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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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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小鸢尝尝咸淡。”小满奶奶拆分了肘子,夹了连皮带肉,红棕发亮的硕大一块进李鸢的碗里,霎时就把碗里的白饭给盖满了,“我老太太是青北的,做肘子都是偏甜口,冰糖放的多,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啊?”
  彭小满胳膊肘搭在方桌上,托着下巴,叼着筷子头,看他左手拿筷,文文雅雅地夹了小半口进嘴,心说装个毛的优雅矜持。
  “怎么样?”小满奶奶又给他单独舀了半碗蘑菇汤。
  “很好吃。”甜咸适口,入口即化,丝毫不腻。李鸢点点头,不作夸张地简洁称赞,总令人听起来分外真诚,“我以前吃过的,都没您做的好吃。”
  老太太相当受用,当即乐成了朵洛阳牡丹。
  夏天的三餐对李鸢来说,无比的好打发,在校,煎饼果子和食堂轮番,在家,半锅清水半筒挂面,丢几根上海青,煮两开就算齐活;速冻的东西也很方便,馄饨饺子面片汤圆,拆小半袋,丢进去煮熟就行;或者干脆就是外卖。李小杏不在,跟着林以雄过日子,已经可以不考虑食物的好坏与温度了,活糙了,免去了淘神费力的生存末节,需求就变得简省而单一了。
  李鸢还一直以为,自己对吃是没有太多的兴趣的,可想想又觉得这逼不可装——谁能不喜欢好吃的?至多是没有非吃不可。其实事情只在于,眼前饭菜,是否有那样可投递的情绪寄存,是否有非字面意义上的,那种恒温。
  彭小满席间三番五次地想夹肘子,都被小满奶奶无情地一筷子打掉,一顿饭下来,彭小满差点儿没被她老人家废掉右手。第四次夹取失败,彭小满筷子一撂立马垮脸:“我就尝一口还不行么?一丢丢,就一丢丢,不要肥的光要瘦的。”
  “五个糟鸭掌全让你啃了还不够?半丢丢也不行,不听医嘱怎么回事儿?”边说边夹给李鸢,“小鸢能吃就都吃掉,别给他留,馋成虫了我看。”
  “他也才退烧吃太荤的不好!”
  小满奶奶混不在乎,跟听了个笑话似的:“哪个说的?哪个招摇撞骗不开眼的老中医说的?鬼扯呢。人小鸢身强体壮那么高的个子,就非得是吃肉才好,像你个多愁多病的哟,绛珠仙草林黛玉?腰上挂个钓鱼线,风大了能当风筝放吧?”
  彭小满登时怀疑起了血统问题,皱眉:“我是您亲孙子么?”
  “问你爸去,反正你爸是我亲儿子。”老太太笑眯眯地一耸肩,“你我倒真不敢拍着胸`脯子确定咯,你爸说了,我也就信了。”
  彭小满认怂,低头咗汤,“行吧,当我没问。”
  李鸢边喝汤边乐,被彭小满听去了声儿。
  “开心么?”
  “不开心。”李鸢摇摇头。
  “好笑么?”
  “还行。”
  彭小满冲他吐舌头。
  饭后,李鸢帮着收拾碗筷,小满奶奶死活不让,端着摞脏饭碗把俩人往屋里赶:“去去去,洗个手屋里呆着去,要么看看书要么聊聊天,别这儿愣着占地方,去,等下给你俩洗桃子,青北的脆桃,特别甜。”
  没辙作罢,屋里到底还是闷,彭小满便走到树下,贼兮兮向李鸢招招手。李鸢不知他何意,不说话也不动,看他在香椿树上一阵摸索,像是触到了什么隐匿着的细小开关,“咯哒”一声,树上立即亮起了一串缴绕至香椿树梢的装饰灯。无数星型的小灯泡连缀而成的长长一串,不甚明亮,装饰意义大过了照明意义。
  “我就说你有一颗迪斯尼公主梦。”
  “也不是,就偶然觉得,这树光秃秃的不太好看,才买了一个弄上。”彭小满仰头,看着香椿枝叶,“还挺神奇的,天黑的时候盯着这些灯看一会儿,就还觉得心里挺暖呼呼的,挺有节日气氛的,感觉天天都是圣诞节。怎么样,你觉得呢?”
  李鸢走过去,摸了摸其中的一颗小明星。也不知道啥鬼批发市场的质量,才点亮这么短短一刻,灯泡就有些略略发烫了,“我觉得挺晃眼。”
  “嘶。”彭小满摇头,哀其不幸,“忒无趣了你,心疼你三秒钟。”
  李鸢听了笑,毫不否认。
  “我今天。”,“你今天。”
  俩人几乎是同时,话头倏尔撞到了一起,双方皆陡然停下,看着对方。
  “你高你先说。”彭小满随嘴扯了个四五六不通的由头。
  “我今天也是赶巧,不小心让你看见的,其实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因为是我家的私事儿,但不说,也是怕你会胡思乱想脑补些什么鬼,反而不太好。”李鸢揣右手进兜,咬着左手的食指关节,“我爸妈早离婚了,这是大前提。”
  “嗯。”彭小满点点头,觉得这事儿稀松平常,并不惊讶。
  “我不知道你一开始是怎么以为的,但我猜肯定不怎么好,至少也是出狗血兜头的家庭伦理。”李鸢漫无目的地兜了半个圈子,“我今天其实不该在你面前有那个反应的,但到底……我还比较小,没办法把情绪控制的像大人那么好,其实你看的东西没有错,是我心理有问题。”
  彭小满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李鸢比他高不少的脑袋,蓬松发质的顺滑却略硬的触感,沿掌心漫开。李鸢愣了,彭小满也愣了。
  “拿我当小孩儿么?”李鸢宽恕他的一时造次,举动逾矩,但也不躲开,反低下头来冲他笑,看灯串在他脸上映下了毛绒绒的不规则光斑。
  “不敢,一时兴起了。”彭小满稍有些悻悻地收回手,环起臂来,“所以,你希望我怎么看待你,你要我怎么想,我就怎么想。”
  李鸢顿了顿,“我希望你想看待正常人一样看待我。”
  “说得好像你很不正常一样。”彭小满啼笑皆非,嫌他矫枉过正。
  “可能吧,夸张了,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李鸢眨了下眼,“不知道你懂不懂。”
  “懂。”彭小满打了个响指,“放心,我真的懂。”
  这个懂字,有几分的应激姓,有几分由衷的可信度,李鸢暂时不想。往往抛出个问题,求的就是聊以安慰的认同,背后的层叠含义不需去想,目的只在于答案本身。他希望吧,希望他心中的某一处,和彭小满有神异的共通与同理姓,不问为什么。
  李鸢看天井拐角摆着彭小满的岁月静好,“自行车你彻底不骑了?”
  “看情况吧。”彭小满朝角落瞅瞅,“来不及还是会骑,但我奶现在基本上是要求我挤公交了,还能逼着我早起会儿呢,不至于太懒。”
  “我明天在巷口等你,六点二十,行么?”
  彭小满盯着他,“啊?”
  隔天又早起,小满奶奶跟着受累,匆匆忙忙漱了个口,别个发箍,睡衣外头套着件碎花小马甲,蹲小厨房里替彭小满张罗点儿快手的早饭。彭小满有时候也挺过意不去,可看她就乐意早起陪着的高兴模样,又舍不得开口,对她说,我其实都行,您没必要。他猜奶奶最怕的,一定就是被否认了价值。
  因为湿度的缘由,夏天的筑家塘偶然也会有雾,蒙蒙一片的灰白被挂口灯染成了阴天似的柔软曛黄。彭小满刚走出里巷,就看见李鸢正等在路口,左脚支地骑着他那辆自行车,正望着头顶那株顶冠硕大的合欢树。他人高,长得好,这便能算上一景,描摹勾线,赏心悦目。
  让彭小满掉下巴的事儿,是李鸢给他的骚包红安了个后座。
  “你也走田园小清新的路子了?”彭小满挑眉,“有一种……愣给钢铁侠扎了个小马尾巴的感觉。”
  “我一漫威粉听了没横劈了你算我顾及同窗之情。”李鸢调转车头,体热转成了肺热,虽然不烧了,但有点儿咳,“上吧,老班今天看早读。”
  “你真要车接车送啊?”彭小满特不信地朝他笑,站着不动。
  “不上你就去坐12路,反正一会儿一趟的。”李鸢转过头来,“不过我得告诉你,临泉路下个星期就全线封路了,我猜交通局又得重新划线路,山迢水长的再绕个远,搞不好你得四点起。”
  “……”
  李鸢拨铃,响起一串清越的脆响,清了清干痒的喉咙,“给你三秒,不上我就走了,一、二——”
  “三!”
  彭小满替他说了,背着书包蹦上了后座抱上他腰,小声喊了句“驾”。李鸢懒得跟他计较,笑了笑,摆正龙头,弓身施力踩下踏板,见车身晃悠了两下,继而安稳地向前驶去。其实,直到彭小满轻轻揪住了他的校服衣摆,李鸢才突然有了意识,意识到四季周转,他始终要一个人走过的短小路途,突然有了另外一人的参与。
  本来毫无意义的东西,居然也突然因此变得别样。李鸢听他好像又在哼歌,忍不住去听,分辨出来,是周杰伦的《晴天》。
 
第22章 
  六月的青弋,雨水比往年要更加频发,按老人们常挂在嘴边的青南俗语来说,叫云绞云,雨淋淋。鹭高高二各学科进入期末复习末尾阶段,作业量犹如乌南江水平面,逐日暴涨,多到吐血。芒种一过,高三的人生大考,也是转身则在眼前。
  高三学生撕书那天,校里领导相当的开明,睁只眼闭只眼,只给立了一条小规矩:撕可以,扔随便,但记得放学留下来打扫卫生。另外注意,别一激动把老师同学撂楼下来就行。
  到底是信了学生的邪。得亏是投影仪和黑板钉墙上抠不下来,要不那天也得给一并扔楼下去。
  是那天傍晚,晚自习前的第二教学楼,一至五楼的回廊里乌泱泱地站满了凑热闹的学生,皆抬头仰望着头顶上方,等这群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姐学长,放虎出关,最后狂欢。听不清是哪一个男生,双手围在嘴边冲对面楼撕心裂肺地吼了句“action”,等同于一声令下,伴随着霎时沸反盈天的尖叫与欢呼,万箭齐发。
  彼时李鸢正尊奉老班之命,教彭小满写着道立体几何,憋出了一肚子wtf。自己压根就不是一个会给人说题的人,李鸢心说老班这么多年他怎么就不明白呢,数学这种东西,分分明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全靠开窍,满级大神带一刚申号的小垃圾,境界都不一档,特么怎么教?
  “这个要做辅助线,懂么?”李鸢敲敲那个线条驳杂堪比西直门立交桥的立体三角形,面子上还算耐心。
  “懂。”彭小满咬着笔头猛点头。
  “懂你做,我看着你做。”
  “嗯……”
  他懂个毛毛球。
  “看着。”李鸢信手扯过他的那张白卷,在纸上划拉了两道射线,学霸做的辅助线都精准潇洒且无比好看,“延长MN、CD交于点E,能使NE成为CE在平面AMN内的射影,这样你才可以根据已知条件求证EN垂直于PN,最后得到题目最终要的结果,这是总体思路。”
  脑子还挺好使,立马明白过来,对着李鸢做恍然惊叹状。
  “少来。”李鸢明朝暗讽,“这是基础中的基础。”
  “你不要拿你们学霸的基础来要求我。”彭小满垮脸。
  “这不是我的基础,这是高考的基础。”
  游凯风坐在前面,听了是最不乐意的。他转过身拿着钢笔笔锥指着李鸢的喉结下方一寸,“哎,你大爷你当年给我解题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详细呢?多说两个字就跟要了你命似的!妈的是不是双标狗?”
  游凯风一直喜欢用钢笔,还是德牌LAMY的各色限量版,装备顶天,字儿依旧奇丑无比,简直在侮辱那笔的颜值。但乐意,三天一换款式,万恶的资本家做派。
  李鸢掸开他的笔尖,不咸不淡道:“毕竟彭小满的数学要是正常人里的瘸腿,你的数学就是瘸腿脚上的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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