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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出书版) 作者: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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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丫甩开身上的大包袱,哭叫着伸手要去抓那抡枪的士兵。露生见了,慌忙大吼一声,“跑!快跑!”
    可是他话音未落,那抡枪的士兵已经伸出大手,一把攥住了丫丫的细腕子。像是拽个小猫小狗一样,那人轻轻巧巧地便把丫丫扯到了怀里。与此同时,另一双手也恶狠狠地钳住了露生的脖子。
    露生真急了。
    趁着胸中还有一口新鲜空气,他抬起双手捧住了对方的脑袋,两根大拇指对准了眼眶,他把心一横,用力地对着那对眼珠子一捅!
    一声惨叫过后,他的脖子骤然轻松了。而受袭的士兵捂着眼睛哀号出声,双眼紧闭着,挤出了黏稠的鲜血。手握刀子的士兵本来正在检查丫丫丢下的大包袱,这时见了变故,立刻起身冲向了露生;与此同时,那拖着步枪的士兵放开丫丫,呐喊着也举枪打向了露生。
    露生不假思索地向旁一躲,想要躲避那能砸碎自己脑袋的枪管;而丫丫将一只手伸进吊在腕子上的小包袱里,见那拿刀的人马上就要往大哥哥身上扎了,她不再犹豫,一头就撞了过去!
    她活了二十多岁,从来都是个棉花性子,连句重话都没对人说过,所以今天此时,是她一生中最为勇敢的时刻。疯了一样地冲向那人,她一头撞上了对方的胸膛。一条胳膊死死箍住了对方的腰,挂在胳膊上的小包袱敞开了口,里面的零碎东西随着动作散落了一地。而她的另一只手在冲过来之前就已经从小包袱里抽出来了,抽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小剪刀。
    那剪刀是她用了很多年的。她是个笨丫头,连当家立计的本事都没有,就只会缝缝补补,就只会织些没人穿的毛线袜子。亲爹亲娘都不要她,她活着就是为了小时候给少爷做伴儿,长大了给少爷做妾。手指紧紧握住剪刀,她知道自己的性命不值钱,所以此刻格外地义无反顾。咬紧牙关举起剪刀,她使出浑身力气,一剪子扎进了那人腰里。
    她把所有的力量都运到那只手上了,剪子尖竟然能刺透军服,一直刺入了那人的皮肉。那人明显是愣了一下,甚至还扭过头,特地地向下看了看。
    在看到了腰间的剪刀,以及慢慢洇开的鲜红血迹之后,那人反应过来了。
    他狂叫着想要推开丫丫,然而丫丫的手臂像是长在了他的腰间,他越是挣扎,那鲜血越是滚烫地往外流。一刀扎向丫丫的后背,他一边叫骂一边拔刀出来,再扎一刀。然而没有救兵,他那两个兄弟正在和露生搏斗。露生刚把那支步枪夺了过来,枪里一粒子弹也没有,他手握着枪管,大喝一声横扫过去,正扫中了对方的脑袋。
    那人不声不响地倒下去了,另一个满眼鲜血的人又冲了上来。他的眼睛是受伤了,然而没瞎,还有报仇雪恨的心与力。露生刚要回头去看丫丫,可是未等他转身,那人已经一拳打倒了他。于是他一翻身爬起来,继续战斗。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丫丫盯着满地鲜血,胳膊与手冰冷僵硬,然而一口气撑着她,她无论如何不能倒。她倒了,这拿刀的人就要去杀大哥哥了。她成了个血人,她的敌人,从胸膛往下,也成了半个血人。一把剪子正在执着地往他肉里扎,他动一动,剪子尖就戳一戳,他也怕了。
    这时,露生大喝一声,举起步枪向下捣去。坚硬的枪托在人头上砸出沉闷响声,鲜血飞溅。一下不够,他连珠炮似的向下狠砸,一直砸到那脑袋不成了脑袋。
    然后他喝醉了酒似的,摇晃着转向丫丫。
    在铁青色的暗淡天光中,他看见了满身鲜血的丫丫,还看到了丫丫背上插着的那把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他忽然怒吼一声,对着那人举起了步枪!
    枪托像雨点一样砸向那人,而丫丫用眼角余光瞥到了露生的影子,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两条胳膊随之松了,紧握着剪刀的手指,也张开了。
    她歪斜着向下倒,倒在了露生的怀里。疼是方才的事,现在她不疼了,只是觉得冷和累。抬眼去看露生,她想看清对方的脸,却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她想:“我要死了吗?”
    用她一条命,去换大哥哥和少爷两条命,这一笔账,在她看来,是合算的。
    因为她不值钱啊!
    有温暖的泪珠子落到她脸上,她无力去擦,于是调动周身最后一点力气,她喃喃地告诉露生:“没事,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露生连连地点头,哽咽着告诉她:“对,对,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皮肉伤,上点儿药,养一养就好了……”
    丫丫微微笑了,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入鬓发。她信大哥哥的话,大哥哥说什么,她都信,都当真。
    “我不怕……”她告诉露生,“其实……你一来,我就不怕了……往后……再也不怕了……”
    声音越来越轻,终不可闻。
    丫丫死了,卒年二十三岁。在死前的一秒钟,她还相信自己不会死。她说她不怕,是真的不怕。
    露生要哭,然后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他只流眼泪,哭不出声。一个荷包从丫丫的小袄里滚了出来,那荷包被鲜血染得没了本来面目,抽口的绳子断了,露出里面的几十块钱,和一张叠成方块的纸。
    那张纸出于一本列车时刻表。从北到南,两千多里,八十五站。
    
    第二十七章:唯一
    
    露生抱着丫丫,坐在路旁一丛荒草上。冬日天短,丫丫的血都冷了,那天依然是铁青色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太阳。
    三具尸首横在路中央,尸首中间坐着龙相。他垂着头直着眼睛,全神贯注而又无知无觉。鲜血他看不见,死亡他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
    露生用手去抹丫丫脸上的乱发和尘土。丫丫那张脸真安详,露生不能相信她是真的死了。丫丫多健康啊,多坚忍啊,天大的委屈都能受,好日子终于近在眼前了,她反倒不能等了?千千万万的人都活着,那疯了的都活着,怎么偏就她死了?
    因为,她要救他啊!为了他,她要抵挡啊!
    露生的血在腔子里沸腾翻滚,他想哭,可他的眼睛是干的,他的嘴唇是焦的。灼热气流被他颤颤呼出,气流如火,烧得他一口唾沫都咽不下。手掌反复摩挲着丫丫的脸,他忽然把丫丫的一辈子都回忆起来了。从七岁开始,从她还是个缺了牙齿的小丫头开始。低头把嘴唇贴上丫丫的额头,他闭了眼睛,想自己爱她,只爱她,最爱她。
    可是一句承诺,都没给过她。
    丫丫的鲜血已经结了冰,把他的手指和她的身体冻在了一起。露生抬头看了龙相一眼,随即抬手遮住丫丫的脸。他不让她见龙相,因为她让龙相欺负了一辈子。现在一辈子结束了,她放下了这一世的担子,再不必陪伴伺候那个少爷了。
    露生用那杆染血的步枪,在僻静处挖了个墓坑。没有棺材,连领席子都没有,于是他薅来许多干草,一层一层地铺进了坑里。把丫丫平放在干草上,他蹲在坑边向下看。双手捧着一捧土,他无论如何没法真把土撒下去——哪能往丫丫身上撒土呢?
    所以他怔怔地望着丫丫,一望就是一个多小时。有好几次,他看见丫丫的睫毛扇动了,看见丫丫的胸膛起伏了,每一次错觉都要让他的心脏狂跳一场。他始终觉得丫丫只是背过气去了,只是晕过去了,让她躺一躺歇一歇,她就还能重新苏醒过来。然而他等了又等,只等来了寒冷的风与细碎的雪。
    一捧土终于撒了下去,露生咧了嘴,忍无可忍地呜呜哭出了声音。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他竟然把土一捧一捧地撒到了丫丫身上。今天是几号啊?这里是哪儿啊?某年某月某日,他把丫丫孤零零地丢在了这荒山野岭。日后回想起来,这荒山野岭也只不过是简单的“某地”。眼前泪光中又出现了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露生抽泣着想要看清她的脸,想要告诉她,你是可怜人。
    花了很长的时间,露生埋葬了丫丫。
    然后,他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起身转向了身后的龙相。
    龙相无动于衷地蹲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露生走到他面前,俯身拍了拍他,“龙相。”
    龙相没反应。
    露生抬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手指缓缓地收紧。露生说道:“咱们两个,一起把丫丫害死了。”
    龙相顺着他的力道歪了脑袋,露出半张瘦尖了的肮脏面孔。灰白嘴唇依旧微微动着,他的灵魂自有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他还是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他正在指挥千军万马打天下。
    露生盯了他许久,末了,败给了他的封闭与疯狂。手指慢慢地松开来,露生告诉他:“我想拿你的命,去换丫丫活。她活着,我们能好好地再活几十年;你活着,只会折磨我。”
    伸手摸了摸龙相的头发,露生叹了一口气。
    重新把龙相背了起来,又回到路上,把那散落一地的小玩意捡起来,塞进了大包袱里。牛马一样驮着人与包袱,他一步一步地继续向前走。寒风如刀,刺着他的眼,刮着他的脸,他走几步,停一停,把龙相往上托一托。
    露生走了一整天,走到火车站。
    他买到两张三等座的火车票。三等车厢里人满为患,查票的都挤不进来。凌晨,他在山东境内下了车。这回他找了一家挺大的旅馆安歇,旅馆是座二层小楼,有电灯,有热水。露生要了一间上等房间,房间里甚至还有浴缸。
    日子忽然就好过了。
    露生自称是经过直隶时遭了战火的买卖人,出钱指使伙计去给自己买了两身冬衣回来。伙计得了小费,跑得比箭还快,明明还没到成衣铺开门的时候,但他竟也真把从里到外的两套衣裤送回来了。
    露生挑出一套干净衣服摆在床上,预备给龙相换上。按部就班地放热水,找香皂,给龙相脱衣服,把他往浴缸里搀,露生蹲在浴缸旁,面无表情地往他头上打香皂。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不想,人就还能活着,还能照常地行动、吃喝。
    手掌捧起水,往龙相的头上浇。他轻声说:“闭眼睛,乖,闭眼睛。”
    龙相不闭眼睛,静等着香皂泡沫往眼睛里流,于是露生只好用手把他的眼睛捂住,单手继续往龙相的头上撩水。露生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湿漉漉的脑袋,忽然想起了铁青的天,呼啸的风,泥土从指缝间滑落,落到她的脸上。
    用湿手抹了一把眼睛,他觉着自己的心像是缺了一块。死是死不了,然而空空荡荡地疼,因为知道走了的那个人,这一去,不回还。
    露生慢慢地把龙相洗干净了,又用剪子和剃刀给他收拾了头脸。头发是最不好修剪的,因为头顶上还鼓着两支小犄角。
    伺候完了他,露生这才顾得上自己。他站在浴室内的镜子前刮脸,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照镜子。望着镜中的自己,他几乎吓了一跳,不认识面前这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是谁。
    然后他笑了一下,心想丫丫最后看到的自己,竟然会是这副德行。剃刀嚓嚓地刮过面颊,所过之处露出本来颜色。最后刮到了脖子,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心想只要把这剃刀在脖子上轻轻一划,一切就都结束了。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痛苦没有了,一生一世的重担,也没有了。
    可是镜子一角照出了门外大床上的龙相。龙相光着屁股,瘦成了一具白骨骷髅,嘴里咬着一根手指头,他深深低头,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脚丫子。露生定定地望着他,像是望着儿女、望着冤家。
    望了片刻之后,露生继续刮脸、洗澡、刷牙。窗外的天渐渐有了光亮,露生穿戴整齐,让伙计把早饭送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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