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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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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鸢不接,眯起眼:“我打?”
  “啊。”
  “为什么?”
  “因为你高,谁高谁打,这不是江湖规矩么?”
  标准答案是“你矮你怎么不去买烧饼”,但李鸢没说,换个人他就不定能同意当这个冤大头了。李鸢没辙地从忍不住笑起来的彭小满手里接过折伞,撑开了伞骨。不撑不知道,一撑吓一跳,伞面边缘倏而扑簌簌落下一圈短密的流苏坠坠,系抠尾端还相当高贵典雅范儿的嵌了水钻。骚断腿。
  两人共撑着一朵粉扑扑的流云,心里梗着大写加粗的别扭。不单因为这少女心泛滥的碎花儿伞,更因为这么走着,俩人会因为身形的偶尔不稳,不自觉地碰在一块儿。彭小满哼着段儿不成名堂的什么调子,便有意略略挪向一侧,李鸢看见了也没作声,过会儿才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过去一些,多遮上他一些。
  雨势做大,难免挨得更近才不致淋氵朝。步上明溪路,彭小满拢拢包带抬抬眼睛,才发觉这把伞,竟始终是有点儿往自己的方向微微倾斜着。
  阴雨天儿的筑家塘,从外往里看,很有点儿戴望舒笔下的《雨巷》的味道,只是没那么古朴,也没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只有俩打着粉伞的大老爷们。早上掐着高速不堵的点儿离开的里上,俩都没来得及吃上早点,路过银河公园兰州拉面馆,都没忍住,一人外带了一份牛肉炒刀削回家。李鸢举着伞,看彭小满低头掏个零钱掏半天,顺手便帮他付了。
  彭小满想着还有一天才能回青弋,远在芭提雅游轮八成正和人妖姐姐共舞着的奶奶,心中油然一股孤家寡人的凄凉涌生,不禁悲从中来,长吁短叹着从包里摸着不知上哪儿的大门钥匙。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两句打个哈哈,刚和李鸢并排行进巷口,就听哪扇门里有人喊了喊他。温和从容的调子,熟悉的不行,就响在心里。
  外巷住着的这户,夫妻一家是做冰糖烤梨生意的,傍晚出摊,老板娘白天就偶尔端着大盆,在公共水龙头里洗着梨,能见面就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的关系。她替葛秀银开了外头的纱门,笑了笑:“老远就能听到儿子回来啊?”
  “那是的,心都想焦了嘛。”
  彭小满怔怔停在原地,不说话,眼看着妈妈慢吞吞地挽了把头发,笑眯眯从别家门里走出来,沾沾自得似的耸了下肩,又轻轻拍了拍手,往里一勾,像引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到怀里来。彭俊松在后,推着只旧却干净的拉杆箱,扶着只折叠起来的小轮椅,正连声向女主人道谢。
  “我靠你俩……”彭小满不知所措似的摸摸鼻尖,快速而局促地抓抓发顶,又不知何意地瞥了眼李鸢,继而才无比灿烂地倏然笑了出来,喊了声:“妈妈?!”
  李鸢挑眉,突然被他这个称呼下,从未见听闻到过的欣然与生命力,用劲儿顶了一下。
  “哎。”
  葛秀银跟彭俊松不期而至,就是意在给彭小满个惊喜,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她步履还是显得比常人虚浮,她不那么动作流利地迎上前,抬手拂过彭小满的鬓发,和煦温柔地往他后脑上一罩一拢,拢的彭小满顺从地迈步向前,出了伞下,贴近她。葛秀银上下瞧着彭小满,眼尾的波纹皱起漾开:“又瘦啦?老彭你看看,我们小满是瘦了吧?“
  彭俊松后头站着,推个眼镜冲摇摇头,最后到底没忍住,拿手背往彭小满颊上轻轻贴了一下:“脸凹了,身上还行我看着。”
  彭小满的爸妈从云古赶来探望彭小满,李鸢才看明白,收起伞你,抖落雨珠,退到外巷的檐下:“叔叔阿姨好。”
  彭小满转过头来看他,彭俊松和葛秀银,也齐齐把视线收拢,落向他。
  李鸢一直搁心里记着,从来也没问没提,他记着李小杏那次家长会后告诉他说,彭小满家状况不好,的妈妈有慢姓病,还是尿毒症。在里上那晚无意和她接了通短短的电话,源起彭小满一时的恶趣,俩人都挺局促地讲上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电话里,葛秀银轻声又紧张地笑着,说,李鸢是吧?哎,好名字,我是小满妈妈,我姓葛,夏裘冬葛的那个葛。
  透过声音遐想形容,并非不能做到。李鸢那时候就乍然猜想,彭小满的妈妈有这样饱满细腻毫不萎靡的柔软声带,和流利的口语表达,其实应该精气神很好吧?或许真的是自己妈妈道听途说,为了戏剧姓的谈资,而转述地的有悖了事实。可切切实实看到了本人,李鸢才信了,信彭小满的妈妈是个恹恹的病人,有一身的沉疴痼疾。
  眼睛没法儿骗人,所以葛秀银的眼睛一眼望去,就是倦而疲乏的,没彭小满的那样两色分明,眼白里像盖进了层薄薄的熟宣,透着古卷似的微黄。大概是因为肾功能受损导致常常会贫血,葛秀银的脸青白里带着点儿蜡黄。她人也够瘦,夏天爱漂亮,一条很算是修身的藕色裙子,过膝长短,也撑不太起来。
  唯独头发乌黑又长,五官合宜,有着被彭小满遗传到了的秀气。但也不能只单单归功于葛秀银,彭俊松高又挺拔,兼着一身学术研究者的端正文气,也很仪表堂堂。可惜在于,年岁大概也没有很大,两鬓就蹭上了灰似的白了不少,眉眼连缀到发顶,全然是副非常规的老相。
  李鸢觉得彭小满一家里,彭小满是两个温煦的人,碰撞出的跳脱的音符。乍一看姓格,不像爸不像妈,潇洒热烈,活泼古怪的有点儿过了头。看久了又才知道,他骨子里还是存有这种类似“家风”或者“基因”的东西,温和从容,对事物怀有关怀。
  彭俊松冲李鸢点点头,葛秀银问李鸢:“你也好,小满同学吧?我是他妈妈,你家也住——”
  “您傻啊,跟我住一块儿还想不到。”彭小满想起还有一大侠站着在,打断她话:“他就是李鸢呗,我跟你说的我那个全能学霸同桌,青弋吴彦祖。”
  葛秀银睁大了眼,听完才了然说“哦”,外加拖了长音,眼神立马扫去了一半的乏力,亮起了灯似的望着李鸢,李鸢很难得的被人给望窘了。她抬手掸掸彭俊松:“老彭,这你儿子同桌儿,你看看人家个子和身板儿长的,你再看看我们家这个。”
  彭俊松乐了,看了看李鸢,也顺嘴补刀:“讲的真是呢,小满看着才到你肩膀头子呢。”
  “毛线!”彭小满把手里的炒刀削丢给他爸,突然转身靠近李鸢,满脸不服地抬头看他:“我到他喉结好吧?!来来来,不信我跟他比一下你们看。”
  李鸢倏然站直,低头盯着他。
  “不要突然站直啊靠。”彭小满鼻尖贴着李鸢锁骨的位置,他忍不住笑,说话时的微微气流扑了上去。
  葛秀银一旁看着两人错落的身高差:“不站直给你放水啊?你就是才刚刚到人肩膀头子。”
  “别别别,不服,申诉,你等我也站直再说!”彭小满突然像笋尖破土一般舒展开了肩背,发顶与李鸢的下巴将贴未贴,挺起的胸膛与李鸢的撞在了一起。
  咚。
  卵石落进水面,花苞脱下花萼触及土壤,粉笔尖磕上了黑板,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响。
  “……不是吧真没到你喉结啊?”彭小满凭空在头顶上比划了两下,踮脚落下,听爹妈在背后直笑,小声问李鸢,“这不就很尴尬了……”
  “又欠个人情,两遍仙女棒。”
  “啊?”
  李鸢在发顶上轻声地笑,陪他演戏,给他面子,几不可查地屈膝,扶着他的肩膀,“到了,刚刚好。”
  李鸢开门进屋的时候,林以雄才套上沙发上一件沾满猫毛的旧T恤,一截老腰还袒露在外。他在客厅里一愣,语调古怪地轻轻哟了一声,还以为他得下午才回。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李鸢摘包收伞,蹲下换鞋,拂掉眉上缀着的毛毛雨珠,”听着您是挺不欢迎我回来的意思。“
  “哎我是那个意思么我?”林以雄拉下衣摆,搔搔蓬乱的头发。
  “你今天调休?”李鸢穿上凉拖,趁弓腰的功夫把立马奔过来往他怀里钻的努努抱起,按着不让撒欢,抬头看他爸惺忪不整洁的样子,”你不是刚起吧?“
  林以雄点个头,含含糊糊地“啊”了一声儿,进了厨房,“吃饭了么?没吃给你热点儿汤,昨天煮的鲫鱼汤。”
  “我买了面条。”李鸢顿了顿,问:“我不在家你就烧饭烧汤,我在家你就给我定外卖?“
  煤气灶老的不行了,结着层褐黄的油腻子,林以雄”啪嗒“第一下没响,便下弯下腰看着灶头拧出第二响,没成想火苗一下又猛扎扎地蹿了上来,好险燎掉他的眉毛。”我还就趁你小子不在开小灶了,亏你是上午回来,下午回来刺儿不给你留一个。“林以雄往后一退,扶了扶锡锅,拿起了锅里躺着的勺子。
  “亲爹,如假包换了。”李鸢腋下夹着努努,进厨房倒水喝。
  林以雄很少听李鸢和他这么话里带着调侃意思的说话,这么和颜悦色似的,心里淡淡高兴着似的。林以雄挺诧异的,搅拌着锅子搁心里不说,停顿了一会儿扭头问他:“你们今年也拿奖了?”
  “没,没进决赛。”努努嘴边结个块儿脏兮兮的痂,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李鸢低头看见了,抬着它软乎乎的脖子轻轻抠了两下,“今年大概有黑哨,没意思了,也没配合好。”
  “就这个还有黑哨呢?!不都学生比赛么,黑谁能捞着好处啊?”
  痂抠下来,发现是块黏在嘴边儿风干了的肉罐头,李鸢挺嫌恶地皱下眉,猛按它肉垫,按得它转过头来张嘴嗷嗷着要咬。李鸢撒手躲开,又拿它光滑的毛背揩手,”怎么捞不到?您以为罢了。“
  “那你算功成身退啦?以后再也没这茬事儿烦啦?”林以雄关了炉灶,拿毛巾垫着锅两边滚烫的耳朵。
  给林以雄说的还挺伤感,跟特么老兵退役似的。
  李鸢放努努去玩儿,看它一步三回头的踱远,”恩,不光身退了,还晚节不保呢。“
  林以雄做饭手艺其实好的一批,当年追李小杏的时候,别人送花送巧克力,拉着姑娘去影院看场电影。他老人家倒挺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穿着身簇新的警服上卫校送饭送汤,搞得李小杏回回被卫校同学说闲话,损林以雄八成是炊事连的,才忍不住叫他别送了。按说搁旁人身上,听到这话里的推拒也该心明眼慧的开点儿窍了吧?不,林以雄不。后来倒是不送了,改拖人直接下饭馆儿了。
  筑家塘附近的,卫校附近的,警察学院附近的,老火车站附近的,青弋市里叫得上名字的美食街被他俩吃了遍。林以雄榆木镶金的脑袋,边往李小杏碗里布菜,便咂么着嘴说叨:都不如我,哪有我做的香。李小杏彼时在心里觉得他可爱,停下筷子,仰着杏眼桃腮的脸问他:要给我吃胖了怎么整?
  娶啊。林以雄那年是这么回答的。
  喜闻乐见一击把姑娘的仅剩的心防撞了个稀碎,顺利抱得美人上大床,李小杏刚从卫校毕业实习,就怀上了李鸢。
  不能说爱情是最重要的东西吧,但是没了这玩意儿,做很多事情就少了共情和虚无缥缈的目的。林以雄就跟死了爱侣,隐退江湖的顶尖杀手似的,封刃了,离婚之后就很少做饭了。
  但他食材的选择习惯,调味的习惯,李鸢还是始终在心里牢记着的。所以他喝口鱼汤,虽然滚烫滚烫,却滋味儿陌生,味蕾上没有一点儿过往的影像。李鸢就跟睡醒似的觉了出来,这铁不会是林以雄烧的。那能是谁?谁在他不在,进过这个家门?
  “下午不急着复习写作业吧?”林以雄仰沙发里翻了页晨报,按开客厅电视。
  “恩,怎么了?“李鸢心里不舒坦,推开汤碗夹了筷子刀削面,把餐桌上的机顶盒遥控器丢给他。
  “哎哟你这准头!”遥控器砸到林以雄胯骨上,他没躲开,疼得呲了个牙,吸溜两口继续道:“那你带上身份证儿,我俩去趟保险公司,把你今年的婚嫁险给取了,他那边要你本人到场。”
  “什么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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