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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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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挺久,彭小满和李鸢的身畔人与物皆翻三覆四的几经周转,与生活短兵相接,都需跨越沟渠,攀岭翻山,其实根本不是单靠只言片语,喊个号子而已。说个土的,就像当年老韩头的爆款金句——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老班的这些言语,其实不出多久就是烟云弥散,意味牵引进心里,但词句不够面容清晰。
  但“你们是时代的先锋”这话,成了彭小满收获的珍奇,毕生看重。
  从,太重了吧,我就是个高中生,他也是,我们不想当先锋。到,你舍弃了常规,你就自然会被推到这个受八方审视的位子,哭没用。再到,这真是一种不公,亦即,这是我和他孤独的荣耀。
  面馆儿门口停了辆好车,增光瓦亮,通体漆黑的美系大排量。馆子里吃面的人给晃了下眼,撂筷子扭头探望,见车上下来个男的,长得挺帅,偏偏一身秋冬居家服配东北大棉焖子。迈进馆子,一脸的神烦。彭小满听声回头,见来人走近,搁老班身边儿一屁股坐下,搔搔发顶:“您真够烦的。”
  彭小满叼着汤勺愣了。
  “干嘛?”老班比这男的横多了,拿眼珠子瞪他:“不得了了你,还没吃你家饭靠你养呢,噢哟板个脸,让你开车出来接我一下要你命啊?”
  “不是,接您没事儿。”男的啼笑皆非,皱眉乐:“你别老让我开大切来装你那个电驴行不行?!真皮沙发刮多了就刮坏了。”
  “哎哟哟哟我一小电动车还把你真皮座椅搞坏了哎哟给你牛`逼的。”老班嗦口面,接着瞪:“你车重要你老子重要?我六十多岁不退休还抽空帮你带个孙子!车没电然你接我回还在那儿逼歪逼歪的。”
  “你那车蓄电池有问题你就不能换一辆么?!家有车你不开你没驾照啊?”
  “堵那鬼样子开车有骑电动舒服啊?!你就理由一套套吧!”老班嫌弃得不行,“哎去去去去去,下回不打电话给你了!下会我让小赵儿来接我!”
  男人支着下巴,偏过头哼哼:“你打吧,他一脑外大夫比我忙多了,手术一多加下生风不带沾地的,你当他滴滴司机啊?能来有鬼。”
  “哎呸!”老班耸眉,嗤声:“你还别不信,小赵儿不能来他都得打电话找人把我安排好!像你?个不长心肝的!人小赵儿就比你孝顺你懂人情世故你还别不服气!过日子没他你砸蛋。”
  男人投诚,点头应:“哎是是是是是我服,他才是您亲儿子,我就是您孽子。”
  说完了破功,老班跟着也笑。
  这头,听了段相声Live,彭小满一筷面悬半空,不知进嘴不进嘴。
  “来小满,介绍一个,这是我儿子班越,等会儿让他开车给你送回家。“转过头,又指着彭小满:“这是彭小满,我们班孩子,我上回给你和你妈说过的那个。”
  男人朝彭小满笑笑,和睦,一点儿炸毛样儿不见:“你就我爸说,教了父子两代正好算他一头一尾的那个男孩儿?你好,我就是他孽子,你叫我班越,叫我越哥都行。”
  彭小满原前听李鸢有一搭没一搭说过,说老班儿子是老美研究所回来的高材生,聪明,富足,圆满,人尖子,牛`逼得金光闪闪。
  彭小满挺不礼貌地端视对面这人。人尖不人尖不知道,反正一点儿金光瞧不出来。
  听了几句还觉着他是个……
  是个。
  卧槽咧。
  “给你唬傻了是怎么的?哎怪我怪我。”老班碰碰彭小满左肩,失笑:“小满?没吓着吧?”
  “吓没有,就是虚。”彭小满撂下筷子,敛容正色,看向老班:“我……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接着眨了个眼,慢吞吞道:“……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男人一愣,随后弯下眼,侧过头对着老班朗笑。
  班越算一点儿不在意别人知道他是个基佬,爱知道不知道,我爹妈都认可了还管你?你能给我钱花?但班越是第一次被他老子强行拽过来当教材。挺虚,觉着他出柜这些年的经历挺普通也挺CAO`蛋的,不够当个范例。何况谁的人生能拿来当范例呢?扶着方向看眼副驾,瞧瞧这个叫彭小满的男孩儿,又觉得他真是花季,棚里生长,可能连生活长什么样儿都还不清楚,又怎么替他开通问诊呢?一琢磨,就聊天儿吧,循序渐进,由浅及深。
  彭小满看眼班越手机里的双人合照,两个男生,亲密,笑盈盈,北欧风景。
  “帅吗?我旁边那个。”班越鸣了个笛,踩油门。
  彭小满点头:“帅。”
  “有你喜欢那个男孩儿帅么?”
  老班在后座叼上根烟,拍他椅背:“你小子怎么那么脸皮厚呢?那孩子我们高三级草呢,是吧小满?是级草吧?是这个年级里长得最帅的意思吧?”
  “啧。”班越特鄙夷:“闹半天您还没弄明白这词什么意思哎哟,能不能上上网?”
  彭小满笑:“真没听他们选过,不过我觉得大家也都默认了。”
  “那很赚啊,真的。”班越调侃,“高中谈恋爱谈了个级草,多难得啊,你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回想这段经历,都是特别美好的。你只要想着他的脸,都会觉得高兴。”
  彭小满觉得是这样,又觉得应该不仅仅是这样,瞄了眼窗外:“那得,没分。”
  “我觉得你们现在的小孩儿都好奇怪啊,哎爸,是我老了跟他们有代沟么?”班越失笑,回了个头,又目视前窗,黄黄的街上投出朦胧的黑影,“感觉现在小孩子不管做什么,都特喜欢提前做好失败的打算。得先跟别人说,哎,别抱太大期望,我不一定行,试试看吧。”看向彭小满:“是因为你们要给自己留后路,留台阶么?”
  彭小满没说话,低头碾动拇指。
  老班摇开窗掸烟灰,噪声陡然增大,“现在小孩儿心里素质普遍不好,跟我们那个时代不一样了,那时候麻木得很,现在都怕输,没走一步呢,就想着把结果看到。 没那好事。”
  “也不是讲心理素质不好,怎么讲……信息渠道发达过头,看到的东西多了,全民早熟,自然而然就把事情想复杂了。爸你讲他们想看结果,那没错啊,我做件事情就是为结果我为什么不能想?”班越自顾自说:“我和嘉琪当年也患得患失啊,谁还没想过一个跟头把坎翻完?七七八八一通折腾,他在澳大利亚我在老美,最后不还是互相砸手里了。”
  老班迎风眯眼呷口烟,乐了:“你瞧你那个砸字用的,我是小赵儿我就揍你,就跟你两个纯是搭伙过日子似的。”
  “差不多吧,搭伙,反正除了他这辈子我谁也不想搭了。”班越弯着眼。
  一刻静,彭小满才问:“两个男的搭伙么?”
  班越看他,口吻笃定又从容:“不分男女,我爽就行。”
  “……这、这么有底气的么?”彭小满也看他眼,又看眼老班,顶着鼻尖笑。
  “底气就是,我俩有学历有才能,我回国到公司正是峰值能带来资源最大化,这个位子没我没业绩,我人格独立经济独立我需要依附和趋奉任何人,能对我俩指指点点的人,我后头坐着的这位老头儿,已经被我软硬兼施成功感化,现在也是个搞平权的了。那剩下的我就不管他们什么想法了,一是他没资格,二是凭他们的能力,还没爬到能跟我对等的位子上,我俩看不见他们。”
  是牛`逼的人才敢说的话。彭小满安安静静地听完。
  “你要问技巧,没技巧,想有底气就是变得优秀,想关系长久就是共同优秀,很简单。”班越拧了方向,驶进辅路,“我跟他也是高中,然后大学,然后一块出国,然后到现在,就因为我俩永远是在共同进步,我俩才能同声共气,我俩的关系才永远都是良姓的。”班越笑:“讲句实在话,别嫌我讲的功利,如果你和谁在一起,你走的是下坡路,那这关系绝对是不良的,迟早会因为利益盈亏问题崩盘。”
  “共同优秀。”彭小满重复了这个词。
  “讲中二点就是队友,你跟他应该是互通有无齐头并进的关系,你要和他能联手。”
  彭小满笑:“就,联手打怪?”
  “对,联手打怪。”班越点头乐,觉得他形容得还挺巧妙,“大怪小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老班又拍打前座:“我当年是你两个打的大怪还是小怪?啊?”
  “别别别。” 班越求生欲挺强的,就说:“您是菩提老祖,我和嘉琪敬您爱您,不敢打您。”
  “哎呸!”
  彭小满转向那头忍笑,又不可遏制地做了脑补,做了他自己和李少侠仗剑走天涯的中二遐想。好比《东方不败》里,李连杰念的,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逍遥宏放,无所拘束,特别美。可事实是,脑补就是脑补,没有绝对真空的环境,没有人只有一个烦恼,一种快乐,一种困境。他和李鸢,也不是只被单纯一种的明净的东西,粘合在一起。对学校之外种种而言,弱的还像新生,好比今天,被按一下,就一定要低头。
  能直着腰板多好啊,一点儿不怵。
  但谁没弓过腰呢?别跪下。
  “很多东西,不是说了就有用,也不是做了就能实现,就是这样,特别欠,但是呢。”班越驶出辅路,窄后趋宽,暗后一明,树影也在眼盖上一掠,“但等修炼到一定程度了,你就可以说了,说你只需要感谢陌生人的欣赏,没了。”
  有影音店,于是路上落有歌声,洋洋盈耳,多情多梦,梦里全是旧事。彭小满遍听话语乐坛,一两个旋律就听出来了,服化审美成迷那几年,林俊杰的古早专辑。用你给我的翅膀飞,我感觉已够安慰,乌云也不再多,我们也不为谁掉眼泪。
  “小满。”老班说:“你们这个年纪是最好的。”
  又说:“说个怪不要脸的,你两个要庆幸班主任是我。”
  班越嗤声。
  “只要人都在路上了,干嘛还纠结谁前脚到,谁后脚到呢?”
  回家晚了半小时,小满奶奶没睡,厨房里还温着半锅汤。听开门动响,披个衣服出卧室,看彭小满撂下书包,坐玄关旁布墩子上低头换鞋。朝他屁股顶一下,笑:“没写作业给老师留下来罚抄啊?”
  “行吧我在您眼里就没点好。”彭小满抬头,脸上是充血的淡红,“渴。”
  “喝汤?”
  彭小满拎着书包踩着拖鞋,哒啦哒啦往房里走,边走边笑:“渴了喝汤是什么骚CAO作?”
  “泡个茶?”
  “行。”
  “喝茶不睡觉啦?”
  抬手到眉弓向前一划,比个姿势:“学习。”
  “哎哟,装样子。”小满奶奶先给白眼,再笑,再往他背上啪啪一拍,“等着吧。”
  彭小满扑进床里翻了两滚,仰面后目向窗外,苍苍的深色,薄薄的云影,四处如一的月亮光。他觉得自己娘得太过分了,所以咽了一口,一定没哭。
 
第56章 
  人谈了恋爱,自然而然就酸了,酸着酸着就馊了。跟西瓜熟倒壤是一个道理。
  李鸢带买了套利南大学的邮票,和一盒包装精致,定格了校园八景的明信片。校里卖明信片的导购说,能写能寄,门口就是邮筒,写完了就能贴邮票投。放以前他用腚想也知道自己对这个铁定没兴趣,现在不行了,他有了和人间冷暖的紧密牵连,那个人只要在,他就忍不住,要人设全崩的把烂俗东西往他那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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