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利安抚似的拍拍高兴得跳起来的海斗的背,以断然的口吻命令:
“喂,满意了吧?下去吧。”
“咦——”
海斗撅起嘴,还想再多看一些的么。
但到现在都很纵容海斗的杰夫利却不让步了。
“你是想用自己的脚走去呢,还是想被路法斯的鞭子抽去?”
海斗叹了口气,这个可是敬谢不敏。
“我自己走去,长官。”
“好。”
海斗走到梯口时,杰夫利的话音传来。
“很快就会去接你了,那艘西班牙船马上会变成粉末。”
海斗点点头,心中生出复杂的感情。如果触礁的话,情况最糟会沉没的。这样一来文森特他们就不得不跳船了。这里离岸不太远,有游泳上岸的可能,但是。
(这是指“会游泳”的人,这个时代的船员也有很多是旱鸭子,书上这么写着。)
一想到文森特淹死的样子,海斗的胸口不知为何就有些作痛。这是为什么呢,他明明是掐自己的脖子,想用武力把海斗夺回西班牙的人,是个敌人啊。
(可是,实际上他并没有对我使用暴力,到我说出西班牙会输给英格兰之前他一直对我很温柔的……淹死了还是太可怜了。)
虽然这样想,但也知道不能向杰夫利求他饶了文森特的性命。这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没有向对手发慈悲的余地。如果文森特处在与杰夫利相同的境地,他也会无情地刺向杰夫利的。但是理智能接受,感情却不能,一想到有人会因为自己而死就无法忍受。
“怎么了?”
杰夫利发觉他的异常,问道。
“什么事也没有,长官。”
自己的脑海中,那个有着美丽绿色眼睛的男子投来悲伤的目光……
站在舱口的那捷尔注意到了海斗。
“你要进船舱吗?”
“是,长官!”
“不要太接近船壁比较好,炮弹可能会飞过来。”
海斗直勾勾地盯着那捷尔的脸,没想到这种亲切的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看来他真的接受自己了,当然,海斗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谢谢你,长官。”
海斗报以一个微笑,那捷尔干脆地点一下头,把脸转向身边的炮手。而后完全忘了海斗的存在一样,以冷冷的声音命令道:
“装填弹药,下次要打得更准。”
海斗嘴角微扬,走上通向舱室的阶梯。
(航海长是个爱害羞的人呢,本以为他是个像南极冰山一样无情的家伙的,真是意外啊。不过我简直觉得有些不适应了,虽然是挺有意思的……)
但是,走到梯子中间时,海斗的脸立刻扭歪了,不快地捂住了嘴。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令人欲呕的恶臭。
海斗捏住鼻子,船舱换气条件恶劣,船底污水的气味泛上来,还有男人们的汗臭和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但是,比起这些来,最刺鼻的还是——
(血的味道。)
海斗睁开眼睛,慌慌张张地跑下阶梯,然后,为在朦胧的光线中看到的光景愕然了。
因为不清洁的水和食物中毒的病人们,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断了一条腿的吉姆躺在那里,旁边是船上的木匠托马斯。刚开始还以为木匠不用参加战斗,所以才来这里的。但看到他手上的东西,发现自己想错了。
“你在……做什么?”
托马斯握着一把小刀,向海斗慢慢地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死人般苍白的脸。
“你在做什么?”
在轻微的眩晕中,海斗的声音都变了调。
托马斯移动着刀子,切开吉姆的皮肤。
“放血。”
溢出的黑血让海斗几乎昏厥过去。
“自从你和船长一起出去后,他的情况就越来越差了。”
托马斯抬起了吉姆的腿,用锡盆接在下面。
“取下绷带看看伤口,结果整个都青紫了。是败血症,毒血流到身体里去了。”
海斗在恐惧中颤抖着,问:
“不是……很快烙了伤口吗?”
“有人能救回来,可是救不回来的人更多,吉姆是不走运。”
托马斯看着海斗,疲劳不堪的脸上浮起悲哀的神色。
“很可惜,你那么努力地照顾他的。”
海斗拖着无力的双腿,向吉姆走过去。毫无血色的脸,沾满血迹的双手双脚,动也不动的身体,只有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
(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
海斗赶快把手放在还要切新伤口的托马斯肩上,阻止了他。
“再流血下去就危险了。”
“是啊。”
托马斯叹口气,把刀子放在地上,他认为已经做什么都没用了,但海斗绝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
“还有干净绷带吗?”
“有。”
“那用它绑住大腿根部,我会拿水来。”
托马斯的脸上闪过惊愕的表情。
“可是,凯特……”
“快点!不止血不行。”
海斗丢下一句话就马上转身跑开,向从拉罗舍尔买来的水跑去。为了确认过品质已经打开了一桶,向里面看了一眼,海斗放心了。水很清澈,一点异味也没有。果然胡格诺商人们对顾客很讲信用。海斗跑到梯子对面的厨房,拿了一个最干净的勺子,盛起一勺清水,回吉姆那里去。
“渴了吧。”
海斗跪在地上,沾湿指尖,像杰夫利做的那样,涂在吉姆干裂的嘴唇上,一遍偏地重复着,吉姆张开口,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是我,吉姆,我回来了,你放心吧。”
“……”
吉姆的眼皮抽搐了一下,微微地睁开了。
托马斯畏怖地低声说着:
“奇迹……!他一直都不省人事的啊!”
海斗抚摸着吉姆的脸颊,努力地挤出笑容来。
“要喝水吗?”
吉姆只转动了一下眼睛,表示不用。
“那洗洗伤口好不好?可能会有点疼。”
吉姆慢慢地眨了眨眼,表示好的。
海斗移动到他的脚边,将水浇在那污黑的皮肤上,的确焦油灼过的地方都变色了。海斗向托马斯转过头去。
“如果再切断这个部分会怎么样?”
“我没做过不知道,而且吉姆也经不起第二次。”
“这样吗……”
海斗咬紧了嘴唇,如果有抗生素的话,吉姆就不会得败血症了。如果二十一世纪的医生在,也许连腿都不用截断就能好起来。但是,现在是一五八七年,什么也弄不到,什么办法也没有。
(不做点什么不行……不做什么不行……)
但又做什么才好呢,完全想不出来,海斗为自己的无力而叹息。
(看护吉姆,照顾病人,让我得到了伙伴们的信赖,也有人在这中间好起来的,所以我越来越误会了,以为我能帮助大家,帮助每个人。)
还是太自不量力了。海斗低头看着无力的吉姆,心里难过极了。
(我什么也做不来,什么也做不到,神啊……吉姆的上帝啊!我求求你,请救救他!)
海斗闭上眼睛,从心底发出祈祷。
这时,头上传来爆炸的声音,舱壁与地板激烈地震动起来。是第二波炮击。
病人们发出惊吓的声音和呻吟声。身在船舱里,连是在攻击别人还是受到攻击都分不清楚。
战斗仍在继续。海斗呆然地仰望着头上,杰夫利在竭尽全力,尽到自己的责任。
(我不努力不行……杰夫利相信我,把这里交给我,我绝不能中途放弃。)
海斗摇晃着站起来,上了台阶,走向船长室。再回舱里来的时候,手中紧握着一个小小的壶。
“这个借我一下。”
海斗从托马斯手里拿过锡盆,倒掉里面的污水,然后清洗干净,倒上清水。
“船长买了熏衣草香油。”
海斗把香油滴在水中,将清洁的布浸进去。
“这里空气不太好,闻着花香感觉会好些。”
轻轻绞绞湿布,用它擦去吉姆脸上的污垢,吉姆的嘴唇微微抬了抬。
“很舒服吧?我再帮你擦擦身体。”
海斗认真地擦拭着,特别是对受伤的腿擦得更是轻柔。
“好,干净了,现在你比法国国王还要香呢。”
吉姆的嘴唇颤抖着,好象要说什么的样子,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的手指微微地动着,海斗握起他的手,感到他虚弱的回握。
“他是在谢谢你。”
在旁边看着两人的托马斯叹道。
不用的啊,我没有为你做任何值得道谢的事啊。海斗摇着吉姆的手。
“你不想喝水,喝葡萄酒好不好?也是船长刚从……”
吉姆的眼睛忽然闭上了。一瞬间,海斗的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之后又松了一口气。他只是昏了过去,大量失血的人很难保持意识清醒。
就在这时,随着木头折断的破裂声,文森特的炮弹穿破了船壁,飞进了船舱。病人们的惨叫声,纷纷向楼梯口冲来的脚步声,船舱里像地狱一样骚动起来。
毫不犹豫地扑在吉姆身上保护他的海斗呆呆地看着,想到那捷尔劝自己不要靠近舱壁是正确的。
“你们快让开!”
那捷尔本人从舱口伸出头来向下探视。
“凯特,没事吧?可恶,从这什么也看不见!损伤到什么程度?喂,有没有人能回答我?”
航海长还是老样子,海斗笑笑。果然还是怒吼的样子更适合他。
“船腹上开了个小洞而已。”
托马斯对那捷尔叫。
“这点小事闭着眼睛也能修好!”
“是托马斯吗?”
“是长官!”
“那快点修理吧。刚才的炮击有没有伤着谁?”
“没有,凯特也没事。”
“那就好。”
那捷尔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许多。
“刚才那是他们的最后挣扎,马上就分胜负了,各位都安心养病吧。”
留下这句话,他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看来,战斗真的要结束了。
海斗向炮弹打出的洞外望去。
(海真蓝,好美啊。)
起伏的波浪反射着点点的阳光。
这束光线照在吉姆的脸上,因为中弹的冲击,他的脸上落了煤灰。海斗把他揩去,忽然微笑起来——吉姆平静的呼吸吹在手上,他没有死,仍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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