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 作者:猫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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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医生笑:“不信?当年的他无酒不欢,千杯不醉,整个都会我不信有人是他对手。”
那是怎样的沈喻然,尹芝无从想象。
他俩取来两瓶三十年代的香槟上去,坐在酒窖中的一张桃木桌前投杯换盏。雨变得急促,抬头看天窗,似有一条河流自头顶流过。
路医生交尹芝握酒杯的方法,各种讲究实在多。尹芝觉得十分有趣,自打住进许宅,还未这样轻松过。
酒至微醺,路君拉起她道,“走,同我去参观。”
尹芝不明就里,路医生但笑不语。
原来地库的另一头,是间游戏室,里边陈设各种可以想见的娱乐设施,甚至于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弹子机。尹芝啧啧称奇。但稍一经手便发现,这些哄人开心的玩意早已被主人束之高阁,上头蒙上厚厚的尘埃。
“来打乒乓球。”路医生手中拿着两只步子自哪里找来的红色球拍掷给尹芝。久不运动,不足一局,尹芝便大汗淋漓。
心里却觉得有趣,她停下来微微喘息,“这样好的东西,荒废了可惜。”
“许伟棠耗尽心血想造一片乐土,只可惜……”
“可惜什么?”
路俊辉耸耸肩,不再说下去,转而指向另一扇门,“去那看看。”
又藏什么明堂,尹芝十分期待。
沉重的红木闭合的两扇门被推开,里头光线幽暗,空气湿暖,竟是一间放映室。路君拨开灯,尹芝不由得赞叹此中的华丽,深棕色的地毯,绛紫色的丝绒座椅,容几十人前来观影绝不是问题。这里想必也曾热闹过,在一个风雨明晦的傍晚,有一众男女坐在这里看二三十年代欧美爱情片,手中都擎着酒杯,好不惬意。路俊辉叫她过去看放映机,她并不懂这些,只听他介绍这都当年一流的设备。
“这幢建筑里里外外悉数按照沈喻然钟爱的风格装饰。”路医生说,“他爱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具,许伟棠便满世界寻来那些古董,怕他寂寞无聊,就修建这样的游乐场,花去人力财力无数,在所不惜,适时我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掌上明珠,珍若拱璧。”
可显然,这里并未真正取悦他。他爱的到底是什么呢?她在心里好奇起来。
出去地库,雨转小,缠缠绵绵,如同自天空抛落的不断的丝线。
路俊辉十分绅士替她撑伞。
她亦毫不吝惜地说,这会儿十分快乐。
路俊辉也笑,面前的女子神色坦荡质朴,有别于都会中左右逢源的富家女。
晚上许先生回家来,他出差去到国外几日,面上有些风尘之色。管家撑着伞去接他,衣服仍旧淋湿了半个肩,尹芝跟路君一起站起来,他朝他们点头,又对路俊辉道:“亏得你痊愈,喻然一定要下山去探你,没人说得听。”沈喻然这样关心人,他们果真是朋友。
听到许先生的声音,沈喻然施施然下楼来。这样的天气于他尤其冷,他裹一件大外套,面色苍白。
“别到我这来。”许先生叫住他,“刚进来,身上有冷气。”
他于是停下来,声音小小,“去换衣裳吧,都淋湿了。”
许先生笑着摆摆手,“只湿了表层,不碍事。”他脱下外套,递给管家,眼神扫过沈喻然,责怪道,“怎么光着一双脚?”
沈喻然低下头,看自己□□的脚背,像是也觉得冷,脚趾微微朝内蜷。
许先生无奈摇头,眼底却漾着温柔的神色,他走到他身边去,刮他挺翘的鼻尖,”丢散落四。“
这时乃娟已去楼上拿来棉袜,许先生接过来,沈喻然顺势坐在沙发上。他抬一抬脚,许先生便单膝跪在他跟前,认认真真帮他套好。若非亲眼所见,大概无人敢信,许伟棠是这样去爱人的。
想必平日里必然人前人后呼风唤雨。回到家里却心甘情愿做廿四孝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瓶
山中的气候十分宜人,时至盛夏,清晨的山风却似早春。厨娘去山下拿新鲜牛奶,管家同园丁在花园中商讨时新的园艺造型。沈喻然还未起身,留韶一个人守在家中。尹芝跟乃娟散步到林中去。
正是万灵繁盛的时节,一路古树参天,奇花异草,时而有不知名的雀鸟自头顶忽地飞过,啪啦啦拍打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
走得口渴,眼前便现出一泓泉水,尹芝俯下身去捧起一点到嘴边,甘甜爽口。不由得冲口而出感叹道,“你我莫不是入了仙境。”
“当年几位本市巨贾争相抢购此地,先生花下血本方拨得头筹收为己有。”
“这里过于美丽,只适合颐养天年。交通如此不变,难为先生时常往返。”
“他盼一片了无尘嚣的净土。一座伊甸园,一对亚当同夏娃。”时至今日,竟有人有此梦想。
她俩坐在一处怪石上歇息。
尹芝问堂姐,“你侍候许先生多久?“
“到如今整十年。”
乃娟仰头迷住双眼,像位努力回想往事的老人。
“那会儿喻然刚回来,同许先生住在槐中路的洋宅里。我跟着管家去见家主,一路看到泳池旁坐着个半大的孩子,伸出一只细白的脚来拨水花。”
她微微笑道,“说来十分尴尬,我竟以为是名少女。转身问管家,那一位是许小姐?”
尹芝也笑起来,“管家如何答?”
“他咳了一声道,面孔像一张扑克牌,‘是小少爷’。错认人性别简直大不敬,我当时只恨不能缩到地缝中去。”
“不过这样的人绝不止你一个吧。”
“是,他本就过于清秀貌美,当年只有十七岁,身体十分瘦,个子不足我高,肌肤白似雪,真得定睛观看才辨雌雄吧。”
“在许家一做十年,不觉得闷?”
“开头也怕闷,后来便惯了。搬到山里之前,先生曾特意问工人,如不愿意,可领高额遣散费即刻解聘。但大家又都不愿走,毕竟家主人好,出手阔绰,日后再想找,恐又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尹芝点头不语。
堂姐不由问,“倒是你,闷不闷?”
尹芝摇头。
平日也不是爱热闹的人。从前在学校里,茉莉每晚都有男伴。也有人来约尹芝,他都一一拒绝。也不是不爱风花雪月,囊中羞涩,同人出去,总不好全权倚仗对方掏钱包。她亦有自尊。于是便窝在宿舍里念书,她功课十分好,竟全赖这份贫穷,想想可笑。
“倘若着实无趣,闲时可以托路医生载你下山去,想必于他而言也是美事一桩。”
尹芝忙摇头,“怎么好意思,何况给他女友知道,必然吃味。”
“他倒是想有那份福气。”堂姐掩嘴笑。
“他至今单身?”看着不像,样貌英俊,工作体面,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肯主动黏上来。
“有何大惊小怪,如今都会中的男人,肯早早为婚恋套牢一生的少之又少。”
尹芝掩住口,“我看他同沈喻然关系倒十分好,莫不是他也?”
“乱讲,天下男人总不见得都一般口味。”
尹芝想了想,“知道他们的关系,也能坦然接受,可见他非我等凡人?”
“他们早年都游学欧美,思想全盘西化,十分开明。”
“那你如此开明,又是因何缘由?”
“我?呵……”堂姐叹,“我向来事不关己,己不劳心。横竖不过是一份工作,发足我薪水何必在意他爱的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况且,雇主人不坏。”
尹芝不说话,她心里头是不屑沈喻然的,说白了一只鸟笼中的金丝雀而已。 赤手空拳打天下才是真本事,一切由人安排妥当,活得像只傀儡。
两人在山中游转,耽搁了些时间,回来时已有些晚。
餐厅里摆好早餐,一桌丰馔,却无人在。
他两面面相觑。
上到二楼,便已听到哭声,是小女佣韶韶,兀自瘫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抹泪。身旁摔落一地大小碎片,勉强可以分辨是一只珐琅彩花瓶。沈喻然站在门口,由管家扶着,面色苍白。
乃娟忙问韶韶,“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有意打破。”她不住抽噎,双眼通红,吓坏了。
沈喻然闭一闭眼,撑着一只手按在胸口。半晌道,“不是一早说过,书房上面数三层不要去扫?”他到底是世家公子,很有几分涵养,想来不至于为一点事去打骂佣人。但他身上自带着一股高贵,声音不大也像是在逼问在审视。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韶韶抽噎两记才道,“上头积尘太多,我想小心擦擦也无碍。”
“所以我的话,全数是耳旁风。”他没歇斯底里,凉凉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尹芝实在看不过眼,人的天性喜欢不问对错,一味去同情弱者。
“不过是一只摆饰,破了再补就是。”她话音一落,房中几人齐齐看向她。她也为自己无谓的态度吓了一跳。但她心中想的确是,无非是件什物,有多稀罕用得着咄咄逼人,大不了再去换一只,许伟棠有钱替他换千百万只。
在她心里他过于富有,似乎已不配谈珍爱二字。
“所以你的意思是,可以令它完璧归赵?“沈喻然的目光冷冷扫过她,所到之处,皆要冻结成冰。
这是什么话,尹芝愣住,她只说可以修补,可并未说要自己亲自补。她不由气上加气,冲口便道,“你何必强人所难!”
“阿芝!”堂姐厉声何止她。“不许无礼!”
尹芝胸口是积压着一口气,这会儿不管不顾起来。
“在你跟前,我们都是下人,但下人总归也是人。”她说到这里收了声,到底是个女人,再说下去恐怕要哽咽起来。
沈喻然大抵没见过这副架势,想必从来都是人对他百依百顺,哪有人敢在他跟前大呼小叫。何况又是女流之辈。
管家适时出来劝,“您脸色不好,不如我服您去休息,这的事,交给乃娟去处理吧。”
沈喻然站了一会,凝视一地碎片,忽然转头对管家道,“托人出去找找,可巧匠能修补,有些裂痕也不妨。”
“是,是,交给老奴。”
管家过去想要扶他回房去,他却摇头,“放我一个人待会。”
堂姐回到房时,尹芝正在收拾东西,来时便无多余的外物,不足一刻钟已悉数装好。
堂姐靠在门上,看着尹芝的小箱,“那只花瓶,是喻然的旧物,跟了他十数年,十分珍贵。”
情有可原,可不能为这一点小事就发脾气咄咄逼人,“韶韶都说他并非有意!何必揪住不放?”
“那是因为,”堂姐停一停道,“他记不大得从前的事,那只瓶子有一段往事。他脑中却已没有这块儿记忆,所以……恐怕更显珍贵。”
“你说他失忆?”竟有这种事!
堂姐摇头,“也不全是。”
“那是……”
“记得一些事,也不记得一些事,不以时间为断点,只是单纯地毫无规律的忘记了一些事。”
这种病症,尹芝这个医学出身的人,也觉得十分愕然。
“况且他没有要拿韶韶怎么样,倒是你,非去火上添油。”堂姐没责怪,脸上无奈地笑。
“我去跟他道歉就是。”她望望地上的小箱,“然后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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