元嘿嘿笑道。 一口气松下来,家安的腿竟然软了。“操!你追命连环考就是为了这B事?!”他怒道。 “B?B你妈。能不能上去,就靠这一次!”那一边,小元压低声音道。 小元入行比家安早,比家安油滑老练,更重要的是比他有野心。任何一个能往上爬的机会他都抓得很牢。这一次,家安知道,小元没看走眼。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不管那个行当少壮若想出头势必要板倒老家伙们,现在确实是年轻人在大君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想他明白了,这一局还真是鸿门宴。 第七章 2 家安慢慢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路口等待计程车。这会儿他忽然发现事情变得让人啼笑皆非。“恭喜你,”他对自己说,“现在你面对着一个新的选择……警察……还是新一代的黑帮老大。你喜欢哪一样?” 这一次机会真的来的有些令人措手不及,一下就把他打懵了。 不过,不管他选择什么,目前一定要做的就是:弄清楚大君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我是大君,家安心中这么假设着,我混了十来年,血拼,走私,贩毒,有了自己的势力。可是现在不太妙。有人跟我抢地盘,他们的势力不小。而一直跟着我、我最信任的——忘了刚刚那句吧,我没什么可真正信任的人——我的得力助手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可靠。家安回忆着仓库中那一幕:“君哥,你没事吧?”阮南好像很紧张地问。“嗯。”大君敷衍似的含笑回答。 OK,阮南轮手段轮头脑都是一等一的角色,我有今天的势力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假如我死了,那他就是理所当然的大哥……且不说这次我几乎死在仓库,光凭“功高吓主”这个词阮南就已经够让我坐立不安了。我该把他怎么样?我能把他怎么样?不行,他的影响力不小,我做过了捅出去脸上难免难看。而且现在不是时候。外敌强悍,帮中也没有能接替他的人。 说到接班人,我也正注意到新近出头的几个傻小子——家安不怀疑自己和小元等人在大君心中的形象,一杆枪,只是一杆枪而已——这几个新人中有人敢玩儿命,有人够张扬。他们出现的正是时候,正是我需要有人分散阮南权利的时候。 “所以,我成了红人。而小元成了大君的座上客。”家安冷笑着,“大君的帝王之术。这是不是真相?”他问自己。 遗憾的是,堂口的情形却给了家安的这一假设重重一击。大君和阮南带着各堂口的瓢把子在里间开会,而小元等几个打手级的年轻人在外间无所事事的闲扯——还是没他们的份!丝毫没有得到重用的痕迹。 我还是太嫩?家安站在门口,苦笑着想。 “发什么呆?”小元笑着招呼家安过去,眼里闪烁着些莫名的神采。他的身旁坐着个头发漂成银色的青年,正在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自己把马子的风流艳史以及和O记“斗智斗勇”的经历,不时引起周遭的哄笑。毫无疑问,他就是那种疯狗型的人物。家安听过他的花名:疯狗。在黑社会里,形形色色的人用各自的方式生存着,没什么高下优劣之分。 “里面在干什么?”他瞥了一眼里间,问道。 “呦,安哥。坐、坐。”疯狗好像才看到他似的以一种怪异的腔调道。 “好说。”家安不卑不亢地道,坐到了沙发上,掏出手机在掌中把玩。 “操,还能是什么?”小元做了个手势,家安知道他比的“三联”。“你又换手机了?怎么越换越衰……操,你他妈也发花痴了?新把到的?”小元笑道,“未成年呀?” “什么?”家安一愣,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机背面贴着一张帖大头帖,里面的女孩不算漂亮,但是挺清纯,看样子是个高中女生。手机是楼下那孩子的,帖纸也是那孩子的,这马子自然也还是他的。“我操。”家安笑道,“跟别人借的。”他扬了扬手机。 “借的?”几人故作不懂,“手机还是马子?” “去你妈的。”家安道。 几人正调笑间,里间的房门一开,大君带着各堂口的骨干走了出来。 “君哥。”“南哥”…… 从里间出来的人个个神情严肃,于是几个年青人纷纷起身,收敛了脸上的轻浮表情道。 “嗯。”大君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点了点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异样的凝重。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昨天。”随后出来的阮南道,“今天君哥叫大家过来是请兄弟们去不夜城夜总会散散心。尽兴玩。”说罢,他一笑。 “谢谢君哥!”看到那个笑容,大家顿时心领神会。原来刚刚在家安进门之前,外间的几个年轻人正讨论不夜城新来的一批小姐很有味道,端的令人销魂。 见到这些年轻人满脸喜色,大君微微笑了起来:“年轻人,火力旺……今天怎么没人给关二爷添香?”他的眼角扫到了神龛,问道。 大家过的都是脑袋挂在裤腰上的日子,指不定哪一闪失小命没了,也或者横里一笔收入,够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除了运气还有什么可信的?每每在做大事之前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给关二爷上香。关公面前的香火灭了多少都会令他们有些晦气之感。 “呦,”一个胖子忙走出来道:“我来。” “我来吧。”大君拦住了胖子,亲身走到神龛前,从香盒之中捻起三支檀香,立在他不远处的小元已经准备好了打火机。大君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后,转头道:“你们也来吧。” 神龛前的小元率先捻起了一支香,点燃,插进香炉,然后扭头跟家安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色有点茫然,但眼中却依稀闪动着些神采。 家安也摸不着什么头脑,等着身前两人上过之后也走了过去,伸手在香盒中一摸才发现盒内已经没剩下几根,恐怕每人一支都不够分,怪不得小元没有燃三柱香。莫非大君想把这盒残香燃尽,换盒新的?够无聊!他随手拿了一支香凑到了打火机前点燃,插进香炉,却发现自己的这柱比别人的要矮上一节,原来这是支断香! 断香? 家安心中忽地有些不安。这预示着什么?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家安,”身后忽然有人开口道,正是大君的声音。 家安一惊,忙转身道:“君哥?” “坐,”大君指了指旁边的沙发道,“昨天看你挂彩了,没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皮外伤。”家安摇了摇头,有点莫明其妙。 “嗯。”大君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会儿别人上香,“下午在堂口没瞧见你,我还以为伤势不轻。”他淡淡地说。 家安心中又是一突! 他在暗示什么?昨天我缺席,昨天那残废的杀手失踪……他怀疑我? “我才跟了海哥一年。”家安神色不变,在声音中加了些懊恼的意味。 “哦。”大君了然地点点头,明白家安表示自己资历不够进堂口开会,“跟着阿海不错。” “是。”家安忙点头道,心中仍是摸不透大君对自己到底有几分信任,而他那话又是什么意思?昨天他曾让阮南带自己,而今天他似乎又改了意思,让自己依然跟着低阮南一辈的阿海。 “君哥,已经跟不夜城打好招呼了。”不远处的阮南走了过来,俯身对大君道。 “嗯。”大君起身点了支烟,“那事处理完了就过去吧。” “好。”阮南笑了笑,拍拍家安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进里屋。 靠!家安已经懒得揣度“那事”是什么事,阮南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他站起身,把手中的手机揣进裤兜,胳膊顺便碰了碰腰间的GLOCK。它还在。 这还是家安第一次进入这间屋子。家具很简单,一张会议圆桌,四周几把靠背椅。 阮南很随意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对着家安做了个关门的手势。 OK,我关。家心道,转身轻轻把门掩上。这是一个很容易被袭击的姿势,但此刻家安心中已经太躁了,这种烦躁是他卧底生涯这一年来从没有过的,但,也确实,像眼前这么多机会……以及这么多错误也是从前不曾出现过的。 一切真的就如昨天早上他估计的那样:要么上天,要么落地,没有中间的可能。 可是,又有些爬藤似的思绪莫明其妙地缠绕着家安,这些却是昨天早上他看着雨幕作决定时不存在的。昨天他对自己说,死就死吧,无所谓! 可是今天,就在他转身关门的这一刻,一丝陌生的忧虑蓦地袭上心头。 我死了的话,他能怎么办? 他忽然想起,如果他死了,他捡回来的那个“错误”该怎么办? “听说前两天大头猛的兄弟找你麻烦,你伤得不轻。”阮南开口道。 “嗯?”这话题与家安头脑中的假设似乎粘不到边儿,“挨了两刀。”他老老实实地说。 “房子也给砸了?” “嗯。”家安垂下头。 “拿去,”阮南扬手仍过一卷东西,家安伸手抄了过来,却是一卷钞票,从手感看来似乎有两三万之多。“南哥?”他诧然地看着阮南,脸上确实是没经过加工的惊讶和喜悦。 “该治伤治伤,该租房子租房子。”阮南淡淡地说,言下之意是你为社团出力,社团自然不会亏待你。 “谢谢南哥!”这些钱确实是意外之喜,家安的喜形于色并非假作。 “别谢我,这是君哥的意思。”阮南忙道。家安知道阮南不想让大君误会自己收买人心,老家伙,也够仔细了!他心中暗道。 “没别的事了。”阮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那我先出去了。”家安返身走向门口。 “等等……” 就在家安的指尖将将触到门把手上时,阮南又道。 “南哥有什么吩咐?” “……”阮南想了一想才开口道:“大头猛这件事我正在找人帮你谈判,这些日子你还是要小心些。摆平了我通知你,去吧。” 家安低下头半晌才道:“谢谢南哥。” 阮南摇了摇手,脸上神色仍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居功自傲的痕迹。 妈的!如果我不是警察,我真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关门的那一刻家安心中暗想,你行,老阮![秋/blackdemon] 8 走出不夜城的大门已近过午夜。 “安哥,今后人家就是你的人啦。”怀中,那艳丽的女郎纤细的腰肢摆动着,交杂在一起的脂粉香气和成熟女子的体香使得家安体内的雄性激素瞬时高涨。他俯下头,以侵略的方式亲吻着她。而女人的回应立时勾起了家安更为高涨的欲火——他正血气方刚,一年多来并没有固定的女友,即便是他去嫖娼也是洪爷默许了的。 “安哥,去哪里?”女人微微喘息着问。 “离这儿最近的床上。” 尽管家安已经够匆忙,但狂野的夜晚结束已是凌晨一点多钟。女人没有接受她的酬劳,这让家安有点意外。但走出门去被夜风一吹他就明白了过来,这女人想要的是长期的关系。她在找依靠,但她除了肉体外一无所有。 家安叹了口气,掏出钥匙。楼周并没有什么异样,似乎洛彦的行踪并没有被暴露出来。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房内。房内没有开灯,家安闭眼等了一会儿,心内一再嘱咐自己:你是个哑巴,是哑巴……等再张开眼时,已经能够习惯房内清冷的月光。他本以为洛彦应该睡在床上,但此刻月光下看的明明白白,床上一片空荡! 难道他竟然还是走了?他怎么能走出这房间?这不是找死么!枉我费了这些心力来救他!家安郁闷地顿了顿脚,打开了电灯开关。此刻他本该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什么,这口气生生的堵在胸口,就像一块石头。 “回来了?” 厨房内有人轻声道。 还在! 家安只觉得喘气顿时舒畅了许多,忙抢进了厨房,开灯。在苍白的灯光下,只见洛彦靠在灶台旁,正把手中的菜刀送回刀架上。 杀手。 “过了午夜了吧?”洛彦微微喘息着问,“我听外面没什么声音了。” 家安抓过他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所以他的手很冷,掌心有些汗湿:凌晨两点。 “帮我找件戴帽子的外衣,最好是暗色的。”洛彦由家安扶着来到床边坐下。 这样的T shirt家安自然并不缺乏,而且,他的衣服基本都是暗色——血迹不会很显眼。等他拿着T shirt回来时,洛彦已经脱掉了身上老姜支援的那件外衣,再一次露出了背上那一大片斑驳的疤痕。 家安呆了一呆,把手中的衣衫套头给他穿上,手背划过那些不知多久以前的疤痕,仍能感觉到那凸凹不平的痕迹。 “稀硫酸。”洛彦忽然道。 家安一愣,用力咬住了舌尖以免自己不小心说出话来。 “背上的疤痕是因为稀硫酸。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洛彦把帽子带到了头上,遮住了大半绷带。夜色深沉,白色的绷带尤为扎眼,“这个时候走廊中会有人吗?” “去哪里?”家安小心翼翼地在洛彦掌中写道。 “只是去打一个电话,希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洛彦笑道。 家安默默地掏出手机开盖后塞到了他的手中。 “不能。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我去离你家远点的公用电话。”洛彦把手机推回到家安手中站起身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送我一段就好。把我送到楼下,给我指个方向。” 家安瞪了他半晌,干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疾步走出门去,往走廊一推。好啊,你不连累我,你走啊,我倒看看你怎么走! 洛彦笑了一笑,也不言语,扶着墙摸索着竟真的自己走了。 行,行行行!死的时候不把我兜出来——兜我也不怕,他到底不知道我是谁——我倒省事!家安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火气,愤然把门一关,关了灯和衣躺倒在床上。 门口也没有声息,楼下也没有动静。家安翻来覆去的却睡不着。再侧耳倾听了半晌,仍是一片安静,他翻身坐了起来,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洛彦身上带伤,眼睛又不方便,家安料想他动作不会太快。然而楼下的门厅里一片敞亮,除了打更的陈伯趴在桌上睡觉外再没别的人影。 走得这么快!家安皱了皱眉头跑出楼门。昏黄的路灯下,整条街道空空荡荡。 不可能走得这么快的!家安忙又折回楼内,推醒了睡意正浓的老人家:“陈伯,陈伯!刚刚有没有人出去?……我是说,有没有人出去!” 老人睡眼惺忪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家安:“方先生,这么晚了才回来呀?” 唉!家安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陈伯,我刚刚就回来了呀,还跟你打了招呼……一个穿黑色T shirt的人,你有没有看到他?个子跟我差不多高的,就在刚才。” 陈伯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除了你没有人半夜回来了。” “……你继续睡吧。”家安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明白从这里问不到丝毫线索。 “我没有睡觉,我在听收音机。”老人不满地说,“我在打更,怎么能睡觉。” “是是是,你继续听。”家安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虽说陈伯的话不值得相信,但依照常理推断洛彦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楼梯?或许他走了楼梯?!家安一念至此,毫没迟疑的沿着楼梯爬了上去。 洛彦正摸索着走在四五楼之间。一般大厦的电梯内都有监控设备,虽说凭着手感他知道这所建筑是很老式的那种,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选择了楼梯。 这个时刻楼梯里很安静,不只这个时刻,只要电梯能够正常运作,楼梯里基本上很少有人。这时,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从下面传上来。 家安气喘吁吁地站在那个瞎子跟前,几乎是愤怒地看着他,看到那张惨白而俊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愕然。 “你……你怎么在这里?”洛彦惊讶地问。 他居然认出了我?家安吃惊不小。 “味道挺特别。”洛彦大概感觉到了家安的惊奇,轻声笑道,“很浓烈的脂粉香气。” 靠!是那个女人……家安有些懊恼地笑了起来,伸手拉过洛彦的手来:我送你去,我有车。 “你有车?”杀手的表情很明显的充满了怀疑。 单车。家安一笔一划地写道。 “不错。”[秋/blackdemon] “不错。”洛彦点了点头,“很不错。”稍后他又道。 家安的单车并不是他本人的,他不需太费劲就骑过来了一辆。洛彦摸索着坐在了后坐上,忽然笑了:“上次坐这个位置爸妈还没死,哥哥带着我……”声音到后来却不再带着笑意,家安知道必定是变故横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跨上了单车。 “走小路,灯光暗淡的地方。找一个路边的电话亭,离你家里远一点。”洛彦嘱咐道。 家安默默地登车,周围的道路他极熟悉,这是职业需要,不需洛彦嘱咐他也会选择一条最僻静的路,他自己在逃命的时候也常选择这边。而这一次,他觉得比平时还要紧张十倍。 蓦地,家安只觉得车后一轻,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遭了!他掉下去了!家安立即捏闸,但之前骑的太快,车子已经窜出了一段路程。回头去寻,只见洛彦果然摔在了地上,面色雪白,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家安一急,额头上的汗珠儿登时滚了下来,探了探洛彦的鼻息,微微的还有,只是他的额头面颊上满是虚汗。 “我……有些头晕……”洛彦喘了两口气道,“让我歇歇就好。” 头晕?操!家安恨不得打自己一记耳光!他猛然想起一整天来洛彦只吃过一碗面!他几乎被自己饿死! 不管怎样,先弄些吃得给他才好。家安茫然四顾,自己果然着了最偏僻的一条路,除了远出发出微弱光线的路灯,这条路上立着的也没别的什么了。 现在折回家去也不管用,家中什么都没有……还不如就在路上找些吃的,只是洛彦是不能出现在他人面前的。家安有些左右为难。莫不如……他的视线投入西边的黑暗里。那边是个垃圾场,周围没有住户,家安知道那里有座空着的铁皮房子,他躲避警察或者仇家追踪的时候时常会藏身其中。 铁皮房子里有张破旧的沙发床,上面的毯子已经血迹斑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家安带着伤。 洛彦对他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他真是很少有异议岢觥N蘼凼鞘裁炊鳎绻野膊桓膊换峥谝T诩野驳难劾铮逖逦抟珊芄忠欤墓忠觳⒉蝗萌颂盅幔炊萌擞行┎恢橇趸故橇У母芯酢<野沧约盒睦镆惨木醯谜庵指芯跏植煌祝皇钦馐鼻榭鋈绱私粽牛帜睦吹木λ慵普飧觥? 最后送到洛彦嘴边的是碗街边的牛丸,这一次喂他吃东西家安并没有感觉别扭,而洛彦接受的也很坦然,原本也没什么东西是他接受不了的。 稍事休息之后两人便即启程。洛彦心中有数,倘若拖得越晚,黑子得到的消息将越多,到那时他的机会自然越少。而夏日天长,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 “准备好了么?”家安在洛彦手中写道。 “没问题。”洛彦点了点头。 “扶着我。”家安将洛彦在后坐安顿妥当之后,忽然又抓起他的手来写道,随即将他的胳膊扶到了自己腰间。 洛彦一笑,环住了家安的腰。 飞鹰 第八章 3 家安忽然有点不安,没来由的;也有些不舒服,其实是这姿势让他别扭。他并非没跟人搂脖抱腰过,只是眼前的这个动作让他的心中有些发毛,浑身象长了虫那样发痒。黑暗使沉默变得尤为暧昧,家安很想说些话来打破这尴尬,但他只是个哑巴,于是他又很盼望洛彦能说点什么,那样至少能让他把注意力从发烫的腰间转移到别处。 于是,看到过了垃圾站不远处的路边就有一座电话亭时,家安长长的出了口气。 那是一架投币电话。洛彦自然是身无分文,而家安此刻却庆幸途中买了碗牛丸,此刻身上还有一枚硬币。 号码。他问洛彦。 洛彦背靠着电话亭的玻璃壁低头沉默了半晌,把手从家安的手中抽了出来,慢慢地伸向话机。 家安冷冷的看着洛彦在空气中摸索,并没有把那只手带到电话上。因为他心里不太舒服。 电话亭里的空间并不大,没有家安的帮助洛彦也很快就摸到了电话。他的手指苍白而修长,慢慢的在按键上滑动,根据手感来辨别着上面的数字。从1到0摸索了一遍之后,他停下来,扬起脸来“看”向家安的方向。 家安掏出那枚一元的硬币往杀手那只毫无血色的手中一塞,转身走出电话亭。没有人抵着玻璃门,于是那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你出卖我!” 在门关闭之前,家安听到洛彦淡漠而冰冷的声音,丝毫不带跟他说话时的色彩,也很好的隐藏了重伤乏力的虚弱,让他的脊背一凉,蓦地想起了多日以前那利剑一样嗜血的眼神。 慢慢地,家安转过身来,看着玻璃中手握着听筒的这个人,他的背影渐渐的跟初次在酒店门口所见的那名金牌杀手相重叠。 家安一步步的后退,直来到单车旁边。他想他应该给洪爷打电话。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开始在裤兜里翻找手机,他记得他带了的,可是兜里没有!他有点急了,把裤兜整个翻了过来。 “啪哒”,一个硬物落在了地上,GLOCK。 该死!家安忙蹲下身捡起枪来收好,然后又抬头向电话亭看去。 危险人物看来有点支持不住,身子伏在电话上,背心急促的起伏着。 真是……该死……家安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玻璃门,扶着洛彦的肩膀把他从电话上搬了过来。 “有一点气短……不过幸好已经挂了电话。”洛彦笑道,“等回去我给你一个账户,但要三天后才会有钱汇进来。” 看样子这杀手是装作没受伤的样子找黑子勒索,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要打这个电话——在一般人的心中,他若伤得真的象大君放出去的消息那样,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了这个电话的。家安也懒得去询问什么,只是扶着他来到了单车旁边。 洛彦敏锐地感觉到了家安的不满,有点不安的坐在单车后座:“你叫什么?”他问。 家安跨上单车。 “对不起。”洛彦等了一会儿,感觉到单车已经运动了起来,又道,“但那是我的事情,我不会让你插手。” 家安沉闷地蹬车。 第八章 4 他其实真的不想卷进洛彦的“事情”中去,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把这个错误扔下车——最好是从来也没捡过这家伙!而他也不是没试过,只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想他实在是心太软了,而单独相处的时候,洛彦又表现得那么……那么……他找不出形容词,那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感觉,总之,弃之不管他绝对无法安心。 比来时还要沉闷的沉默让气氛无比尴尬。 而所有的郁闷都被家安转换成为蹬车的动力,他的衣裤在夜风中膨胀了起来,有点驭风而行的味道,于是他更加卖力。 忽然,后坐的洛彦似乎扭了一下身体,不知是要跳下去还是掉下去一样。家安心中一颤,忙回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神志还清醒,”洛彦淡淡地笑道,“帽子被风吹掉了,我正要戴好它。” 家安这会儿又庆幸起来,幸亏这个时候还可以装哑巴。他干脆一声不吭地把洛彦的胳膊往自己腰上一搭,脚下的速度也略微放慢了些:“说点什么,让我知道你醒着。”他在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写道,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洛彦的身子一颤。 “……不如这样,我讲故事给你听。”洛彦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喜欢就给我个提示。” 洛彦的故事其实家安早已听过,说的是一科学家用小白鼠做实验的事情。一只行动迟缓的母鼠被从实验队伍中淘汰出来,因为它腰间长了个恶性肿瘤。科学家把它单独关在了一个笼中,打算让它自生自灭。若干日子之后,肿瘤已经在它腰上突起了一块,而与此同时,它的腹部也隆了起来,科学家知道它即将成为妈妈,然而,却没有人认为它能活到那一天。 那一天,白鼠狂躁地在笼中踱步,它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只可惜人类已经将它放弃,没人会伸出手来帮它。 把科学家们再次吸引到笼前的,是白鼠的自残行为。它一口一口的咬开腰上的皮毛,又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把危及生命的肿瘤咬掉。 它很痛,全身发抖,但没有停顿,自己完成了整个手术。 未几,它的孩子们出世了,它们围在母亲身边,而母亲在奄奄一息地趴在那里哺育着这群小家伙。 此时,科学家们怀着极大的好奇心看着这一家子,他们计划的不是帮助它们,他们只想知道,为什么母鼠竟然还活着?它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二十一天,答案是二十一天。那天早上,子鼠在笼中玩耍,它们还不知道,母鼠的尸体已经在角落冷硬。 白鼠的断乳期是二十一天,从此以后,子鼠将能够脱离母亲自行生活。 洛彦的口气充满了对科学家的憎恶,家安听得出来。而且他也能毫不困难的做出判断,这杀手是个反社会的家伙,他学过犯罪心理学。可是,在这杀手的心中充满了另一种温情,所以……他其实并不矛盾。 家安感觉自己有些明白身后的这个人了。 “如果试验的白鼠不是母子,而是兄弟,也会有同样结果。它会活着,不管有多痛苦,多艰难。它为它承受一切灾难,直到它长大那一天。那天那傻瓜才知道,它哥哥……已经到了吗?”突如其来的刹车将洛彦从呓语中唤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家安身上那件T shirt的腹部攥成了一块咸菜。“对不起。”他忙松开手。 家安伸出手去,扶着有点不安洛彦离开单车。 十件T shirt,换故事。他在那只温凉微湿的手心写道,小心,外置楼梯。 【Cissy】 第九章 家安被热醒的时候日已过午,阳光穿过了他的眼皮变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他侧过了头,用手 遮挡着那耀眼的光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床的那头洛彦看来好像睡得很安稳,阳光并没有惊醒他。大概几个小时来都没有动过,他脚下垫着的枕头保持着睡下时的折痕——早上回来换药时他的腿已经肿胀得发青,所以家安建议他把脚垫高。 其实给他的腿伤换药对家安来讲远不及给他眼睛换药困难。虽然步骤很简单,对眼睛的护理仅限于涂抹消炎药膏,其它的工作他们也无力去做,即便做了,此刻也没什么用处了。可是当洛彦睁开眼睛的时候,家安忽然有点害怕,就好像他能看到自己似的——其实这根本不可能,他的瞳仁部分已经混浊,完全失去了对光线的折射能力和往日动人——骇人——的神采。牙签造成的伤口已经萎缩成了一点,有点微微的塌陷着。左眼的眼白布满了血丝——好像那时他曾努力挣扎过。 很明显,这双眼睛已经盲了,虽然它的轮廓依旧漂亮。 家安心中的害怕只源于他心中的负罪感。他是使洛彦致残的罪魁祸首之一,尽管他当时也是为了“自卫”吧。 “已经不太痛了。”洛彦仰起头,大睁着两只漂亮而略带空洞的眼睛,这么告诉家安,“眼睛愈合的比较快。” 是比较快,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再复明而已。家安的手指轻轻在他的眼球上滑动,感觉温润柔软。他才知道原来眼球摸起来是这种感觉,有点让他心里痒痒的,但却不知是为什么。 现在他在正午的阳光里看着洛彦沉睡的面容。洛彦没有缠上绷带,头微侧着,阳光投射在他半边脸上,另半边脸颊相对较暗。他的侧面剪影堪称绝色。 家安轻手轻脚的爬下床,走进洗手间,脱下被汗水湿透的衣服——房内没有空调——冲了个凉,脑袋里开始思忖吃饭的问题。洛彦现在的状态其实很遭,就算他强撑也没用,那气色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家安记得昨天他说过几味中药来着,但现在除了黄芪其它早就消失到了脑后。现在是不能去找老姜了,不过好在街角就有家药铺,这里地理环境实在不错。 药店的伙计没见过家安,但也立刻就把他跟保护费画上了等号;而当他听到“黄芪”、“补血”二词时,就又马上就联想到了流产,转头就抓了一付药来。 “这都是什么?”洛彦摸了摸那鼓鼓的一包诧然问道,这份量似乎比他预料的要多。 “黄芪,当归,党参,鸡血藤,陈皮。”家安在他手上写道。 洛彦一愣,笑道:“差不多,只是多了两味,不太适合我……这没关系,”说着,他打开纸包,在里面摸索着,拿起一片泛黄的药材,放到嘴里咀嚼着,“是这种,帮我挑出来,跟鸡一起炖了就好。” 家安后来才知道,那东西叫黄芪,益气补血,味微甘,有豆腥。他当时只是想,这个瞎子很能干,比自己要强得多。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自己是个警察,洪爷现在找他恐怕已经找疯了——现在必定满天的传言。昨天见完了大君,今天轮也该轮到接见他了。只是见他的时候,又该说些什么呢? 这一次一向谨慎的洪爷行事也略微仓促了,竟把见面的地点选择在了他的车中。家安可以想象他感受到的压力绝对不小。本来么,黑子和大君两帮的战事简直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而此时整个黑道又沸腾了一样的在寻找重伤藏匿起来的杀手,这动静可不小,从特首到局长一路下来的deadline能把他压死。 洪爷的脸很黑:“云飞,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十四小时之前。”他问,眼睛盯着十字路口的红灯。 “我知道的确实消息是有人找杀手来杀大君,但大君似乎早有准备,他将计就计,伏击了那杀手。杀手被擒——我干的,但并没有供出背后主谋。阮南让弟兄们放出杀手在这并致残消息。就这些。”家安简略地说,眼睛透过墨色的车窗看着外面,绿灯亮了起来,车子又开始缓缓的行驶在路面上。他们没有目的地。 “……”洪爷默不作声的开了半晌车,才道:“就这些?” 不知道是由于家安心虚还是什么,他总是觉得洪爷的口气透出了不信任的信息。他有点心慌,又有点愤怒似的,更像是恼羞成怒:“还能有什么?”他扭过头来,看着洪爷反问。家安在自己人跟前总是有些鲁莽。如果坐在他身边的是大君,他万万不会说出这么没头脑的话来。 “确实的消息是这些,那么……你的推断有什么?”洪爷慢悠悠地说。 “推论?”家安愣了一下,“那杀手是黑子派来的,大君也正是想逼他亲口承认这一点,好用作谈判筹码,所以才下狠手。可是他没说。至于大君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我认为是龚家兄弟在背后搞的鬼,他们能捅给警方,当然也能联合大君。原本我已经引起了大君的注意,但是……隔了十二小时他好像又把我给忘了,依旧把我排除在集团之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懊恼地说。 “别急进,你做到这样已经很好。”洪爷拍了拍他,说道,“急了就容易出纰漏。家安,我看你现在有点浮躁。能不能扳倒大君尚在其次,我不想把你陪进去。” 他还是那么和蔼,这让家安忍不住在心中唾骂自己,什么东西!妈的!这是他头一次对洪爷说谎,心里这关着实难过。 可他不能说,他的思绪一来到洛彦身上就变成一团乱麻。他想自己肯定是真的很同情他。 “你放心,我有数。”家安勉强嬉笑道,“老人家没事别操那么多心么,当心高血压。” “臭小子又没正经的。”老头笑了笑,看了看表,“那就是说,这二十四小时内黑子的人以及一些来路不明的黑道众人聚集在这一区都是为了那个杀手?” 原来已经这么热闹?家安心中暗惊:“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大约是为了他。” “他还在大君手中?” “不……我不知道。”家安觉得自己的表现衰透了,他不是没说过谎,他只是没想到在洪爷面前居然也要说谎。“那是他们把他扔到仓库外面。” “失踪了……云飞,”洪爷沉思着道。 “嗯?”家安神不守舍地应道。 “又忘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叫方家安!”洪爷忽然用力一拍方向盘,怒道,“犯这种错误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啪”!家安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留意那个杀手的行踪,或许能就此把黑子拉下水。”他把车子拐进了小巷,停了下来。 “我知道。”家安点点头,拉开车门。 “你自己当心……” “我知道,罗嗦!”家安截住洪爷的话头,转身走向巷口,右手在身后摆了摆,全做告别。 出了洪爷的视线他的心中丝毫未觉得轻松。“这下好了,全世界都在找的宝贝在我手里,我他妈发了!”他狠狠捶了捶墙壁,揉了揉太阳穴,“妈的,日子还要过啊!别他妈一幅衰样。”他对自己说,抬手叫了量计程车:“菜市场。” “啊?”出租司机睁大眼睛。 “离这最近的菜市场你他妈听不见哪?!”家安怒道,“用不用我帮你找付助听器?” 今天的菜谱是:黄芪闷羊肉。 所以家安左手拎着羊肉,右手托着新买的一口锅走出街口药店。今天索性多抓些黄芪,恐怕还要吃些日子。他刚这么想着,迎头一个人跟子弹一样冲了进来,重重的撞在了他身上。羊肉他抓得很牢,但装着锅的纸箱就没那么幸运,脱手飞出,“咣当”一声咂在了柜台上。 “你他奶奶的瞎啦?!”家安大怒,一把抓住了来人衣领。 飞鹰 第九章 3 “对、对、对不起!”闯祸的是个带着眼镜的女孩,模样挺斯文,似乎从来没见过家安这么凶神恶煞的人物,一时间呆了,“我赶时间抓药,撞坏了你什么我陪好不好?”她的一双眼睛早就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看着家安。 “算了。”见是个女孩家安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身上火气收放得太急险没出了内伤,“下次小心点。”他松开手,来到柜台前捡自己的锅。 “有没有摔坏?我陪给你——”女孩此刻却又似乎不急,忙跟了过来扶住了纸箱,“要不要拆开了看看?” “我说算了……”家安不耐烦地道,她还在碍手碍脚的添乱?“你松开手,谢谢。”他不太客气地道,抬头看着对方。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她耳内塞着的耳机上。 洪爷若有若无的的质疑,女孩惊暴的出场和前后矛盾的态度再加上耳机? 家安忽然伸手一把拉下了女孩儿的耳机! 这简直就是抢劫! 女孩惊叫了一声,怔怔的看着他。 耳机稍下的地方是麦克,没有随身听,没有手机。 没有随身听和手机的耳麦等于无线联络。 无线联络等于情报科。 情报科等于一人负责在家安房内搜集资料,一人负责拌住家安。这些在警校里他都学过。 家安把握着电线的拳头伸到女孩面前,攥的指节发白。 他狠狠的盯了那女孩一眼,对着麦克道:“你不用急,我上来跟你一起找。” 女孩忐忑不安的跟着家安,事实上家安心中也在忐忑不安。 他其实不是头一次发现自己被跟踪,只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心虚。因为他不知道那名情报科的同事在他房里已经找到了什么。 不管他们找到了什么,家安也只有面对。 “砰”! 他一脚踹开了自己家的房门,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带着尴尬的笑容站在他家卧室。“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他说。 床是空的,视力所及的地方都没有洛彦的踪影。 “……”家安点着头,“找到你们要找的了?” “……”男人摊了摊手,苦笑着摇头。 “那你还看着我干嘛?还不他妈的快找!”家安厉声道。如果洪爷在两人分手之后立刻给情报科发了消息,情报科找到这里,派人,应该不回比自己快多少。既然那女孩在楼下要拌住自己,这就说明他们还没能找到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家暗心中有了点底:虽然很险,但回来的正是时候。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女孩忙着打圆场。 “你跟我很熟吗?”家安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女孩,冷笑着问,“小姐我们好像没见过面,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女孩低下头。 “我们也是……”男人接口道。 “你们也是奉命行事是不是?那你找啊!”家安话音刚落,兜里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接着发出了刺耳的铃声。家安看了看电话号码:“洪爷,我跟了你这么久,你有什么不能直接问我?你问啊!” 洪爷显然已经接到情报科任务失败的消息,所以在打电话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用词。“家安,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这是例行公事。你也知道,你在关键时刻失踪了二十四小时。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还你一个清白。” “二十四小时,”家安喃喃地道,“二十四小时。”他一松手,羊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他抓住身上衬衫的前襟用力一拉。几颗纽扣那儿禁的住他的力气?迸射着落了一地,接着,他开始满屋游走,那一男一女愣愣的看着他发狂一般的行为。 “来,来来,你们不是想看看嘛?跟我一起。”他向两人招手道,“他妈的,剪子呢?”说着,他一脚踢开洗手间的木门。 随着房门打开,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刻什么地点看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物。 洗手间里一片空荡。 洛彦不在这里。 家安的脸色有点发白,转了一圈,剪子也不在这里。 “你们发什么呆?不来看看吗?”他对卧室内的两人叫道。那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不用不好意思。”家安边说边走向厨房,“我的厨房地方很大,能藏很多东西!” 也能藏人。他在心中暗道。如果洛彦还在这个房间内,那么,他必定在这里。 然后,他一脚踹开厨房木门。 从门口一眼望去,厨房也是空空荡荡。 “过来!”家安厉声对那两名不速之客道,说着,自己先来到了刀架旁。 所有刀具都在,只是少了把剔骨刀。 洛彦此刻正站在厨房门口,手中握着那把尖刀。 家安心念如电,早转了一圈,伸手就抄起了把菜刀! 那两人犹犹豫豫的才走了两步,见到菜刀,对望了一眼,不由停住了脚步。 家安转过身来,面对着卧室,目光丝毫没在门后停留,“找不到剪刀,菜刀也凑合。”言罢,他用菜刀开始拆解身上的绷带。因为他拆的粗鲁,在浴室受的刀伤又深,还没太结痂的伤口顿时破裂,身上三处伤口倒有两处迸出血来。显而易见,这些都是新伤,而且伤得还不轻。 “二十四小时,你们告诉他我在做什么?”他扔下菜刀,慢慢的走出厨房,来到那两人面前,把手中的电话举到他们面前。 “应该……应该是在治伤、养伤。”男人呐呐地说。若在警队,这种伤早已住院治疗了。而家安还拎着羊肉黄芪铁锅满街跑,因为他是卧底。 鲜血从胸前的伤口一滴一滴落在米色的休闲裤上。 “我从警校出来就跟着你,这么久了,出生入死,我没埋怨过你一句,现在你找人来查我?你查我?”家安收回了胳膊,对着话筒道,没等对方回答,他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这一次是自己不对,但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难以抑制的委屈和伤感瞬间就打倒了他,他想他的眼圈儿有点红。法内无情啊。他伸出两指在眼角抹了一把,“如果两位看完了,我就不准备招待你们晚饭了。请吧。” “抱歉,兄弟。”男人对他笑了笑,拉着预言又止的女孩匆匆出了门。 家安笑笑,没说话。这一步,他走的太远了,他心里知道。 飞鹰10 寂静有时候可以代表很多,比如温馨,比如感动,比如绝望,还比如尴尬。 厨房门后悉悉嗦嗦的传来些响动,家安慢慢地转过身去,大脑一片混乱。 “这么说,你是个警察?”洛彦背靠着门,把玩着手中的尖刀,问。 “说中了。”家安道。 “而且也不是个哑巴?” “也中。” “……”洛彦沉默了一会儿,家安看着他。 “他们这次无功而返,不等于没有下次。”洛彦想了想,说。 “全中。”家安苦笑道。 “你有什么打算?”洛彦“看着”家安问,他失明不久,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虽然此刻他眼前一片漆黑。 “……”家安微微一怔,然后迎着他的“目光”道:“做饭。” “嗯?”洛彦也微微一怔。 “黄芪,”家安弯下腰来捡起之前他扔到地上的羊肉,“闷羊肉。补气补血。” 那是这个懂药性的杀手昨天定的菜谱。 “咄”的一声轻响,洛彦把手中的剔骨刀插进了门框中,偏转了头,胳膊枕在脑后,无声的微笑起来:“锅。”他说。 “有,”家安打开医药箱拿起一卷绷带,“在楼下药铺,我去拿回来。”他边往纱布上倒消炎药水边说,眼睛望着窗外正烈的阳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警校的情景。 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窗子旁,等着刘教官把他演习不合格的成绩单摔在他的脸上。然后有人没有敲门就进了教官办公室,是个其貌不扬的胖老头,刘教官叫他做洪叔,后来家安叫他做洪爷。 阳光有些刺眼,家安只觉眼中热辣辣地,他忙低下头,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轻轻的剥啄之声,开始有些缓慢,似乎敲门的人在犹豫着,但很快,干脆而轻快的节奏彰示了来者的决心。 家安惊疑着抬起头,看了看洛彦——后者轻轻的从门框上拔下剔骨刀,退回到了厨房门后。“谁啊?”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因为他正用牙齿咬着绷带的一端,以便空出只手来开门。 “我来把锅还给你。”门外,一个清脆的女声回答道。 她已经摘掉了用作道具的眼镜,用一双明亮秀美的妙目仰视着家安,两手抱着纸壳箱子。 “谢了。”家安继续含糊不清地说,伸手抓住了纸箱上的提手,微微用劲一提,没拉动。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女孩,又拽了一次,可女孩还是没松手。 家安上下打量着女孩和她抱在怀里的、自己的锅。“你又想搞什么鬼?这是我的锅!”他说。 “我帮你包扎。”女孩说。 家安愣愣的看了她半晌,侧过身让她进门,下意识地看看厨房,那里房门紧闭,一片安静。“包完你就走。”他说。 “我知道。”女孩一边麻利地缠着绷带,一边回答,“出了这个门口我们就没见过面。”说着,她抬起头,看着家安,神情复杂。 打发走了女孩,家安立刻把包装打开,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以确定她没有在锅上做手脚。 等得到锅和包装都没问题的结论后,洛彦才从厨房出来。“她漂亮吗?”他坐到床边,忽然问道。 “顶多算清秀。”家安品评道,“要是把头发烫了可能能有点女人味儿。” “身材呢?”洛彦笑道。 “咳,要是不让她包扎她就不走……”家安脸有点红。 “所以你就从了。”洛彦接口道,大笑了起来。 家安觉得自己心里好像还有许多事情弄不明白,眼前也还有山一样巨大的麻烦,但是他心中反而逐渐平静下来。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那么也该这样下去。一种新的生活就这么在他面前展开了。 黄芪,菜谱和新的室友。 11(1) 第十一章 划破那天黎明的是一颗子弹。 但那颗子弹带来的波动家安上午才感受到。 看到洛彦脸上新添的伤口时家安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给他添点东西了。 比如说毛巾、内衣裤、牙刷和刮胡刀。这些都是私人的东西,混用不来。家安习惯用锋利一点的手动刮胡刀,但洛彦现在的状态明显适合电动的。 所以,他听到那个富有戏剧性变化的消息时,正在楼下的小店中掏钱。 “操……”他的评语只有一个字,“我马上就到。” 然后,他提着一兜私人用品如飞般赶到了堂口。 路上,他切身体会到了那颗子弹带来的恐慌。三联数日来一直盘旋在这一区找洛彦的人果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因为凌晨时分一颗子弹打穿了黑子贴身保镖阿德的脑袋。当时黑子才从一家夜总会走出来,阿德警觉地跟在他身边,所以,黑子的头脸上溅满了脑浆。 黑子在道上混的日子不短,他的仇家当然也少不了,就算在三联内部也是一抓一把。所以有人雇杀手作掉他并不希奇,只是这一次看来却更象是警告。一枪命中保镖眉心之后,那杀手并没有继续行动。这种不符合常理的行为使得这件事看来神秘诡异。 “你他妈的当心点。”小元低声对家安说,“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残废搞的鬼。”那残废他指的是洛彦。小元是少数几个把凌晨的冷枪跟洛彦挂上钩的人。“黑子忽然把找他的人都撤掉了,这里面肯定有事。但到底什么情形大概只有那枪手和黑子自己知道。但你,小安,你记住一句话,小心不为过。” “我挖个洞藏起来?”家安笑道。他心中也极为疑惑,那日洛彦确实打了个电话,应该是给黑子的,然后告诉家安三天后拿钱,今天恰是第三天,会这么巧么?洛彦就在他身边,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还能玩什么花样?不过洛彦就在他身边,每夜真的是同床共枕,恨不得衣食住行都靠家安来照管,一举一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洛彦确实没做过什么,这家安可以确定。 “操,”小元哼了一声,道,“枪顶脑门上你就知道怕了。” 两人虽说在聊天,但声音可不敢放高,因为现在大君的面色不太好看。显然,他也是把黑子遇刺跟洛彦联系起来的人。看情形,他对阮南放走重伤的杀手留下后患感到有点不满。 家安知道阮南这活不好干,虽说他的行事多半都是按照大君的心思来的,但若出了纰漏,他绝对是个背黑锅的。而下面想要上位的人,就比如小元,针对的无疑也得是他。 所以现在小元虽然也沉着脸,但心里应该很爽。“待会儿去迪士高?”他悄声问道。 “呃……好啊。”家安犹豫了一会儿,应道,“但我要先把东西送回家。”他抬了抬手中的方便袋,“你们先去。” 洛彦斜靠在床头,下巴上的新伤已经有点结痂,受伤的腿因为这两天没受到什么摧残所以看起来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拆开了右手的纱布,正在伤口上摸索。 “你在干什么?”家安把手中的东西仍在床上,问道。才不到一周的时间,枪伤根本就没完全愈合。 “活动一下,我打算明天开始做饭。”洛彦用废弃的纱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哪个是消炎药?几个瓶子一样,我分不出来。” 家安拿起药瓶,又捡了块干净的消毒纱布,坐在床边帮洛彦包扎伤口。“何必这么急。”他说,“伤口才刚开始恢复。” 洛彦笑了笑,并不说话。 “等会儿我还要出去。我给你叫了外卖,马上就会送过来。” 洛彦点了点头。 “……如果那些人再来,”家安犹豫了一下,说,“别反抗,等我回来。”现在黑道上找洛彦的人并不多,而且找也不会找到家安的家里。他力擒洛彦的事情在道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果还会有人搜查他的住处,那只有可能是警察。 洛彦迟疑了半晌,又点点头。 11(2) 家安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对他不放心。有的时候他又会暗自揣测:如果那名伏击黑子的枪手真的跟洛彦有关,那他现在是不是正在找他?找到了是不是就要把他带走?带走了是不是洛彦就能得到一个好一点的治疗环境?但如果发现他已经残废了呢?家安知道有些组织会直接给无药可医的杀手一个了断,他不知道洛彦属于哪一个组织,或者有没有组织。 家安有些忧虑地看着洛彦,而后者还在一无所知的摆弄纱布。然后,等送外卖的敲门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关心的有点太多了。 先用公用电话给洪爷留了个平安的口信,等家安来到pub的时候,天已将黑。 嘈杂的音乐声即刻就冲散了他的满腹心事,他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小元的身影。在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一切看来都有着奇异的煽动力。 “嗨,家安~哥!” 有人以夸张的声调叫道。家安皱了皱眉,循声望去,只见疯狗坐在一群人中间,一手搂着一个妖娆的女孩,另一手向他举着酒杯。 “这么巧。”家安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你妈的,死人啊?还不给家安哥让个座!”疯狗一边踹了身旁小弟一脚,骂道,一边招呼家安道:“坐,坐啊!” “我约了人,你玩好。”家安说完正打算走,只见疯狗推了身边的女孩一把,笑道:“这么巧~遇见了,不喝一杯?”他用怪异的口气重复着家安的话。那女孩甚是乖巧,立刻站起身来到家安身边,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安哥,来坐坐,给个面子嘛。” “你妈的,家安哥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你是什么东西?”疯狗接口笑骂道。 “操!”家安也笑骂道,“给我来杯扎啤。”他转头对服务生说,说完坐在了疯狗对面。 “近来很少看到家安哥来玩啊,”疯狗亲了回到身边的女孩一口,“这些小王八蛋都不认识你了。不会叫人啊?!我怎么教你们的?”他伸手打了离他最近的少年一巴掌。 “安哥!”一群少年忙诚惶诚恐地叫道。 这些孩子跟楼下的男孩年龄相近,多半是高中生。家安暗叹道,一群人中他只有个别眼熟,看来是疯狗新收的小弟,还是学生。 彼时家安的扎啤端了上来,疯狗的小弟忙接过来递给家安。家安才送到嘴边,疯狗却抬手盖住了杯口。“拿出来。”他对旁边的一个男孩道。 男孩掏出来的是一小袋蛋黄色的药片。 狂喜。 家安的心一沉。狂喜化学成分是3,4-亚甲二氧基甲基安非他明,跟摇头丸、忘我一样,半大的孩子们用它在pub享受“High”的乐趣。 “靠,这么小儿科?”家安笑道。 “玩玩么。”疯狗也笑道,但目光毫不闪烁地盯在家安脸上。 家安忽然心中一动。假如这是一次考验…… 疯狗正在观察家安的动静。 虽说狂喜的化学成分跟灰差别不小,但同样可以看出一个人对待毒品的态度。 家安从前是不碰这东西的,也没人会留意他对毒品的态度,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让他进入组织核心的话,那他虽不能是瘾君子,但至少不能象个警察。 家安接过口袋,往自己的酒杯里扔了一片。 疯狗一笑,自己也用了一片,余者分给那些半大的孩子。 药片慢慢在酒中溶解,家安一边跟疯狗饮酒聊天一边在舞动的人群中寻找小元。 慢慢地,音乐变了,似乎异常动听,杂乱的嘻闹声也悦耳了起来。 随后,家安发现变得不是音乐,而是他自己。眼前一下是凛冽的篮,一下又是绚烂的红,跟随着乐曲的节拍,就像一个巨大的声控万花筒展现在他面前。 不是狂喜……不止是狂喜! 他心头死守着一丝澄明。我千万别失控!他对自己说,这是LSD! “坚强哥……” 家安听到有人叫道。 坚强,元坚强。是小元。 “小安!小安……”好像一个很遥远的声音在呼唤他,是紫色的。 “来,跳舞。”家安一把把元坚强拉了过来,现在空气热得很,快乐的节奏催他不停的舞动。 “操,疯狗!你给他吃的是什么?”元坚强怒道。 “开开玩笑罢了。”疯狗一摊手,无辜地说。 正在这时一群人从pub门口冲了进来:“东九龙毒品调查科!把手放在头上站好!” 接着,一人来到疯狗面前:“现在我们怀疑你藏毒贩毒,兼与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 11(3) 家安只想说:这下可真的爽翻了。 录口供的人几乎塞满了警察局,家安烦躁地坐在长椅上等待。不是他想这么烦躁,而是他的药效还没过,肌肉还在不停的痉挛,神经系统仍然把所有敲响他耳膜的声音转化成姹紫嫣红的画面,确实很美妙。 “阿sir,我等了一晚上了,什么时候轮到我?”他叫道,口干舌燥。 “你闭嘴!谁准你开口说话?”一名男警员随手扔了团废纸过来,“你还急?不是你们这些人渣阿sir也不用作通宵了!” “喂!警察了不起啊?可以打人啊?”家安哼了一声,道,完全是一付无赖的口吻。 那名男警员奋而起立,旁边一个文职立刻拦住他:“算了算了,他嗑药了。” 靠!坏我好事!家安心中暗暗叫苦。本来LSD的药效还不足以让他胡说八道,只是疯狗又迫他投了一颗狂喜进酒里。而家安又甚少接触毒品,眼瞧着神经功能紊乱,人又变得亢奋无比,几乎就克制不住滔滔不绝地说话。他本想激怒了警察,让他打自己两下,然后自己就可以叫着验伤脱离这一群人。可偏有个清醒的把那值班警察拦住了!家安真的几乎郁闷致死,恨不得以头戗地——当然,这也是药物的影响,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扩大了十倍。 “你,跟我来,我给你做口供。”一人来到家安面前,对他说,从身高上看很魁梧,从体重上看更魁梧,正是洪爷。 “妈的,有事就抓没事就放,你们他妈的烦不烦啊!”家安叨叨咕咕地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元坚强隔了好几个桌子在拼命的朝他使眼色,示意他洪爷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千万别在他跟前太放肆了,结果他面前的警员大怒,一拍桌子道:“你想怎么着?串供啊?!” “你降职了啊?”家安往审讯室的桌上一趴,道,“录口供的事情还用总督察来做?香港三万警员都死光了?” 这间房内只有他们两人,他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看来这狂喜果然作用不小,家安平时确实会跟洪爷开玩笑,但也没有此刻这么放肆过。 “感觉怎么样?”洪爷倒也不以为许,从家安的状态上就看得出来,现在不让他说话能把他憋死。不过他也算自制力强了,刚刚在人前并没有什么泄密的言行。 “什么怎么样……妈的……我烦死了!”家安晃着头说,“给我杯水。我他妈的就快脱水而死了。”这头一晃,他就有些停不下来,不停的机械运动给他一种异常心旷神怡的感觉。只觉得天高地广,所有烦恼都自行消失不见了。头脑中只有一片单纯的快乐。 “听说你伤的挺重?”洪爷到了杯凉开水给他,看他一口喝干。“重伤你还嗑药,你想死啊!” “哎呀,我求求你,”家安一方面追逐着简单的快乐,又一方面在理智上痛苦着。他烦躁地抱着头道,“我药效还没过,你别烦我了行不行!……你以为我想啊?小混混要是知道好歹还他妈是小混混了吗?人人都‘High’我能不‘High’?我不如挂个牌说我是警察好了!别说是‘狂喜’和‘黑芝麻(LSD)’,到时候让我吸粉我也会颠颠的跑去吸,不吸大君凭什么相信我,准我碰他的货?!”他一开口就有止不住的趋势,以至于他很想一口把舌头咬断算了。 这些话却是洪爷从没听到过的。他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其实在洪爷心中家安一直是很正直、很善良的孩子,而且他勇敢能干。选了他做卧底是最正确不过的事,只是他现在看起来很令人心疼。这孩子现在弄得遍体鳞伤,处境很微妙,面临很抢手的机会,但跟机会一起走过来的是更大的危险。 洪爷正在想着,桌上趴着的家安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你是什么颜色的?”他忍住笑,问。 “嗯?”洪爷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 “你的声音是黄色,像一大块牛油。” 洪爷感觉自己晕了。 等家安清醒了一点才知道他捡了个便宜。这一次警方的缉毒活动主要针对在学生中活跃的软性毒品,暑假将近,为了避免更多的学生误入歧途,所以警方安排了卧底进入校园,接近校园内的黑社会势力,一次性清毒兼扫黑的大行动,洪爷就是坐镇指挥的那个。疯狗这次要面临的是两项控罪:迷奸未成年少女及涉嫌在校园内组织类似黑社会组织。比较可惜的是藏毒贩毒罪名不成立,他很机警,货一向都带在小弟身上。 不管怎么说,疯狗面临着一段时间的牢狱生活。能暂时摆脱这个变态又精明的家伙,这让家安舒了口气。而他怀疑这次迫自己嗑药不是疯狗自己的决定,而是阮南,甚至大君的授意,小元,他或许也有份参加。 只是两种软性毒品一齐用在自己身上,这可是疯狗个人的创意。所以当时元坚强也颇为意外。 “差不多我也该走了。”家安整理了一下T shirt,说,“说好了这次没有不良纪录,我现在还在上次砍人的缓刑阶段,搞不好要折进去坐两个月,等出来大君又该不认识我是谁了。还有别让社工三天两头来找我听毒品的危害讲座,我嫌烦。” 洪爷沉思了一会儿,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不敢去医院?” 家安垂下眼皮。他知道洪爷指的是他身上的两处刀伤一处枪伤。“他们回去怎么写?还我‘清白’了?” “家安,”洪爷来到他面前,“我欠你一个人情。” 家安笑了:“那你的记得还给我。”说完,他走向门口。 “……对了,”洪爷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妈妈又有一封信从澳洲到警校。等我拿给你。”说着,他匆匆忙忙的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几分钟后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家安展开信纸,看着就笑了起来。 “怎么?” “又抱怨说打电话回家没人接听……我添了个胖侄儿,9斤多,顺产……还有照片。帮我收着吧。”他把信又装回信封,交给洪爷,“过两天我打电话让她在我哥家多住些日子。这样多好,如果有一天我盖了国旗,方家也不会绝后。” “家安!”洪爷道。 “Sorry sir!”家安满不在乎地笑道,“Good Bye Sir!” 洪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看他要走出去又忙道:“下次受伤通知我,我会帮你想办法。” 审讯室的门渐渐关闭,家安的笑嘻嘻的面孔逐渐消失在门外。[bl] 飞鹰 第十二章 1 该保释的保释,该录口供的录口供,等家安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 而元坚强还披着路灯的光芒坐在警局外的路边上。 “还没走?”家安走过去时,见小元站起身来,便淡淡问道。 “这么久,”小元看着家安,“你……没事吧?”他担心家安挨打,因为进审讯室之前他有点太嚣张了。 “不是还活着呢么。”家安不耐烦地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小元张了张嘴,但没说话。等家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他才喊道:“是老大的意思。只是说看你会不会嗑‘狂喜’,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疯狗会在酒里掺LSD,他他妈的真是个疯子!……” 家安的脚步缓了一缓,但终究没有停留,径自穿过了街道走开了。 每一次推开家门,家安都会条件反射似的神经紧张。 因为这扇门一打开,可能出现的情况就会象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但是这一次,他看到的只是洛彦沉睡在床上的画面,平静祥和得就像时间停止在这个空间。 一切的喧嚣、吵嚷和尔虞我诈都不复存在。 那一瞬间,家安的心漏跳了一拍,他不知道只是为了这种跟外面截然不同的氛围还是另有其他原因。他轻轻的关上房门,蹑手蹑脚的来到床边,就着月光,安静的注视着洛彦的睡脸。他希望,只是希望这幅图画能一直下去,直到生命终结。 后来,他发现自己趴在洛彦的身边,以一种极其郁闷的姿势睡到了天亮。 他紧挨着洛彦。 “早饭吃什么?” 家安才尴尬的坐起身来,就听到洛彦问道。 “我……我去买。”他忙道,急匆匆地脱去皱巴巴的T shirt,打开衣柜翻衣服穿。 “我来做吧。家里有鸡蛋吧?你前天不是说买了吗?”洛彦坐起身,摸索着下床,“你不用洗手间?我去洗漱。” “啊……”家安光着膀子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洛彦的背影,好半天才想起来:“我给你买了新的牙具和剃须刀,我拿给你。” 他已经很久没试过吃早饭,在家吃早饭。 家安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洛彦就站在他背后的洗手台前刷牙,他之前一直都是用左手,但今天换成了右手,手掌的部分用保鲜膜包了起来,因为伤口还不能沾水。 “要不……再等等吧。”家安呐呐地说,他知道子弹穿过的可不是骨头之间。 “厨房里有什么?等下得麻烦你按顺序告诉我。”洛彦漱了漱口,道。 “……那好。”家安打开洗衣机开关,听着全自动哗哗的放水声道。厨房洛彦去过不止一次了,但他比较熟悉的是刀架,油盐酱醋放在瓶子里,他没碰过。 “盐,我放了把勺子在里面。”家安把洛彦的手放在盐罐上,“生抽在它左边一点……真的不用我帮忙吗?”他又问。 洛彦忍不住笑了:“只要你别移动这些东西,我能记住。” “这是醋。”家安沉默了一会儿,郁闷地说,拉着洛彦的手来到醋瓶上,“色拉油,等等,我帮你开盖……其实我打下手还是可以的,虽然前两天的汤我做的是太咸了……” 洛彦还没回话,煎锅里的油就已经开了。他左手从灶台上拿起一只鸡蛋,磕裂,打在锅里,手腕一转,把蛋壳扔进了脚旁的垃圾袋中。动作流畅娴熟。 家安发了会儿呆,退出了厨房,靠在厨房门口。 看样子,洛彦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帮忙。他想。 两只鸡蛋煎的有些成型,洛彦握住煎锅把手轻轻一颠,想把半熟的鸡蛋在空中翻了个个。 “啊!” 就在这一瞬间,他发出了声短促的惊呼,煎锅忽地脱手,鸡蛋,滚油飞溅了出来! “当心!”家安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把洛彦的身子往后一拉!而后者就象傻了一样,只知道呆呆的站着,煎锅眼看就要扣到他的脚上仍然一无所觉! 煎锅“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你没烫着吧?”家安问道。 洛彦不答,把右手颤巍巍的伸到面前,似乎在端详,可他又怎能看得见呢? 飞鹰 第十二章 2 “你没事吧?”家安有点急了,他不知道洛彦发生了什么事,他所看到的就是煎锅忽然就到了空中,而洛彦站在煎锅下面发呆,“你说话!”他摇晃着洛彦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呢?”洛彦喃喃说道,“这是我的手?”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是我的……” “它还没恢复,你不要急,我告诉过你的,不要着急!”家安本来是想要说服他相信只要过些时日这只手就会象从前一样灵活有力,但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忽然火气就大了起来,“我早就跟你说过等一下!你就是不听!妈的!”他气急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只手肯定废了。洛彦看不到伤口的样子,但是他能看到,他早就看过了。老姜费了很大劲才把骨头碎渣挑干净,手筋是缝上了,但不知道缝的对不对,哪条是连着哪条。 他越想越愤怒,就象受了伤害的是他自己,而这伤害却是洛彦造成一样,他粗鲁地把洛彦推到卧室的床上:“别动,歇着!把伤养好才下床!”他厉声道。 洛彦就坐在床上发呆。家安去厨房关掉煤气,回来看时洛彦还在继续发呆。 “我帮你重新包一下。”他柔声说,拿起洛彦的右手,上面的绷带已经沾满了凌乱的血迹。伤口又崩裂了。 “……”洛彦抬起头,盯着他,唇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包好了会长出一只新的么?”他问。 家安只觉得胸口被人重击了一下!半晌,他才缓过口气来:“至少你还活着。”他说。 “活着……”洛彦轻轻地笑了起来,“真好……” 微波炉“叮”的响了一声,里面热着的牛奶寂寞的等在那里。 就象做了一场美梦,然后又从梦中醒来回到不堪的现实生活中一样。家安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又加整整一天才让自己忘记洛彦打鸡蛋的那个动作。 那一幕曾经让他很吃惊,很温暖,也很向往。不正常的生活跟不定时的早餐让他深恶痛绝。 黑子刚折了个贴身保镖,大君又把麾下猛将给掉进了看守所,而警方扫黑行动正如火如荼,所以九龙东区骤然间就安静了起来。 但这种安静也只有家安这种人才能觉察出来,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洛彦给他的那个户头上有钱,十万。 家安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洛彦的时候,洛彦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接着发呆,等家安郁闷地转身走开时,他又才转醒一样道:“你拿去随便用吧。” 家安皱了皱眉头:“我没这个需要。”他冷冷地说。 洛彦又低声“哦”了一下,没别的反应。 “你到底想怎样啊?!”家安忽然心头火起,一俯身抓住了洛彦的衣领:“你就算现在死了也不会变出一只手了!” 洛彦任他把自己从床上抓起来,象抓一条死鱼一样,忽然,他抬起胳膊一下勾住了家安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狠狠地吻着他的唇。 家安懵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洛彦远远推开,自己也退出去了几步:“你他妈的有病啊?!!”他又惊又怒,用手背使劲擦拭着嘴唇,“你干什么?!” “你是警察,怎么不送我坐牢?你混黑道,为什么冒死把我救回来?我现在是个废人,一无所有,你到底要什么?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洛彦半靠在床上冷笑道,唇边弯起的弧度冷冽讥诮。 家安后退,再后退,直到后背贴在墙上。“我可怜你!”他叫道,“我是可怜你!” “可怜?”洛彦仿佛平生头一次听到这个词,“可怜我?”他喃喃地重复道,忽然象是全身脱力一般地躺倒在床上。“他可怜我!”他大笑着说。 家安忽然觉得闷,很闷。他想叫,想嘶吼。 各种心绪纷踏而来,有厌恶,有恐惧,有慌张,还有些他平生从没有遇到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这所有的一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间屋子他一刻也不能再待! 他转身,跑出门去,跑下楼梯,跑进无边的夜里。 华灯初上的时刻,街头正热闹。 家安茫然的看着无数路人在他身边匆匆来去,心中却越来越烦躁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许多声音小虫似的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但他什么也听不清。 “啊~~~~~~~~~~~~~~~~~”他抱着头蹲到地上,“别缠着我,滚开~~~~~~~~~~~~”他狂吼道,“全都滚开!” 飞鹰 第十二章 3 没有会在这时走来安抚家安,而这种时刻他也不能去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他唯一能想起来的,可以让他的惊恐无助的到一点抚慰的人竟然只那个不知名的女人。他确实忘记了她的名字,甚至连长相都忘记了,但其实与她分开也不过是三两天前的事。 他决定忘记这些困扰着他的不愉快,一心一意的跟她厮混在一起。 好在她还记得家安。于是家安在心里发狠说一定要记住她的名字,不然就让自己做一辈子卧底! 她叫作莉莉。 家安睡得很晚,晚到听到电话铃声会头痛的地步。 “你妈的,你有病啊!”他拿起手机破口大骂。 “你在哪?”对方急切地问。 “cnm,你他妈谁呀?滚!”家安挂断电话,翻了个身继续睡下。莉莉早醒来了,看到家安神色不愉就没吭声。 手机铃声却又不屈不挠的响了起来,看来对方也很执著。 莉莉忙拿着手机走到洗手间,轻声说:“安哥不太舒服,你等下再打吧。”她没敢不客气,有胆子在家安暴怒的时候继续骚扰的应该不会太弱。 “你他妈的是谁?”对方的火气好像也不小。 莉莉一愣,没敢回答。 “看新闻!打开电视看七点新闻!”对方等不及了,叫道,“把电话给家安!”声音里带出了不同寻常的紧迫。 莉莉忙跑进卧室,推醒了家安,把手机塞到他手中又转身去开电视。 “你他妈有完没完?”家安骂道,“你有病啊?开什么电视?!”他又对莉莉道。 然后,他的视线就胶着在了屏幕上。 画面上的是东区的一幢破旧大厦,一个窗口正在往外吐着火舌。消防队员在尽力灭火…… 家安跳下床,拔腿就要往外走,莉莉忙拦住他:“衣服!”她是个聪明女人,早已把衣服准备好递给了家安,“怎么了?” “妈的,是我家着火了!”家安把裤子套上,T shirt拿在手里狂奔了出去。 他的心从来都没跳得这么快过,快的他还没开始迈步腿就软了。这次他是完全懵了,以至于很长时间之后才想起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计程车。 他原以为心动过速应该肤色发红,可从司机的头顶的镜子里他看到自己的脸色煞白。等思维慢慢的回到他大脑里之后,他想起了许多乱七八糟根本连不成串的东西。他想起煤气开关,他记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关好了;然后又想起自己炖的那锅难吃无比的黄芪鸡汤——那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后来他又想起大门,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夺门而出的时候有没有锁门。记忆到那里出现了跳跃。他想起自己在大街上叫嚷“全都滚开”,他还从没有一次说话这么准过,一下就全都没有了。但那不包括洛彦,真的,不该包括的。 家安把T shirt紧紧地抱在胸前,茫然地透过车窗看着前面的道路,视线所及之处全部都是桔红色,跳跃的火焰的颜色。 他又感觉自己好像看到有人影在火中挣扎,人影在拉门,可是门却紧锁着,他拉不开。 我怎么能把他就那么扔家里呢?家安狠狠的打了自己一耳光,之后,他稍微清醒了一点,感到头痛欲裂。 这时计程车司机满面戒备的把车停了下来:“到了。”他小心翼翼地说。 到了?家安的心脏忽然紧缩,他呼吸困难。他有些害怕,他不想下车。又坐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掏出零钱付了车资。“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是不是锁门了。”他自言自语道,“他从没自己开过大门。” 一切早已在凌晨结束,只留下一片狼籍。 家安魂不守舍地往楼里走。 “现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楼门口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员拦住了他。 “我住这里。”家安木然说。 “哦。”警员稍微缓和了一点,“几号?” “着火那间。” “906?”警员的面色倏然一变,“你是屋主?那……麻烦你跟我回警局协助调查。” 家安的脸色即刻发青:“有没有人受伤?是不是有人受伤?”他拉住警员道,克制不住地惊惶失措,巨大的恐惧感使他四肢发软。 “没人受伤,”警员冷冷地说,“死了一个。” 那一瞬间,家安脑海里有一个越来越大的声音不停地道:“是他,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他怎么……真的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家安扶着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啊…… 第十二章 4 随后,家安看到一具焦黑的尸体。 男性,年龄约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身高约一百七十五至一百八十公分,B型血。 颈动脉被利器切断,失血过多而死;初步估计死亡时间是凌晨一时左右,与邻居发现失火的时间基本一致;右臂被利器齐肩斩断,现场没有找到失踪肢体。 消防员找到他的时候,他蜷缩在在大门附近的客厅里。 凶器就扔在尸体旁边,是把剔骨刀,型号与厨房刀架上的剩余刀具相吻合,也就是说,它原本是插在刀架中的。 木质刀柄已经烧毁,无法提取到指纹。 门廊到客厅的地板和墙壁上充满了助燃剂燃烧过的痕迹,可能是汽油,也可能是煤油。 有人纵火,他杀人、离开……或者死在现场——自杀。 [caihua/qiu] 第十三章 “这么说你无法确定死者身份?”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都快烧成灰了!”家安神经质地大叫道,用手使劲搓了搓脸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躺在我家里!” “那就是说你无法解释为什么房间内会有大量的汽油?” “我说过一百遍了,”家安疲惫地道,“我家里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没有汽油,没有柴油,甚至连啤酒都喝光了!你为什么在这里问我?我是受害人!我家烧光了!你别把我当嫌疑犯!” “警方不是在怀疑你,”录口供的警员安抚道,“弄清楚案发现场汽油的来源对确定案子的性质有很大作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家安靠回到椅背上,双手抱胸。他知道案子定性指的是自杀或是他杀,同样他也很明白为什么汽油来源很重要。如果汽油他人带来的,则有很大可能性是杀人毁尸;反之,汽油是在家里的则有自杀的可能性。 他想洛彦应该不会自杀的。他不会……他不是那种人……家安紧紧地抱住T shirt。他一直都没穿上衣服,而是把它当道具一样抱着、提着、握着。他很怕自己手里没什么东西就会歇斯底里,他怕自己会哭。洛彦怎么会是自杀的那种人呢?家安还记得那天早上他从昏迷中醒来笑得那么灿烂。他不在乎。家安对自己说,可他无法摆脱脑海中的另一幅画面:洛彦躺倒在床上,“他可怜我!”他说,笑容那么惨淡! “现在是我家被烧了!你们警察要做的不是在这里问我!”家安猛地站起身,在房内燥动地来回走动,“出去抓人!抓纵火的人,抓住他!”他双手用力地拍在桌子上,隔着桌子把身体向录口供的警察探去,“抓人啊!不是在这里问我,而是应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离家一夜,早上回来就看到一堆破烂和一个死人?为什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你解释给我听啊!” 立刻有人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家安按回到凳子上,T shirt落到了地上,被人来回践踏。 “我离开的时候,”家安的神情很茫然,两手在凳子边缘摩擦着,“一切都好好的,看起来都很正常似的……”他像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一样望着眼前的几名警官。 警员相互对望着,不知如何回答。 “这个案子怎么样?”洪爷似乎是从门口路过,随口询问道。 “事主的情绪不太稳定。”负责为家安作记录的探员耸了耸肩,回答道。 洪爷皱了皱眉:“口供录完了?” “完了。” “有什么问题?” “呃……”探员想了想,“现在没什么问题,但有些情况需要核实。他说他从昨晚八点左右就跟一个朋友在一起,然后又在那名朋友家过夜,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他来到洪爷身边低声道。 “噢,”洪爷点了点头,“朋友。” “不过呢……他不记得那个朋友的名字了……皇都夜总会的一位小姐。”探员笑道。 洪爷爷无奈地笑了,“那么……” “阿东已经去查了。”探员截断了洪爷的话头,他知道洪爷要说什么。 洪爷笑着指了指探员,回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要是没问题就先把事主放了吧。告诉他随时准备协助调查。” 这是我的手?是我的手?是我的手…… 洛彦的喃喃自语不断地在家安耳边响起,就像是紧箍咒,他觉得头很痛,痛得受不了! 就像是亲眼看到一样,洛彦挥刀砍短自己右手的画面几个小时不停歇地在家安脑海中电影般的放映! “这是假的!”家安狂吼了一声,“幻觉、幻觉!”他借助路边的栏杆稳住身体。然而,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人。那刀也正是他常用的刀! 而那个人才刚刚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整整一天都没能从右手残废的绝望中恢复过来。 “为什么要走呢?”家安抓着头发问自己,“明知道他心情那么差!陪着他不什么事都没了?”他慢慢地坐到了地上,“你白痴啊!明明那么牵挂他,却偏偏要跑……” 他想哭。 “方家安?” 家安的头顶传来的声音让他一愣。“嗯?对。”他反应了三两秒钟才抬起头。面前是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不过他认识这两人手中拿着的证件:九龙东区重案组。 “东九龙重案组,现在你涉嫌谋杀中国籍男子潘震,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会作为呈堂证供。” “什么?”家安张大了嘴呆滞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应该站起来,“你们说我杀了谁?”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潘震?他是谁呀?家安感觉自己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你们他妈的……怎么……不说我是火星来的间谍?我操!”他咬牙笑道,伸出两手。 “走吧!哪儿那么多废话!”一名警员给他戴上手铐,推他进了警车。 “五月十八日晚二十三点到十九日凌晨一点你在哪里?” 负责家安这个谋杀案的警员名叫杨振东,看样子很年轻,长着一张娃娃脸,但此刻他看来严肃而沉稳。 “也许在皇都,也许是……操,我又忘了她的名字了……”家安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小CASE,更不是一场玩笑!谋杀!而他居然把自己重要的时间证人的名字忘了!“或许是在我一个朋友家里。”此刻他也不敢用吊儿郎当的态度来面对杨振东,谋杀案连洪爷也罩不住他的。不过,他心中很平稳,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没什么必要担心。 “哪位朋友?”杨振东冷笑着问道,这种笑容让家安从心里往外发寒。他让家安觉得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中!这是刑侦技巧,家安知道,他在给自己压力。 “一个舞女。我实在没记住她的名字。”家安小心地说,“皇都的舞女都知道我跟她在一起,昨晚我带她出场了。” “是她?”杨振东从档案夹中拿出一张五寸照片举到家安面前。 照片上的女人很清爽的秀丽,完全不同于莉莉的浓妆艳抹,但家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对,就是她!”家安道。 “她失踪了,”杨振东慢条斯理地收起照片,扫了一眼家安因为震惊而僵硬的面部表情,“就在跟你出场之后。” “……”家安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无论如何也上不来,“这不可能!”他叫道,惊愕得做不出任何反应!这是怎么啦?!!!老天!你玩我?! “……那么,”杨振东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家安的每一个动作,“这个人你认识吗?”他又拿出另外一张照片摆在家安面前。 照片上是个男人,样子挺凶,只看脸就知道这人必定很魁梧。“眼熟,”家安思忖了一下,这么回答,“但不记得他是谁了。” 这人就是在浴室袭击过他的两人之一,他下手极狠,现在家安身上的刀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当然,这些天来家安日子过得颠沛流离,没能安心养伤也是伤口迟迟不见起色的重要原因。 “五月九日有人在九龙塘‘天浴’见到你跟他起冲突,他还砍伤了你,几乎要你的命。”杨振东一字一句地说。 “噢,”家安此刻已经从极度惊讶中恢复了过来,“当时桑拿室雾气太大,我没看清楚。”他镇定地说,“怎么?” “你们无冤无仇他会砍你?!”杨振东毕竟年轻,看到家安这般无赖的态度忍不住动怒。 “我怎么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家安轻描淡写地说。 “他叫潘震,今天早上死在你家里!”警察冷冷地道。 “你说那具尸体是他?!!”家安心脏狂跳了起来,整个人都像是复活了一般,眼睛瞬时焕发出了神采。死的是他不是他!家安强忍住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谢谢关二哥!”这句话。 现在让家安谢谁他都愿意!他确实觉得心情一下就好到了极致。死的不是洛彦,不是他就好!很好很好…… 等他狂喜过了才尴尬地发现现在的情形对自己很不利,自己在听到潘震的喜讯时表现出来的兴奋足以让人相信自己是个变态杀人狂,而且还一直盼着潘振死去。 不过,从好的一面看,家安表现出的兴奋却也能够证明自己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哪有凶手不知道凶案的道理呢? 看起来那名年轻的警官杨振东也在为此迷惑着。原本他推断两人积怨已深,潘震死于仇杀,但此刻家安瞬间表现出来的神情又不象做作。 在几秒间两人不觉都沉默了下来,旁边做记录的女警员立刻道:“你的厨房中有一个刀架是吗?” “对。”家安实话实说,他知道话题又转移到了凶器上,但此刻任何隐瞒对他自己都没泻么Α? “上面都有什么刀具?” 家安尚未回答,审讯室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接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在一名警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我是方家安先生的律师杜平,没有我在场的口供不能够生效。”他微笑着跟大家打了下招呼,道。 律师?家安一愣,迟疑的站起身来,“你好。” 杜平跟家安握了握手,“元坚强先生请我来帮你打这场官司。”他说,又转头对警员道:“我需要跟我的当事人谈谈。” 家安在问自己是不是做梦!但他能做的就是把昨晚八点离开家之后做的事情详细跟杜平说了一遍,然后回到拘留所等。 他不知道这是小元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大头撑腰,他甚至不明白这是不是周君稳住他的一种策略:只要他不对组织失去希望,就不会转作污点证人。虽然他接触的资料不多,但就仓库那一件事也会让周君陷入麻烦,毕竟他现在还在跟黑子对峙。 然而,家安只能等。 在拘留所的第一夜大部分人都会失眠,家安也不例外。他辗转着,思念洛彦平和的睡脸,猜测他流落到了哪里,是不是有地方睡觉。 家安知道潘震来找自己做什么。阮南找人帮自己谈判已经“谈妥”,躺在床上的潘良不得不接受他提出的条件,然后把这笔帐勾销。但潘震显然咽不下这口气,他想要家安的命!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夜深人静时一把火烧死家安,而且他也这么做了。 静下心来之后,家安几乎可以想到部分过程。 那晚家安房中的灯是亮的,家安跑走时忘了关灯;洛彦也不会关——他根本就不知道灯还开着,他是瞎的。 见到灯光潘震认为家安在房内,于是把带来的汽油从门缝倾倒了进去。 洛彦闻到了异味,他意识到不好,想要夺门而出,但潘震不会轻易放手……不管怎样,看起来他成功了,所以死的是潘震。 这本是家安自己的麻烦,但他逃脱了,替他受过的是洛彦。 可洛彦到底能跑到哪里? 夏夜里家安忽然觉得全身发冷,不错,洛彦逃出了火海,然后呢?他又盲又穷又带伤!他怎知哪面是悬崖,哪人是仇家? 整个世界对他来讲都危险而陌生。 家安翻身坐了起来,不安的握紧双手,目光开始四处游离,但视线所及到处都让他烦燥。他像困兽一样在三面墙之间走来走去,或者这一秒洛彦会遇到大君的人,又或者下一秒他被莽撞的夜车司机撞倒……各种古怪的可能都出现在脑海中,满心的杂念逼得家安要发狂! 如果现在能出去,家安两手紧握住铁栏杆,眼巴巴地看着过道尽头的铁门,那该有多好! 正在这时,那扇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几个十七八岁的被带了进来,满脸的兴奋,嘴里还不时叫嚣自己的老大是某某某,“你们这群死条子,不就是械斗?看你能关我多久!” “你老大?哼,”警员不屑地笑道,“如果他能管你,我跟你姓!白痴。”他又对自己的同事道:“洪爷特地嘱咐说把他们分开关,这是两伙的,省得他们搞事。” “洪爷今天值班啊?”拘留所的值班警员笑道,“都到了这里,看他们几个小子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这几个小鬼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呢。”送他们过来的警员也笑了,“不知天高地厚。” 洪爷?家安眼珠一转。拘留室里只有三间隔离单元还算空荡,两名少年被关进了家安隔壁,另两个进了家安的栅栏。 需要怎么挑逗他们一下呢?家安正在思忖之间,两伙就已经开始对骂了起来。 “妈的,别吵了!你们他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家安叫道。 “呦!你他妈谁呀?滚一边儿去。”一名少年看了看家安的身高并没敢造次,但另一个喝了些酒的立刻上前推了家安一把。 家安伸手扣住少年的手腕擒住了他,少年吃痛忙叫同伴帮忙,那名少有些头脑的男孩迟疑了一下,看到家安赤裸的上身缠着绷带,抬肘就撞到了他胸前的伤口上。 “操!”这一下着实很痛,家安顺势放手,退到了栅栏边上,弯下腰。 两个孩子一见得手自然要乘胜追击,立刻冲上前来抬脚便踢。 家安两手护头大叫道:“来人哪,救命啊~~~~~” 值班警察冲进来时,家安绷带上已经带血。他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羁留病房,更如家安所愿地是在他要求投诉值班警员的过程中,洪爷也被这场“混乱”吸引过来。 “你的伤没事吧?”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洪爷叹了口气,问。家安的伤口三番四次的反复,此刻已经真的开始微微发炎。 “我说要命你信不信啊?”家安哼了一声,道。 “怎么这次搞出这么大的事来?”洪爷坐在床边问道。 “我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他妈的背成这样!”家安沮丧地说。 “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潘震肯定是来杀我的,但我当时确实不在现场,我跟那个舞女在一起,这些我已经跟你的手下说过了。拜托你让他们不要总是盯着我,相信我一次,从其他角度出发看能查出点什么好不好?”家安气急败坏地道,“别总关着我。” “你让他们怎么相信你?你瞪眼就说不认识死者,结果呢,让人家查出你们梁子很深!”洪爷怒道。 “靠!你让我怎么说?难道我能说我翻了潘良,这些日子一直被他的兄弟追杀?这本来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这话一出口,我不就他妈的成了二五仔?就算我没坐牢出去也会被砍死的!”家安也怒道,“虽然我就是!” “好了好了,我们不吵。”洪爷道,“想想看怎么才能把你洗清。” “怎么洗?只有那个舞女才能证明我没有时间犯案。”家安赌气靠在床头,“鬼知道他为什么会失踪!……现场还有什么其他线索吗?”停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 “小敏已经在找莉莉了。”洪爷沉思着道,“看到你的口供她就跑出去了。” “莉莉?哦,对,是这个名字。”家安这才想起那舞女的名字,“谁是小敏?” “你们见过的,在你家楼下的药店。”洪爷似笑非笑地说。 “哦。是她。她不是情报科的吗?怎么又跟她有关啊?”家安诧异地问,然后看到洪爷古怪的笑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脸一下涨得通红,“跟我没关系!”他挣扎着说。 “这些事我不管,”洪爷一摊手,“不过在你的身份恢复之前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少接触。” “我……没有啊。”家安争辩说。 “就算找不到,”洪爷一笑将话题又转移到了案子上,“现场也还是有疑点。门外的走廊的墙壁上有几处血点。被害人死在房内,这些血迹应该是疑犯留下的,他大概受了伤。” 血点?家安心中猛然一沉!他果然还是没能在潘震手下讨到便宜…… “那割断潘震喉咙的一刀干净利落手法老到,像是职业杀手或者连环杀手所为,现在鉴证科正在做血样比对,或许能从老档案中找到凶手。”洪爷没有留意家安瞬间的神情,继续道,“而且从伤口的深浅看来,那人是个左撇子。排查的范围应该不是很大。所以,家安你放心,就目前的线索来说,你的嫌疑应该能被洗清。”他拍了拍家安的肩膀。 家安沉默地点了点头。 洪爷见他精神萎靡不振,只当是太疲惫了,于是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 家安又点了点头,目送洪爷出门,心中却思忖着如何能从羁留病房逃出去。门口两名警察,窗上焊着铁条,这里似乎是密闭的空间,他爬起来,走进洗手间,呆呆地凝望着天花板上的排气孔。 这里或许能够逃脱,家安皱了皱眉,但出去了之后,自己恐怕就会成为通缉犯…… 但若不走,洛彦怎么办?已经整整一天了,他还撑得了多久? “方家安,方家安?”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洗手间外呼唤道。 “在!”家安一惊,忙回答道,“这就出来!” 那天见过的女孩坐在洪爷刚刚做过的椅子上,虽然一脸的疲惫,但难掩俏丽干练的女警英姿。 “你好,我叫姚敏,现在跟杨振东警官共同负责你的案子。”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情报科也介入了?”家安惊讶地问。 “我已经申请调入重案组了。”姚敏注视着家安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莉莉已经找到了。”她微笑着说。 “死的还是活的?”家安愣了一下,问。 “当然是活的,”姚敏笑道,“她躲起来是因为她拿的是双程证,所以不想跟警方打交道。不过现在她已经愿意做你的时间证人,你们两个的口供完全吻合。所以你现在呢,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对了,你打算搬到哪?” “出去再说吧。”家安低下头,他早知道莉莉跟他在一起只是求个依靠,但他却没想到她能这么绝,只要她不被遣返,自己的死活她一点不管。T shirt被踩过了无数脚,又被踢过了许多脚,早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下了病号服把它穿了起来。“多谢。”他对姚敏一笑,有点羞愧似的,还带着些沮丧。 姚敏脸上一阵发烫,或许这是真正的家安。家安在不同人的跟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在姚敏的心中,他善良、勇敢而且机敏过人,肯忍辱负重又有担当;当脱去无赖放荡的那层皮,卸掉沉重的压力与戒心之后,他却是个纯净之极的男孩。 “不,你不用谢我。”姚敏摇了摇头,“我是想帮忙,可是没帮到什么。”她顺了顺头发,“有人先我一步找到了她,而且‘劝服’她来作证。” 莉莉的脸上还挂着青肿,尽管她死也不肯承认被人胁迫。 “谁?”家安问道,跟姚敏一起走出门外。 “嗯……莉莉好像叫他做‘坚强哥’,是你道上的朋友吧。”姚敏回忆了一下,道,望着家安的目光也参杂了些忧郁。如果家安跟道上的朋友感情已经好到患难与共,那他还如何狠心将他们送进监狱? 家安长吁一口气:“算是。” “对了,还有件事。”姚敏叹了口气,忽然道:“火灾现场的地板和墙壁有若干弹孔,现场找到一把烧毁的GLOCK。对此你有解释吗?” “我只能说不知道。”家安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子弹跟前两天的一场枪杀案现场留下的弹头是同一型号。”姚敏犹豫着说。 “要拘留我吗?”家安冷冷地道。 “我只是想让你当心些。”姚敏有些难堪。 元坚强跟上次一样坐在警察局门口的栏杆上,看到家安走出来就“噌”的跳了下来,“小安你真他妈该用柚子叶洗澡去去霉气,”他笑道,“把拘留所当旅馆啊?……九龙塘?” “还他妈九龙塘,”家安打了个哈欠,“找地方睡觉是真的!” “我家?” “废话,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小元从这句话中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嗑药风波已经成为历史。 家安其实忧心如焚,又哪里能睡得着觉? 姚敏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原本只是零星闪念,把枪杀阿德的杀手跟洛彦联系起来,但此刻这件事情看来已经证据确凿无可辨驳了! 那名枪手是敌人吗? 洛彦人在哪里?还活着吗? 14(1) 走廊墙壁上的血迹已经化验出来,出人意料的是与之匹配的竟然是死者。 莫非洛彦并没有受伤? 周围邻居的口供一至:当晚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只有近邻现场的一个老太太说夜晚失眠,听到了一声沉闷但却并不太大的响声,后来警方认定那是起火时空气膨胀发出的响声。 没有人看到有嫌犯从现场走脱。 洛彦莫非凭空消失? 家安再次走进漆黑一片的屋子。 大门直对着卧室,家安一眼望去,只见卧室内的东西早烧得精光。那把GLOCK家安锁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大概受热之后子弹炸裂,在临近的墙壁和地板上留下了几个弹孔。 门口的地上画了个人形,这就是横尸的地方。 家安摸索着门口的墙壁。 洛彦,你到底是怎么走的?又走去了哪里? 看更陈伯誓言但但地说绝对没有人从大厦走出去,但他的口供只可以相信十分之一,这是家安自己的经验总结,而且更有可能的是,洛彦选择的是楼后那条废弃的外置楼梯——家安带他回来时走过那条路。 外置楼梯的扶手很干净——干净得有点让家安惊奇! 警方查过这条通道的,扶梯上没有指纹。 但是,家安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他从没见扶梯这么干净过! 有人在下楼的时候拿着抹布擦了扶梯……不,不是擦,而是他就用布包着手握扶梯,跟别人不同,他不是走几步扶一下,而是整个身体靠在扶梯上!因为身体的重量,所以扶梯上积攒了许久的污垢也被蹭掉了! 那是洛彦! 家安深吸了口气,至少他知道洛彦从这里经过,如果他够仔细,还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一直追随下去…… 他慢慢地沿着扶梯下楼,连一个划痕都没有放过,然而一直走出大厦,他也没有再见到任何蛛丝马迹。 的确,如果线索这么明显,警方早就抓到他了,又怎会到现在还当作悬案?家安暗叹。他呆呆的坐在楼梯口,看着深蓝的夜空。 你逃得确实利落,警察抓不到你,可是你想没想过,这样一来我也找不到你。即便是让警察抓到,我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可现在你踪影皆无,是不是我也只有等你饿死多久之后,从电视上看到你的尸体呢? 家安无奈地想,把头伏在膝盖上,他觉得很累,不是身体,是心里。 从来也没感觉这么无奈与无助过,明明知道洛彦就在某个地方,离大厦不会太远,等着他的救援,可是他找不到! 他怎么就不留点什么?难道不知道我会回来找他?或者,他以为我那一走就是永诀?他……他以为我当时暴跳如雷就会从此厌恶他,更或者他以为是我找人放火!想到这里家安心中一惊!他自己是知道这场火灾是怎么来的,但洛彦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家安大怒而去,中夜有人过来放火烧屋! 确实,如果跟洛彦翻脸家安也不敢随便把他赶走,倘若他泄露了家安身份家安将死无葬身之地! 灭口……洛彦以为家安在灭口! 所以他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不留一点痕迹! 他没有等待家安的救助,因为他以为家安要他死……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废人,身无长物——帐号和密码已经都交代给家安了,那么谁会留着他,留着这个危险人物? 除了家安,除了这个白痴。 这个白痴呆呆的看着月亮升起,又慢慢西沉,心中一片空白。 “安哥?”迎面的路上走来一个人,看到如木雕泥塑般的家安迟疑地叫了一声,“安哥?” “嗯?”家安慢慢把视线挪到了来人身上,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他半晌才看清是楼下要跟自己混的那个孩子。“是你。” “安哥,你搬去哪里了?”孩子走到家安身旁,跟着坐下,“等我考取了大学——读法律,怎么找你?”他一脸期待地说。 考大学?找我干什么?家安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跟他说过当了律师才跟自己混,他居然当真了。“你只管努力学习好了,到时候我会找你。”家安勉强笑道。 “安哥,你不会骗我吧?我很努力啊,刚刚在朋友家温书回来。”男孩举了举手中的书本,一脸自豪地说,“朋友听说你是我老大,羡慕得不得了,现在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家安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这些日子他就在警局打转。不过在混混中间,越是出入局子而警方对其无能为力的,越会受人景仰,更何况他以打出位,在校园中确实名头很响亮。“就快联考了?”他微笑着问。无论如何,这孩子还是走了正途。 “是啊,现在每天都拼命温书,不会给你丢脸的。”孩子也笑道。 “好。每天……你每天都温书到这个时候?”家安一愣,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少年的肩膀,“是每天?” 孩子被吓着了一样在家安手中哆嗦:“安哥,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他已经意识到家安要问什么!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家安把他提到了跟前,“说!”他举起了拳头。 “安哥,我不是成心不帮你作证,我真的很怕……”男孩不禁哭了起来。 “别哭了!”家安忍不住一巴掌打断了他的哭声,“说给我听,着火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 “他很可怕……根本就不像活人!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男孩强忍着不哭,抽抽噎噎地道。 “什么他?去哪里了?”家安急得头顶几乎冒烟。 “他的那双眼睛很可怕,他抱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男孩身子簌簌发抖,大概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他向我走过来,步履很僵硬,我好怕……他瞪着我,瞪着我看,我从来也没见过那样的眼睛……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离开了。” 因为他是个瞎子,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到你!家安心中叹道,他是个……瞎子……不然你现在还哪有命在这里给我说话!“他去哪里了?” “那边……我……后来我不敢回家,跑到同学家住了一夜,他就好像是个鬼,脸色是青的……警察问话我也没敢说,我怕他来找我。”男孩哆哆嗦嗦地说完,才发现家安的脸色也像个鬼。 那边,是去垃圾场的路! “你做得对,不要跟任何人说!”家安叮嘱了男孩一句,撒腿就跑向垃圾场。 已经两天!整整两天! 他还活着吗? 14(2) 这条路比家安想象中要远,一路上他也要停下来几次来喘气,而越接近垃圾场时,他的速度就越慢。 其实他知道自己还可以再快些,但他没有,而来到小屋门口的时候,他甚至骤然停下了脚步。 铁皮窝棚内很安静。 家安踯躅不敢上前。在这之前他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即刻扑进去。但人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他退缩了。 如果让他一直寻找,哪怕是三天,五天,甚至一辈子,那么,他心中的希望虽然日渐渺茫,绝望日渐增加,但是,至少他还有个念头,他还可以幻想洛彦就在某个角落,或者在九龙,或者更大更远的地方。 然而,现在让他冲进去,却一眼看到的是具尸体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他怕,谜底揭开的那一刻。 因为他知道,洛彦肯定在这里,活的……或者死的。因为这片空间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其间还夹杂着尸体的腐臭。 一寸一寸地,他来到那扇简易的门前,深吸了一口包含腥咸的空气,一把把门推倒! 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迅急地刺向家安的咽喉! “是我!”家安身子一侧,让开匕首叫道,又惊又喜,声音里几乎带着哽咽。不管怎样,他还活着! “是……你……”屋内,有人迟疑地说,声音低沉沙哑,让家安一下就想起那日在仓库重创之后洛彦开口第一句话的感觉。 家安原以为自己会冲上前去拥抱他,他心中也无数次的幻想过劫后重逢的场面将有多热烈,但这一秒全部的热情却被洛彦冷冽的声音所冰封。 “你……你还好吗?”家安轻声问道,大约是因为之前心中全部的牵挂和不安在听到洛彦沉稳的声音之后都得到了安抚,所以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傻得不一般。 洛彦哪需要自己的救助?他怎会生命垂危地等着自己? 洛彦似乎冷笑了一声,有点像家安第一次在仓库见到他时听到的那一声。他没答话,但是似乎挪动了脚步坐回到脏乱不堪的“床铺”上。 家安弯腰进了窝棚,里面漆黑一片,房门倒塌涌进来的月光不过照亮了床上的一小片区域。上面看起来像是黑色、缀着浅色横条的单子家安认得,正是自己的床单。 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味道,就像尸体腐烂时发出的气味。 家安想他找到了那只失踪的胳膊,它就横在床单上,只是……只是…… “那……”家安指着那残缺的肢体说不出话。 “那是我的粮食。”洛彦坐在黑暗里,嗤笑着说,“现在不新鲜了,不过开始的时候味道还是不错的。这是我跟一个熟人学来的,哦,你可以出去呕吐。” 家安确实很想吐。首先空气中的尸臭就已经足够让他反胃,而即便是见惯了尸体的法医,看到那条手臂被啃咬的模样也只怕会作呕! 他是个杀手。 家安慢慢地后退到门口,头脑中没有一个细胞是工作的。没见到洛彦的时候,那般的挂念他,可见到了为什么有这样反感? 他不明白自己。他现在又只想快点离开! 家安的意识一片混乱。 洛彦是个变态杀手。楼下的孩子说得对,他不是人。 家安必须远离他,远远的逃开! 可是,他问自己,难道我宁可见到的是洛彦的尸体?假如他不吃死人,那么,我大约只能见到他的尸体。 他只是想活下去。 只要离开他几步,家安便又开始担心,他甚至在操心那条手臂吃完了洛彦该怎么办。那杀手也不会随便捕杀一个路人,吃了他。 “我疯了!”他仰天叫道,“谁来教教我!” 不知是他的潜意识或者感觉敦促着他,让他回头,让他去找洛彦,告诉他再晚他就会后悔。 家安从不相信预感,但这时心中却越来越不安。 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他必须远离他! 然而,洛彦沙哑的声音却一直在家安的耳边环绕。 家安记得洛彦稍事修养之后,声音便是清亮的。只有一次,他奄奄一息时,声音才变得如此黯淡。 可他还能跳起来伤人! 家安心神不定。蓦地,他回身拼命地跑向窝棚,一个箭步从没门的入口窜了进去! 洛彦身体蜷缩着,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上盖着那张床单,没有动静,甚至连呼吸声家安也听不到。 “洛彦?”家安轻声呼唤道,不自觉地有点颤抖,“洛彦?” 他没反应。 家安的心脏短暂得停跳,他慢慢地接近他,像被吓着的孩子不得不接近声色严厉的家长。他把他的身体转过来,着手之处向着火一样。 家安甚至不敢去探洛彦的鼻息,心忽然又跳得跟打鼓一样,手脚都哆嗦起来。他矮身坐到床上,扶着洛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怎么好好的会发烧?”他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彦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手还紧紧地按在腹部。家安这才意识到他身上有伤,新伤,但没有的好妥善的处理,现在已经发炎。 费了些力气挪开洛彦的手,家安把手轻轻探进他的衣服,着手之处火热而粘湿,左腹处一条刀口,周围却还有烫伤似的伤痕。 这样深度发炎的伤口家安处理不了! “洛彦,洛彦!”家安摇晃着他,想要把他唤醒,“现在你没得选,我只能送你去坐牢!”他说,眼泪漱漱脱离了眼眶落到洛彦滚烫的脸上。 15 他的摇晃把洛彦从昏迷中唤醒,但洛彦显然没来得及听到前面那些话,入耳的只有“坐牢”二字。 “你不需这么费事,”他喘过一口气说,“只要放我在这里我很快就会死,不会惊动任何人。” 听到他的话,家安心里一颤。假如他没有回转,洛彦无疑就会如他所说的这般流浪狗一样死去。 “可我不想让你死!”他抱着洛彦的胳膊更加用力,仿佛是用这个动作来表达自己不想放手让他死去的心情,“我送你去医院!” 去了医院就意味着惊动警方,惊动警方就意味着洛彦将以谋杀罪坐牢。 洛彦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看着他就要把自己抱起来,洛彦用尽全身力气一挣,伸出左手握住了家安的手腕,把它从自己身上拉开:“你听着,我没求过你来救我,你可以离开,把我放在这里自生自灭。但你记住,我绝对不会让人把我再关起来!”他嘶声说道,声音和语调透着彻骨的寒意和恨意,又依稀带着些恐惧。 家安愣在那里。他知道洛彦不是因为发烧而说胡话。他恨……或者惧怕被关押的感觉。如果迫他他宁愿死!而依照他现在的伤势和状况,又岂是跌打医生能看好的呢? 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怀中着滚烫的躯体煎熬着家安的理智,提醒着他,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那好,”家安咬着牙说,“你不坐牢,我坐!现在你可以放手了吧!”话一出口,家安只觉得心中一痛。 “你……”洛彦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家安一拳打晕。 家案立刻俯身抱起了他,一弯腰从窝棚里钻了出来,向医院跑去。 第十五章 “洪爷,我需要你帮忙!” 家安每说一个字,心就沉了一分。十四个月前他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以为很简单,敌我他一向份得很清楚,他知道正义什么。在警校的27周里他说过无数次警察的职责就是保护香港市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他自信几个月甚至几年过后他会跟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地回到警察队伍中。可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不行。 他慢慢的变成灰色,站在黑与白的分界线之间,不是既黑又白,而是非黑非白。 “我的伤口感染了,现在在医院,护士可能会报警。帮我个忙,这次我不想进拘留室。”说了第一句话,第二第三句就自然象流水一般的涌了出来,“帮我个忙,销毁这个报警记录,当它不存在,行不行?”家安的脸色苍白,因为他知道以洛彦的伤医院一定会报警。 “家安,”洪爷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你疯了?销毁记录?!这是犯法!” “这段时间被抓得太频繁,大君若感觉到我被警察盯上就绝对不会用我!我等了十四个月才等到这个机会,我不想再等十四个月!”家安说得好象自己都快相信自己的鬼话,脸色渐渐的从苍白恢复到了常色,“我熬不了那么久了!帮帮我……就当还我个人情行不行?”他无力地靠在病房的墙上,眼睛注视着窗外的黑夜。 这是一间八人病房,但只躺了落彦一个病人。其实医生安排给他的是急诊之后的处置室,家安知道这是方便等会警察来了录口供,如此就不会影响其他病人。所以他撬开了这间空着的病房,偷偷把洛彦连同吊瓶抱了进来。 当时已经半夜,医院内清醒着的人并不多。 近来九龙果然很平静,外伤的病房居然也有了空余。 “家安……我们想想别的办法。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么做最后吃亏的可能是你?如果查出来你的证言和证据可能都会因为这个违法作假行为而被质疑其可信性,甚至会不予采纳。到时候你、我和整个警方十几个月的努力将全部作废!”洪爷越说越激动,“你考虑过后果吗?” “我知道。”家安淡淡地说,“洪爷,两个月,不打乱我的节奏,我保证两个月拿到证据。”他攥紧拳头,把视线转移到了洛彦昏迷中苍白的脸上,借着街灯穿过窗子的光芒看着他没有血色、干裂的双唇,“到时候什么刑事责任我愿意负。让我搏一把,求求你。” “家安,你不要太勉强。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洪爷迟疑了一下,柔声道。 “洪爷,等报了警再处理就太晚了!”家安低吼了一声,“出了问题我会自己来负责,决不连累你。” “……家安……你好自为之!”洪爷被他噎的无话可说,“我已经一把年纪,你还年轻。” “我知道……”家安紧紧咬住嘴唇,仰起头,让眼泪从眼角慢慢的滑了下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尽力想办法,但销毁记录你别想!” 家安还想说什么时,洪爷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尽力了。”家安来到床边,蹲下身,指尖轻轻的顺着洛彦的脸颊滑了下来,“如果还帮不了你……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关起来。”他柔声说,忽然又探过身去,俯身用舌尖一点点润湿了洛彦干裂的唇瓣,“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回洛彦原来病房的路上,家安顺道偷了一套病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那瓶静点要两个小时才点完,护士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查房,家安躺在洛彦应该睡的位置,拉开被子盖过了自己的头。 他静静的品尝着一种叫做背叛的煎熬。 他彻底背叛了自己的身份。 最初,只是凭着一种本能的善良,但他没想到那一脚踏入的是流沙。 或许人生最好就按照轨迹来走,永远、永远都不要踏过界。 但是,现在也好,家安对自己说,这些日子一直困扰着他的巨大痛苦忽然烟消云散。四分五裂的灵魂重归一体。 现在,他只需忠于自己,忠于良心,忠于感情,而不是警察的身份,不是洪爷的殷切希望。 胡思乱想间,他迎来了姚敏,跟着姚敏的是一个刚刚入行的军装。 “怎么又是你?是不是又想回警察局?”姚敏看了一眼家安,故意这么说道,边说,她便拿起了床头的伤情纪录。 “师姐?”军装疑惑地询问姚敏。 “他叫方家安,刚从羁留病房放出来。”姚敏哼了一声,道,眼睛扫过纪录:“旧伤发炎?” 她念道,“怎么又发炎了?你想死啊?” “想见你啊,Madam。”家安笑嘻嘻地回答说,“只有出此下策。” “是吗?”姚敏笑道,“那来警局师姐跟你好好聊聊。” “那倒不用,”家安拍了拍胸口,“我怕难消美人恩哪。” “看起来没有记录上写得这么严重嘛。”军装见两人很熟悉似的聊天,就料到家安肯定是经常在警局出入的小混混,插口道,“高烧?” “看到师姐就好了大半了。”家安面色不变地说。他刚刚用被子盖过头,所以头上脸上都是汗水,就象高烧发汗一样。 “伤怎么弄的?”姚敏把注意力拉回正题。 “师姐你还不知道?”家安挑逗似地说。 “少废话。”军装瞪了他一眼。 “拘留所里打架。” 军装询问地看着姚敏,后者点了点头,肯定了家按的回答。 一切似乎都很清楚,背后没有隐藏着什么罪行。军装以眼神询问是否回去。 “那好,你好自为之。”姚敏对家安说,才又转头道:“我们走吧。” 家安起身送两人走向门口,刚松了口气,只见护士推门走了进来。“怎么这么多人?病人呢?” 家安顿时汗流浃背,“这些是录口供的警察。师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他头脑一转,忙道。 “好啊。”姚敏没有留意护士的话,或者她会错了意,走出了几步,她来到走廊站定。 军装忙也跟了出来戒备地望着家安。 护士低声嘀咕道:“难道去洗手间了?” 家安带上了房门来到姚敏跟前:“抓到纵火杀人的那个人了吗?”他看到军装徘徊在身旁,只有如此道。 “还在进行,有结果我会通知你。”姚敏道,把警车的钥匙扔给了军装。军装见他们说的是另一件案子,也无心细听,接过了钥匙先行走进电梯。 家安盯着电梯门关闭,忽然站住了脚步,低头看着姚敏:“在情报科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调到重案组?”他冷冷地问。 姚敏一愣:“家安?” “如果你求的是有工作表现好升职,那么OK,这跟我没关系。但如果你想要……你……因为别的原因调过来,那我告诉你你是个傻瓜,一点意义都没有!”家安口气极冲,没给两人留一点脸面。 “你……”姚敏又惊又怒,又大又亮的眼睛瞪视着家安,很快,一层水汽蒙上了漆黑的瞳仁,她抬手一掌括在家安脸上,转身便走。 家安原地站着,看着姚敏迅速消失的背影,双眉渐渐的蹙紧,一向明朗的眼神中揉入了丝丝忧郁和伤感。 半晌,他才低下头,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洛彦的床边,虚脱般地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一只手摸索着找到了家安紧抓着床沿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家安反手紧紧握住那只滚热手掌,把它带到了唇边。起先他只是轻轻地亲吻着他修长的手指,忽然,他用力地把他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脸上。 慢慢地,压抑着的呜咽声充满了空荡漆黑的房间。 夜见证了他的堕落。 第十六章 1 “现在觉得接受不了的事情,等过些时候再看或许就没什么要紧了。” 黑暗中,洛彦的声音听来有些不真实的平静。 “……”家安抬起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把从未展现给任何人看过的脆弱无助一次又一次,自然而然的展示给了洛彦,这种感觉他不是很习惯,所以有些手足无措。“你……嗯……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他呐呐地问,洛彦昏迷的时间总是比常人要短的多。 “在你舔我嘴唇的时候。” 家安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然后一幅他永远也不愿意回忆的画面横插在脑海中。 洛彦被自己从身边推开,错谔地躺倒在床上。 他肯定感觉很受伤,家安想,但他并没有把自己推开……也许是那时他很虚弱无力吧。 “你……你……那时就醒来了啊。”家安勉强问道,已经分辨不出来洛彦的声音里是否带着嘲笑的意味。然后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比当日洛彦的还要唐突过分,忙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 “有些时候我醒着,但别人却以为我还在睡。”洛彦淡淡地说。 那么那些肉麻的话他也听到了。家安只觉得自己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蓦地,一个念头从心底里浮现出来:或者自己那天半夜回家站在床头凝视洛彦的事情他也知道,夜里紧紧依偎着他入睡他也知道……这许多不合常理的举动他都知道,所以,那天他才会在争执中突然吻了自己。他大概以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才舍命救他。 或许,他这般的忍耐也之不过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一念至此,家安的心忽然凉了半截。“不,我……我不是……”他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道,他以为他一直都很正常的,但却解释不了为什么忽然做了这么些出格的举动。或许我真是个变态也未可知。家安想到这里,忽然嗤笑了一声,心头酸楚,连解释的兴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也不知为什么……忽然会这么依恋一个人……”他低下头,喃喃地说,觉得许多东西又酸又涩地堵在喉头,吐出一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我……发神经,你其实……其实不用配合我……” “我十七岁之前没接触过一个女人。”洛彦忽然道,“组织训练的都是男性。” 他言简意赅地话语中包含了许多东西。 “走吧。” 在家安头脑中还为整理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时,洛彦说道。 “现在?”家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赞成了洛彦的提议。等天色大亮了,医院将没有二人藏身之处。他起身想要将洛彦打横抱起来时,却见他已经伸出了左手。 洛彦个性狂傲。 家安握住了洛彦的手,搀着他慢慢走出医院。在半途中家安又顺手偷了张干净床单,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对一般的违法行为失去了从前的负罪感,并且还想偷更多的东西,比如药品,比如纱布,比如一双眼睛。医生在翻看过洛彦的眼睛后告诉他,即便是在最好的医院这双眼睛也已经没有复明的希望。眼底神经太复杂,现在外科手术的水平还达不到能为他治病的高度。 洛彦的面前只能是一片黑暗,除非出现奇迹。 家安把扶着洛彦腰肢的胳膊更紧了一紧。而洛彦还持续着未盲之前的习惯,睁着不能视物的双眼看着前方。 那半截前臂还横在床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家安看了看若无其事地洛彦,摒着气握着断臂的手腕将它拎出了窝棚。 床旁边是洛彦用过的匕首,家安也只有把它全当铁锨使用挖了个深坑。等他竣工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就着微光他看到坑边的断臂半握着拳,狞狰着似乎要跃起伤人,于是厌恶地一脚把它踢进了坑里。 正待撒土,家安心中忽然一动,又突然弯下腰去捡起了断臂,慢慢把自己手中的匕首柄塞进断臂掌中——不错,正是这个姿势,它被砍断时正是紧握着这把匕首。微一沉吟,家安已经明白,仿佛卸掉一个沉重的包袱般,他舒了口气,埋掉了胳膊,走进窝棚。 洛彦安静地阖目躺在家安偷来的床单上,似乎经历了这么奔波劳苦的一夜已经沉沉睡去。 “睡着了吗?”家安轻声问道。 “嗯?”洛彦侧了下头,应道。 “你不是为了吃它所以砍断的,是么?”家安蹲在床边,怜惜地看着洛彦憔悴的面容。他想他错怪了洛彦,也几乎因此弃他而去。 一个疲惫的笑容在洛彦面上展开,他沉默不语。 “那晚潘震以为睡在家里的是我,所以从门缝下把他带来的一桶汽油倒了进去,想要烧死我。可是他没想到你不是我,你睡的惊醒……” “我没有睡。”洛彦更正道。 家安自然知道他为什么没睡,他的脸有些羞愧内疚地涨红,沉默了一会儿,他接着道:“你闻到了汽油味,就意识到危险,所以跑进厨房拿了把刀……”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床单,“啊,是这样,你想到有人纵火,所以匆忙拿了床单到离你最近的厨房去沾湿它,顺便从刀架上拿了那把刀。” 洛彦点了点头。 “潘震听到了声音,他拔出了匕首,守在门口,等着给我致命一击,这时你打开了门。这一击就由你来替我承受了。”家安的视线来到了洛彦的腹部。在可笑的病号服下藏着一个几乎致命的伤口。大约是洛彦听到风声机警的退了一步,不然他就已经死在当场了! 洛彦不语。 “所以你操刀砍断了他的胳膊……” “错了。”洛彦插口说,“挥刀割断了他的气管。先断胳膊他会叫喊。” 这就是潘震动脉割开失血而死的原因。 “你不能把匕首拔下来,”家安接着道,“你没办法止血。” “我可以烫伤创口止血,但是那里到处是汽油。我从那个人身上搜到了烟和打火机,点了支烟放到门口的鞋架上,然后来到这里。”洛彦补充道。 这就是他伤口周围被烫伤的原因。他用燃着的烟头给自己止血,可还是几乎因为感染而丧命。 他是自卫。家安心痛的同时又觉得轻松了许多。我没做错。他对自己道。虽然即便是洛彦嗜杀成性家安也会帮他,但那样他的良心将永远不安。 家安轻轻地坐在了床边,俯下身,展臂把洛彦搂在怀中:“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再受伤。我发誓。”他说。 16(2) 不知是因为不相信家安还是因为不相信老天,洛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更多表示。 “现在什么时候了?白天吗?”他问。 “天刚亮。”家安从窝棚的缝隙看着那一丝丝光亮,“你睡一下,我去买点吃的。” 洛彦轻轻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就在这个环境里养伤他迟早会再次感染。家安心中暗暗思忖,买了桶矿泉水,又选了些不易变质的熟食及日用品,路过一家刚开门的粥铺时又想洛彦也许会需要流食,便又买了碗粥。 等把洛彦的一切都照顾妥当之后,家安亦是精疲力尽,挤在洛彦身边胡乱睡了半个小时便又匆忙起身。眼前许多事情等他去做,哪有时间休息? 将洛彦户头的钱转到自己帐上时家安有些担忧,日后他的财政信息都是要拿到法庭上的,不过他也可以说成是大君给他的安家费,毕竟他的房子烧了之后阮南还是曾经给过他些钱。 这也是家安的无奈之举,因为在九龙这块不大不小的地方里若真的有某些角落是混混们不会出没的地方,那这里就应该是半岛酒店。而即便是多存了十万入户,家安也还担心在洛彦养好伤之前自己需不需要卖身赚钱。 半岛这种高档酒店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享受的地方。 其实家安中意半岛更重要的原因是它有车接送客人,这比坐计程车要隐秘得多。 洛彦带着棒球帽和墨镜,把两手插进运动装的裤兜,站得笔直,除了俊秀的脸上没有血色之外根本看不出一丝重伤的模样。 “直走,五步外是电梯。”家安低声道。 洛彦便毫不迟疑地迈步前行,就如双眼能看到一般,然后站定在电梯口处。 家安领了门卡疾步来到洛彦身边,伸手越过洛彦去按电梯按钮。走廊中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几乎毫无声息。所以家安的突然出现使得洛彦微微吃了一惊,他忙退开了一步。 “是我。”家安轻声道。 洛彦低下头,默不作声。 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一楼,接着,门缓缓的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名头发银白的老人,看到两人堵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侧身从洛彦身边走了过去。 洛彦的身子似乎一震,又退了一步。 “已经走过去了。”家安来到近前扶着洛彦的胳膊带他进了电梯。 “什么样子?刚刚过去那个人。”洛彥皱着眉问。 “嗯……老头,头发都白了,好像带着眼镜?”家安回忆得有些困难,因为他实在没有留意那人,“个子挺高。” 洛彦默默点了点头。 “有什么不妥?”家安问道,有点紧张。 洛彦摇了摇头,脸上有些茫然,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不妥。“等下帮我洗个澡行吗?身上粘粘的很不舒服。”他疲惫地说。从前手腿有伤时他尚可以用保鲜膜缠紧伤口沐浴,但此刻腹部又受了伤他自己可确实应付不了。 “好。”电梯门一开,家安顺手揽着洛彦的肩膀半拥半抱着带他进了房间。 家安的心中有些不太安稳的感觉。 半岛窗外的景观很漂亮,浴室也很舒服——一千几百元一夜,它也确实提供了些优质服务。 洛彦不能着水——本来伤口就已经发炎,除非他想死,不然还是离水远点得好。所以家安坐在浴缸边缘,让他把头仰靠在自己腿上,把莲蓬的水压开到最小,尽力避免水花溅落在洛彦的身上,帮他把头洗好。然后,家安才让洛彦脱去衣服躺进没有盛水的浴缸,以温热半干的毛巾为他擦拭身体。 “你很细心。”洛彦微笑道。 家安一愣,他并不太习惯别人夸奖他,尤其是“细心”,这是他头一次听到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再不当心你就没命了。”他笑道。 “迟早有一天我会暴死街头。”洛彦淡淡地说,没什么伤感,看起来就是在预言自己的命运。 家安怔怔地看着慵懒地舒展了修长的四肢躺在浴缸中那名杀手平淡的面容,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涌起了许多念头,但都模糊缥缈。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滑过洛彦伤痕累累但又富有弹性的肌肤。温热的触感告诉他这人活生生的而且也应该是活力十足。 “不行。”他含糊地说,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双唇盖在洛彦的双唇上。 “你这样……”待他的吻告一段落之后,洛彦扶着浴缸的边缘站了起来,“……是不行的。”他笑道,扶着家安的肩膀赤裸着站在湿淋淋的瓷砖上,忽然用力抱住了家安,把他压在墙上,以暴风骤雨似的吻唤醒了家安禁锢在心灵深处的全部热情。 家安沉溺在观感快乐的漩涡中,不愿苏醒。他有些措手不及地领略到了同性的热情和野性——确实完全不同于女人的亲吻,哪怕是个野猫式的狂野而开放的女人。她们不具备洛彦的这种力度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两人的身体轻微地晃动着,摩擦着对方。这种细微的动作让家安欲火高涨。湿淋淋地衣服夹在两人紧密结合的身体之间,这种粘腻的感觉让家安烦躁地想撕裂它! 湿衣服! 他忽然打了个冷战,勉强跟洛彦拉开了一点距离。 “操,会出人命的!”家安看到他腹部的纱布已经湿透,大怒道。 “那有什么。”洛彦满不在乎地大笑道,扶着墙站稳身体,黑发湿淋淋地贴在缺乏血色的脸上,双目微闭,唇色异样地艳红,充满了聂人心魂的吸引力。 家安看了他半晌,才又来到他身边,探头过去噙住了洛彦的唇轻轻地允吸着,双手却忙着取下洛彦身上湿淋淋的纱布。 纱布离开身体的时候,洛彦闷哼了一声。家安知道扯动了粘连的伤口,他疼得厉害,手下不由一缓。洛彦却不买账,摸索着握住了家安的手用力一推,纱布连着点血迹掉落在地。 “你跟自己有仇啊?”家安冲口道。 洛彦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bl] 第十六章 3 客房内备有医药箱,家安花了些精神才把二人重新包扎好。他有些烦恼,现在发炎的不止洛彦一个,从明天起他应该去医院报道了。 想起医院,他的心中有一阵郁闷。他对洪爷发过誓,两个月内结案。就目前这种情形他拿什么结?!一个洛彦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家安看了看洛彦,后者又已经安静了下来,阖目躺在柔软的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很任性,家安无奈地看着他俊秀的脸叹气,任性的让家安有些受不了。他的心里藏着许多忧伤的事,但却不想对人倾诉。 很多感觉真的来得毫无道理。家安愣愣的想,如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闯入他的生活的是个女人,他会不会也对之产生这种割舍不下的感觉? 他没办法回答自己,假设只是假设,来的是洛彦,没有余地回转。 家安靠在床头,轻轻地摩娑着洛彦的面颊,心中有一种平静甚至是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眼眶发热。就这样多好,这样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不需要海景,不需要豪华的室内装潢。两个人都活着就行。他放纵自己暂时忘记了警察,忘记了黑社会,忘记了卧底身份和恢复身份之后的未来。在他放开了自己来领略和享受洛彦教给他的另一种风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许多东西都不过是人们给自己心灵套上的枷锁。其实别样选择也很美妙。 心灵上的放松并不能持续太久,饥饿感很快就把家安从梦境中唤醒。天刚擦黑。浴室里晾着的衣服还没干,家安穿上了洛彦的外衣。好在两人身材相似,互换衣服并不会出现很喜剧的场面。而以他的财力,他总不会傻得叫客房服务。 路过服务台时家安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有一位头发银白,穿休闲西装的老人家,身材很高,大约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他向服务台里坐着的女孩问道,“请问他住在哪个房间?” 女孩看了他一眼,笑容可掬地道:“先生对不起,我们有规定,客人的信息我们不能随便透露。” “啊,是这样。”家安忙道,“刚刚在餐厅吃饭时看到他遗落了……”他的手伸进裤兜,正摸到洛彦的太阳镜,“太阳镜在桌上。”家安顺口道,掏出墨镜在女孩面前展示了一下。 “哦……”女孩点了点头,“你说得好象是八楼豪华海景客房的卫先生,不巧的是他刚刚退了房。这样吧,您可以把太阳镜放在服务台,如果卫先生……” “退房了?”家安心中隐隐地感觉不对,无心理会女孩还在说些什么,忙返身冲进了电梯。 豪华海景客房的门上挂着整理中的牌子,家安想了想,一把推开了房门,“对不起,塞车,我迟到了,卫先生,可以出发了。”他说道。 整理房间的清洁工吓了一跳,但听了家安的话就明白过来这个小伙子大约是跟这个房间的房客约好了做什么,只是他来迟了一步。“先生,卫先生刚刚已经退房了。” “已经走了?”家安故意做出吃惊懊恼的神情,眼睛迅速地在房内逡巡了一圈,“那文件也带走了?” “我没看到什么文件。”清洁工礼貌地回答,“或者您自己看看?” 在她虎视眈眈地注视下,家安迅速把床头、沙发附近察看了一遍。表面看来没什么特别,他更留意的是垃圾,垃圾桶大概是唯一能提供线索的地方。 锡纸。 瘾君子? 大概没几个人会比家安更了解这东西的用途。吸粉的人常用锡纸盛着白粉加热。 一个生活放纵的老头,吸毒,住豪华海景,有什么特别? 能让洛彦发抖,然后又迅速消失。 第十七章 给洪爷平安电话还是老一套,收到的回话却有了点新意。洪爷安排了个警方心理学专家来给他解压。 这倒是在家安的意料之外,不过回头一想又是在情理之中。他这段时间表现得太反常了,而他的风吹草动、言行举止又会影响到整个行动。十四个月的心血啊!洪爷没有道理不重视。 最好自己就该不挣扎,不抵抗,否则更加惹人怀疑。家安苦笑,若在从前,他断不会耍这种心眼,现在他好像把自己推到了洪爷的对立面——警方的对立面。 不过说到减压,面对那个心理学专家一小时,家安却觉得效果远不如静静的看着洛彦一小时来得好。只要看着洛彦好好地待在他跟前,他就觉得心里平静许多。 或许真的是关心则乱,家安一眼看不到洛彦,心中就会凭空生出许多恐怖的假设。如果大君转了性,也来半岛怎么办?如果那个怪老头真的是他的仇家,认出了他,转头带人来怎么办…… 压力还不是就这么来的! 所以,家安想,与其让他花时间听心理学家胡说八道,不如让他守着洛彦。 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上他对洛彦确实有点着迷,真是糟糕。因为这实在影响他的判断力。 元坚强觉得靠在墙上发呆的方家安实在诡异。他的表情且忧且喜,瞬息万变。 “小安,”他用手肘捅了捅那个神游天外的家伙,“找到房子了吗?……靠,你他妈的又有什么艳遇了?”他的眼中闪烁着些掩饰不了的不满情绪。 “……什么?”家安迟了半拍,看着他问道。 “……”元坚强张口结舌地看着家安,两人一起搭档做过许多事,时常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面前这人是家安没错,但绝非他熟悉的那个,“你没问题吧?”他说。 家安知道自己又走神了。他刚刚已经幻想到了大君在半岛摆生日酒,而洛彦恰恰走出房间来放风……这样下去可危险得很,家安沮丧地用力搓了搓脸,“操!……君哥选在哪里摆酒了?” “鸿宾。”元坚强有些为家安的状态担忧。在这个时候大君要摆生日酒,里面绝对有说道。具体要做些什么高层只怕早已决定好了。此时此刻家安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是自找苦吃! “哦,”家安的心放下了一半。大君把生日酒排在谈判前几天做,自然已经安排好了。既然是生日酒,势必要请人。到时会不会平静要看那天大君请谁来。“又要给关二哥上香了。”他给了元坚强一个眼色。 两人都明白,大事来了。 “小安,你上次拿的是支断香么?”元坚强忽然问道。 家安一愣,不经他问,自己早就忘记了。“可不就是!操,我他妈的倒足了霉!”他狠狠地捶了捶墙,“你问这个干吗?”他疑惑地道。小元从来就不是那种说话没头没脑的人。 “我猜这次还会有断香。”元坚强笑道。 家安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等着上香的大君,又顺着大君的视线看了看神龛,心中一动,“操……我知道了……”他暗骂自己反应迟钝。 这哪里是上香?分明就是在选人! 而这人选,就是关公亲选的。 在黑道中又不成文的规矩,关公亲选的人要做的自然不是小事! 只是……家安双眉紧锁,为什么上次关公选中了自己,但大君没用自己?是因为他那时还不相信我?! 大君没给家安更多的时间分析,他已经让这群年轻人逐个去动手上香。 家安犹豫不决。他知道那盒香中必定有一支是断的,如果在拈香的时候动作中稍微大一点,就能轻松地挑中那一支。 这支香带来的可能是一次出头的好机会,但也可能是个大难题。以家安的身份,即便是身不由己,但也不能做出太过分的违法行为,倘若大君要杀人怎么办?要杀的是洛彦又该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不出现这种极端情况,那这种任务也是非常危险的。而家安现在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关注自己的安全。如果他死了,洛彦也活不了。这他很明白。 两个人,一条命。 可是,他有两个月期限。只有两个月。这是家安在洪爷跟前立下的军令状,他不想让这一次机会落空。因为现在跟上一次仓库中擒鹰不同,上一次事发突然,事前大君没有给过任何承诺,而且对家安其人也没有任何了解,即便家安立了大功大君也许也不方便越层提拔他——事实上他确实装作没那回事。但现在,家安已经通过考验,如果他能在高层的计划中完成关键任务,势必会得到重用。 两个月里,恐怕不会有更好的机会…… 家安看了看关公像,又看了看仅开一口的香盒。 交给……老天吧。 家安慢慢地把手从香盒中抽了出来,手中的那支香一点一点地露出全貌。 这是一支完整的无烟香。 家安顿时松了口气。 其实他现在不愿意扔下洛彦去冒险,可是肩负的责任迫他不得不违心而为之。即便现在他追求的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种黑白分明的正义,但他许下的诺言从来都不是空头支票——他不允许是。 这是老天决定的。他压下了心中些微负罪感对自己说。 家安退开,冷眼看着最后会是谁抽到了那支“幸运签”。他不知道有几个人猜到上香的真正含义——这个房间里都是聪明人,这点家安可以肯定,而且他们道上混的时间要比家安长得多——但是他却有一种预感,这个人应该是小元,只可能是他。 元坚强在家安之后的第四位。站位的时候并没有人为他们排序——既然是关公选人,一切都是天意,大君也不会强插一手——但元坚强似乎并不着急。家安心怀不安地第一个走上前去之后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他看到家安略微犹豫了一下,但手上没做什么花活,然后拈出了一支整香。之后的三人亦象有了协议一般拈出的全部都是完整的香。元坚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中闪烁着的狠辣让家安有一种绝对不要招惹他的感觉。 元坚强手中的香是断的。 家安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情不自禁的有些前倾。但他什么也没说。这是小元自己挑的路。 剩下的这台戏跟他已经没有太大关系, 家安更在意洛彦的安危。一个人就算再强,但浑身是伤又看不见也独立不了。 如果换作家安,大约没有洛彦这样的耐性。 家安回到酒店房间里的时候,看到他仅披着睡衣斜靠在卧室的床上,听电视。 听电视。 家安只觉得心中蓦地一痛。“吃饭了吗?”他走过去,顺了顺洛彦不太伏贴的头发道。 “吃了个汉堡。”洛彦笑道,“整天躺着也不觉得饿。电视遥控器给我,我不喜欢老电影。” 看样子他正在努力适应现在的生活。家安到床尾找到遥控器交到了洛彦的手中,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喜欢看什么?下次出去我买点影碟回来。”他问,坐到洛彦身旁,看他修长的手指在遥控器上摸索,就忍不住伸出手连同遥控器带洛彦的手一同握住放到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引着洛彦的左手食指来到调频按钮上。 “看什么?”洛彦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但对家安亲昵的举动并不排斥,“这可难说,从前能看到的时候我却不看电影的……你平时都看什么?有什么好建议?”他转头对着家安道。 “操,我们还能看什么。”家安冲口道,脸上带了点绯红的颜色,好在洛彦看不到。稍后,他想起了从前搂着不知名的女郎看充斥着肉欲诱惑的电影画面,身上不禁有了些反应。 洛彦了然地微笑了一下,半晌不语,好像回忆什么,忽然又问道:“那你们看过男人的吗?” “没有!”家安惯性地立即撇清道,然后才想起此一时彼一时,“或许也有,但我没留意,那时……” “没看过也没关系,我知道得多。”洛彦吃吃笑道。 家安顿时大感尴尬,握着洛彦的手松也不是,紧也不是。心里知道会发生点什么,有点期待,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洛彦把手从家安的掌中抽了出来,胳膊环过他的颈项来扶着他的下巴,使之转向自己,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唇靠了过去。 家安的心一下跳得比上一下更猛烈,只觉得洛彦的动作太慢,简直就是煎熬。他急了,在空中迎到了洛彦的双唇。 洛彦象是笑了一下,但这个微笑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已经被纠缠在一起的唇舌淹没。这一次,他吻的细致而煽情,直勾出家安全身的火焰。 家安的双手早已插进洛彦的敞开的睡衣中,求索一般地用力揉搓着洛彦结实地脊背,他背后凸凹不平的疤痕都似乎充满了极至的性感。 冗长的深吻结束之后,两人已经侧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脱掉。”洛彦哑着嗓子对家安道,松开紧搂着他的手坐起身。 家安一把就将T shirt从头上拽了下去,同时洛彦亦帮他将裤子退至膝盖。 洛彦俯下身,右肘支撑着身体,左手从家安的肩头摸索到了他胸前的绷带,然后他低头,以舌尖隔着纱布描绘出两个乳首的形状,而手却象蛇一般向下游去,在他的丹田画着十字,动作依旧慢的让家安有种心痒难挠的感觉。 家安只觉得从来没做过这么漫长而惹火的前戏!洛彦简直就是在耍他!“你在干什么?!”他含着薄怒道,一把抓住洛彦的胳膊把他拉倒在自己身上。 “急了么?”洛彦笑道,张口含住了家安的喉节,放在他小腹的手忽然钻进了胯下的丛林中。 家安抽了口气,嗓子发干,勉强咽了口唾沫,忽然他想起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别……压倒伤口!”他忙道,挣扎着要起身。 洛彦皱了皱眉头,肩头用力欺身压在家安身上,重又将他推倒:“别管它!”他沉声说,然后以热吻剥夺了家安开口的权利。 便在此时,门口传来了大力的扣门声。 家安一愣,洛彦也停顿了动作。他们可没叫过客房服务。“你朋友?”洛彦在家安耳边轻声问道,在这个暧昧的姿势下,他吐出来的热气让家安有些发颤。“我没告诉过别人。”他回答说,从床上爬了起来,胡乱套好衣服,下身支起的帐篷让他十分不爽。 恼人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即使房内的人并不应答。 “妈的,屋里没人!”家安一边怒气冲冲地道,一边准备去开门,忽然,他的手腕一紧。 “当心点,”洛彦拉住他低声道,“从前我经常这么杀人。” 家安心中一热,拍了拍洛彦拉着他的手后才轻轻挣脱,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妈的,警察临检!”门外有人叫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是小元! 家安的心情很难描述,真是既放松又紧张。小元不是跑来杀洛彦的人,但也不是应该出现在门外的人。他还在犹豫中,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小安,开门!你他妈的干什么呢?” “催什么催!你赶着去投胎啊?”家安回应道,把门开了一条缝,自己挤了出去,回身“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操~”元坚强有些哭笑不得,看到家安的这幅形象就知道自己撞破了他的好事,“里面不会还是那个臭婊子吧?你他妈的疯了吧?带她到半岛来开房?那种贱人就配在厕所里被操!”他狠狠地说。 家安知道他说的是莉莉,“警局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找我什么事?”看样子小元不知道洛彦这件事,家安松了口气。 “我跟着你过来的。”元坚强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跟踪我?”家安一皱眉就要发作。 “想跟你交待一下后事。”元坚强颇为疲惫地道。 “嗯?”家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掏了掏耳朵才又抬头看向元坚强。元坚强点了点头,表示他没有出现幻听。 “你他妈的鬼上身啦?”家安怒道。 “要么我,要么黑子,得死一个。”元坚强笑道,“你押谁?” 家安用力的闭上了双眼,半晌,他睁开眼睛:“我们找个地方说话。”他咬着牙说。 “好,”元坚强抬手晃了晃他的摩托车钥匙,“先摆平里面那个,我在下面等你。”说完,他转身走向电梯。 家安略微迟疑了一下才推门回到房内。面对洛彦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智商凭空降低了一个档次。 洛彦百无聊赖地跳换着电视频道,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他好像没有听到家安来到床边的脚步声。 “嗯……”家安踌躇了一下才开口,“我有要紧事……” “回来了?”他的声音显然吓了洛彦一跳,他身子一震,迅速地把头转向家安的方向。洛彦自从火灾以来便对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和事物就怀着一种本能的恐惧。他没有安全感,这似乎是所有杀手共有的特点。 “是,不过我有要紧事……”见到洛彦有如惊弓之鸟般的反应,家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道是内疚还是怜惜。他几乎忍不住上前把洛彦拥在怀里稍事安抚,但他不能,洛彦多狂傲,他受不了这个。 “哦,好。”洛彦淡淡地说,也没问什么。 元坚强的摩托车多处经过了改装,据说是如果开足了马力跑得跟火箭似的,但今天他很小心。 家安坐在他身后也没多话。 断香是支幸运签,元坚强抽中了——应该说抢到了手,所以庙祝大君给他解了签:砍死黑子他就能平步青云。但他得付担解签费,一身伤或者一条命。 大君自从仓库事件之后念兹在兹的只有那一件事:他得解决黑子,在谈判之前。洛彦死也不开口,大君不得不转移思路。既然黑子能雇人灭掉大君,大君怎么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谈判将至,地盘就是钱,钱就是命,大君为了命没什么不能做的。 其实我早就该猜中,家安心中有些懊恼,可我把精力都用在洛彦身上了。 元坚强沉默地停了车,在码头。夏夜里站在水边很舒服,沉沉的水面使人心情平静。 “说老实话,在抽签之前我就知道。”元坚强走到围栏前,趴在横杆上,胳膊支持着身体,看着岸上灯光在水中晃动的倒影。 对这句话家安一点不怀疑。他知道小元精明强干。“几成把握?”他来到元坚强身边,纵身坐到横杆上,背对着海水。 “如果君哥真的安排妥当,五对五。”但是当老大的话有几分能信?元坚强苦笑道。 家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跑路行不行?” “跑路?!”元坚强笑道,“你知道我怎么得到那支签的?运气?”他摇了摇头,“事前我跟他们打过招呼。而且……对他们来讲鼓起做这件事的勇气并不容易。” 家安看着他,水面反射的光线照亮了他微微眯着的细长眼中,这双明亮的眼睛折射出残忍冷酷的光芒。没人敢跟他挣,他不允许任何人跟他挣!“你忘了跟我打招呼。”家安冷冷地说。 “我不需要。”元坚强没有假惺惺地否认,“你难道忘了上一次抽签?”他冷笑了一声,“君哥不会让你去做这件事。” 家安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始终不相信我。” “什么?”元坚强似乎有些不明白,抬头看着家安。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家安说,故意在郁闷中稍加了些气愤的因子。 元坚强稍微愣了一下才大笑起来:“小安,现在不是八十年代。现在流行相互利用。” “那为什么?”家安不解。 元坚强扭头继续看海面,半晌才道:“有时候用一个人做某件非常危险的事不是因为最信任他。你会让你最看好的人去冒险吗?” 家安心中忽然一震! 洪爷! “为什么……”他喃喃地说。 “这件事你或者我做君哥得到的结果不会有太大差别,但是做这件事的人却不一定会有好下场。”元坚强自嘲地笑道,“我太张扬,在君哥心头是跟刺,这我很明白。而你,”他拍了拍家安的胳膊,“没有野心。君哥还等着你下次为他挡枪呢。”他笑了。 家安勉强聂定心神,“干嘛跟我说这些?” “……”元坚强更长时间的沉默,“小安,”最后他说,“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有良心,但你身边这群人没有人性。黑道不适合你,别再混了……混下去你不会有好下场。” 家安长久地看着他,他有点拿不准元坚强到底在做什么。试探我吗?家安暗自疑惑,离间我跟洪爷的关系?他们知道什么了? “我现在挺好。”半晌,他冷冷地说。 “唉——”元坚强面对着黑沉沉的海水,挠了挠头,“那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家安从栏杆上跳下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开口。” “等等!”看着家安走出了几步,元坚强忽然叫道。 “什么?”家安回过头,却见银色的光亮一闪,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是一串钥匙。 “是我死鬼老爸留给我的,”元坚强靠在栏杆上,望着他笑,“你住进去吧,地址你知道……在半岛开房,你他妈的疯了,就算是一只金鸡也值不了这个价钱。” “那你……”家安迟疑道。 “如果我办成了,我就该改住大房子了;如果失手……就算没死在当场君哥也不会留我活路的。”他笑着挥了挥手,“这房子我用不着了。” 家安心中沉甸甸的,一肚子都是话但没有一句能说出口。“你后悔吗?”呆呆的站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大君利用小元巩固自己的势力,他也利用打君求出头。在命悬一线的时候,家安想知道,他后不后悔? 家安也想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富贵险中求,”元坚强毫不犹豫地道,“我不后悔!” 家安看着他,对他来讲,平淡一生不如让他去死,他有野心,有头脑,所以他故意张扬,为的是给今后的上位制造群众基础,大家应该习惯对他的服从。但他也知道周君、阮南不会容他,所以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绝好的,独一无二的机会。只要他摆平黑子,得到整个黑道的认可,大君说“不”也没用! 元坚强精明地为自己铺了这条路,富贵险中求,他绝不会后悔! 他这样的出身,用这种手段出头,做错了吗? “那好,你保重。”家安对他点点头,回身慢慢地走向大路。 “等等……”身后,元坚强忽然又迟疑地道。 “什么?”家安再次转过身。 “……如果我死了,帮我收尸。他们全都靠不住。”元坚强目光炯炯的看了家安一会儿才说,“走吧。”他再一次挥了挥手。 “我会的。”家安慢慢地说,他依稀觉得小元还有些话压在舌底没出口,直到他坐进计程车元坚强也没再开口。 他只是目送着家安离开。 【红尘】 第十八章 房间里是安静的。电视已经关掉,但房间里并非一片漆黑,窗外透进来的灯光足够扰人入睡,但它对洛彦没什么意义。 家安轻轻地走到床边,他紧紧地锁着眉。有些事情在困扰他,使他的内心烦乱。 他愣愣地凝视着洛彦平静的面庞。 洛彦长得很完美,这不是说他五官都是最好的,而是说他很具有自己的个性。野性飞扬的眉梢,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他个性中的桀骜不驯显然提高了他赏心悦目的指数。 他有很强的爆发力,情感是,动作也是,但大多数时刻他又很安静。但无论是冷还是热,对身边的人来讲,他都具有十足的吸引力。而对于家安,这吸引力简直致命。 家安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就沉溺无法自拔的,本来开始很简单。 “还不睡?”洛彦闭着眼睛问道。 家安确实想过洛彦可能并没有睡着,但他突然开口还是让家安有点尴尬。“我去洗澡。”他说,退向洗手间,“嗯……”拉开洗手间门的时候,他又停住了动作,“如果你很欣赏很喜欢一个人,会不会让他去冒险?”他转头问道。 洛彦一愣,“不会。”但他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是对他的前途……”家安不死心地分辩道。 “不会,”洛彦坚决地打断他的话,“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只想让他平静的活着。” “哦……”家安轻轻地应了一声,垂头走进了洗手间。 这是一件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办成了大家一起升职。如果早就想通了,那就少了许多烦恼和痛苦。 站在莲蓬下,微微低于体温的水从头顶灌下来时,家安对自己说,其实大家都是人嘛。 洛彦的表情不复平静,他双眉紧锁,就象在强忍什么痛苦。 所以这一次家安明确的知道他醒着。“怎么了?”他问,俯身吻在他的眉间。 “如果能学会忘记,就不再有痛苦。”洛彦轻声说,“可是我不想忘记。” 人总是这么矛盾。这个反社会的杀手是这样,身为警察的方家安又何尝不是。他一直在选择,但选的却未必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项。 家安上床,拉开薄被,两腿小心地跨过洛彦的细腰跪在他上方,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这个使他不能自己的人。 失去了薄被的覆盖,洛彦全身赤裸地呈现在家安面前。 他的骨架完美,四肢看来修长有力,肩、胸、腹部的肌肉结实但并不夸张,这是一付力与柔韧兼备的身体,很称他的杀手身份。 他的肌肤并不润滑,上面布满了疤痕,新旧交叠。这也很称他的身份。 家安慢慢地弯下腰,把手放在洛彦的胸口。他能感觉到洛彦有力的心跳,隔着温暖的肌肤,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俯下身,用唇代替了手的位置,缓缓地在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上游移,就象进行某种仪式一样,仔细而轻柔。 忽然,他张口咬住了他的乳首,大力的吸允。 洛彦的呼吸渐渐急促而沉重,他伸臂抱住家安的头,挺起身子更紧密地贴近家安。 他领着家安的手来到自己另一侧乳首,家安如他所愿地按压抚弄已经硬挺的红珠,另一只手插入床和洛彦身体之间,热切而粗鲁地寻找着他背后的敏感地带。 洛彦曲腿,用膝盖划过家安的大腿内侧,引得他身体一震颤栗,于是家安用力的把洛彦从床上拉起来,双臂紧搂着他的肩背,洛彦也同样拥抱着家安,用几乎要吞噬掉他的方式吻他。 两人的唇舌紧密交缠,肌肤之间也没有一丝缝隙,怒张的肉刃相互触碰摩擦着,兴奋地微微发抖。 洛彦抽出手来,把两人的阳具一起拢住,挤压撸动着。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家安只觉得电流一样的触觉从下身传来,未几,他射在了洛彦的手中,稍后,洛彦亦然。[bl] 清理了身上的痕迹之后,家安已经慢慢平复,但洛彦却依旧喘得厉害。他的身子还很虚。 “还好吗?”家安有点后悔。 “不碍事,睡吧。”洛彦笑道,“我没有那么不济。” 家安轻轻叹了口气,侧过了身,“疼吗?”他把手放在洛彦侧腹的纱布上问。 “还好。”洛彦好像很不习惯这样的关爱似的,有点无措地道。 他似乎比较习惯做完就散伙,以至于遇到一个不是那样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家安沉默了一下,身子更贴近了洛彦一点,搂着他的腰,在他疤痕斑驳的肩头吻了一吻道:“睡吧。” 怀中温暖而充实的触觉带给家安前所未有的平静而祥和的感觉,他确实身心疲惫,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方云飞,你这次演习成绩是‘不合格’!” “为什么?曲Sir你这么做不公平!” “不公平?你自己想想你错在哪里!” 当时是黄昏,夕阳桔黄色的光线透过窗子射进房间里来,方云飞站在窗边,倔强地扭着头,望向窗外,强光刺得他不得不眯着眼睛。 他不服气。 确实,他承认自己带队离开了指定位置。他所在的第三小组按照部署应该楼后埋伏以防“劫匪”从后门逃脱,但是,在埋伏的过程中,他却改了道。因为他维修过的无线通话耳麦接收到了“劫匪”之间的通话。 他知道他们将出现在楼顶停车场。 那个停车场是个死角,而让“劫匪”上了车再想制服就不那么容易,因为他们在路上极有可能撸劫人质。于是他选择了违令。 而他得到的成果就是五名俘虏和一个不及格! 古时候就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先例,他凭什么不能因时制宜?方云飞不服气,在指挥部高高坐镇的根本就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也未能及时做出调整,难道他能眼看着匪徒逃脱或者伤害无辜市民吗? 警察的使命不就是保护市民的人身财产安全吗?为什么那时教官希望他眼睁睁看着罪案发生而无所举动?! 他很不服气! 办公室内的气氛很僵。 云飞不说话,曲Sir更不会甩他。 这时,有人轻轻的扣了扣门。 他其实并没有等待房内人的许可,敲门不过是为了提示一下:我来了。 于是云飞猜到来的是个高级长官。 进门的是个老头,个子很高,很壮,但神情很和善。 “这个小伙子怎么了?”他问,微笑着看着云飞。这个笑容不是讥讽,他很随意,似乎在说:别在意,这种经历所有警校学员都经历过,没什么了不起。 “洪叔,演习中违令。”曲Sir忙笑着站起来。 “唔……自己给无线接收器加了两个频道的就是他?”胖老头又看了云飞一眼,眼神有点高深莫测,“哦,不合格。”这时他看到了云飞的成绩单。 “是因为我不小心摔坏了接收装置,不得已才自己维修。”云飞辩解道。靠,惨了,罪上加罪了。 “你丢了个金桔,捡到了个柚子,这是件好事,问题只是你没汇报。”老头轻描淡写地说,“让我看看……其他科目的成绩还不错……” 云飞偷偷撇了一下嘴,这老头一点也不糊涂。 “只是经常忘记警察是纪律部队。”曲Sir插嘴道,“我喜欢你的想法,小子,这样我会多出很多讲话的机会——悼词。”他扭头对云飞道。 看,我知道他就会这么说。云飞耸了耸肩,摊了一下手,动作不大,但是被胖老头尽收眼底。 “这样,我跟他谈。”老头笑着说,“小伙子,哦,方云飞,你跟我来。” “Yes Sir!”方云飞只好尾随他来到另一间办公室。 “说说你怎么看这件事?”老头一边在纸张上画着什么,一边挥了挥手让云飞坐下。 方云飞还没傻到在他面前全盘脱出自己的想法,他基本转述了曲教官的报告,然后稍微为自己辩解了一下。 “是这样吗?我没画错吧?” 云飞的叙述方结束,老头就把一只写画的纸张推了过来,是按照云飞所述现场情况的平面图。 “完全正确,长官。”他的空间想象能力相当好。这是云飞对他的第一印象。 “你在这个位置,然后通过这条楼梯,穿过这个大厅,来到顶楼停车场?”老头一边说,一边用红笔画箭头标注出云飞的路线。 “是的,长官。” “那么……请看三点钟方向。”老头在三点钟方向的B组跟云飞的行进路线交点上画了一个大红叉,“你应该庆幸不是所有小组都象你一样……违令。不然两对互不相识的便衣将在这里交火。现在你能理解这个不及格了吗?” 云飞擦了擦汗,“是的,长官!……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要看你怎么跟曲教官沟通。”老头狡黠地眨了眨眼,“他面冷心热。” “谢谢长官!”云飞匆忙地退到门口,他希望曲教官还没有离开。 “你会是个好警察。”老头坐在夕阳的余辉里,微笑着道,“但你得记住,在保护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时,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 他一直都很崇拜这个人。 家安一直都是。 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非常难过,比预料的程度要深。[bl] 家安不知道洛彦是否醒来了,他看起来已经摆脱了昨夜困扰着他的痛苦,安静的躺在家安手臂的禁锢之下,神情平静得几乎有点幸福的感觉。 能看到他这种神情多好。 好像是一种激动或者是难以遏制的冲动径直闯进家安心中,他欠起身,把双唇覆在洛彦的眉上,鼻梁上,最后,覆盖在他同样温润的双唇上。 洛彦被惊醒。就像往常一样,他依旧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看不到。 现在他这双眼睛外观已经变得相当恐怖,他知道,所以他需要时时提醒自己闭眼。 立刻,他又再把眼睛闭上,回应着家安的吻,手却向家安更私人的地方挪过去。 家安握住他的手。“动作太大不可以,”他说,“伤口会开裂。” “我不在乎。”洛彦轻笑道。 “可我在乎。” “……”洛彦一愣,没有说话。 “我去弄点吃的。”家安拂弄开洛彦额头上的碎发,柔声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或者去洗把脸。” 洛彦又愣愣的躺了几分钟才坐起身,推开身上的被单,摸索着走进浴室。 此时家安已经穿戴整齐,拉开房门正要出去,忽然又转回来,指节叩了叩洗手间的门框。 “什么?”洛彦打开门问道。 “……”家安看了他半晌,“忘了问你想吃什么。”他改口说。原本他想嘱咐洛彦等他回来再洗澡,可他知道,这样的好意洛彦不会接受。 “随便。”洛彦一向都很好养活。 当家安拿着两碗鸡粥和一屉包子回到房间时,洛彦果然已经洗过了澡,坐在床头帮自己包扎伤口。他仍然分不清消炎、止血、止痛的三瓶药,正在那里犹豫。 家安把食物放在桌上,接下了洛彦手头的工作,而洛彦就顺手拿起身旁的大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两人似乎在同一屋檐下早已生活了十几年,而不是几十天。 “腿。”腹部的伤口包扎完毕,家安道,示意洛彦抬腿方便他处理腿上的枪伤。 洛彦乖乖地把腿抬到床上。 “……你能不能不这样?!”家安忽然把手中的纱布狠狠地扔在床上,怒道。 洛彦愕然地抬起头。 “你他妈的是不是痛觉神经失灵了?”家安恶狠狠地瞪着洛彦看起来既迷茫又无辜的脸道,眼角的余光落在被水泡的发白的枪伤上时,他的心抽搐着疼痛。 那伤是他留下的,没伤到洛彦的筋骨,但是由于洛彦一直没能好好修养——他也没机会——所以恢复的极其缓慢。 “好好养伤,别沾水,别过度劳累,行不行?”他矮下身,抱着一脸迷茫的洛彦,把下巴停在洛彦的肩膀上,“象其他病患一样行不行?啊?我们不能住在一起,跟着我找到你太容易了。你能不能别让我这么担心?啊?求你了。”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有些发颤。 “……好。”洛彦安抚地拍了拍家安的后背,“不用担心,我没事。” 操!家安懊恼极了,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没底了。在洛彦心里,什么算有事啊? 然而除了郁闷地搬进元坚强的家里,又在治安相对良好的社区租了间房子送洛彦进去之外,家安也别无良策。【tetsuko.qiu】 客厅,洗手间,厨房,还有一间卧室。房间里东西不多,不过对一个单身汉来讲,再多眼就花了。说不上多干净,但至少很利索,正是小元的特色。 家安不是第一次住小元家里,但却是头一次自己住在这里。 感觉就象是接受了一笔遗产似的,他心里不是很舒服。不是他觉得东西有什么不好,而是遗产意味着死人,这人愿意死后把东西送给他,交情当然不浅。 家安并不想小元死,但他无能为力。因为那天之后元坚强就再没露过面。家安多方打听,也只是扑风捉影的得知了一些他的小道消息:抽签之后的第三天他曾经在pub跟三联的人起过冲突,好像还吃了亏,之后就没了踪影。 这都是计划好的,家安知道,现在很好,接下来就等着小元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冲出来刺杀黑子了。如果黑子死了,三联势必落入龚家兄弟手中,到时候会应该不会有人找大君报仇。而且,进一步说,即便有人指大君,但大君也可以推托说:这本是元坚强自己跟三联之间的恩怨,他去报仇,并非受人指使。因为小元已经跟三联结下了梁子。 不过就是一个对自己的手下管教不严么,这样的罪名大君还能担当得起。他等着事情的发生。 洪爷对大君的计划不置可否。家安觉得他更希望这两边能拼得两败俱伤,然后警方再介入。记得大君和黑子第一次谈判时,两方人马在酒店外几乎火拼,而警方早得到了家安的消息,但却姗姗来迟,当时家安还很疑惑,现在他却不再觉得有什么奇怪。 现在,警方也正在等着事情的发生。 而与这些麻烦的事情相比较,洛彦更令他担心。 那个人就好像跟自己有仇一样。家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夜深人静,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家安会想起洛彦那晚痛苦的神情和抓紧被单的两手。这情景家安依稀见过,想了许久他才记起,自己骑车带洛彦打电话的那次,他的情绪就曾经失控过,两手绞紧了家安的T shirt的,那时他在给家安讲故事,老鼠妈妈,老鼠哥哥,和傻瓜老鼠弟弟。 直觉告诉家安:洛彦便是他口中的老鼠弟弟,他哥哥为他做了许多事,然而自己却没得到什么善终——家安觉得他应该已经死了——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所以,他为此痛恨自己,仇视自己。 家安抱着枕头,把身体蜷缩起来。他帮不上洛彦的忙,他不知道怎么帮他,可看到他那种痛苦的难以自持的样子,家安很难过,洛彦平时多冷静。 他劝自己应该把洛彦暂时放一放,马上就要平地波澜,一眼错过了就不定生出什么乱子来。但他也只能劝一劝自己而已。 大君的生日会在迫近,家安每当想起这件事,就会紧张得手心冒汗。因为生日会过后就是地盘划分的日子,而大君是不会把该解决的事情拖到那个时候的。 元坚强正在某个看不到的角落霍霍磨刀。 飞鹰 第十九章 1 最令人恼火的事情就是在一夜辗转反侧极度缺乏睡眠的清晨被缺乏礼貌的敲门声惊醒,家安此刻的心情正是极度恼火。 “滚!”他大吼了一声,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盖住了头。 “警察!开门!”外面有人不耐烦地叫道,声音很陌生。 “你妈的,我还是特首呢!”家安怒道,没打算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言。 “方家安,你再不开门我就告你妨碍执法!”门外那个陌生的声音里也夹杂着冲天的火气。 听起来不像开玩笑?家安怒气冲冲地挺身下床,打开房门。 看到了门外的人,他顿时愣在那里。 一脸不耐烦加厌恶地站在那里的人竟是负责那起纵火行凶案的探员杨振东。 “杨Sir?”家安惊讶地道,“有什么事?” “希望你能跟我回警局协助调查。”杨振东冷冰冰地道。 “我还能说‘不’?”家安冷笑一声,“等我穿好衣服。”他转身回房内,没关门。如果不在杨振东视线内,他可能会以为家安潜逃,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有权采取措施,到时吃亏的还是家安自己。 “这次什么事?”家安边穿衣服边问,“协助调查?拘捕?能容我洗漱吗?” “可以。”杨振东靠在门框上,看着家安的背影,他发现他并不惊慌,要么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要么真的和这件命案无关。不过一个人如果连同类都能吃,那大概就不能以常理推断。“昨天暴雨,今早一个在窝棚过夜的流浪汉报案,在垃圾场附近找到了枚断肢,经鉴定是潘震的。” 家安心中忽悠一下,脸色有点发白。但他穿衣服的动作没有停顿,“那你找我干什么?给他看手相?”他深吸了口气,问,在记忆中搜寻着,看自己是不是大意地留下了什么线索。 木门是他推倒的,上面可能有他的指纹,不过夜晚大雨,门上应该没留什么痕迹。 洛彦拿去的被单和家安从医院偷的床单都已经在去半岛之前烧掉了,吃剩的东西和半桶矿泉水他顺路扔到了垃圾场。 那把匕首现在还在洛彦手中。 这都没什么问题。 洛彦是个瞎子,铁皮窝棚内肯定充满了他摸索时留下的指纹,不过对警方来讲,他是个隐形人,不会有他的档案。这也不应该成问题。 很久以前家安受伤藏匿在铁皮窝棚,或许会留有血迹,不过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中间也不知道住过多少流浪汉,而且血迹即便检测出来也跟潘震的死亡时间不符。 所以,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家安稳住心情,转过身来。 “不,我们感兴趣的是你的牙。”杨振东这一次很沉得住气,冷冷地注视着家安,说。 “牙齿?”家安心念一转,已经料到警方是想比对自己的牙齿模型跟断臂上的齿痕是否一致,但脸上故意做出一付惊讶之态,扬了扬眉毛。 “有问题吗?”杨振东逼视着家安问道。 “没问题。”家安露出一付无赖嘴脸,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我今天还有事,希望不会耽误太久。” “哼。”杨振东冷冷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他知道今天大君做生日,像方家安这种急于出头的小混混还不得削尖了头去讨好! 家安可没空理他讽不讽刺,匆忙跟他做了齿模转身就飞奔到了鸿宾酒楼。 周君包下了整个酒楼,因为他进几年发展的势头很冲——冲到了连警方都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所以道上人物来的不少,其中好几个在警局中的档案都比他的人还高,就比如说黑子。 大君会给黑子发请帖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情,而黑子会来更不稀奇。不管他们心里有多仇视对方,也不管是不是天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就有本事做到表面上好像没有那回事。 而看到黑子来,家安就知道这一次生日会过得很麻烦。 黑子看起来红光满面,很是兴奋,大君亦然。但家安知道真正能让大君兴奋的不是酒更不是好友重逢。他看着大君笑容满面地跟黑子及其身后的龚智打招呼,心里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一个人即将死去,但他自己却并不知道。 黑子阿笙亦热情的攀着大君的肩膀,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进雅间。而一直私下与大君传递情报的龚智相比较来说就没那么热络,淡淡地打了招呼,尾随两人进去,跟随黑子的人便在雅间外止步,接着阮南带着他们坐到旁边的一桌。 稍后,元坚强晃晃悠悠地走进来,面带微笑,神情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到家安旁边,而是随意地坐到了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很快,就与同桌的酒友打成了一片。 看到家安问询的目光,元坚强远远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两人心照不宣,小元并不想拖家安下水。 元坚强的出现本来就是家安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真的看到他人,家安心中还是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毕竟他待家安很好,不管他是哪条道上的。 想到这里,家安不禁转头向黑子带来的几人看去,那几人兴高采烈的喝酒划拳,似乎没有留意周遭情形。 大君会安排?他会做什么样的安排?家安思忖。 “笙哥,我去下洗手间。”雅间内,龚智起身来到黑子跟前,低声道。 “哦,”黑子脸色通红,酒劲好像已经上头,“这就不行啦?”他笑道,“我看你人都打晃了,叫他们跟你去……人呢?”他四周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人并没有跟进来,“操,我扶你去吧。这群兔崽子。” “不用,笙哥,我没问题。”龚智忙道。 “能行?”黑子上下打量龚智,“那好。” 龚智走向门口,松了口气似的。岂料他还没触到门把手,身后便传来“叮”的一声,回头看时,却是黑子酒劲上来手有些发颤,酒杯落到桌上,琥珀色的液体溅了一身。 “操……”黑子笑道,“人老了,酒量不行了,手脚都他妈的软了。”他扭头对大君说。 “叫服务生过来!都他妈的跟傻子似的。”大君忙对身边人道。这间雅间里并没有服务人员。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洗手间擦擦就行。”黑子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就走到了龚智旁边,先他一步打开房门。 看着黑子出门的背影,大君的面色不由一变。 家安虽然也在跟兄弟们吆五喝六的划拳,但注意力却始终放在雅间。只见那扇门突然打开,黑子跟龚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家安的心脏开始紧缩,眼角瞥见小元也是一愣,随即面色发白。 跟计划不一样?家安揣度,心忽悠一下就悬到了嗓子。他知道不管情形怎么走,今天小元一定得出手。 大君没时间等待,而此后到谈判,黑子身边的人都绝对不会比今天少。 黑子的人见到两人忽然走出来,惊愕之下动作停顿了一下,忙都站起身。黑子摆了摆手,笑呵呵地示意他们不用这么紧张,来一两个跟着就够。两个靠近雅间的似乎是首脑的样子,闻言推开凳子跟着黑子和龚智走进洗手间,余者又重新落座。 事情看来没什么不妥?家安扭头再看小元,却发现他早就没了踪影! 正在发生! 家安登时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这件事正在进行中! 最终从洗手间出来的会是谁? 家安没发现自己跟从前不太一样,现在进行的是场谋杀,但他只关心朋友的安危。 酒水变得苦涩而难以下咽,时间缓慢得看来就象是停滞。 家安有些恍惚,分不清在枪声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后传来。 没有经过消音的枪声骤然打断了大厅中的喧闹,有那么几秒钟,喏大的厅中一片寂静,人们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了? “抓住他!”有人在洗手间里大声叫道,“来人哪!” 顿时,大厅里就像沸腾了一样,几百号人蜂拥向通往洗手间的小走廊,但又不约而同地在走廊口止步,因为房内传来了第二声枪响。 里面有枪,谁愿意去送死? 有人在男子洗手间内撕打。刀片砍在盥洗台上的声音,玻璃碎裂的声音不时传来,但枪声却不再出现。 “让开!”几秒钟后,黑子的人清醒了过来,开始奋力的挤进走廊。而正在这时,洗手间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人浑身是血地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向人群而来。 稍后,又有两人踉跄地走了出来,身上也是鲜红一片:“抓住他!他杀了龚智!”说话的正是黑子。 三联的人立刻向那个血人围拢过去,却见那人脚步未停,手起刀落向身前的人砍去,力量之大竟然从肩头劈进身子三寸有余,他抬了抬手腕,未能把刀拔起,便一脚将中刀那人踹倒,这才把刀抽出来。 凄厉的痛呼顿时间响彻大厅。 三联的人虽然多,但多半手头都没有兵器,飞溅的鲜血和尖利的哀号使得他们踌躇在原地。 就这一会儿工夫,血人已经冲开人群跑到了酒楼门口。门口的感应门还不及打开,他只得缓住脚步,伸手抵在门上,转过头来看向众人,半边脸颊上满是鲜血,使得他原本清秀白净的脸看起来狞憎恐怖。 接触到了那狠辣怨毒的眼神,家安不禁一颤。 发生了什么?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元坚强已经夺门而出,随即,门外传来摩托车启动和急转时轮胎与地摩擦的声音,瞬时,一人一车已经出了街口。他的车速果然很快。 家安半晌动弹不得,头脑一片混沌。 几分钟后,从警车中涌出来的警察封锁了现场,随即法医确认龚智胸部中枪当场死亡。 鸿宾酒楼中百十来号人统统被留在酒店大堂做口供;黑子右臂被砍伤,跟他进洗手间的两名手下亦带了多处刀伤,被送往医院救治。 眼瞧救护车呼啸而去,大君面色铁青,而阮南沉默不语。两人都明白,这一次,黑子来了个将计就计,他们栽了。 大君的面色是决计好看不了的,家安知道,在作笔录之前的等待时间里他理顺了一下整个事件。大君想要黑子的命,这跟报复没多大关系,就像黑子要杀大君一样,他们想要的是地盘。 大君以为黑子不会发现他的图谋,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生日会上,明目张胆的干掉自己的竞争对手,而竞争对手跟他的势力不相上下,没人会这么做,他应该考虑到随之而来的报复和道上的舆论。但大君偏偏这么做了,是因为他知道黑子一死,龚家兄弟即刻就会接替黑子,他们是合作伙伴,互相留有把柄——把柄和共同利益是黑道合作的最高境界——所以没有人会为黑子的死对大君实施报复,顶多象征性的把帐算在元坚强头上。他大胆的做了,而元坚强,这个不要命的小子,明知道后果,但还是不回头。 计划没问题,问题出在变化上。 首先,龚智没有能够按照预定摆脱黑子离开现场,相反,黑子摆脱了大君得到了一个单独跟龚智在一起的机会。所以元坚强面色发白。 然后,在只有黑子自己人的厕所发生了些事情,这些事情很糟糕,对大君来讲。死错了人,接下来黑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攻击大君的机会。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黑子显然早就知道了这次刺杀计划,所以预先作了准备。六月债,还得快。之前有人给大君漏消息,现在,他身边亦有人在联合黑子。他在烦恼这个人到底是谁。 最后,小人物永远是最倒霉的那个。元坚强也成了这次背叛的牺牲品。最后那一回头,他的眼神多怨毒,因为他发现自己被某人出卖,陷入绝境。那眼神的意思是,如果他有幸活着,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跟洛彦都一样。只是洛彦比他还惨一点,除了命之外,失去了一切。 家安心中很烦,很难过。他为元坚强担忧,但更多的是心痛。不管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想到仓库里的折磨,想到洛彦所承受的身体上和心理的痛楚,家安的心就抑制不住地抽痛。他自己也不明白对洛彦的迷恋是怎么产生的。最初只是内疚,到后来的怜惜,到现在的牵挂,心痛和依恋。他没有精力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现在只想跟他依偎在一起,看着他,知道他安好就好。这么做的时候,他得到的愉悦无法描绘,心中舒泰的感觉是他这一年多,甚至是他这二十年来都从未得到过的。 洛彦独立生活了几天,也不知道现在怎样。现在家安想起应该给洛彦买台行动电话,那样的话在不方便见面时他也可以知道洛彦是否平安。分开的时候太匆忙了,他没想到这么多。他只知道买许多东西塞满他房里的冰箱。 他给洛彦选了提供部分电器的房子,他想洛彦肯定喜欢电视,或者还应给他买台收音机?他忽然想到洛彦可能更喜欢不带图像的。这时他忽然有点迫不及待,想立刻就把收音机送到洛彦手里。洛彦太寂寞。他曾经告诉过家安,他寂寞得只会对着电话等下一个主顾。可现在他连主顾都没有。 家安坐在椅子上,不太安分地左顾右盼,交叉十指送到嘴边,又忽然身子前倾,伏在桌上。 “小子,你干什么?”一个警员走到他跟前,对他道。 “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该死的地方走出去!”家安怒道。 “那要看你合作态度怎么样。”家安身后有人远远地道。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家安忍无可忍地道,只听声音,他就已经认出说话的正是杨振东,“你就像是块甩不掉的口香糖!” “奇怪的是你却偏偏喜欢往口香糖上沾。”杨振东走过来,“这小子偏爱凶案现场。”他对军装警员道。 “不干我的事。”家安知道这名探员显然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他身上,这意味着他会时时出现在家安面前,很糟糕。 “不干你的事,”杨振东道,“这种状态将持续到足够的证据出来为止。”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军装这个人的口供他来做。“姓名?”他问。 “你天天尾巴似的跟着我,不知道吗?”家安没好气地说。 “如果你想快一点离开去救助你的朋友,最好合作一点。”杨振东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知道他在哪。”家安冷冷地说,他听出了杨振东的弦外之音。 “我建议你最好跟警方合作,说出元坚强的藏身地点。看样子他流了不少血。他可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 “你住在他家,你们交情不错。忍心见他死?”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再说一遍。” “好。”杨振东笑道,“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你将在警察局度过。” “谢谢你,警官!”家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一次,他处于下风。四十八小时,洛彦该挨饿了。[bl] 第二十章 1 家安承认,腐烂的断臂上满是洛彦的齿痕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很大。 所以,当他获准从审讯室中出来的那一刻,感到非常快乐。随即,他心情急转直下,因为他知道了带他出来的是一条消息:有人报警,而且警方也证实了他的话,元坚强那天驾车离开鸿宾之后来到码头,不知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昏厥还是其他原因,他连人带车冲进海里。摩托车已经打捞上来,但是尸体还不见踪影。就他当时的情况,生还机会很小。 家安迫切的想要走出警局,但不想以小元的命为代价。 走出警局的时候,他的心中不知道为何感到非常失落。目光落到了熟悉的位置,那里空空荡荡。上次他出来,小元坐在那里等他,上上次也是。他向路边的栅栏走了几步,就像小元会跟往常一样笑着从上面跳下来迎他一样。他不记得这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而且那时候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很不好受,眼框发酸。 他意识到那个场景再也不可能重现。 家安情绪低落地走进超市,新鲜食品不适合洛彦,他看不到,不知道食物是否长毛变质,但他的身体需要新鲜、营养丰富的饮食,所以每次去看他,家安都会给他做一餐,味道很差。 如果这个任务结束时他还活着,他会学烹饪的。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卧底生涯感情的荒芜和心情的压抑似乎让他的爱迸发得越发突然而强烈,家安专注而不计后果。 几乎没有家安这个年龄的年轻人还对收音机有好感,他们喜欢更刺激更直观的东西。家安曾经迷过通讯一阵子,那是在进入警校之前。他更喜欢改装过的收音机,但他想现在洛彦只需要一个解闷的东西,平常的就好。 当他的脚迈出电器行的大门时,街对面一个穿着浅色衬衣的小伙子迅速地转过身,看着橱窗里的女装。他的淡色衬衣在夜幕下有些突出,家安记得在超市外就曾见到过。 家安嘴角微微一挑,冷笑了一下。之前他的心情虽然不太好,但却早有留意。事实上家安受过三个月的专门训练,关于语言,动作,毒品和跟踪与反跟踪方面。所以当洪爷偶尔抱怨家安的言语太放肆时,家安都提醒他说这完全是洪爷自己的功劳。 他拐进巷子,那里个鱼丸摊,地方虽小,但是还算干净,味道也不错。再往里走几步就是无照小贩摆地摊的地方。他们把货品放在塑料布上,随时准备兜起来走人。 “老板,两碗鱼丸,打包,谢谢。”家安把手上的袋子放在桌上,坐在桌边,看着老板将他的鱼丸装好。不久,他眼角余光便扫到白衬衣走进了巷子。 小伙子看到家安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慌,但这时已经不能扭头逃跑,只好硬着头皮来到鱼丸摊前坐下:“老板,一碗鱼丸……”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家安已经疾步走了过去。 “妈的,你还想吃鱼丸?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家安一把将年轻人从凳子上抓了起来,拖到街上动手就打,“还钱!” “我根本不认识你!”年轻人挣扎着说,企图把家安推开,但形势对他不利,一时间他很难扭转局面。 几秒钟内,看热闹得就远远围了一圈。 “妈的,你不认识我?我叫你认识认识!”家安回手抄起鱼丸摊上的一只板凳,兜头就砸了过去。 “住手!警察!”年轻人见状忙叫道,从裤兜里掏出警员证,“袭警!” “警察!”家安把手中的凳子一扔,更大声音地叫道,“警察来了!” 那边摆摊的小贩轰的一声,抱着自己的东西跑向四面八方。整个巷子乱成一团。 家安趁乱提起自己的方便袋,混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在年轻警员从地上爬起来之前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洛彦的房内很黑,也静悄悄的,但这次家安不再惊慌,他知道他在。 家安打开冰箱,他知道里面肯定还有剩余食品。洛彦就是这样,每天都会把剩余食物平均分成七份,因为他不知道家安会不会按时帮他补充,他宁可每日少吃,也不想出现食物断绝的情况。他的担心不多余。这一次,家安又迟了。他咬着嘴唇,把陈旧食品清理出来,又将手中的方便袋打开,按保质日期分类放进冰箱,这一切作好了之后,他才拎着还温热的鱼丸来到卧室。 洛彦已经坐起身来,迎着家安的脚步声转过头。 “吵醒你了?”家安柔声道,打开床头台灯,来到他身边坐下,“对不起,出了点事,我耽搁了。” 昏黄的灯光下,洛彦看来又消瘦了些,但精神尚可。 洛彦淡淡地笑了笑,“还好。”他说,摸索到家安的身子,把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饿了吗?先吃点小吃好不好?等会儿我去做饭。”家安心中暖洋洋的,把手中的方便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鲜香味顿时溢满整个房间。对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讲,这诱惑实在难以抗拒。 “深夜了吧?”洛彦问,“不急着做饭,明天再说。”正说着话,家安已经盛着鱼丸送到了他的嘴边。 “时间稍微长了一点,都没有弹性了吧。”家安叹道。 “很好吃。”洛彦品了品,微笑道,“我从来都没吃过。” “香港还有很多小吃,我逐个给你带来尝尝好不好?”家安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 “好啊。”洛彦低声道,手慢慢爬到了家安舒展的像一朵花一样的脸上,轻轻掠过他的浓黑的剑眉和高挺得鼻梁。 家安顺势就衔住他的手指,含在口中,以舌尖慢慢描绘。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快乐吗?”洛彦轻声问。 “是的,”家安放下手中的东西,抱住洛彦的身体,“只要看你欢喜,我就比什么都快乐。”他在他的耳边说道,真心实意。 幸福和快乐来得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单纯。 [caihua/qiu] 22(2) 翌日清晨,家安从睡梦中醒来时依旧保持著跟洛彦拥抱著的姿势。他知道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元坚强活著要见人,死了要见尸,无论对警方还是对黑社会来讲都是如此,虽然大君不指望家安能对小元下手,但为了表示信任,他也会派家安去寻找,更重要的,跟警方想得一样,他们也想跟踪家安──昨晚家安甩掉的可不止警察。 这个时候谁会相信谁! 家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轻轻地把洛彦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放了下来,坐起身。 “天亮了吗?”洛彦闭著眼睛,但声音丝毫不带惺忪之态,似乎醒来已久,但怕惊醒家安所以才一直保持著一个姿势不动。 “对。”家安侧过身,撩开遮挡住洛彦眉眼的发丝,“我去做饭。你再睡一下吧,还早。”他抚摸洛彦裸露著的背,手滑过触目惊心的疤痕,“怎麽弄的?”他问,心里发堵。 “告诉过你,稀硫酸。”洛彦看起来并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我跟你一起做饭。”说著,他便要起身。 “为什麽?”家安并没有放弃,不是今天、此时才有的感觉,他想知道得更多,关於洛彦。而昨夜之後,他觉得他可以抛弃以往跟洛彦说话时的小心翼翼。有些事情已经不同。 “我不喜欢那个纹身。”洛彦淡淡地说,终止了起身的动作,又趴回床上。 “什麽?”家安一愣,认真地端详了半天,才发现疤痕虽然遍及整个背部,但却圈定在某个图案中,而那个图案的大体轮廓看来就似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其中一只翅膀的膀稍几乎绕过肩头,来到前胸。 鹰。 “是你自己?”家安的呼吸急促,身子有些发抖。 “对。”洛彦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到底想要干什麽!”家安蓦地叫道,一把抓著洛彦的胳膊将他拉起来,怒不可遏。他怎麽……对他自己一点也不爱惜?家安这麽拼命地保护他,不计任何代价,放弃信念,枉顾黑白。而他自己怎麽可以这样?一点都不在乎! “我说过我不喜欢!这足够了!”洛彦冷冷地道,挣脱家安的束缚,用力把他推开,下床赤著脚走向洗手间,“他们给我纹上个图案,就像给马烙上记号;给我起花名,就像给狗取名字。他们以为这样就标志我是他们手中一张牌,是他们的牵线木偶。不,不会,永远不会!”他站在洗手间门口,把斑驳的疤痕对著家安,冷冷地说。 没有人能束缚他,他是天上的鹰,自由自在。 他想飞走时,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拦。 家安愣了半晌,跟进了洗手间。洛彦好像在洗脸,也好像在洗手。水龙头开著,但他只是站在盥洗台前,身子战栗著,俊美的面容痛苦地扭曲。 他为这件事饱受折磨,心灵上的伤害远胜於肉体。但他所说的并非全部,家安能猜得到,纹身只是一幅图,它束缚不了洛彦的心。洛彦毁去它,不惜以这麽残酷的方式,那是因为它时时提醒他发生过的事情。这件事,或者这种感觉,让洛彦的心灵承受不了,到了心灵无法负担的时候,他唯有以肉体上的伤害来舒缓创痛。 他一直都生活在痛苦中。 怜惜蓦然充满了家安的胸腔,他默默地看了洛彦半晌,走过去,温柔地从背後拥著他:“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来慢慢遗忘,”他在他耳边说,“我们一起。” “我不想忘……不想忘……”洛彦喃喃地道,下意识地靠向家安的胸膛,“我还不清,还不清,永远都还不清……”他似乎已经失去神智,只是一直在说,一直在重复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家安心中有种撕裂般的疼痛。洛彦又教会了他新东西,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这种痛。 家安的债主是洛彦,而洛彦的债主是他哥哥麽? 人与人之间就像难解的九曲连环,而上帝高高在上地看笑话。 家安不想追究过去,也无法计划未来。他的头昏沈无比,胸口的痛射线般的传遍身躯。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吻覆盖在凸凹不平的疤痕上,每一寸,他抚摸著洛彦的身体,就像在抚摸一件无价的珍宝。 胸膛,肋下,小腹,腹沟,胯下…… 他只知道,他很在乎他,非常在乎。 洛彦把身子向後靠,扭转过头来,寻找家安的唇。家安迎向他。洛彦立刻便热烈的纠缠住家安的唇舌。家安感觉到洛彦的舍尖滑腻腻地扫过他的上颚,身子有点发颤,而他有些粗糙的背摩擦著自己的胸膛,有点麻,又有点痒的触电感觉直冲丹田,更要命的是洛彦紧翘的臀部撩拨著自己的下身,於是他不可抑制的勃起。 跟手握的感觉不同,家安在洛彦的臀间磨蹭,合著自己分泌出的体液,滑腻而结实触感让家安亢奋…… 真的开始做饭,那是一个小时之後的事情。 家安无法坚持自己一个人动手,因为他的烹调技艺实在太差。 “只要不需用力我还可以应付。”洛彦笑著说,“你不是也在这里?” 他的情绪恢复的很快,这一次。家安看著这个灿烂的笑容。这时候的络彦就象个快乐的小男孩。 家安慢慢地咬住嘴唇,他已经知道触及什麽会使洛彦失控,会使他痛苦,甚至失去神志。但他没有把握是否能救助洛彦,他很慌,没有自信。他感觉自己就象是在追逐著一团空气,紧握五指的时候,他以为抓住了他,但一松手,他就不见了,就象从未存在过。 家安开始变得忧郁而敏感。周遭的一切他似乎都变得没有把握,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会十分珍惜他。 “是的,我是在这里,”家安这麽说著,但还是站到了洛彦身後,“我担心的是我不在的时候。这是煤气开关,Max,Min。”他扶著洛彦的手,放在开关上,“其实我做的菜只是难吃一点。” 无法拒绝,是因为沈迷。 “我不能整天什麽也不做。”洛彦回头吻了吻家安的面颊,轻声道。 “我帮你洗菜。”家安微微一怔,随即道,“让我尝尝你的手艺。你打算让我把期望值放到什麽高度?” “如果跟你的比,”洛彦转过身,笑著把手比在膝盖的高度,“那就应该放在这里。”他又把手抬高到胸口。 “你真直接。”家安郁闷地道,“至少说明我有进步的余地。”他看到洛彦调侃的笑,此刻看到这个笑容,他已经觉得很满足。 如果能渡过眼前这艰难的一段,家安确实有机会进步。 但现在,大君可并不想把他浪费在厨房里。 现在对大君来讲已经失去了跟黑子抗衡的能力。现在龚智已经死了,龚勇又莫名其妙的离开香港──其实在大君等几个知情人看来龚勇的离开并非那麽难以理解──黑子已经清除掉了身边的障碍,但大君此刻却草木皆兵。他身边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这时,他想起了家安。 家安是他一直保留著的一张盾牌。他入行的时间短,好像还没看透黑社会的艰险一样,没有其他人这麽油滑。他的思维就像老电影一样还保留在七八十年代,信奉著忠孝礼义,这是他蠢,但蠢得很有利用价值。不过大君并不把这当成利用,家安好好跟著自己,而自己会给他提供金钱美女,大家不都爽麽。 从仓库那件事之後大君就已经开始留意家安,但他并没有立刻委以重任,还不到时候用他,在身边一群人虎视眈眈地注视下,即便是大君,也不能随意用人的。不过此刻,似乎是他浮出水面的时候了。 老实说大君也并不能完全信任家安,虽然家安在仓库舍命相搏,也算救过大君,但事後大君并没有立刻提拔他,他也有可能就此倒向大君的反面──黑子。而且,家安虽然没有直接从大君这里得到这次刺杀的消息,但以他跟元坚强的交情,或许能感到些风吹草动。 不过,既然他们二人的交情深厚到了精明的元坚强肯把这麽机密的事情告诉他,他会勾结黑子出卖小元吗? 这就是在要元坚强的命! 如果是疯狗,甚至是阮南,大君可以笃定地说,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出卖朋友,但家安,大君更倾向於不会。 方家安不是一个喜欢背叛的人,这是一年多来的观察大君得到的结论。 而大君要推翻目前的劣势,首先需要一大笔钱来支持。 所以,等家安赶到堂口的时候,发现气氛十分怪异。 没出所料,他回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元坚强的江湖追杀令──名义上这是大君对三联的必要交待,但,更迫切的理由是,元坚强必须要在落入三联手中之前永远的闭嘴──接著他从众人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种……排斥。 “家安,我知道你重感情,而且跟元坚强的交情一向很好,”阮南淡淡地道,“但这次他做错了事。” 家安默默地点头。 “君哥很信任你,”阮南的声音很恳切,“别让他失望,明白吗?” “我知道了,谢谢南哥。” 家安可以不把这句话当作温柔的威胁吗? 只要元坚强跟任何一个黑道上的朋友联系,这个追杀令就会生效,而他除了黑道上的朋友,似乎也并没有其他熟人可以依靠。 已经藏过了一个,家安苦笑,从小元家的窗子看著街道拐角那辆坐著两名CID的白色小车,酌量著怎麽窝藏这第二个,或许会熟能生巧。但先决条件是,元坚强现在得活著,而家安又能够找到他。 现在家安暂时没有得到元坚强尸体出现的消息,他愿意相信小元暂时活著,剩下的就需要找出小元可能的藏身之地,在别人找到他之前。 对此,家安有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因为他可以随意翻动小元的任何东西。 现在只有个小问题,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做不出太大的动作。 [Cissy/qiu] 第二十一章 家安打开新买的收音机的後盖──这本是他准备给洛彦解闷的,但当他听到洛彦那句“我不能整天什麽也不做”时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可以对洛彦表示怜悯,他痛恨同情。 其实家安已经很久没做这样的事情了,有点手生。在他高中的时候就曾经从改装过的收音机里收到警方通讯频道。但读了警校之後他反而再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虽然这时更容易做到。 这是违法的。 家安眼睛看著线路板,笑著摇摇头,在T shirt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渍。他原以为自己即便是死了,倒地的那一刻也可以自豪地对自己说:方云飞是个好警察。 不过现在,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对自己要求那麽严格。 警察专用频道的消息对家安很重要。小元,或者他的尸体,是否出现、出现在哪里,这种消息是不会对外公布的。而家安想要知道他的最新消息,那麽最便捷的途径就是窃听警讯。 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家安拿起焊枪,跳跃的火花迫使他眯起了双眼。 当收音机里传出含糊的声音时,家安觉得很满意。不是他没有能力把声音效果调试的更好,而是他模糊的觉得,这样自己违法的程度轻一些。 自欺欺人,是吧?家安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听著声音模糊的警讯,把头抵在墙壁上,“我只是不想犯法……”他轻轻地说,“好了,开始找!”拍了拍脸颊,他让自己精神点。 元坚强没有写日记或者保留通讯录的愚蠢习惯,这很容易理解,但他有时也会随手在日历或者手头的纸张上记点东西,比如电话号码之类。 家安才发现小元有画漫画的特长,他在墙上的挂历上留下了不少大作──色情漫画,器官特写──可惜除此之外家安没什麽收获。这使他有点泄气。 元坚强家里基本没什麽书籍,挂历在墙上、马经在桌子上、色情杂志很随意地扔在床头,除此之外还有什麽能写字的纸张了吗? 家安站在一片乱糟糟的厅里漫无目的地巡视房间,桌子上的收音机里播放警讯不时灌进耳内。 旺角的某间民宅有人烧炭自杀;高架桥上有人想跳下来;元朗牛杂铺里有人械斗…… 怎麽这麽乱?家安只觉得又烦又乱,怎麽从前就没发现?我在保护他们吗?我在保护谁?!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的吗?还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他一脚踢在沙发上,沙发发出巨大的响声庄到了前面的电视柜上,随之,家安把视线从收音机转移到了电视机上。 电视,DVD,下面的柜子里有影碟,影碟封面…… 家安扑了过去。 几摞影碟整整齐齐摆在柜子里,其中一张盘的封面上潦草地记录著一个手机号码。看得出来,元坚强在写这几个数字的时候很惶急,原本就不甚好看的字体更加七扭八歪。 这是一个对家安来讲很陌生的号码,不是常来往的朋友。而对於小元来讲,无疑,这个号码很重要。 接电话的是个男孩,在铃声响了很久之後。 “小元哥,你,你还在香港?”电话一接通,听筒里即刻传来有点哆嗦的声音。 是那个追杀令的功劳,家安推测。而对方看到电话号码会以为打电话的是小元,可见他知道的消息还不及家安。 “妈的,不用怕,我不是小元。”家安不耐烦地道,他势必要澄清一下,否则杀小元的人可能很快就会破门而入。此刻他可不想被误杀。 “哦……”对方松了口气,“大哥,您是?”他挺客气,因为想到这个时候敢在元坚强家的,恐怕也不是小人物。 “我叫方家安,你记著,有小元──元坚强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要给我来信!晚一秒,就算你躲在粪坑里我也会把你揪出来!”家安一口气狠狠地说道,“我的手机号码……” “家安哥?你还在九龙?”没等家安说完,对方已经惊讶地冲口而出。 家安一愣,小元要跑路可以理解,什麽时候自己也要跑路了?近来他也没做什麽会被追杀的事情啊。“什麽意思?”他问。 “没……没……”对方发现家安似乎并不知情,便畏缩著想敷衍过去。 “cnmd,三个数,”家安冷笑道,“一……”有了电话号码很容易就找到这个人。 “不……不是,我……南哥跟您已经讲和了?”对方呐呐地说,“这就好了。” “没错。”家安心中一动附和著说,忽地想起之前小元劝他不要再混的话,“你都知道什麽了?说说看。”他缓缓地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对方忙说。 “你想要跟我面谈吧?”家安笑道,“你妈的,自己找不痛快。” “安哥……”对方声音听起来很沮丧,“就是那次小元哥让我找一个叫莉莉的舞女的事,就这些,剩下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小元哥跟我说这事谁也不能说,不然会出大事。我没跟别人说过,真的!” 舞女失踪,家安几乎身陷囹圄…… 是这样。 他一拳打在墙上,“你嘴有多严我会让你活多长。还有,你给我记著,有小元消息第一个……” “我知道,安哥,你放心,我肯定第一个给你消息。”对方忙乖巧地道,“安哥您的电话号码我知道。” 家安点了点头,切断电话。 原来是这样! 什麽双程证,什麽不想缴入是非?这都他妈的是骗人的!真相就是阮南把那个女人藏了起来,而元坚强终究把她挖了出来。 阮南早就想整死我!在他心里,我的威胁大於利用价值。家安咬牙,如果不是小元,上次就栽进去了。 这事小元不说,也不准知情人张扬,那是因为他怕家安脾气暴躁,心中藏不住火气,所以他装作没看到阮南背後捣鬼。他知道一旦让阮南得知这事已经泄露,他们的矛盾明朗化,那阮南将不再屑於背後搞小动作,他会直接灭了家安。 凭家安现在的综合实力,怎麽跟他斗?! 如果说家安现在的处境像在旋涡中心,那麽为了形成这个旋涡,阮南没少出力。 但阮南那时只是感觉自己会受到家安的威胁,而眼前大君似乎已经有了重用家安来削弱阮南的权利的苗头。 家安原以为自己要对付的只有大君,要应付的只有洪爷,但他现在忽然发现,大君远没有阮南威胁大,杨振东比洪爷要棘手上十倍! 阮南的进攻和杨振东的紧逼会要了他的命! 家安後退了几步,颓然坐倒在沙发上,怔怔的看著窗外,忽然不知道该做什麽好。 家安从前也怕过,而且他以为那种怕死就已经是极致了,可现在才知道还远不止。 开始他以为自己已经吓得头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是一时想起了太多,他理不出头绪。 中途退出,恢复身分?迎刃而上,除掉障碍? 是,他是可以申请退出,这种性命悠关的时刻没人敢逼他。但他花了十五个月时间,数次生死之间走到今天这一步,大君要重用他,这是多好的机会!更何况付出心血的不只他一个人,现在叫他怎麽退?退了怎麽面对洪爷?还有什麽前途?而且从前受到生命威胁也不少,他坚持不离开,现在他以什麽样的说词打报告会不引起怀疑? 这些日子以来他跟洛彦的行踪并不难查到,家安敢给警方完全调查自己的机会吗? 从前他怕时他会去拼,他年轻力壮,机敏善变,他没有後顾之忧;但这一次不同,稍有差迟两人就没命。 两个人。 从前他想的是如果成功……;现在他担忧的是万一丧命…… 如果能多给他一点时间多好,只要等到他安排好洛彦──哪怕时间只够洛彦习惯了眼前一片漆黑──到时家安就可以无所顾忌。 他只要多一点时间…… 他已经濒临崩溃,再也承受不了更多压力。 家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依然紧握著电话听筒。 好消息是十二个小时之前洛彦能够做饭,至少不会用面包和饼干打发他的後半生,家安动作缓慢地挂上电话,自己安慰自己说。 已经深夜,但天气依旧闷热,天气预报说夜间或者明天有大雨。 家安的脚步很沈重,他才买了两碗元朗牛杂老店的牛杂,打包,手上提著的方便袋里装著五斤鸡蛋。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之後,他才敢走进洛彦所在的大厦。 他买了新的手机,上面已经设定好了三个外卖电话,只要洛彦按一个按钮就会有人把东西送来。两万块钱家安全部折换成小额钞票,送外卖的来了洛彦只要从门缝里塞出去就行,应该很方便。不过下一步怎麽走,他还是把这些先办好,以免出了突发事件来不及处理。 一时之间他想不起自己还能够准备什麽。 洛彦不知道家安这时候会来,所以家安开门的时候首先轻声说了句“是我”。 “怎麽……”洛彦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带著些惊诧,接著,卧室的灯亮了。 他不需要光亮,但家安需要。 “路过牛记──很有名的牛杂店──想你可能没吃过,所以带来点给你尝尝。”家安强笑道,走进房内:“我的手艺不能跟你比,好在还有人能替我出头。” 洛彦笑了,“味道很香,我这里就闻到了。”他说,一脸很渴望的样子。有时候,他的脸上会出现只有孩童才会出现的表情,看来极单纯。 “你先吃,”而此刻,看到他这种表情,家安蓦地心中酸痛,几乎要哭出来,他将牛杂放在床头柜上,“我把鸡蛋放进冰箱。” “买了鸡蛋?生的?”洛彦笑道,“我等你一起。” 感觉真的……很温暖,家安也应和著他微笑,拎著鸡蛋走向厨房,然而才经过客厅他的笑容就凝结在脸上。 客厅的桌脚旁有一滴血迹,往厨房方向大约一米是一块被擦拭过,但仍留下红色的血痕。 家安只觉得心脏强力的收缩了一下,紧接著又是最大限度的扩张,全身的血液都似被吸走,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手中拎著的鸡蛋几乎落地。他紧走了几步,打开厨房的吸顶灯,一片惨白的光线中几处干涸的血块分外刺眼,断断续续,似乎大部分血迹已经被擦掉,他见到的只是漏网之鱼。 “今天过得怎麽样?”家安抓紧了门框,问,声音很紧。 “还好。”洛彦淡淡地道。 “还好……没什麽意外吧?”家安停了一下,又问。 “没有。”洛彦确定地说。 菜板上的血迹已经深入木质,擦拭不掉。 而看到菜板的这一秒,所有的血液又猛然都回到了家安身体里,他的头有些发胀眩晕的感觉,不记得自己怎麽松的手,唤回了他的神志的是鸡蛋落地的碎裂声。他疾步走回到客厅,打开药箱──他把药箱放在客厅的桌上,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这样洛彦拿起来才方便──入眼的仍然是那恼人的红色。止血和消炎两个药瓶上血印殷然。洛彦一直都分不清那三个瓶子,因为它们的外形该死的相似。 他用力的搓了搓脸,咬紧牙关:“晚饭吃的什麽?” “……火腿炒饭。”洛彦沈默了一下,才回答。 家安走进了卧室,站在洛彦床边,不说话。 “……我没擦干净?”洛彦抬起头来,脸上一片落寞。 家安弯腰,抓起洛彦的左手,出乎意料,入眼的不是刀伤而是一块烫伤。“这又他妈的是什麽?!”家安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胸臆,忍不住大声叫道。 “这只。”洛彦举起右手,手背上是勉强愈合的丑陋的枪伤,染著血污的纱布包著他修长的中指和食指,“我忙著关火时碰到了炒勺上,左手烫了一下。” 家安紧紧地咬著牙关,凝视著洛彦的脸,他的眼眶比先时凹陷──洛彦的眼球已经有些萎缩──家安知道盲人就是这样,很容易受伤,尤其在刚开始失去视力的时候。 受点小伤很平常,家安对自己说,但他止不住心痛。 洛彦本来不该盲的。 他的那双眼睛本来有多漂亮,眼神清澈锐利。 家安知道,洛彦失去的东西,自己永远都无法弥补。他艰难地稳住自己要发抖的身子,慢慢俯下头,去亲吻洛彦紧闭的眼睛。 就在家安的唇瓣接触到洛彦的睫毛时,洛彦蓦地扭头避开。 家安的身子就著那个姿势僵直在那里,半晌,一滴水珠慢慢地溢出眼眶,沿著他的脸颊爬到了下巴。 洛彦从来没为眼睛流过泪,此刻,这滴泪水终於从家安的眼中找到了出口。 牛杂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荡,但没能吸引到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很晚了吧?睡吧。”良久,洛彦道。 “我去洗澡。”家安转身,不经意看到床头柜上的牛杂,还温热。他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想放洛彦独自生活。他觉得想得到的都已经为洛彦准备妥当,电话啊,钱啊,甚至水电费他都存得足够。他想得很充分的,他跟自己说过许多遍没问题。他说他可以放开一段专心摆平大君。他说不要给自己那麽大压力,一切都会解决。他说以胜利者的身份回到警局之後,前景就会明朗。他说到时候就可以想办法偷偷给洛彦安排一个身份,不用他出去做事,警察的薪水足够养活他们两人。 他说过许多话来劝说自己,但两只带伤的手瞬时就把他辛苦做好的决定全部推翻! 他根本就放不开,无法放开! 家安简直柔肠百结,五内俱焚。 他把冷水开到最大,当头淋下来。 “你害他瞎了眼睛,你拿什麽补偿?拿什麽?!”他问自己,“你发过誓说不让他再受伤,他现在怎麽又受伤?你怎麽解决?”他的头很痛,紧迫的压力,内疚,怜惜,痛苦和突然的冲击让他已经难以承受! 家安背靠著湿淋淋的瓷砖墙壁,慢慢蹲下身,抱著头:“……我们离开香港吧。”他忽然大声叫道,“我们偷渡!” “怎麽了?”洛彦惊讶的声音和著拖踏的脚步声来到洗手间门口。 “我不想待在这里,行不行?”家安有点控制不了的歇斯底里,“香港,香港是个什麽地方?有人拼命的想活下去,步履维艰,可还有那麽多人想方设法的杀死自己!……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为什麽还要保护他们的人身财产安全?……我保护不了,保护不了……” 他的身子在冷水里蜷缩著,眼睛愣愣地盯著地上的瓷砖,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彦,我们找个地方,可以天天在一起,我什麽都能学得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他的身子开始发颤,抑制不了,几乎就是在自言自语:“一点也不受伤…………”他的声音里带著委屈、无奈和些许的绝望:“不管我怎麽小心翼翼,都不行,还是不行……总是受伤,旧伤还没好,新伤就出现……我该怎麽办?……我很怕,我很害怕,我死了你怎麽办?啊?怎麽办哪?” “发生了什麽事?”洛彦的脸色微变,慢慢地走了进来,地上都是水,很滑,他走得有点艰难。伸出手,他在空中摸索了一会儿才在莲蓬下找到家安,“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他把家安抱头的手拉开,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中:“告诉我。” 他面前,是个崩溃了的警察,卧底警察。 洛彦的手很有力,他的声音也是镇定而不容拒绝的,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我很累……”家安仰起头,头顶莲蓬洒下来的水使他难以睁眼,身子依然不能自己地微微发颤,“我管不了那麽多……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他喃喃地说。 “你怎麽了?”洛彦牵引著他,让他站起身。 家安呆呆地看著洛彦摸索著去关水龙头,忽然一把将他紧紧地抱住,“只要你好好的……”他说,热切粗鲁地抚摸著洛彦的面颊,头发,“我只管你!” “……我知道。”即便洛彦是个瞎子,也该看得到他的关爱与担心,“说给我听,白痴,”他道,声音里不寻常地夹杂著与家安同样的怜惜与痛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也许我可以帮你……或许……它原本很简单……” [Cissy/qiu] 第二十二章 (1) 家安掀开窗帘的一角,楼下的车还在蹲守。自从昨夜家安外出将他们甩掉之后,警方就把暗中蹲守改成了明着跟踪。 我就是要看死你,看你能怎样。家安知道他们就是这个意思。电话估计已经被窃听上了,昨夜离开的这几个小时他们在房内做什么手脚都够时间了。 好,你们随意,我喜欢这样。家安把身子靠在墙上,嘴角噙上了一丝冷冷的微笑。接着,他快步来到电话旁边,想了一想,掏出自己的手机,查找到一个号码,然后才拿起座机听筒,拨通了适才找到的手机号码。但是,他仅让对方手机响了一声未等接通便迅速挂上了电话。 那个号码的主人叫小伍,平日跟小元和家安都不错,很会做人,从不跟小元争风头,也不会像疯狗一样挑衅正受关注的家安,总之,他表现得相当友好,跟谁都是如此,真的有点像阮南的嫡传弟子。 想到阮南,家安眯起眼睛,不叫的狗真的会咬人。他需要做点什么封住狗的嘴才行。 是我使你手足无措寸方大乱,以至于应付不了这么简单的局面?昨夜听完家安半掩半藏的叙述,洛彦冷笑着问。他紧紧地抓住家安的手腕:告诉我,你解决不了吗?如果我没出现过。……你以为你在保护我?就凭你现在? 洛彦手握的力量很大,声音带着胸有成竹的镇定,也带着前所未有的犀利,就像这种紧迫的危机从未存在,也永远不会出现一样。 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他很狂。当时家安便有这种感觉,而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心头仍然禁不住巨震! 洛彦的气势聂人。 没有锐利眼神的鹰依然是鹰,原来他从未变过。 那一刻,家安忽然被洛彦从痛惜中唤醒过来。 或许他说得对,自己确实担心得太多。家安紧紧地握住掌中的手机:“我会的……我应付得了……”他喃喃自语道,迫自己压抑住些微的疑惑——洛彦真的依旧强悍吗?“如果我真的能做到不担心……”他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距刚刚那个没接通的电话已经差不多五分钟。 “徽记餐厅?”他拿起听筒,接通了从前小元常去光顾,而现在自己又继续光顾的餐厅,“两份午餐,记方家安帐上。”记账的通俗解释就是吃霸王餐,但小店面的老板宁可让小元和家安这样有些头面的人物三五不时地白吃一餐,也好过张扬耍横的半大少年们日日捣乱。毕竟以小元和家安这样的人物不会在自家楼下做得太过分,而这样一来,这店子可就算是他们罩着的,一般小混混并不敢来捣乱。横竖一算给他们白吃的损失比起保护费还要少些,徽记老板也是乐不得送些吃喝,他开的是饭店,不在乎这点吃的。 对此,家安也只得无奈地接受。 挂断了电话之后,家安来到窗前,依旧是从窗帘的缝隙中望出去。 警方蹲点的车还在。 家安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还未歇,一辆面包车有如疾风一般从街角卷了过来,嘎然停在了小元家楼下,车子还未停稳,车门就已经拉开,几个年轻人已经麻利地跳出车外,几乎人人腋下或者手中都持着份报纸卷。 这边几个小伙子冲进了大厦大门,那边的警车车门也被推开,家安看到一名CID尾随着进了大厦,而另一名正在使用车上的无线对讲,应该是在联络总部,随即也跑向大厦。 也就是十几秒之间,家安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踹门声,金刃相交的声音大作。 有人想要破门而入! “警察!放下武器,手放在头上,面对墙壁站着!”有人叫道。 回应警察的是凌乱的脚步。 “站住!……你,别动!……” 家安站在窗口,一手扶着合金窗框,眼睛望着楼下的街道,耳朵倾听着走廊的嘈杂。这楼隔音效果并不算好,他想自己没遗漏什么。 稍后,远远的警笛声也加入到了这场混乱中来,从家安所在的窗口能看到警车呼啸而来,而人行道上几名附近巡街的军装亦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这么热闹?”家安打开房门,探头看了一眼,笑道。 两名CID正忙着铐好走廊中的三个小混混,此时他们手中的报纸已经落到了地上,几把西瓜刀寒光闪闪的露了出来。 “操……”家安吐了吐舌头表示惊讶,“凶案?”他调侃地问。 “你他妈的闭嘴!”一名警员忍无可忍地道,“出来!” “我可是良好市民,”家安笑嘻嘻地走出门来,“我喜欢警民合作,不过可惜的是我没有透视眼,隔着门没看到发生了什么。” “你!”一名警员径直走向家安。 “别动手,我有权投诉你。”家安伸出了一只手指,在警员面前摇了摇,冷冷地道。 “……人渣!”警员瞪了家安半晌,道。 “不要带那个‘人’字,他会当你是夸他。”杨振东刚从电梯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他冷笑着说。 家安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下头,伸手挠了挠额头,等杨振东走到了自己身边,他才忽然抬头:“你帮我找的保镖我很满意。”他低声在杨振东耳边笑道,声音带着点狠也带点得意,“多谢。” “保护香港市民是我们警察的职责。”杨振东咬着后槽牙道,“缉拿罪犯也是。我们会让你一直——很满意——的。”他亦是低声回答,针锋相对。 几曾何时,家安把这话挂在嘴边。他蓦地心中一痛,“好啊,我们走着瞧。” “好。”杨振东看着他,“收队。”他对走廊里的其他警员道,“你,”他指着家安,“需要尽一下‘好市民’的责任,来警局录一下口供。” “没问题,我一向合作。”家安摊开手,挑起眉笑道。 一行数人刚刚走到电梯口,徽记的小弟已经提着外卖走了出来。“安哥……”他瑟缩了一下,情形似乎不太妙,“你的外卖。” “给那两位警官送过去。”家安指着蹲守的两名CID道,“虽然在车里坐了一上午,但刚刚的运动也够激烈,两位警官也辛苦了。抱歉啊,杨Sir,不知道你要来,没准备你那份。”他大笑道。 三名警察的脸色顿时发青,若不是公务在身,早就对他动手。 方家安实在是太嚣张! 家安也知道自己这么一折腾早已惹火了杨振东,但此次之后的一段日子将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持刀来砍他。家安很明白刚刚拿几个持刀歹徒是哪儿来的。确实有许多人不知道现在住在元坚强家里的是家安,所以当他们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元坚强家里的电话可能会当小元在家找他们求助,既然追杀令还有效,那么最终来到这里的是持刀凶徒并不奇怪。 问题只是这些不知情的人不包括阮南。 小伍不会放过巴结大君和阮南的机会,而小元的行踪是个好机会,于是他会立刻通知大君和阮南。大君并没有采取举措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房内的是谁;而阮南,他会做点什么,因为他可以装做不知道房内的是谁。 但此次之后,家安相信,即便是阮南也该安稳一段日子了。 而警方这边,尽管杨振东发狠,可香港每天发生这么多事情,而家安又专门为他搞出这么多事,他不可能看死家安太久的。 权衡过后,家安也只有选择借警方的紧逼暂时压制阮南的攻击。 这不是长久之计,家安知道自己务必用最短的时间脱离这个旋涡。 阮南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喘息,洛彦更是没法给。 洛彦不求人,也不愿拖累人。 他向家安保证自己肯定会活到家安摆平他目标的那一天——家安并未透露过自己的目标是谁,他依旧没法对他说实话:那个雷雨天,昏暗的仓库,电线,GLOCK,还有那双眼睛。而他不说,洛彦也从来都不问——就像那晚他自己亦不让家安替他拨打电话一样,那是他永远的习惯——尽管他会帮家安分析形势,但并不替家安拿主意。 那是家安自己的事。 摆平目标的那一天?活到?每当想到这句话,家安就情不自禁地握紧手边的东西,衣服也好,手机也好,他的抓着点什么,他的心很慌。洛彦从前也保证过自己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保证不受伤,他都保证过。家安想相信他,但相信不了。 但有一句话他说的非常对,那就是,如果家安心里再不肯放下他,两人死路一条。 家安没法辩驳,他能做的就是一直跑,一直沿着他唯一的出路跑,有多快跑多快,在洛彦手头的钱花光,被仇家或者警察找到之前,跑到终点。 其实这么久以来,家安想,我一直走在这一条路上,只不过走了个“之”字而已。 可是周君,他什么时候肯给我机会?他在心里问。 第二十二章 2 其实周君一直都想给他机会,只是他需要避过正劲的风头。他没有家安这种精力跟警方对着干——他也没必要。家安或许能猜到他的四分心思,但洪爷至少能体会到六分——也就是在这时家安才知道,洪爷其实有一双天下最毒的眼睛。在周君安静下来的第三天,他便预料到周君有所打算,叮嘱家安要留心大君是否有大动作。 而周君的大动作无非两样:凶杀或者毒品。 所以家安每次走进堂口或者仓库的时候,都满怀希望,希望机会就在眼前。 等待中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对家安来讲,浪费时间是谋杀,真正的谋杀。 希望今天不要落空。家安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才抬脚迈进大厅。他希望有些什么在等着他,结果他等到了。 他以为开会会有许多人,可屋里只有寥寥几人。 “坐。”大君指着沙发对愣在门口的家安道。 家安点了点头,走向沙发,胸中不知为何开始发慌,心跳也慢慢加速。 房中的人很怪,并不是说家安没见过他们,只是他们实在很难联系到一起。有资格老的,从大君开始混就追随在其左右;也有家安这种新生代。辈分参差不齐,而在座没有任何两人是比较熟络的朋友,即便相互认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不知为何阮南并不在座。 看来大君真的不再相信任何人,或者他原本就不相信,只是现在生死攸关,他不能再装做信任。家安猜测,到了这样的时刻,不需要遮遮掩掩。 “家安,”大君审视地看着家安,没有放过他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家安眉梢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收回环顾四周的视线,迎向大君,他想回答,但在大君的逼视下忽然觉得嗓子发干,竟然难于发音,他拿不准是否因为自己心虚,还是大君此刻的气势太强,所有人在他这种神情面前都会有些无措,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 而家安这种茫然不知所措,恰恰符合他入门一年的雏儿身份。大君忽然笑了,把身子靠回到椅背上,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身边立刻有人替他点着,他深吸了一口,转头对大家道:“他们都建议我抽什么雪茄……”说到这,他把左腿叠在右腿上,右脚掌微微点了一下地,老板椅便转了半个圈子,于是他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雪茄盒。 “以君哥的身份……”大家纷纷附和道。 “不过我这个人就喜欢云烟。”大君微笑道,手腕一抖,把雪茄盒扔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打手跟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拿出一只来抽,“这东西太他妈讲究,不合我的胃口。” 这是老大赏的东西,却之不恭,那人忙抽出一支,把烟盒传给旁边的人。 “做人就是这样,”大君慢慢地道,“我可以不抽雪茄,不会是因为我抽不起,而是我不喜欢。你们明白吗?” 家安低着头,在心里品着他的话,烟盒传到他的手上,还剩两根,他拿起一根,盒盖上嵌着把精致的小剪刀,他本想顺手拿来剪掉烟头,手指头都已经触到了剪刀把,心中忽然一动,又收了回来,把雪茄送到嘴边,用牙齿咬掉。 “你们跟着我,就是我周君的好兄弟。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不会有你们得不到的,只有你们想要和不想要之分!”周君接着道。 听了他的话,家安心中一动,不禁有种难言的亢奋! 这世上的东西,只分想要与不想要! 人能活成这样该有多爽~!死也不枉这一辈子! “君哥,只要您一句话!” 早在家安有所表示之前,已经有人抢着表态。 之前压抑的气氛忽然火热起来,家安自己也是这样,不知让他们亢奋甚至几乎有点微醺的究竟是雪茄还是大君那句可以看作允诺的话。 跟着他,就能得到全世界! 为了这个梦,即便去死又如何?! 全世界!全世界!! 家安止不住有些浮想联翩,如果,如果背叛……他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家安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强聂定心神。 妈的,你搞明白!你还是个警察,你是个警察!你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任务!不是要当大君的走狗! 沿着已经定好的那条路跑,跑到终点你就赢了! 别胡思乱想,走歪了你跟络彦就完蛋了! 摆不平大君和阮南,让他们发现了络彦你们就死定了;即便一时半会儿他们发现不了,警方也不会放过你! 家安脸色忽青忽白。 大君微微颔首,“现在帮里有点麻烦,我想你们都知道。” 他说的是内奸还是黑子?家安心中又是一跳! “你们是我一直都很信任的人,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能闯过这一关。今后即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君哥,您吩咐,刀山火海我们决不含糊!” “是啊,君哥……” “君哥,您就说吧,该怎么做?” 大君摇了摇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就这个动作蓦地让家安心室颤动,就像得了心脏病一样,他手有点发抖。接下来大君要说什么?他等了十六个月,等的就是这一刻!十六个月死去活来,等的就是这么一刻! 这几天来他夜不能寐,想的就这一刻,他跟络彦的两条命能不能保住,看的就是这一刻! 整个屋子的十几只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大君。有紧张,更多的却是憧憬和亢奋! 亡命之徒! “君哥,君哥!” 正在这时,有人在屋外拍门,听声音正是阮南。 23 进攻,永远都是最好的防守。 阮南的面色顿时一变,但很快,他便调整好了心绪:“方云飞探员,”他慢条斯理地道,“你白我黑,现在证据确凿,到了这步田地,你就该任赌服输,莫怪君哥和我。”话说到这里,他的手就已经向腰间探去。 阮南将话题又重新带回到了家安的身份上来,并将大君摆在他自己前面,家安立刻明白他并不会给自己开口的机会,只怕这就要动手,而家安若要反抗,顶在脑门上的枪口立刻便会吐出一颗子弹!“君哥,有些事情您该知道,但恐怕有人不会让我说完!”他忙叫道。 之前家安忽然提起疯狗和小元,并反过来质问阮南,已让众人着实糊涂,而此刻他又说出这句话来,别说大君生性多疑、处境尴尬,其他人也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 大君忽然“啪”地一拍桌子,冷冷地道:“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着,他看了看阮南。 阮南暗自咬牙,大君这话出口,不分明就是起了疑心,想听方云飞说么! 家安额头上早已冷汗淋漓,倘若大君不多疑,他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君哥,我未必能活着说完。”他盯着阮南道,“如果真如我所料,那么剩下的请南哥告诉您。” 说这句话时,家安心中也在翻腾不已。 家安听过象棋里有一招叫做“丢卒保车”,而此刻,他就如同一个小卒,大君完全有可能为了把阮南留在身边而舍弃家安。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君不怀疑阮南,正因为他太怀疑阮南的忠诚度,而在这个非常时期,他又没有精力或者能力直接跟阮南翻脸——毕竟,这些年来阮南已经拥有为数不少的一批心腹——所以,当家安的话锋直指阮南时,为了稳住阮南,他或许会拿家安做祭品。 不过现在,枪已经指在自己头上,家安没的选择,唯有一拼! 听到家安这句话,阮南心中也不禁一震!之前家安一直都很小心地避免跟阮南的正面接触,更别提交锋。而且道上的许多玄机他也确实不甚明了,需要小元在旁提点,家安并非故意装傻,这些阮南都是看得出来的,所以阮南从没否认家安确是一个有潜力的走狗,但他没想到的是,现在家安咬人就已经这么狠!说什么“剩下的请南哥告诉您”,这不摆明了在阮南和大君心中扎上一根刺么!他活着还好办,他死了,谁不经意的动一动,阮南和大君都得心痛! 他愤恨地瞪着家安:行啊,你,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好,我想看看方探员还能编出什么故事来。”他冷笑着说。 “是不是故事,等我说出来大家心里都有数。”家安回道,话说得极狠。此刻,家安脑中一片清明,摒弃了一切杂念。殊死搏斗,他不遗余力:“君哥,说实话,我并不想混黑社会。”他提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大君道,“是我得罪了三联的大迁,他扬言要废了我,后来海哥帮我出面摆平了这件事,从那天起,我就跟海哥混。”他停了停,给大君一点思考的时间。他的话大君会相信几分,这跟阿海在大君心中的分量不无关系,他得让大君想清楚。“我跟疯狗,小元不一样。他们一直是君哥看重的新生代,而我一直默默无闻。让我‘有幸’跟他们列在一起的,是那次凑巧出了把风头,一举成名。当时我不懂,还以为从就他妈的该我走运……南哥,现在想想,我们三个当时确实是有点嚣张,你说是不是?” 阮南眯着眼睛看他,不置可否。此刻,他也无话可说。 “那天小元约我去迪厅,正巧碰到疯狗……”家安斟酌着道,那时大君玩了个小把戏,后来小元已经对家安和盘托出,但他此刻假装不知道,“更巧的是在我们嗑药正HIGH的时候条子来了……”他的心跳开始慢慢加速。 “方探员,对你来说条子来的不正是时候吗?”阮南冷笑着插口道。 “是啊,南哥,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未卜先知,何止是个卧底,还是个神仙。”家安讥讽道。那天他事前确实并不知情,而事情发生的时候也没机会报警,这是包括大君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这番话的可信度应该很高。家安暗暗揣度着,不知大君肯不肯相信?他紧盯着大君,呼吸略微急促。 “那次是疯狗疏忽了,自己给自己惹麻烦。”大君冷冷地道,目光在阮南和家安的脸上扫了一圈。 遇到了大君冰冷的目光,家安微微寒战了一下,心跳几乎骤停!“……那时我以为不过是个意外,没想到的是这种意外很快就发生在我的身上……南哥,你不知道当时我多感激你,是真的感激。我正被潘良的人追杀得喘不过气来,你出头替我谈判。我这个人重感情,这你知道,我想只要你开口,我愿意为你卖命。”家安咬着牙,慢慢地说。 家安重感情,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过阮南收买人心这件事,却并不是人人都知道。 阮南此刻心中五味陈杂,恨不得能立时一枪打死家安,但刚刚大君的眼神也着实让他心中一震,其中警告的意味十足,即便是他也不敢造次;他想大声否认,但心里却明白,此刻否认,如果让周君日后查出来,他只怕死得更惨。 大君面沉似水,不发一言,只是微微点头。 “我命硬,潘震放火烧不死我。南哥,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死的?”家安着力稳住呼吸,直视着阮南,一点也没有逃避他眼神的意思。说谎?谁不会! 不能心虚,不能心虚!他对自己道,大君在注视着我,气一怯就什么都完了! “他怎么死的恐怕只有你清楚。”虽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家安为何说起这个,但这样一个屎盆子阮南绝对不会让它扣在自己头上。 “不错,我是清楚。我也清楚后来为什么我唯一的时间证人凭空消失。南哥,我扪心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没有跟你争地位的意思,为什么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家安一口气道,不给阮南从中反驳的机会,心脏嘭嘭嘭地急速跳动,几乎出了腔子。 死还是活,就看这句话大君能听进去多少! “你胡说八道!”家安话一停,阮南已经忍不住叫道。他已然意识到,家安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阮南已经不止一次的想要家安的命,而这一次,所谓的卧底,也不过是阮南置他于死地的一个障眼法而已! “不错,我是胡说八道。我没相片没信件,也找不到人敢来当面跟你对质。我真的只是胡说八道而已。”家安苦笑着点头道,“小元出事之前的一个晚上他忽然跑来找我,把他家钥匙留给我,他早知道自己死定了,南哥,因为他傻,他太傻,为了不让他兄弟坐牢,他把你藏起来的那个舞女给找出来送进警局作证人哪!他还活得了吗?” 以攻为守!家安满脑子只剩下这句话! 你一味的躲也没用,不如以攻为守! 那晚,洛彦如是说。 此话一出,不亚于在当场投了枚核弹! 众人被他震得一晕! 方家安在做什么?他指责阮南是反骨仔背叛了大君勾结黑子往上爬! 这话岂是随便说的?! 早该直接杀了他!阮南懊悔不堪!他亦没想到家安会把这件事跟他们之前的私怨联系起来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在自己头上,反骨!他阮南受得起吗?“你以为你胡说就能过关?你把君哥当傻瓜?!”他大怒道,抬手便把枪拔了出来,瞥了一眼大君。 “谁把谁当傻瓜大家心里有数。”家安幽幽地道。 “哎,南哥,南哥,别发火,有话好商量……”身边立刻有人抱住了他持枪的胳膊,相劝道。 阮南只觉得心中一凉! 他们倒戈站到了家安那一边! 从前大君即便是疑虑也不敢随便与他翻脸,那是因为大君也怕手下,尤其是阮南的亲信不服日后生出事端,但此刻不同,家安摆明了说阮南被着大君收买人心,而收买了之后依旧会为一己私利赶尽杀绝。即便不相信家安的话,但在大君面前,谁敢贸然站在阮南身边标明自己是他的同党?更何况,家安所说的事情,有一半他们明知道是真的,而另一半,确是阮南这种人能做得出来的,谁人能不心寒? 如此一来,阮南身边还哪有党羽?没有了党羽大君还忌惮什么?阮南如何不知,大君嫌他功高吓主,想要除掉他已经不是一天半天! “君哥?”他颤声说,转向大君,“你相信这小子胡说八道?” 家安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君,他会说什么?今天两个只能活一个,到底是阮南还是他方家安? 大君看了阮南一眼,接着,又看了看家安:“家安,话不可以乱说,你知不知道?”他慢慢地说。 他在要证据!他至少信了一半!家安终于喘过一口气来,麻痹的心脏恢复了跳动。“君哥,我知道我在胡说八道,没证没据……” “没证没据你就敢胡说?!”大君忽地用力一拍桌子,“家法!” 家法?! 家安大吃一惊:“君哥,君哥……我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君哥!……” 身边早有人不容分说将他按在桌旁,一直都在茫然无措中的匪众终于得到了明确的指令,行动的真是异常迅速。 家法?他妈的!家安只想破口大骂!但此刻哪容他大放厥词,万般无奈,他只得伸出左手搭在桌边,旁边有人上前牢牢地把他的手按在桌面上。“Cnmd,用不着那么用力,我又不会躲!”家安怒道。 “安哥,对不起了。”持棒的是个面色很冷的男孩,他来到家安跟前,俯下身低声道,语气相当友好。 “你少他妈的废话!利索点!”家安一腔怒火顿时发在他的身上。 男孩点了点头,手起棒落,打在家安的前臂上,果真利索之极! “啊!” 家安大叫了一声,激痛瞬时就窜进了大脑,随即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操!原来尺骨骨折真的很痛! “关他到隔壁清醒几天!”大君冷冷地道。 家安汗出如浆,也没话可以分辩,唯有咬着牙踉跄地站起身来,捧着断了的胳膊走向门口,身前身后跟着几个虎视眈眈地“保镖”。 妈的!他在心中早骂过了大君十八代祖宗,出门时愤愤地回头,忽地看到阮南面色惨白,狠狠地看着他,这才想起,自己虽然断了条胳膊,但却捡回了一条命。 原本,他以为自己没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第二十四章 所谓的隔壁根本就是一个仓库,有门没窗,住人不成,但关人却是个绝佳的所在。 “手机给我,安哥。” 家安从裤兜掏出手机,扔给那男孩。他知道他们已经算客气了, 所以他自己最好别给自己找没脸。 房门“砰”的一声在家安背後关闭时,家安忽然觉得双腿发软,全身的气力似乎都在刚刚那一场性命攸关的对抗中耗尽。而在那刻紧张的气氛中来不及体味的恐惧此时却乘虚而入,主宰了家安的全部精神。刚刚几乎死在那间房里!平生头一次,家安觉得自己里死亡这麽接近,即便算上潘良的追杀,算上仓库里跟鹰的对峙,这些都没有这一次这麽凶险,没有血腥的衬托,但心中的恐惧却被阮南的步步紧逼和大君的不动声色扩大到了极限。只有一线之差,生与死。如果家安一句话说错,或者阮南手中掌握到的证据稍微有力一点,那麽现在会怎样?家安不敢想。 洛彦是出不了那个房间的,只要大君和阮南还在,他便得被囚禁在那间房里,直到饿死。 家安在一片漆黑中浑身发抖。他很怕。洛彦此刻就如同新生的婴儿般地脆弱,他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家安挂念他。他不能扔下他不管的,不能够! 家安知道自己必须得活著,无论如何都要活著!洛彦等著他。他等著我呢,家安缓缓地靠著墙壁坐在地上,他有些支持不住,被打断的胳膊火辣辣地刺痛,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眼前除了黑暗就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耳边一片寂静。家安慢慢摸索著墙壁,没有暗门,没有任何可以脱身的通路。 这个时候大君想必是在查证我和阮南的话。家安猜想,只要一天,二十四小时,他知道,如果超过二十四小时他还不露面,洪爷就会察觉,他应该把与家安有关的人或者档案安排的妥妥当当。与家安同期的警校学员那麽多,想从中找到跟被阮南勾结的败类简直就如同大海捞针。不过家安不太担心这个。如果阮南本身都受到大君的怀疑,那麽他提供的证人和证据就很难被采信。毕竟,信件本身说明不了什麽,照片完全可以合成,而证人,亦可以收买。所以,他现在只关心他对阮南的那些指控,大君会相信多少。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家安临时编造出来的,自然无法验证,他只望那两件确是阮南经手的人和事能得到确认,而大君,原本就对阮南心怀芥蒂,抓到把柄正可以借题发挥。大君多疑,家安正借此来除去阮南;但反过来讲,家安最担心的也就是因为他多疑,所以,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说自己是卧底,大君也宁可杀错,不肯放过! 可我不能死啊!想到这个家安只觉得胸口阵阵尖锐地刺痛!不,不能死,不能等死!他扶著墙壁勉力站起来,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进来的时候眼睛适应不了黑暗,没能看清屋里都摆放了什麽,此刻凭他的手感,却是一些破烂的桌椅。房内没有空调,家安连热带痛,早出了一身大汗,他掀起T shirt,用衣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热虽热,但房内并不觉得气闷,家安抬起头,看著黑沈沈的棚顶。大概头顶也有通风口?他迟疑了一下,伸手在桌椅堆中摸索,希望能找到一张比较完好,能承受住他的体重的桌子。 一条腿……两条……三条……嗯,不错,凭手感,是一张四腿完好的餐桌,他直起腰,伸胳膊抹去脸上的汗水,一抬腿,便跨到了桌上。谁知桌子摸起来虽然完好,但却丢了螺丝,早已松动,盛不了重物,摇晃了两下,居然“哗啦”一声散开了! “妈的!”家安冲口骂道,幸而他身手灵活,早一步跳了下来,胳膊却震得剧痛不已。原来瞎子真的不好当。他心中一酸,不知为什麽,脑中一闪念,不知为什麽居然忽地想起忘了给洛彦买饭勺,他看不到的,右手又废了,怎麽使得了筷子? “安哥?”门口有人轻声叫道,想是听到屋里有动静,过来询问一下。家安弯腰捡起条桌腿,狠狠地砸在门上。 他想出去!他忘了给洛彦准备饭勺! “……安哥,你别激动,君哥这麽做也是……”过了一会儿,门缝里传来那人半截话语。家安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管大君把他关起来是为了保障他的人身安全还是在隔离调查──他也管不了,他只知道,自己,此刻,想见洛彦,疯狂的想看到他!他解释不了此刻心中的这种渴望为什麽会这样强烈,他只想见他,能看著他就好。真的很想他。 家安手一松,桌腿掉在地上。慢慢地,慢慢地,他挺拔的身子渐渐堆委,蓦地,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让我……见见他……”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只要见到他还好,他就可以安心。他只想……见见他…… 洛彦有时候象个孩子,家安想他从没、也不会在别人的脸上看到那样单纯、灿烂的笑容。刚从昏迷转醒的那个早晨,他对他微笑,绚烂的象太阳一样──在家安的心中,太阳也未必会有洛彦这般夺目的光彩──而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这麽灿烂的笑容了,真的很想再看看……家安伸出手,象要去触摸一般,而面前,只有黑暗。 他很担心他。 洛彦其实很任性,他会做任何事,只要他喜欢。他从不顾及别人的想法,也没想过要顾及。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会有人这般在乎他,怜惜他。所以家安总是很担心,即便他告诫过自己无数次,这样分心会送了两个人的性命,但也无法遏制那份无孔不入的牵挂。他不在洛彦身边,洛彦怎麽办?而自己若是死了,洛彦又能怎麽办?!这个难题让家安狂躁不安!他想做点什麽来避免那可怕的前景,可他什麽也做不了!他此刻什麽也做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家安在心中默默地道,跟阮南的斗智斗勇真的已经用尽他全部的精力和智慧,可尽力有什麽用?他救不了自己和洛彦的命!那一刻,他恨自己太没用! 寂静中,时间过的奇慢,而寂静加上黑暗,更让人烦乱。家安呆呆地跪坐在地上,背靠著那堆破烂。他想起十几个月之前自己有多麽幼稚可笑,但又……多麽执著无畏。那样的自己很快乐。十几个月来,他提心吊胆象只老鼠,但他多麽为自己自豪!即便是死,也死得很坦荡,很荣耀。而又从什麽时候起,他的心中有了牵挂,豪情不再,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 後不後悔见到他?家安不知道,他只是在想,洛彦此刻在做什麽?是不是也这般想念著他? 他不知道已经在这小黑屋里待了多久,因为期间一段时间他有些狂颠,在那之後他又大范围的仔细搜索了一遍,可仍然没能找到什麽脱身良策。骨折的手臂肿胀发炎,而早出了几身透汗之後,家安越发口干舌燥,腔内一股火气亦烧得他唇裂目胀,心知若再不保留体力他就不必等大君动手,所以即便心急如焚,家安也只好安静下来,等待大君的审判。 门外悉悉索索,似乎是脚步声,又似有人在低声说话。家安身子猛然一震,忽地跃起,顺手操起身边的桌腿蹑手蹑脚来到门侧,背靠著墙壁,屏息站住。他确实有点疯了,他打算硬闯出去,带著一只被打断的手臂。在黑暗里的等待,无法预测的命运,痛彻心肺的怜惜及令他倍感煎熬的想象逼得他发狂!每一秒锺,他心中的希望都比前一秒要渺茫,他受不了!他亦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可惜他做不到!就似当日在仓库里背起重伤的杀手;而後不计後果的挽留;在窝棚中对警察身份的背叛以及被黑白两道逼入绝境时的崩溃,从他看到洛彦那天起,他就已经疯了。 他守护著一个人,这个人比他的性命还重要,比他的荣誉还宝贵。 似乎有钥匙拧动的声音,稍後,房门开了一线。 家安紧了紧抓著桌腿的五指。 房门大开,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 家安手起棒落,干脆利落!蓦地,他的脸颊上一凉。 枪口。 “放下。”一人冷冷地道。 是大君。 家安心中一凉,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慢慢地,慢慢地向後退去,手中的木棒无力地拖在地上,三两步後,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死期,就在今天,此时,此刻。没有了……什麽机会都没有了…… 只要大君轻轻勾一勾手指头。 “怕了?” 出乎家安的意料,他听到的不是子弹出堂的声音而是大君的略带调侃的问话!那一秒他懵了,欢喜得懵了!存心让他死,大君就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不用死了,不用死,洛彦也不用死,太好了,太好了!他说不出来话,嘴唇哆嗦著。 “阿南跟了我十几年,”大君把枪口放低,借著门外的光亮,看著家安有些微红的眼睛──惊、惧、狂喜和疑虑毫无掩饰也没法掩饰地呈现在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大君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从生到死,死里逃生──他拍了拍家安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觉得难堪,“唉,他是我的兄弟;”大君的声音中带著唏嘘之意,“你跟了我十几个月,家安,你也是我兄弟,我周君不会厚此薄彼……这你可以放心。” “君哥?”家安迟疑著,开口道。 “那个叫莉莉的舞女,”大君边说,边走出门口,“在纵火案之後就去了东莞。” 家安默默地跟著他走出来,蓦地从黑暗中走到耀眼的阳光下,他一时无法适应,眯著眼睛,他抬手挡在了面前。 “昨天晚上,她遭遇了一场抢劫,”大君走到大厅的沙发前,坐下,然後招了招手,示意家安也落座,“好在只是受了点惊吓,没受到什麽损伤。” 他说得够清楚了,家安不需要更多解释。家安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大君看著眼前站著的这个小夥子,後者整个人都狼狈之极: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嘴唇干裂破皮,衣服和头脸上都沾满了灰尘,左前臂紫胀著,连手指都有些淤血红肿。这等死的一夜对他确实是场折磨。这样的一夜对谁都该是场折磨。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落魄却依旧无法抹煞他眼中那抹令人嫉妒的火焰,满含活力和执著。就似朝阳,家安发出耀眼的光彩。 大君忽地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一入江湖岁月催。尽管鬓发依然乌黑,腰板依旧挺直,但是他已经老了,光彩永远不再。 “去看看大夫,”大君并没有允许自己在这种略显软弱的念头中沈浸太久,他指了指家安的胳膊,“能不能开车?”然後,他忽然问道。开车?家安不解地看著大君点了点头。现在他已经草木皆兵。 “有辆BMW Z4,保养得还可以……我现在老了,玩不了那个了,你喜欢就拿去开吧。”大君身子向後靠,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另一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现出疲态。 “君哥?”家安的眉梢一跳,这家夥又搞什麽鬼?跑车?老了?“您正当壮年,恰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怎麽会老?”他忙道。 “唉,老了,老了……别说一辆车,就是这个地方,”大君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或者老大这个位置都是你们的。”他落寞地道。 “君哥,我没这个意思,我真的从来没想过……”冷汗顿时爬满了家安的额头,他忙不迭地道,脸色愈加难看。 “别紧张,我知道你没野心。”大君站起身来,淡淡地笑道,“不过呢,家安,你已经站在这个位置,就算你不跟别人争,别人也会跟你争,不要以为退让就安全。”他拍了拍家安的肩膀,“用点心,好好干,我看好你。” 家安愣愣地看著他。靠,大君在许他什麽?接班人?! “拿著,”大君把车钥匙塞进家安手中,“小昆,带家安去车库。”他扬声叫道。有什麽差别?大君和洪爷,家安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火红的Z4让家安的精神一振,但他还没有就此昏头。这是大君的车。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在发动引擎之前侧耳倾听。没有计时器的声音。家安正了正後视镜,发动了跑车。他多希望可以直奔洛彦!可惜他不能。心中的渴望已经快膨胀得爆炸,家安紧紧咬著嘴唇。等一等,别把危险带到洛彦身边。他对自己说。忍一忍,很快,很快……不知道洛彦此刻在做什麽?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知道?不知怎麽,家安忽然想到,如果我刚刚死了,或者下一秒死在路上,他是不是还在家里傻傻地等我?他的胸口很闷,几乎喘不过气。 洛彦在吃饭。他左手用筷子夹著饭菜送进口中,同时右手五指把玩著一只细长的竹──两端都被他用刀削得极其锐利。比筷子更细更难把握的子在他指间翻著花。突然,他侧了侧头,屏息倾听了三两秒,慢慢地,脸上现出些惊诧的神色。稍後,他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轴并没有上油润滑,每次被推开,都会吱呀作响。这是对他的体贴。 他听到故意放重的脚步声──这亦是那人粗中带细的温柔。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竹,微微偏转了头,才要开口,蓦地,夹杂著消毒水味道的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他。 家安拥抱著洛彦,用尽全身力气。真好,真的很好,能这样贴近著他真好。家安才知道,老歌里唱的都是真的:爱一个人原来并不辛苦,即便真的辛苦,在他那麽做的时候,也完全感觉不到。他只觉得幸福,这一刻真幸福,不管之前挣扎的多苦,也不管今後可能会遭遇怎样的波澜,有这样的一刻,他就知足。 “都摆平了?”洛彦轻声问道,感觉到家安手臂上包著夹板,“手臂怎麽了?”他又问,“严重吗?” “对不起……”家安一愕,呐呐地道,“还没摆平……对不起……我只是……我真的……忍不住……不知怎麽……就跑来看你……”他几乎带著些内疚的颤音,没忍住,这事做得真的很白痴。虽然他已经仔细检查过跑车,没发现追踪装置;虽然来时已经小心留意过,确定没人跟踪,但这事做得真蠢,他否认不了,他居然忍不住!洛彦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家安的背。“手臂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他问。 “……小事故。”家安看了看胳膊,轻声道。忽然,有什麽东西热辣辣的冲进眼眶,他的眼前一下就模糊了。他低下头,把脸埋进洛彦肩头的衣服里,手指慢慢收紧,几乎把洛彦背心的衣服扯碎。 “……我几乎死在阮南手里……” 颤抖的声音从衣服的褶皱里泄了出来。 “我几乎就回不来……” “阮南?!”洛彦的身子一震,猛地拉开自己跟家安的距离,“你的目标是谁?周君?!” 家安的心一颤!说漏嘴了……他的身子僵直在那里,张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洛彦,几乎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 “是他?”洛彦没有得到回音,他知道家安已经默认,“……当初你在周君的仓库里把我救回来,我本以为……无论如何,他手下的人是不敢这麽做的,就在他的眼皮下捣鬼,实在太过危险……”他喃喃地道。他没认出我……家安苍白的脸上终於添了点血色,他偷偷的吁了口气,“是周君。我要送他进监狱。” “不行,”洛彦一把抓住了家安的手腕,“他是我的!”他微微用力,把家安拉向自己,“他必须死在我的手里!”他在家安的耳边冷冷地道。 “……洛……洛彦……”家安茫然无措地开口道,“让法律……”他的话还没说完,颈上忽然一痛!尖细的竹签已然抵在了他的颈动脉处。 “那是我的委托。”洛彦的声音冷酷到了极点,“跟法律无关!” 家安的脑中已经混乱成了一团,他忘记了所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著竹签,他阻止不了洛彦,他知道。“……洛彦……”他轻声地──几乎是无意识地──叫道。他能怎麽办?等洛彦恢复如初,杀掉大君?且不说警方将采取什麽措施,只论洛彦,他还会有那麽一天吗?会吗? 洛彦的手一抖,尖锐地竹在家安的颈上划了一条细细的血痕。好像是有点痛,又有点痒的感觉,家安蹙了蹙眉,感觉到血珠沿著颈项滚进了衣领。他偏了偏头,眼角的余光扫到T shirt的领口红了一块,就像是一滴红墨水滴上了一样。然後,他又抬起眼,看著洛彦,默默无语。叫他如何对他说:你根本无法活著走近大君身边十米。大君不会像我这样,毫不反抗。 “那好,”良久,洛彦道,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先时的冷酷,但霸气依旧,“你走吧。”他收起了手上的竹,“算了……还是我走比较合理一点。”略一转念,他又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面前的茶几向门口走去。大君假如不能死在他手,那麽他宁可死在大君的手上。他接受了这个委托,那麽,就不死不终。 “终有一天,我会曝死街头。” 家安看著洛彦决绝的背影,心中忽地空了。事情发生的太多太快,他的思维有些停滞。 洛彦摸著墙壁,来到大门口,他摸到了门把手,搬动了一下,防盗门没有打开,於是他意识到家安进来时反锁了房门。他还从没试过反锁,门把手旁边有不止一个可以转动的锁扣,他依次转动著,侧耳倾听机括转动时的细微响动。颈边的划痕仍然似痒似痛,家安随手抹了一把,指尖上蹭上了些淡红的液体,但他视而不见,目光只锁定在门口。他看到洛彦试图打开暗锁,摸索著的手越来越接近正确目标。他只是傻傻地看。 防盗门忽地弹开,门轴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 家安身上一哆嗦,便如被这个声音吓著了一样,忽地跳了起来,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抢到门口拉住了洛彦用力推进屋内,反手“!”的关上大门。他的呼吸很急促,像是刚跑完一万米,面色先是苍白的,继而又慢慢潮红。“你知不知道我为什麽会怕成那样?大君把我关起来的时候,我为什麽会怕得像个疯子一样?!你知不知道,啊?”他叫道,拉著洛彦走进卧室往床上一惯,“你别给我装糊涂!” 洛彦一直都沈默不语,也不挣扎,直到听到最後一句话,忽地抬起头来:“够了,别告诉我你打算的是一辈子!”他冷笑道。 “……没错,”家安蹲下身,右手抓住了洛彦的左手,“洛彦,我打算的是一辈子,而且我希望这一辈子能长一点,你明不明白?”他柔声说,先时目光慌乱而无措地四处逃避著,当话全部出口了之後,他蓦地抬起眼眸,热切地望著洛彦。他只等一句话,只要一句话,他不管从前以後。 洛彦身子一震,惊慌地要将手抽回来,但是家安握得很紧。他张了张口,但是没能真正发出声音。他把头扭转开,半晌,忽地失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他慢慢地把头转向家安,“你今年多大?” 血色迅速地从家安的脸上抽离,他缓缓地放开紧握著洛彦的手,他想後退,但忘记了自己还蹲在地上,他身子後仰,坐倒在地上。 洛彦站起身,“保重吧,”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想要说什麽似的,但最终没说出来,只是笑了笑,便走向门口。 他本来很熟悉这个房间的格局,只不过没想过是今日房内有点不同:平日地上并没有坐著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腿还很长。 家安紧握著拳头,瞪著洛彦,眼瞧著他慢慢走近自己,忽地把腿抬高了一点,轻轻一勾。 洛彦踉跄了一下,他想稳住身子,但这时家安已经揉身而上,顺势将他按倒在地! “你!”洛彦又惊又怒。家安一声不吭,以膝盖顶在洛彦的腰上,右手拗过洛彦的左臂向上一提,洛彦痛得身子一软。 “如果你企图砸门出去,最先出现在你面前的将是警察。”家安抽下床单,把洛彦的双手在背後缚住,“我去弄点吃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他站起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俯身将正在地上挣扎的洛彦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好了,白痴。”洛彦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叹了口气道,“你把我放开。” “确定你已经想清楚了?”家安想了想,回到床边问。 “需要想清楚的好像并不是我。”洛彦侧过身,把背後绑著的胳膊朝向家安。家安迟疑了一下,弯下腰来帮洛彦松绑。他的绳结打得很专业,即便自己来解也颇费了点时间。 左臂才一获得自由,洛彦反手便扣住了家安的手腕,抖手将家安甩在床上,接著便抬腿跨坐到了家安身上。他压得很有技巧,家安努力挣扎了几次,但却始终不能摆脱他翻过身来。 “不用担心,”洛彦一边慢悠悠地解下缠绕在胳膊上的床单,一边笑道,“我不会绑著你的,我没有特别的性偏好。” “该死……”家安气道,话语却突然中断。因为洛彦已经俯下身,一口咬在他的後颈上。 洛彦唇舌沿著家安紧绷的颈项慢慢移动,略为干燥的唇和湿滑的舌尖带来的麻痒使得被压制的躯体微微颤抖。T shirt的领口被他大力裂开,现出了家安结实的肩头和宽阔的背,随即,他身子一侧,稍稍让家安抬起了身子,把一手插进床和家安胸膛之间,隔著棉布揉搓著胸前那两点;而另一手却来到了家安的两腿之间。 家安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他不知道是因为受伤的胳膊压在身下的疼痛所致,还是该归咎於身後洛彦的挑逗。他只是感到前所未有地愤怒……亦前所未有的……渴求。这样的自己很陌生。家安想咒骂,然而声音却紧紧地堵在喉间。 “你大概不知道……一辈子比你想象的要长久……”身後,洛彦幽幽地道,“还有很多变数,你却……看不到。” “……你要杀大君是不是?”家安的身子蓦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便如已经冷到了极致,他的声音亦是颤抖著的,“我来……与你亲自动手不会有什麽两样。” 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家安很冷。为什麽会这样?他抖得厉害。 洛彦半晌无法动弹。“有一天有个人会後悔……你或者我。”他喃喃地道,“但至少不是现在。”他忽地又笑了起来。 也许在有生之年的某一天他们中的一个会後悔,但至少不是这一刻。更或者,他们活不到那个时候,现在操心岂不是太傻?家安也笑了笑,翻过身来,握著洛彦的手。他们的十指交叉,斯缠在一起。 “名字。”洛彦忽然道。 “什麽?”家安一愣,“哦,方云飞。” “好了,云飞,你仍然是个警察。”洛彦笑道,“我只要你帮个忙,在最後一刻,给我自己解决的机会。” “……” “相信我,”洛彦紧了紧手指,“我不会有事。” 家安转过头来,看著洛彦。後者探过身来,把温软的唇轻轻印上他的脸颊。 第二十五章 阮南凭空消失了,从家安走出小黑屋的那天。洪爷曾经花大力气追查过他的下落,可惜却始终没有结果。事情看来有点诡异,不过家安已经分不出身来关心他,他只关心大君近期要进的那一批货。大君只是吩咐他二十四小时开机,但绝口不提时间地点。大君一贯小心谨慎。但这一次他似乎谨慎的有些不同寻常。 洪爷不动声色的准备著,一批毒品,会走什麽样的路线?依照大君目前的状况,他不会太张扬,洪爷把视线落在了水路上。只是一连几日,水警方面都没有任何跟毒品有关的消息;出人意料的是,南丫岛有人报警说见到过两个男人在集市上出现,其中一人头上缠著绷带,但看面目依稀就是元坚强。只是在那之後,他们再也不曾露面。这对家安来讲,即是个好消息,又是个坏消息。元坚强多半还活著,而且看来活得还不错;而他既然活著,那麽迟早就会回家,警方怎能放弃这样的抓捕机会? 家安正在犹豫是否要找地方搬家时,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号码很陌生,对方的声音也很陌生。晚上十点半,大屿山新货柜码头。 家安挂断电话,忍不住一拳打在墙上。新货柜码头?这不是大君平时常用的交易场所,不过此刻他换换地方也是情理之中。一股很激动、很兴奋的感觉从丹田直冲百会,就像很辛苦地读了十二年书,终於迎来了最後一场考试一样。一切都将在今晚终结。 “一切都会OK。”他默默地对自己说,“相信自己,一切都会OK。” 他来到窗前,还早,正午炫目的阳光虽然是穿过玻璃射在身上的,其火辣的感觉一丝不减。掌中的手机原本就不是很新,他这些日子也没有妥善照管,此刻外壳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家安翻开盖,拨通了洛彦的手机,铃声只响了一下,他便挂断,大约五分锺後,他又拨了一次,再挂断。随後,他给洪爷发了一个消息:准备,今晚22点30分,大屿山新货柜码头。最後,他删除掉自己所有的通话记录和拨出记录。 现在的时间还足够穿戴整齐吃顿丰盛的午餐。家安把淋浴的水温调得稍高,让自己在温热的水中放松了大约十分锺。洗手台上的大镜子被水汽熏得一片朦胧,直到家安穿好了衣服,水汽还未散去。他伸出手,擦干净自己面前这一块,然後拿起梳子仔细地梳理好了头发。头顶挑染的金发已经染了太久,寸许长的乌黑色已经出现在根部。“该理发了。”他挑了挑眉。镜子里年轻的面庞英俊而生动。他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自己很满意。 镜上的雾气淡薄了许多,但还是恋恋不舍地攀附在镜面上。家安放下梳子,整了整衬衫,忽地伸出手指在镜子边角还未散去的雾气上写画,直到整个镜面都写满。水雾慢慢地变淡,他出神地看著那字迹一点一点从面前消失。 不会有人知道探员方云飞曾经在这五分锺里做了什麽,这是他心底的秘密,永远不想拿出来与人分享。 下午一时,他走出元坚强的寓所。手臂虽然没有痊愈,但他拆掉了夹板,以绷带固定住伤处。 下午一时的阳光几乎能把路面点燃,一辆火红的Z4冲上机动车道,司机是个英俊的小夥子,他带著蓝色的太阳镜,稍长一点的发丝在疾驰形成的强硬气流中飞扬,其间夹杂著丝缕金黄。 与此同时,洪爷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不停地擦汗。办公室里有空调,但房间里仍然一片燥热──应该说,是他的心里有些烦躁。虽然十七个月的过程已经很艰辛,尤其是他的卧底探员,简直是几经生死步履维艰,但眼前的果实还是有点得来的太容易,最起码,在他的心中,这一个月来的事情简直就像录影带快进,发生的太快,太多,让他目不暇给。他知道自己该召集全部警员,准备夜间活动,但心中却一直有隐隐的预感,行动将会遇到大麻烦。毕竟,到现在为止,警队内部泄密的那个败类还没有找到,如果洪爷这里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大君十有八九会惊觉。 家安原本以为自己会去吃燕参鲍翅,没想到最终竟然把车停到了这家牛杂老店。 “老板,两碗牛杂,其中一碗打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室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他警告过自己,别存杂念,只需给自己信心,但似乎潜意识是个如此精灵不羁的东西,半点不由管制。老汤牛杂,浓香扑鼻。 洛彦再次在床上摸了一遍,确定自己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按照时间算来,半岛的车应该已经到了楼下。他正思忖,手机铃声便已经响了起来。他的时间算的一向很准。 家安把打包的牛杂放在副驾驶座位下。他曾试图要把车箱改造一下,但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只好作罢。即便现在大君没有在监视自己,等日後这辆Z4作为呈堂证物时也会惹麻烦。 手机上显示,差一刻十四点──下午两点。两下铃声,即使离得最近的两点。家安和洛彦早有约定。 他开著车在九龙城里到处乱转。 半岛的司机开车一向小心,除非客人特别赶时间,否则还是安全第一。但今天他的运气不太好,一个开著跑车的莽撞司机把车开得跟火车头一样冲了过来。追尾! “您没受伤吧?”他忙转头询问道。 “还好。”带著暗色太阳镜,一路沈默寡言的俊美青年温和地回答道。 “靠!你他妈的会不会开车?!” 火红的跑车上跳下来一个挑染著金发的英俊小夥子,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自己的车头旁,检验损失情况。 这样的人不好惹。司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亦赶紧下车,但并没敢走到跑车车主身旁。“不如我们等交警……”他小心地建议道。 “等你妈个头!”金毛青年破口骂道,“老子有这麽多时间跟你瞎耗?你妈的,你报个警试试?”说著,他来到前车旁,一拳就砸在车顶,“我的保险杠掉了,马马虎虎赔个一两万就好了。” 无赖!司机心中暗暗叫苦,这种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随时都能报复。自己穿著制服,他要找自己实在太容易。“我没带这麽多钱啊……”他哭丧著脸道。 “开门,我在说你!妈的。”金毛敲了敲後门,对车里安坐的青年客人道,看到车窗慢慢摇下来,他探头进去:“身上带没带钱?”一会儿,车窗里传出金毛粗声大气的话语声。 “只有这些。”接著,客人依旧温和地声音传了出来。 “靠,行啊,老子今天忙,没时间跟你们瞎耗。”金毛道,直起腰,又绕过车身,来到那边站著发呆的司机身旁,“发什麽呆?钱!”他伸手道。司机穿著制服,身边只有些许零钱,忙掏了出来,恭敬地交到了金毛手里。 “妈的,就这麽点……”金毛不满地道,但显然,他真的有急事,并没再继续耽搁,匆匆上了自己的跑车,一溜烟开走。 下午两点,是一天最热的时刻。家安抬起伤手,用绷带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另一手放开了方向盘,从兜里掏出手机,“按兵不动,等我进一步消息”,他给洪爷发了第二条消息。洛彦跟他的意见是一致的,这一次机会来的太过容易,恐怕是个陷阱。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洛彦小心地来到自己的房间。关好房门,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屋细细的摸索了一番。没窃听,没监视器。还算安全。拉上窗帘之後,他才打开饭盒。浓郁的香味顿时溢满房间。 “牛杂……”他冲口道,唇边不禁荡起一丝笑意。装著牛杂的口袋里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他摸了摸,是台收音机。 九龙东区伊丽莎白医院急救室接收了一名身份不明的重伤男子,请附近巡逻警员立刻前往…… 扭开开关,洛彦微微一愣,居然是警方专用频道。有了这个,许多事情他很容易便可做到。 是夜八点,在一整天阳高照之後居然开始乌云遮月。真是个好天气,家安抬头看了看天空,笑著想。大屿山新建货柜码头尚未完工,半夜里基本就没有人会来,家安远远看去,海面一片漆黑,没有灯光映射,也看不到什麽人影。当他走到近前,才发现早已有人在黑暗中迎他。 “安哥,车钥匙和手机留下,谢谢。”一个家安从来都没见过的男孩走到他面前道。 “啊?”家安冲口道,心忽然一沈。他身上没装窃听器,此刻看来真是个既聪明又愚昧的决定。 “君哥吩咐所有人都要把和外界的联系切断,不好意思,安哥。”男孩为难地道。 “应该的,应该的。”家安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连同手中的车钥匙一并交给那男孩,简直郁闷得呼吸困难。“车还在那边的码头上,你……” “安哥放心,我会帮你把车开到……麻烦你转身。”男孩收起了钥匙手机,又笑道。 “啊?”家安更大声,更不解地看著他,心中揣度著他会把车开到哪?交易地点?莫非交易场所不在大屿山?否则跑车是开不过来的。 “不好意思,安哥,还需要搜一下确保……”男孩艰难地道。 “我靠……”这纯粹是一个感叹词,还要搜身?!家安一脸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大君真他妈的神经病了!就对我一人还是对人人皆如此?他疑惑地想,如果还怀疑我,为什麽还要用我,或者应该干脆做掉我!或者这一次仍然是在试我?不不不……他现在怎会有这种闲心……家安摇了摇头,哦!莫非他在利用我散假消息? 更深的黑暗处立著一个男人,看年纪与大君和阮南相仿,似乎是大君真的不相信身边人,这一次动用了从前一起混的兄弟。 “安哥,这边。”男人看到男孩细细的搜了家安全身之後,才开口道。家安闷声不响地紧随在男人身後,生怕错後了一步,在这一片漆黑中再也难以找到他的踪影。路过了大屿山货柜码头,男人却不停步,仍旧径直向前。 “哎?”家安低呼了一声,心忽然狂跳了起来,“老兄,这是去哪里?是不是走错了?”不会是已经查出我的身份,找个僻静地方把我做了吧?他暗忖道。 “安哥你放心,就是这条路。君哥在等著你呢。”男人笑道。 “不是说大屿山新货柜码头吗?”家安迟疑不前。一步走错,小命就没了,他再大胆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哈哈,”男人见状笑了起来,“大屿山是说给所有人听的,现在是非常时期,君哥不得不谨慎些。” 靠!真的是假消息!家安心中的感觉无法形容,这一次大君如此大费周折看来他真的要做一件大买卖,需要想个办法跟洪爷联系才行……洛彦还在半岛等消息,但看来他大概会失去这个机会了……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什麽用?如果大君只是利用我散布假消息,那现在就是做掉我的时候了。家安又看了看黑沈沈的天幕,此刻是否应该转身就逃?但如果大君不只对他,而是对所有手下都这麽谨慎,自己一逃岂不是自爆身份,前功尽弃?他的五指忽松忽紧,心中七上八下。算了,他咬了咬牙,如果逃走最後终究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死在大君手中还干脆些! 不多时,那人带著家安来到水边。黑沈沈的水里没有任何船只。 “你这是什麽意思?!”家安冷冷地道。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男人笑了笑,“来了。” 家安回头,只见一艘小艇从暗中行驶过来,艇上已经影影绰绰坐了不少人。他满怀狐疑地沿著甲板登上小艇,环视了一周,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那日在大君房内一起抽雪茄似乎也在其中。 小艇行驶的时间并不算长,一行人弃艇之後又上了车,当家安迈出车门时几乎大叫起来:这里家安印象实在深刻,可不就是当日擒鹰所在的仓库!原来大君终究是选了这里。 不只是家安,几乎人人脸上都多少有些惊讶之色。大君这一次真是太小心了,真的成了惊弓之鸟?而当卖家步入货舱时,家安才不得不承认,大君此次谨慎的有道理,这一次,交易的并非毒品,而是军火!虽说他这一年多来一直专注於大君和毒品,但他也不至於孤陋寡闻到不认得大君面前站著的这个全球通缉犯──Fox集团的亚洲代理朱灨。大君跟朱灨在低声交谈,而货似乎还没到。谈话的间隙,大君偶尔看一看表,然後又抬眼扫过众人,神情阴郁。一股紧张而奇怪的气氛在空中弥漫。 操!他究竟想干什麽!家安心中烦躁到了极点。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裤兜,手机早就被搜走了,身上再也没有其他通讯设备。这次机会不能放过的,这样的日子我跟洛彦熬不了多久了!家安紧紧地抓住衬衫一角,他想他该相信洪爷,洪爷没有得到他的进一步消息不会贸然带人去大屿山──如若警方在那里出现,家安就死定了!我相信洪爷,没问题,没问题,现在几点,应该到了十点半了吧……他心中暗暗揣测,没有发现自己的後背已经湿透。 “嘀嘀嘀……”相对安静的空间忽然传出清脆的响声。短信?十点半了吗? 家安看著大君掏出手机,翻盖,阅读短信,汗顺著额角滚了下来。大君面上依旧没什麽表情,一条刚刚读完,下一条短信便又到了。 哦?不是专门针对我?家安猜测,他把这些手下约在不同地方,各地都安排了他的眼线,倘若十点半警察出现在哪个点,那麽哪个点集合的人就应该是叛徒?而与此同时,他在另一处交易,警方一时之间是赶不过来的。查找叛徒兼调虎离山,很不错! 那麽……大屿山新货柜码头怎样?洪爷去了吗? “好,”大君连续接了十数条短信,然後,面上才露出些笑容,“阿常。”他向身边的一人扬了扬下巴。 “是,我这就去取钱。”那人忙道,“你们几个跟我来。”他又向家安等人招了招手。看来这是不小的一笔款项,家安揣度,所以需要这些人保护。 大君低声根朱灨说了句什麽,於是朱灨亦拿出电话。 Z4!就是那辆火红的跑车!一进停车场,家安一眼便瞧见了那辆扎眼的Z4!真的开到了这里! “拿著,一人一把,等下要小心些。”阿常沈著脸打开一辆奔驰的後备箱,轻声道。 靠!枪! 他们要黑吃黑?不,不会,大君还不敢跟Fox抗衡,他只是担心自己被吃了。家安暗忖,随著众人挑枪。有几把GLOCK,只可惜不是洛彦惯用的那种。 待几人把枪藏好,阿常才从另一辆车里取出一只密码箱。几人小心翼翼往回走去。 忽地,阿常停下脚步,“嘘……”他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什麽声音?”他低声道。细微的,硬物的摩擦声从车库後面的大门处传来。 是……扣子在铁门上摩擦的声音! 门外有人,他正摸索著寻找著攀爬的落脚点,他的身子贴在门上,所以纽扣不可避免的跟铁门发生了摩擦! 家安心中一凛!门外的是谁?他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不……不会是他……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怎会? 阿常作了个手势,示意两人从车库前门出去绕到後门,而他连同另外几人看护著手中的巨款急速向仓库入口走去。“戴上消音器……”他耳语道,并不想在交易途中弄出太大的动静惊动警方。他话没说完,家安早已拔腿跑了出去! 他不管仓库里面有谁,Fox也好,大君也好,什麽通缉犯都无所谓,他不想抓了,他要带他逃!他顾不了许多! 乌云遮月,只有远离仓库的路边有一盏暗淡昏黄的街灯。已经攀到一半的那人隐约听到脚步声蓦地回过头来。 家安呆住了。怎麽是他? 杨振东! 杨振东探员怎会跑到这里来爬门?!!更糟糕的是,他孤身一人在爬门!不过至少不是洛彦,这便是好消息,家安心一放下,人自然冷静了下来。 杨振东也是一愣,但随即,他便清醒过来,纵身跳到地上,伸手便去掏枪。虽然他并不知道里面出了什麽事,但至少,方家安手上持著一把手枪! “把枪放下!警察!”他沈声道。 “靠!”家安大怒道,他还怕自己死不了吗?他不知道里面有谁吗?身後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当杨振东“警察”那两个字才落地,家安就听到手枪保险打开的声音!靠!他死定了!与其让他被乱枪打死,不如……家安心念一转,左手一托,几乎没给自己瞄准时间,一发子弹已经出堂! 杨振东人倒下时,面上的惊愕之色还未退。在他心中并不认为家安会真的袭警。就算是窝藏杀人犯而已,多大的罪啊?值得枪杀警察吗?更何况,元坚强也不过是嫌疑犯,还不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为什麽方家安会开枪?! Yes!打得很准!家安心中松了口气,一个箭步窜到了杨振东跟前,探了探鼻息,抬手便又补了一枪,从他身後看来,这枪像是射向杨振东的胸膛。“别作声!”在枪响的同时,他低声道。 杨振东腹部剧痛,但神志还在,眼见家安一发子弹射进了他身边的地上,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麽──这样的距离即便是瞎子也不会射歪的。当下忍痛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死了。”家安抬头对紧随他跑来的那名打手道,“尸体怎麽办?” 两发子弹,一发射进小腹,另一发补射进胸口,是人就该死了,即便不死,扔在这里一夜也没得救了。打手思忖了一下:“还是等君哥发话吧。”他道。此刻大君的疑心极大,任谁也看得出来。 “搜搜是不是只有这一个。”家安道,“一个条子他来做什麽?拍电影啊?”他嗤笑道。那名打手也笑了起来,走到仓库另一面的阴影里看了看。 家安才要说话,只听到脚步声响,又有人跑了过来。 “是怎麽回事?”阿常匆匆跑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什麽人?” 大君不想惊动了朱灨。这批军火是大君唯一的翻身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赌一把的。 “是个条子,已经死了。我们正打算搜一搜还有没有其他人。常哥,尸体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怎麽处理?”家安踢了踢杨振东的“尸体”道。此刻,血已经在他身下积了一小摊。 “……条子?”阿常一惊。 “不过只有这一个,不知道他来干什麽,好像不是冲著君哥来的。不然他就是脑袋秀逗了。”那名打手逡巡了一圈,回来笑道。 “唔……尸体先扔到僻静的地方,等里面事情完了再处理。”阿常想了想,道,“你们干得不错,货马上就到,你们收拾好了就进去帮忙。”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 “没问题。”家安应道,弯下腰抓起杨振东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帮个忙,把他抬到那边去。” 那打手抬起杨振东的脚,跟著家安来到远离仓库的一个垃圾堆。 “老兄,我找东西把尸体盖上,你来处理那滩血迹成不成?”家安道。打手乐不得远离尸体──并非他害怕,只是如果日後查起来死了个警察,大君即便想罩也罩不住的,所以这样的麻烦还是离的越远越好;另外,垃圾堆的气味实在难以忍受,他一秒也不想多呆──家安的建议他举双手赞成。 “喂!”家安拍了拍杨振东的脸颊,轻声道。 “你是谁?”杨振东这才长出了口气,刚刚他一直屏著呼吸,生怕被人瞧出他还活著,这一路走来他的腹部奇痛,也唯有紧咬牙关放松身体随他们拖拉,几次险些痛得晕过去。 “里面进行军火交易,朱灨和周君都在,给洪爷打电话,就说是方云飞的话……别告诉我你没带手机!不然我掐死你!”家安道,手中忙著把不知什麽垃圾覆在杨振东身上,眼睛不时瞄著远处处理血迹的那人。 洪爷…… 是九龙东区的警察谁不知道他!杨振东一愣,心中不知道什麽感觉。自己人……查了这麽久,他居然是自己人!难怪上面一直都压著这件案子,怪不得上次在元坚强家门口方家安会流露出那种怪异的神情……因为是自己人! “喂!别发呆啊!靠你了,兄弟!”家安急道,“我得走了。”他站起身,忽地想起什麽,又蹲下来,“自己叫白车,你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惨了。”他补充道。 靠你了,兄弟。 家安的背影在杨振东眼前模糊地晃动,他忙狠咬了一下舌尖,生怕自己晕过去。方家安在他身上盖满了腐臭难闻的垃圾。“靠,还是个混蛋。”他低声笑骂道,忍痛掏出手机,屏幕上淡蓝色的荧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家安有些──十分焦躁。他不知道垃圾堆里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仓库内木条箱子越来越多,这是不小的一批货,家安不知道这些火器会经大君的手流到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多少个银行珠宝行会遭殃。 那个装钱的密码箱一直是由大君亲自提著,他含笑地看著Fox的人安静而又井然有序地出来进去搬运货物,“对了,那个附加条件……”他对朱灨道。 “哈哈,”朱灨笑声很宏亮,“这个君哥可以放心,黑子是吗?Fox一定会给你满意的交待。另外搭线去内地……” “这你也可以放心,”大君也笑道,“内地我熟悉的很。” 谈话之间,货物已经运完。 “阿常,”大君叫道,“你也点验一下现金,二百万。”他又对朱灨抬了抬手中的箱子。朱灨身边一个带著眼镜,斯斯文文的男人走了过来,而另一面,阿常也随意撬开了一只箱子,稻草之间整整齐齐地躺著数支乌黑发亮的大口径半自动手枪。 靠!家安一看便知道,是贝瑞塔!警方怎麽还没有动静?杨振东到底打了电话没有?为什麽这麽久一点声息都没有?难道他又晕过去了?!家安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看交易就要完成! 正在这时,外面隐隐地传来警笛的呼啸声! “里面的人听著,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高音喇叭的喊话声越过重重高墙清晰地传了进来! 赢了!耗时十七个月的一战赢了! 家安鼻子忽地一酸,眼前模糊。 仓库内众人一呆,接著,便是大乱!朱灨惊怒地看著大君:“怎麽会这样!”他叫道,“你得为这件事情付出代价!” 大君脸上亦是一片茫然,他已经十分谨慎,怎麽还会泄露?!但此刻已经不是他思索的时候,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拿著钱离开!他有车库钥匙,他也知道驾车离开这里的捷径。唯一的问题是现在仓库里很乱。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试图找到撤退的出路,还有人拿起武器打算冲出去或者……自相残杀。如果他想走出去,就需要把挡路的人先放倒。 “里面的人听著,放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从大门走出来……” 外面的声音越发嘈杂,警笛声、车声、救护车以及脚步和话语交织在一起。最好如警方所说,放下武器走出去。 家安一直在关注朱灨和大君两人。朱灨并不熟悉地形,他在手下的掩护下来到後门,他打算伺机夺门而走;而大君亦在阿常等人的护送下来到侧墙。墙壁约两米高的地方有扇窗子,而翻过窗去就是车库。登上身边的集装箱可以轻易翻窗而出,但也有可能成为外面警方阻击手的瞄准目标。所以大君不敢随意动作。 在大君身边挤满了人时,家安是无法动手的。他得杀了大君,洛彦想要他的命。失去这个机会,洛彦需得进监狱去杀他。家安还记得,洛彦发誓不会让人把他关起来。这是唯一的机会! “里面的人听著……” “!!” 在高音喇叭再次响起的时候,临街的窗子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碎玻璃飞溅开来,接著,数个黑黝黝的东西随著玻璃碎片滚了进来,瞬即,仓库里浓烟四起,几乎对面不能见人。 催泪弹!稍後,几条黑影从打破的窗子跳了进来! 不能视物的恐惧和SDU的入侵使得仓库内众人陷入惊慌,一时间流弹纷飞,原本的两大集团各自鸟兽散开,寻求自己的逃生之路。 家安顺势挤到集装箱下,从木条箱子上踹下一块木板,扬手用力扔向头顶的窗子,大片碎玻璃和著木板掉进车库,随即纵身爬上了集装箱:“君哥,在飞虎队从正门进来之前,我们得弄到一辆车!”他叫道,伸出右手。大君一愣,是家安。他知道这小夥子很忠诚,当然,尽管如此,这次入货他也并没有轻易相信他,但他那一部分并没出问题。而现在,他站在全仓库最危险的位置,帮助自己出逃。大君将手伸向家安。 家安握住大君的手,用力向上一拉,一枚流弹几乎贴著他的脖子飞了过去,家安身子一仰,坐倒在集装箱上,而大君借著这一臂之力,登上了集装箱顶。“下去!”他沈声道,转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我想要的正是这个。家安心道,随後跳了下去。 跟混乱的仓库比起来,车库好像是另外一个空间,家安站起身,在黑暗中寻找大君的身影,不知怎麽,眼前似乎朦胧起来,随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十六章 手铐。家安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副手铐,铐在他自己的碗子上。他的手臂、脸颊上有些划伤,似乎是破裂的玻璃所为。之後他才看到身边的警察。然後发现自己在一辆疾驰的警车里。他被捕了。但从车库到警车之间有些东西他似乎错过了。 “我怎麽在这?”家安诧然道。身旁的警员忍不住笑道:“那你以为会在哪里?停尸房?” “我不是在车库?”家安迷惑地道。 “是,你运气好,在那堵墙倒塌之前被SDU抓住了。” “……当时我在做什麽?” “……”警员扭头看了家安一眼,“如果你想以精神方面的问题申请免罪已经太晚了。” “靠!”家安怒道。 “你想怎样?!”警员也怒道,“控告你得时候再加一条袭警?” “老兄,你冷静点。”家安忙道,“我们是自己人。” “是,我们生来都是兄弟姐妹,可惜的是你跟错了老大。” “……”家安一拳打在自己腿上,“杨振东怎麽样?”他无奈地问。那警员一脚踩中了刹车,扭头看著家安,“……他就在後面的白车上。”半晌,他才道,“想跟他说两句话吗?” “……我想问问他会不会告我袭警。” 杨振东的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他不会死吧?”家安同样面色惨白,询问车厢内的医生道。虽然他知道即便杨振东死了,日後上法庭他也不会因此获罪,但他知道他会永远活在噩梦中。他枪杀了自己人,枪杀了一个好警察!想到这个,他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满面狐疑。 “等下我会给你时间仔细看的,不穿衣服的也行。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家安忍不住道,“他会不会死?不会那麽严重吧?他的五脏不是移位的吧?应该没有伤到重要的内脏吧?”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很怪,手铐,旁边还坐了个警员,他暂时联系不到洪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依然是个混蛋。” 抢在医生开口之前,担架上躺著的病号已经道,勉强睁开了眼睛。 家安颓然坐下。还有神智,是个好消息。“你还是昏过去没那麽讨厌。”他道。 “所以……我应该怎麽称呼你?呃……师兄?”杨振东喘了两口气,道。 “是不是觉得还是叫人渣顺口?”家安笑道,“方云飞。” “……谢谢你。”杨振东支吾了一下,说。 “不然我就得当个杀人犯,你说我会选什麽?”家安脸一红,道,“顺便问一下,嗯……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怎麽会三更半夜跑到大君的车库去爬门的?” “我只是在跟踪你的车,出乎你意料?元坚强在南丫岛有目击者,你又忽然开车去大屿山,所以……我就一直在跟你的车,我还以为会在仓库里看到他,谁知见到的是这个大场面。真的有点──十分意外。”杨振东轻笑道,“还记得吗?上次在审讯室你说过‘有本事你就跟踪的神不知鬼不觉,否则别处来丢人现眼!’。” “……哦!”家安一呆,担架上躺著的真是个很好强的家夥。问题是他从什麽时候起开始跟的?洛彦的住所也在杨振东的视线中?“从那以後你一直……” “不,南丫岛之後。”杨振东面带得色地道。 “OK,”家安松了一口气,“转天给你写一个‘服’字裱起来。”什麽时候才能去把洛彦从半岛接回家?他有些焦急地想,这一晚不知道他过得如何。而且半岛,也许会有些奇怪的家夥,比如那个富有的瘾君子。 “到了。”驾驶室有人敲了敲窗子,轻声道。 不,不会!洛彦?! 他就在他面前!家安怔怔地看著那块玻璃窗,透过这一小块窗口,他只能依稀看到两个穿这白大褂的背影。接著,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驾驶员下了车,稍後,坐在副驾驶座的那人也下了车。应该就是他,家安知道,洛彦是绝不可能开车的。 他在这里,虽然目前没人发现他假扮救护人员,但等混乱过去之後,家安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这个地方很危险,满地都是警察,他想立刻冲去取把洛彦拉走,可他怎麽才能做到不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哦,首先得解决自己还带著手铐的问题。家安忽然之间觉得大脑一片紊乱!他茫然地侧过身,让担架从他身边走过。 “老兄,回见。”杨振东向他摆了摆手。 “回见。”家安木然地道。也许听错了吧?他对自己道,别再胡思乱想。忽地,他挺身跳出车厢,茫然四顾,没有,在医院大门前的这一片区域都没有那样的一个背影。 “喂,喂?”家安身边的警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洪爷刚打了电话,他很快就过来。在你处理完伤口之後,估计就会恢复身分。恭喜!”从适才家安与杨振东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了些端倪。 “……多谢。”家安迟疑地说。或许他无法将洛彦从半岛接回来。或许他从此不会再见到他。 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嗯……能不能顺便问一下,抓到大君了吗?”他忽然问道。 “听说死於流弹。” 他做到了。洛彦还是做到了。尽管没能等到及时的通知,那杀手还是做到了。 家安不知道,他一点也预测不了未来。他根本不了解洛彦!这杀手简直就像是个神仙!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做一件事,完成委托,他要杀大君。现在他做完了。然後会怎样? 家安的心中很乱。他几乎都没听懂洪爷在说什麽。之後很久才明白过来,大概是一个月後上庭,半年的失物认领部工作,参加省级英语考试,然後洪爷会安排他到其他部门,比如重案组。所幸在他的血液中发现了类似芬太奴成分(强力麻醉剂),洪爷并不怀疑他失常的表现。这一晚,洪爷实在太高兴! 方云飞,他的名字不再是家安,他终於恢复了身分,能做一个名正言顺的警察,离家十七个月後,他终於能够回家睡一觉,他盼了很久,终於做回自己,他一直盼著这一天。 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方云飞,不是十七个月前那一个。 三天之後家安才从证据整理工作中喘过一口气,事实上他一直在犹豫,他不敢去打那个电话。他害怕。就如那天他在洛彦可能存在的窝棚外停步一样,他害怕得到一个可怕的结果。而事实上,他躲避也没用,该来的终归会来。 洛彦已经退房!他打电话去半岛讯问时,得到的结果是洛彦已经退房!那杀手离开了。 他说他不是鹰,但他却似鹰那般喜欢自由自在地飞翔,没有人能够成为他的羁绊,永远没人能做到。只是生命中的那一段,他跟家安分享。 家安放下电话,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怎样,他描绘不出。只是空荡荡,心中空荡荡的。鱼丸,牛杂,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似的,那麽清晰。两个人在一间房里生活了那麽久,他与他相拥而眠,他与他温存细语,就像一场春梦,完美,但是转瞬即逝,了无痕迹。而那份牵挂,那份爱恋,那份心痛,那份喜悦却如此真实,连同相思一起深入骨髓,无法磨灭。 家安愣愣地看著桌子上的钥匙发呆。前天上缴元坚强寓所钥匙时,他偷偷把这一枚藏了起来。这是他为洛彦租的那套公寓房门钥匙。他想找一个适当的时候退房,可不管有空没空他总觉得时间不够“合适”。他不想退。留著,他的心中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洛彦还在,还住在那里,只要他推开门,就会见到他。他在睡觉,在洗澡,在厨房忙碌。那杀手还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来到那个小区的,他睡不著,离家十七个月,似乎一切都那麽陌生,陌生得别扭。他想念这张床,他觉得世界上不会有另一张床,会让他觉得如此舒适。 他把钥匙插入钥匙孔。就在这一秒,心中的空荡忽然都化作了痛楚! 扶著钥匙的手蓦地垂了下来,他慢慢地坐在门前。这里不是他的家了。这里不再是他的家。他不会再有那样的渴望,渴望推开房门。 他仰头靠在墙上。好吧,他得承认,至少他不要欺骗自己。他想念的不是这套房里的床,他只想念洛彦,只是他。 门把手慢慢地转动,然後,房门蓦地弹开。 “怎麽?门锁坏了?为什麽不进来?”家安的头顶有人道,“出什麽事了?” 全文完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