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岚嫁过去之后,这个重组家庭就显得尤为尴尬,钟太太的位置不好坐,更何况家里头还有一个不闹点事就不舒坦的钟杰。
谢俞平时闷声不响,看上去一副“懒得管你”的样子。
顾雪岚总以为他还小,这些压力她担着就行,没想到周围人怎么说的、怎么看的……原来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顾雪岚回想到这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想抬手把肩上那件外套往上拉,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
脑海里空白一瞬,强烈的脱力以及失重感席卷而来。
她最后一点仅存的印象,是听到谢俞慌乱地喊了一声“妈——”。
周遭是来来去去的脚步声。
顾雪岚晕倒后,钟家乱成一团。
家庭医生拿着药箱从二楼下来,边走边叮嘱:“还是那个毛病,都跟你们说了多注意着点,怎么不当心呢。平时多注意休息,不能CAO劳……好好调养。”
谢俞还在发愣。
阿芳把家庭医生送出去,往回走的时候没忍住,站在主卧门口轻声说:“太太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大好,你平时总在学校可能不知道,前几个月还去了趟医院……她昨晚一宿没睡,就坐在楼下等你。”
阿芳话说到这,叹了口气:“不管发生什么事,有话好好说。”
谢俞坐在顾女士床边,楼下那些声音逐渐变得遥远。脑子里没别的想法,只觉得自己混蛋。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
-
顾雪岚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阿芳正好在房里收拾东西,见她醒了,连忙挑几句好话说:“二少在厨房给你炖汤呢。担心得不行,让他下楼吃饭他都不去,有什么事就好好说……挺懂事的一孩子。”
谢俞在厨房里忙活了有一阵。
切食材的时候周大雷正好打电话过来,电话接通的瞬间,周大雷清清楚楚地听到对面“砰”的一下。
手起刀落。
刀砍在砧板上,一声闷响。
周大雷吞了口口水:“……谢、谢老板?”
谢俞没说话,又砍下去一刀。
周大雷缩缩脖子,继续为自己做临死前的辩白,争取死缓:“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人生真是充满意外和惊喜。昨天晚上我本来在打游戏,对面那队真的菜,然后我就想到了你,我的好兄弟——”
“行了。”
谢俞放下刀,看时间差不多,热气滚上来,把刚才切好的食材往锅里倒:“这事跟你没关系。”
周大雷以为按照谢俞这个烂脾气,自己最多也就能争取多活个两天,没想到直接无罪释放。
周大雷得了便宜,还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啊?你确定不跟我算算账?”
“算个屁的账,”谢俞说,“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就那么想我跟你算账,你有病?”
他还没那么是非不分。
这事再怎么说,也怪不到周大雷头上。
“那岚姨现在怎么样,”周大雷问,“没事吧,身体可得当心点。”
挂了电话,谢俞看着从锅里不断滚上来的热气,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贺朝当初在教室里对他说的那句‘用自己方式对她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他想到这,又低头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贺朝’两个字。
打了很多话,最后悉数删掉,只留下一个字。
-哥。
这锅汤炖了大半天。
等谢俞把汤端上楼的时候,顾雪岚已经靠着靠枕,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与其说是生谢俞的气,她更多的是气自己。
这几年她跟谢俞的沟通变得少之又少。
她能感觉到,这个孩子,正在一点点学会独立,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帮忙,也……离她越来越远。
“妈。”谢俞想说‘对不起’但这三个字,就跟‘我爱你’一样,对越亲近的人反而越难说出口。
顾雪岚看着他,既没继续质问,也没有苛责。
她把那碗汤接过来,沉默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我也希望你过得好,”喝了几口,顾雪岚低着头看着碗里几颗红枣,眼角悄悄湿了一片,低声说,“只要你过得好。”
“在黑水街的时候,我就成天想,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不说过上多优渥的生活,起码不愁吃穿。”
“我没想过……”
顾雪岚说到这,顿了顿:“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我不是什么钟太太。”
谢俞不动声色地仰了仰头,眼眶明显泛红。
他从小脾气就硬,不管遇到什么事,从来不会掉眼泪,现在眼里无法控制地湿着、觉得不太适应,也有点丢人,仰头把那股湿热倒回去,又喊了她一声:“妈。”
顾雪岚抬眼看他。
谢俞又问:“你喜欢清华还是北大?”
顾雪岚回想起以前谢俞拿来呛她的那句‘你看我考个清华还是北大’,她把碗随手放在边上,抬手抹了抹眼角,被他逗笑了:“……都行,只要你自己喜欢,什么学校都行。”
贺朝假期偶尔会去图书馆里泡一会儿,手机调设成静音模式,等合上书,捞过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看到谢俞发过来的那句“哥”。
避免在图书馆里吵到别人,贺朝把书还了回去,边拨电话边往图书馆外面走:“怎么了?”
然后他就听到谢俞说:“哥,下次比谁考第一。”
贺朝正想问“倒数第一”?
谢俞又说:“正数的。”
贺朝从侧门走出去,听到这三个字,又停了脚步,他知道小朋友想考正数第一意味着什么,都装了那么久,现在说要考第一,只剩下一种可能。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去,贺朝靠着墙问:“你认真的?”
谢俞胆子挺大,坐在阳台护栏上吹风,手撑在护栏边沿,脚底悬空,从二楼看下去,只能看到不远处几排路灯。
“认真的,”迎着风,谢俞缓缓闭上眼说,“你之前跟我说的那句话,我知道什么意思了。”
一个月的假期说长也不长,眨眼间便过去了。
过年的时候,A市又下了场雪,地上堆起厚厚一层积雪。
班群里满屏都是‘新年快乐’。
除了互道祝福,班群里最积极的活动就是抢红包。
为了抢红包,管理员甚至把谢俞踢出了群。
[许晴晴]:俞哥,等我们抢完再拉你进来。
[许晴晴]:大过年的,你这个手气,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在一个群里抢红包,求放我们一条生路。
[万达]:千万不要质疑我们的友情!我们还是朋友!
[刘存浩]: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在红包面前,朋友也不算什么!
[罗文强]:耗子,你这话,简直精辟。
贺朝那天晚上运气还不错,班群里老唐发的那几百,他抢到了最大的那份。
[刘存浩]:运气王!五十块!厉害啊朝哥!
[罗文强]:为什么我只有五毛,这不科学……一定要这么伤害我这个平民窟男孩吗?
[万达]:哈哈哈哈哈哈五毛,我五块,突然觉得五块钱也挺好的。很知足了。
……
顾雪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如释重负,在谢俞边上坐下。她刚才在饭桌上都没吃什么饭,边吃甜品边抱怨:“春晚都没看成,刚才那个小品看了一半,后面讲的什么?那个人怎么样了?”
谢俞怎么知道,他压根就没有仔细看:“有小品吗?”
顾雪岚:“……”
谢俞又陪着顾女士看了几个节目,根本感受不到笑点。
手机震动两下,他偷偷低头看了眼,是贺朝给他发过来的一个红包。
许晴晴他们千防万防,连踢人这种阴损的招数使出来了,万万没想到最大的那份红包还是落在了谢俞手里。
[贺朝]:抢到的,都给你。
窗外正好在放烟花。
伴随着几声巨响,炸出满天琐碎又斑斓的星光,在夜空里一闪而过。
第九十一章
惊蛰将至, 气温逐渐回暖。
立阳二中校外那条美食街挂横幅挂得比过年时候还喜庆, 远远望过去, 整条街满目都是‘欢庆开学’字样。
浪了整整一个假期,许多人在寒假临近尾声的时候才开始补作业,暗无天日地补了好几天还是没补完。最后只能认命, 打算开学的时候早点到学校再争取争取。
谢俞刚从楼梯上去,就听到从“高二三班”传出一阵痛不欲生的叫喊:“这也要交?!”
“英语作文又是个啥?!”
“哪位朋友写数学练习册了?我拿语文试卷跟他换……”
谢俞经过后窗的时候,手指曲起, 指节抵在玻璃上, 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刘存浩身为班长带头抄作业,手里高举着几份语文试卷, 话还没喊完,听到敲窗的动静, 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卧槽!”
外面风大,谢俞戴着衣帽, 快进门才想起来抬手把帽子拉下去。
都以为是疯狗过来巡视,教室里安静两秒,接着继续炸锅:“差点吓死我……俞哥, 你不是我认识的俞哥了。”
“皮这一下你开心?”
“你就这样你欺负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同学?”
“……”
贺朝到得早, 在教室补觉,隐约听到声响,半睁开眼。
他提前一天返的校。
所有提前返校的住宿生都低估了疯狗对播音事业的热枕,他们敬爱的姜主任从早上六点不到就开始喊:“新的学期,新的起点!”
贺朝支起身, 看着小朋友走过来。
他本来还对疯狗说的话那番官腔话没什么感觉,但是目光触及到谢俞身上的那一瞬,才真正感受到:新的学期。
新的一天。
贺朝笑笑,打了声招呼:“早啊。”
谢俞走到他桌边,微微弯腰,伸手帮他把堪堪卡在胸口的外套拉链拉上去:“早。”
阳光从窗户外边照进来,教室里明朗了几分。
刘存浩还在寻找愿意跟他交换作业的朋友。
贺朝从桌肚里翻出数学练习册,这本作业他挑着做了一点,不过按照之前的稳步上升计划,错题率还是相当高:“耗子,我跟你换。”
刘存浩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又沉默地把脸转了回去,继续问:“还有其他朋友吗?”
贺朝:“怎么,你还瞧不起人?”
“不敢不敢,你可是四十九分,”刘存浩生怕打击他的自信心,尬吹了一波之后还是忍不住想让他面对现实,“但是朝哥,人不能太膨胀,你懂我意思吗。”
“耗子,现在的我你爱搭不理,”贺朝说着把练习册往桌上扔,“——以后我让你高攀不起。”
刘存浩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们班这位大哥好像疯了’:“……”
谢俞刚把水笔从书包侧边口袋里掏出来,听到这句差点反手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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