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填满了肚子,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于是文森特从容地自己提起了一直避讳到现在的话题:“我才不知道,那种人……!”
换上新蜡烛的雷欧愤愤地说;“虽然我大致能想象得到,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把报告书送到艾尔·艾斯科利亚宫之后,就去跟驻留在里斯本的同伙吹牛去了。说什么说不定‘圣地亚哥’号会成为我的东西哦之类的话……”
雷欧不安地看向文森特。
“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道。一切全凭陛下御心裁断了!”
“是……这样啊。”
“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陛下已经读过了佩雷斯的报告书了。但到现在还设有斥责我的言语或者召还命令到来,也就是说,继续这样执行任务就好,所以不需要召回。”
“太好了!”
雷欧欣喜地画了一个十字。
(是的……多半是这样吧。)
文森特确信。菲利普二世如今正是授予了可怜的臣子又一次的、也是最后一次的恩宠。绝对不能再让这个机会逃走了,这一次绝对要夺得海斗,让那个天罚的金发英格兰人露出满面的懊悔。
(现在可不是忧郁的场合,快点准备好去英格兰吧。)
总算,积极的态度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是因为好好地吃了一顿之后身体恢复了活力吧,所以一定要感谢雷欧才行。
“谢谢你拿来的汤,你真是侍从的模范。我以你为豪。”
天空色的眼睛因为喜悦而闪耀着光芒。
“我会以此为目标继续努力的。”
“你先去睡吧。到早上的时候,再给我送早饭过来。”
“明白了,晚安。”
目送着少年以弹跳般的步伐消失在门的那一边后,文森特重新转向书桌,迅速地写起报告书来。
(如今思考方法已经改变了呢。)
检讨自己的失败是令人很不舒服的作业,但也无法避免。那么就要找出它的原因,避免再犯下同样的失误。文森特如此发誓道。苦恼也只会浪费时间,如果从过失中学到了教训,那么它必将导向成功。
“我去通报,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来到面向里斯本港口的海军本部后,文森特与以往一样被带到了等待室。和每次来的时候一样,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全是要求和圣克鲁斯侯爵会面的人,不对,今天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混杂。
(都是因为德雷克。)
因为那些英格兰海盗在葡萄牙沿岸大闹了一场,远征计划不得不做出大幅度的变更。这些人应该都是为了商量这个问题而来的吧。
“还没轮到我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从服装看来是个富裕商人的男人,抓住从执务室走出来的侯爵的秘书,毫不掩饰自己的火气地问道。
“如果您有什么不满的话,请直接向阁下说好了。”
秘书扫了那男人—眼,冷冰冰地说。
“迭戈·达·席尔瓦先生,让您久等了。”
自然,面对伟大的侯爵是不可能去发泄心中的不满的。眺望着碰了一鼻子灰退下的商人,文森特脸上露出冷笑。
(从模样还真看不出这家伙这么小气,趁着说话的工夫偷偷地往他袖子里塞点东西的话,早就代替达·席尔瓦进去了。)
做官僚其实也是个美差。就拿做侯爵秘书来说,为人优先安排接见顺序便能得到好处费。在西班牙行贿受贿可以使事情进展得更方便。文森特虽然本身没有这么做的意思,但像出航前这种紧张的场合也是会“用金钱来换时间”的。“您是乘船的人吧。”
在众人环视中,文森特正考虑着如何才能把好处递给秘书,这时有人和他搭话了!那是个瘦弱的身体上穿着过时的衣服,占据了为数不多的椅子之一的男子,年龄大约是四十岁左右,长着褐色的头发的额头表现出了向后退去的迹象。眼睛下垂,鼻子微钩,虽然不算端正,也是一副和蔼的面孔。
“不,我是桑地亚纳侯爵的从人。”
文森特撒了个谎,对方那被长长的胡须遮掩了一半的嘴再歪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的样子。
“陆地上的人会站到执务室的附近,他们的兴趣不会离开这个房间。而海上的人则有着随时注意天气与海浪状态的习惯,所以会在窗户附近看着外面的样子。而且正因为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不会注定到自己正在这样做。”
的确文森特是站在窗边,他是无意识地这样做的。
(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他的观察能力似乎很优秀。)
好胜的文森特回敬似的想要看穿他的身份。从他的遣词用语上看,他并不是商人,也设有官僚那种柔弱感,虽然看来很和善,却不是没有防备,身形上甚至带着一些杀气的残余般的东西。腰中没有别着剑,但他恐怕是个军人。对海上的事情很熟悉,本人却没有海的味道,应该是有过不少次搭船的经验吧。那么他可能是步兵——而且是退役已久的步兵。以他如今的细瘦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挥剑了吧。
(不……)
下一个瞬间,文森特注意到了男人放在腿上的左手,那上面有一道严重的伤痕,以那只手要握住剑都很困难了吧。果然是位退役军人。但是无论再怎么看,都看不出他现在是做什么生计。
“真是失礼,让您看到了难看的东西……”
注意到文森特的视线,男子遮住了伤痕。
文森特慌张了起来。
“哪有,我才要为我的失礼而道歉。”
“如果没有让您感到不快就好了。我很少意识到它……啊,结果碍了您的眼实在是很对不起!”
“不,没有的事……!”
两个人见彼此都越说越客气,不由破颜一笑。初次见面的紧张感一解除,都觉得两个人的样子实在太滑稽了。
“我能请问一下您这是怎么来的吗?”
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文森特问道:“我想我炫耀它也会得到原谅吧。”
他将伤手在文森特眼前摇了摇,见那僵直不动的样子,应该是手腕的筋也伤到了吧。
“它是为了右手获得更高的荣誉,自己交给了敌人。最初只连着一层皮,可它却和主人一样命贱,不知什么时候又在原来的位置长合了。只是如您所见,不能弯曲手指,也用不上力气,很不自由。就连在井里打个水也有点困难呢。”这样说着豪快地笑着的男人,不可能有人会不喜欢。真是无论什么样的苦难都不放在眼中的胆量与气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的坚强姿态,这就是西班牙的男人。文森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郑重地行了个礼。
“得以拜见您真是光荣的事情,我恭悦至极。我是‘圣地亚哥号’的船长,名叫文森特·德·桑地亚纳。”
男人睁圆了眼睛。
“门多萨!那么,您是桑地亚纳侯爵一族的人是真的了?”
“我是末流……”
“多么令人称羡!我国比什么都重视血统,没有被异教污染的天主教徒的纯血,再加上贵族的蓝血,真是纯正无比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啊。文森特在心中苦笑着,说道:“您也是位出身端正的基督徒了。不然的话,是无法加入西班牙军队的,特别是有着悠久传统的步兵部队。”
“您观察得非常正确!”
男人的脸上染上兴奋的颜色,从椅子上碰一声立起来:“在下,是曾经在如今已经亡故的王弟殿下堂·胡安·德·敖斯特利亚大人,以及圣克鲁斯侯爵阁下指挥下战斗的米盖尔·德·塞万提斯。能够与您认识是我的光荣!”
看到如古代骑士一般朗朗报上自己名姓的他,周围的人都浮起冷笑。他们对牺牲自己身体为国尽忠的男人并没有尊敬之心。
(这里的全是只享受着祖国的安全,根本没有体验过战场的人,这样的家伙是不可能理解军人的心情的。对塞万提斯先生来说,与堂·胡安大人并肩作战的日子虽然艰苦,却能够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意义。只有那辉煌的记忆支撑着他的心,让他忍受着不自由的生活,谁也没有嘲笑这样的他的权利。)
身为同样从危险的战场上幸存归来的人,文森特将共鸣的视线投向塞万提斯。
“您与这二位大人一起……也就是说‘勒班多’海战了?”
塞万提斯大大地点了头。
“是的,如您所知,是无敌舰队闻名于世的战斗。”
“您负伤之后立刻就回到西班牙了吗?”
“不,在梅西那疗养之后,又在非洲各地转战。之后得到了堂·胡安大人的推荐信,正在愉悦地准备回国的途中,却遭遇到柏柏尔族人海盔的袭击,在阿尔及尔作了俘虏。”
“有多久?”
“五年左右。途中我三次试图越狱都失败了,成了土耳其桨帆船上的桨手。这时救济天主教徒俘虏的‘三位一体会’司祭大人出现了,为我支付了赎身钱。如果那位大人再晚到一天的话,我就要被锁在土耳其人那恶臭的船上直到死去了。”
多么恐怖的波澜起伏的人生啊——文森特以感慨的视线看着塞万提斯,遭到了这样的艰苦与挫折,却仍然没有失去那份高洁与坚强,他一定是一位有着非常强韧的精神的人。
“您真是受苦了。”
“没有,想起那些死在残忍的敌人手下的战友,我是很幸运的一个了。既然能够回到怀念的祖国,那么哪怕是贫穷也好,我也会长寿地活下去的。”文森特探出了身体:“失礼了,请问您现在的身份是?”
“右手的光荣——剑已经换成了羽毛笔,勉强以此糊口。”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文森特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您是一位作家了?”
“算是吧。”
“从战神阿瑞斯的末裔到缪斯的爱子,多么大胆的转变啊。”
“我只是个虚荣的家伙,不值您一笑的。”塞万提斯谦虚地说,“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成名。在我国,没有有力的家世的人要得到荣光的话,能够走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建立累累军功,一是成为伟大的艺术家,而被名誉欲驱使着的我对两方的道路都进行了尝试,也许您会轻蔑我是没有节操的人吧……”
文森特摇着头,想成为出入头地的人物。这种心情他很能理解。因为文森特自己也是功名心的俘虏。
(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上的话,会怎么做呢?)
文森特在内心苦笑了。首先,成为作家这条路就不可能,光是写个报告书就让自己想要惨叫了,要无中生有地编出故事来更是不可能的事。
“请问您写的是什么样的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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