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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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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脸边是他昨天换了没洗的一对儿条纹臭袜,右脸边是包拆了没吃完的原味乐事,觉着什么东西硌着腰在,手探下去一摸,是半颗愣是没给咬开的山核桃。他的房间通常不让小阿姨进,没人管,所以才总这么没处落脚的脏乱差着,他自己呆着倒还觉得挺自在。
  墙上也还干净,工工整整一左一右,对联似的贴着两张海报,一张科比,他男神;一张娜塔莉.波特曼,他女神。彼时他上初中,照例不爱读书,就常不切实际地假设,想自己以后要么去美国打NBA,要么去外国演电影。后头上了高中,体侧频繁,就此认清了自己肢体协调能力低下的生理缺陷,身形又泡发了似的一迳胖了起来,NBA 算是没戏了,可演戏,还是梦。
  胖怎么了?人郑则仕还影帝呢。他翻身。
  下九流戏子?我呸,大清都亡多久了?又翻了个身。
  其实被人否定的感觉他常有。游凯风,你成绩不行,没那个脑子,你不是学习的料。游凯风,减减肥吧,要不咋找女朋友。游凯风,你咋啥本事没有就那嘴会说呢?游凯风,行不行啊你。之所以能当耳旁风一听而过,是因为那些方面,他不在乎;而自己真正相信的有才能的地方,仍被人嗤之以鼻,接受程度则全然换了标准。所能承受的底线,也另当别论了。可以说脆弱不堪。
  手边的iPhone叽里呱啦响起来的时候,游凯风还闷着口气儿呢,拿起来见屏幕上显示着陌生号码,立马按了接听键:“没钱不买房不需要谢谢。”
  那头一愣,呼呼两声吐纳后一声轻快的鼻息,彭小满没辙地一笑,“没房,不推荐流量套餐,不卖保险。”
  游凯风撑着胳膊坐直,听了个八分意思,乐了:“小满君?”
  “……凯风君?”
  “咋?”聊人生啊。
  “你小鸢爷不太好。”彭小满话里带笑,像说着件很轻松普通的事儿,“委托我请您来趟小门诊,带着钱。”
  “哈?”游凯风诧异,“怎么个意思,你说清楚倒是。”
  “意思就是……你们家李鸢今天有血光之灾,在附近门诊缝针呢,就想说,你能不能过来一趟送个医药费什么的?”
  “啊?!缝针?谁、谁打的你打的?”
  听筒里呼呼响了一阵,明显是手机被拿去交由了第二人之手。游凯风一愣,正要发问,就听那头响起了李鸢的声音,端是一幅没事儿人的口气:“就他那个个子能给我打个流血缝针送医院,我就算他练过了。”
  游凯风听彭小满一旁“嘿”了一嗓子。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游凯风反应过来,忙跳下床四处找鞋,边说边去摸桌上的钱包,“那你跟谁打架了,怎么还缝针呢?严重么?你怎么也这么不知道轻重啊我草?没敢给你爸说呢吧还?我卡里还五千够吧?不够我在找我妈要点儿?行吧什么位置给我发过来我马上打的过去你和彭小满别急马上到!”
  李鸢听他“嘟嘟”挂了电话,才按掉了手机免提,低头按了两下键盘发了个地址过去,把手机递还给了正帮他清创的小护士,“谢谢你啊。”
  “我觉得吧,虽然凯爷明显低估了你的战斗力,在潜意识里认为你一定是被人揍成这逼`样的。”彭小满闷闷咳了一声,在旁边笑,眼看着小护士把半瓶生理盐水倒上了李鸢的掌心,看他指缝里登着滴滴答答流下缕缕淡红的血水,“但他是真的爱你。”说完冲李鸢比了个心,“多的不说了,祝99。”
  李鸢疼得一皱眉头,顶了顶鼻尖,读书十几年培养出来的素质不允许自己呸他一口。
  李鸢这手还真不是揍的,被一脚踩的,准确说,是被彭小满一脚踩的。
  彭小满觉得今晚那帮偷鸡摸狗的老男人就是冲着打断他俩肋巴骨去的,追的那叫一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都已经跑成了狗喘满脑袋金花儿了,都已经出了清河路绕到供电公司了还不离不弃地屁股后头跟着,彭小满心说你们有这毅力干点啥正事儿,现在不坐办公室当老板,最少也是个包工头吧,至于跟我俩高中生拼打拼杀的么?
  李鸢怕助力车搁在大马路牙子边上回头再给人推跑了,拉顿架不说搞不好还得赔一笔,亏大发了那就,就也不敢撒丫子跑远,拉着彭小满绕圈,躲进了附近的回民巷,可惜路况没勘察好,一头被逼进了条死胡同。手无寸铁,出出不去,跑跑不了,李鸢二话不说扭过头就抱起一旁半条命狗喘的彭小满往墙上送:“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体测了彭黛玉小姐。”
  “哎哎哎!”彭小满冷不丁就离地了,“你想干嘛?!”
  “翻进去敲这户人窗子,搞醒他们帮忙报警,不要说打架偷狗说聚众赌博,你抬脚!”
  “哎不是!”彭小满苦笑不得地抠着墙,“不是你等会儿你等会儿啊!那、那这户要没人你一个人在下面不给那几个揍死啊?!”
  “不定谁死呢。”李鸢垫脚,推搡着彭小满窄窄的后腰,用肩向上顶他的屁股,“揍死一个总比揍死俩强,你现在就一累赘。”
  “我——”
  “你就不能动动脚么?!”李鸢抬手拍了一下彭小满的脚踝骨。
  “我不会爬树你又不是不知道?!”
  “爬墙也不行?”
  “爬啥都不行!”
  李鸢一句“你活着干嘛”堵在嘴里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蹿过来的光头猛拽了把衣服领,手上一颤,也没摔了彭小满。
  勉强算他个电光石火,彭小满半身重心越过了墙头眼看要滚进了安全区,被啤酒肚从旁一扯又滑下了大半的身子。李鸢就草了,先抬手往彭小满脚下撑了一把,又一拳抡去身后拂开了光头,余下的一只手扬高在半空划弧,一巴掌上去往啤酒肚头脸上响亮一盖,“要动手跟我,你再他妈拽他一下试试?!”转身抡起墙根下的一物什就上了。
  苏,大写的苏,掷地有声的一句偶像剧的词儿。彭小满头皮一麻,觉得《流星花园》要是翻拍华南本土版,言承旭的角色换李鸢来演恐怕也行。
  彭小满脚下一顿,脚掌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有力一撑,凝神闭气,很不优雅的一骨碌翻进了围墙。哪能料到这门这户是喜欢囤货的主儿,报纸杂志啤酒易拉罐险凛凛地垒在墙下。彭小满连拍带卷地一屁股砸了上去,齐德龙东强,惊得巷里登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狗吠。
  好歹有人,以为是个不开眼的小蟊贼,亮灯,惊叫,户主领着女朋友出来隔着扇阳台的玻璃门喊,“卧槽你谁啊我报警了啊!”
  正中下怀!彭小满一听,恨不能跪下高呼万岁,“好好好报警赶紧报警!有人追杀!”
  李鸢以一敌五,横着随手抄的高粱扫帚严阵以待伺机团杀,隔着堵围墙听彭小满一句追杀,好险没一个脚下踉跄——得亏没一身血,要不非招来票武警。
  小护士拉下盖着口鼻的一次姓口罩,拿着块白棉纱紧按着李鸢的掌心,抬头朝彭小满招了招手,“同伴来一下。”
  彭小满走过去蹲下,低头看那块儿瞬间浸得殷红的棉纱,“止不住么?”
  “穿刺伤,没有残留物在伤口里,口子也不是很大,几厘米。”护士拿食指拇指比了个并不算短的长度,“但是有点深,肉已经有点往外翻了。”
  “卧槽。”彭小满听完就皱起了五官,抬头苦大仇深地望着李鸢。
  李鸢没忍住笑了一下:“就跟疼你身了上似的。”
  “止是能止住的。”护士见医生来了,起身让开了半人的空隙,“但我们这儿现在暂时没法儿给你上麻药,也没有天然吸收姓的缝线,只有尼龙线,你还得来拆线。你看是在我们这儿止了血之后去附属医院缝呢,还是就在我们这儿缝?”
  “后期会有什么问题么?”李鸢看着端着搪瓷盘边走边忙活的医生。
  “清创消毒缝针打破伤风开药,我们也是按流程走啊能有什么问题。”医生推了推脸上的框镜,瞥了眼彭小满,“不就怕你们不放心我们小门诊么,怕你们觉着我们这人黑心还不干净么。”
  “我那么说了么?”李鸢挑眉一乐,转了转手腕子,“缝呗。”
  彭小满眨了眨眼,“生缝啊?”
  “不然呢?”李鸢瞅着他笑,见护士捻开了白棉纱,手心儿朝上,把一朵花似的伤口袒露在彭小满鼻尖下给他看:“那彭少侠你来?”
  彭小满翻了下眼皮侧头躲开那一手艳丽的火红,忒嫌弃地撇了撇嘴:“我不是怕你忍不了疼么不识好歹。”
  “怕什么疼还怕疼!”医生剪开块儿水蓝色的一次姓垫布,拆了袋医用乳胶手套,“三四针的事儿眼一闭不就过去了。”
  彭小满皱眉看着李鸢,侧头小声逼叨叨:“过是过去了,过哪儿去了还不一定呢……”
  李鸢冲他一指,“你少给我立flag啊。”
  小护士听了捂嘴直乐,弯起一对笑眼,“男孩子哪儿有那么虚的,这样。”指指彭小满,“要真怕疼,等等缝的时候你跟他一直说着话,别让他分神,你看是给他唱个歌还说俩笑话,总之,转移注意力就没事儿,很快的。”
  彭小满“哈”了一句,“哎想死他了我还给他唱歌咧!他自己背个《岳阳楼记》转移下注意力就得了呗,权当记重点了。”
  “怎么着?”李鸢一听他这口气还就来劲儿了,“你老人家一脚下去给我踩成这衰样儿的,没让你赔钱算我行善积德了,给我唱个曲儿哪儿不合情合理了,嗯?”
  嗯你妹嗯。
  “那、那我也没想到那墙上嵌着玻璃碴呢。”彭小满半讨好半商量,“我给你想笑话吧要不,你看你要听国内的还是国外的,知音上的还是故事会上的?”
  “别。”李鸢歪头笑着看他,“就歌。”
  “我不。”
  “那你等着我去找你奶奶要赔款去吧。”李鸢眨一眨眼。
  “哎嘿!”彭小满眯眼。威胁我。
  “放心我不点歌。”李鸢笑得搂不住,瞅着没有一星半点儿手疼得不行的样子,“你挑你拿手的唱,华语的就行,要不然我听不懂入不了戏你也白唱。”
  “还华——”瞧给你厉害的。彭小满啼笑皆非,顶了顶鼻尖。
  彭小满其实喜欢唱歌,打小就是。记得那时候,一次幼儿园儿童节汇演,排了个《采蘑菇的小姑娘》。按说彭小满这样儿长着小辣椒的男娃娃,理应抹个红嘴唇,排在队末当个活动背景,奈何天资太好,一嗓惊四座,属于开口跪的那种。故而幼儿园园长想着法儿也要彭小满领唱,愣是给他按了俩假小辫,套了个小肚兜,把雌雄莫辩的他推上了舞台C位。
  再到小学初中,私底下哼哼唱唱是个人习惯了,人只要一闲,或是沮丧失落不够畅爽的时候,旋律会自然而然从嗓子里泻出来,应心情而做随机却恰当的挑选。彼时同学还在研究者三叶草的哪一款板鞋更值得买,彭小满就已经勒裤腰带攒钱入齐了ipod祖孙三代;彼时同学还在琢磨着怎么和家长提p3换p4,彭小满就已经用起了没几个人认识的AKG。
  那并不是一种显摆,而是一种不别人不懂索姓就不说的个人情趣。彭小满始终以为,森罗万象,其中音乐是一种别样的表述与抚慰。
  李鸢纯粹是在逗他玩儿。这几天一直心里不痛快,总利落一拳砸上席梦思似的绵绵无力,无计可施。被困囿的感觉愈发明显。彭小满则是一个很敞亮不沉闷的人,和他说话有时候像在和siri说话,会让人隐隐期待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是荒腔走板插科打诨包袱抖得啪啪响,还是跳起来炸毛满嘴脏字儿乱飞,又或是陡然深沉下去,一刻思考后,吐出一串儿不得了的哲学思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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