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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他像一个顽劣的孩童。

　　得到了精巧的玩具，喜出望外，总想玩出花来。

　　那时他以为这就是喜欢。

　　238、

　　然而，跌下人间之后，风无尘开始重新认识自己过往的“修行”。

　　他在在最污秽的泥土里打过滚，吃过最粗糙的食物，去过最穷的地方，见过最卑微的生命，遇倒过最惨痛的意外……

　　他不会老。

　　也不会死。

　　没有喝孟婆汤的机会。

　　所以这一切都不会被遗忘。

　　而是层层叠叠地，在他的心里留下来。

　　所有悲欢离合，世事无常，凡人生死，聚散离别……一点又一点地洗净他的眼睛。

　　他开始明白只有道术高强，是不足以被称为“上仙”的。

　　开始明白什么是情感，什么是爱。

　　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嫦娥总是对他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恨不得当场活撕了他。

　　239、

　　天知道他当时真以为自己做得挺不错的呢！

　　240、

　　现在，白兔糖身上留下的这些痕迹——金铃也好，刺字也罢——都像是无声的控诉。

　　让他隔着时空，看到那个年少荒唐的自己。

　　这一段相隔的时空，对于人来说，应当是很长的；对于他这样的神仙去很微妙——恰巧长到足以认清自己的恶行，却又没有长到足够有把握能够和当时那个残忍又霸道的自己诀别。

　　“对不起。”

　　风无尘搂着白兔糖的腰，把脑袋埋白兔糖白皙的颈侧，用鼻子蹭蹭那散落的柔软的发尾，呢喃地说。

　　“对不起。”

　　——他是很害怕自己又意识地做出什么伤人的行为的。

　　他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但他想要用这一句话，和过往那个扯掉蝴蝶翅膀的小男孩告别。

　　241、

　　白兔糖却全然没有领会风无尘百转千回的心思。

　　风无尘这样搂着他，很有安全感。。

　　他温顺地眯着眼，呆在风无尘暖哄哄的怀里，抽鼻子嗅风无尘的味道，耳朵和尾巴全跑出来——不知风无尘说了第几次“对不起”，他才惊觉着抖了抖长耳朵：“诶？为什么？上仙大人为什么要道歉？”

　　风无尘说了理由。

　　说得很慢，因为怕被窃听，音量压得很低，语气却很平稳。

　　只是才说了一半，就被白兔糖打断了：“没有的是，真的不疼……唔好吧，可能是有一点点疼，但是真的喜欢的，不是说假话，也不是忍耐什么的……”白兔糖倒有点慌乱起来。

　　“啊？”风无尘没有明白。

　　“这、这是……”白兔糖显然有点害羞，说话都磕巴了，但还是鼓足勇气，清清楚楚地说，“这都是上仙大人留给我的印记，多亏了它们，我才可以想起来，我们才能重新见面。是上仙大人给我的礼物。是很珍贵，很好的东西。为这样的东西，忍一点点疼，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这样的吗？”风无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一时间被打开新大门，将信将疑。

　　白兔糖用力点头：“当然啊，如果我不喜欢它们，就把它们抹掉了——我自己也好，找嫦娥大人也好，都有很多办法可以让它们消失的呀。之所以留下来，就是因为我真的喜欢它们。有它们在身上，我觉得很安心。这是我属于上仙大人的证明，我是上仙大人的糖糖。”

 

第30章 

　　242、

　　风无尘的心尖柔软得简直要疼痛起来。

　　243、

　　白兔糖是受到了怎样的对待呢？

　　风无尘这个当事人比其他任何旁观者都要清楚。

　　当年的他，或许的确觉得白兔糖有点特殊，但也就……不过如此——绝大多数是情欲和占有欲，疼爱和怜惜都少得可怜，更不要提什么理解和尊重。

　　他的小小的爱人，刚刚成为妖精，就遇到他，从此之后连见一见明媚的太阳，吹一吹新鲜的风，都变成奢侈的事。那时的白兔糖，大抵就只能算作是他欲望的容器。

　　嫦娥训斥得没有错——白兔糖是因为他才走火入魔，不只是因为情欲，更是因为在白兔糖刚刚成妖最重要的筑基修行期，必须整日整日地陪伴他，被他拖着，无休止地陷在情欲里。

　　将仙籍让渡给白兔糖，与其说是因为爱，不如说是因为愧疚——那时的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还有资格继续牵着白兔糖的手。

　　可白兔糖却留着他的印记。

　　就算在“太上忘情”的作用下也不曾擦去。

　　并且，循着着印记，回到他身边——

　　“你不会生气吗？”风无尘还是忍不住问，“不会难过吗？不会……讨厌我吗？”

　　“什么？”白兔糖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

　　风无尘咬了一下下唇：“我当年对你……其实，不怎么好。”

　　“没有啊，”白兔糖猛烈摇头——发丝蹭在风无尘的颈窝里，毛乎乎的，又软又痒，“哪里会，上仙大人是最好的……”

　　“说实话。”风无尘打断他，又咬了一下下唇，“当年你背着我哭的时候，其实我知道的。”

　　“唔。”白兔糖在风无尘的怀里哆嗦了一下，骤然沉默了。

　　风无尘提心吊胆。

　　听着他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心也跟着乱了。

　　又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糖糖，如果你觉得我不好，要……”

　　“没有如果，没有不好，”白兔糖立刻说，猛抬起头在风无尘怀里小蹿了一下——仿佛一个小小的兔跃——说完才意识到声音太大，赶紧捂住嘴，又小小声地重复一次，“上仙大人是最好的。”

　　“可是我……”

　　白兔糖伸出一支细白的手指摁在风无尘的唇上：“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上仙大人，上仙大人自然是最好的；现在，我知道了仙界的事情，也算看过许多书，听过很多典故了，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有哪位神仙，愿意为了一个小妖怪，把自己的仙籍让出来……您可能认为那是内疚吧，但我知道不是的，您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我看得到，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您当年也爱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妥善表达。”

　　风无尘从来没想过白兔糖能说这样的话。

　　大大地吃惊。

　　随即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你倒比我更会谈恋爱了？”说着低头咬了白兔糖的鼻子一下，“在哪里学的？一套一套的。”

　　“嘿嘿，”白兔糖眯着眼睛笑起来，露出又白又亮的兔牙，“广寒宫里的大家没事做就……谈恋爱，组织恋爱咨询小组，交流经验什么的……我是小组长呢！好多兔兔谈恋爱遇到烦恼都找我咨询的！”语气里满是自豪。

　　风无尘听得直想笑——嫦娥大姐，你关起门来都搞什么东西！

　　可看到白兔糖洋洋得意的小表情，却又忍不住想夸夸他，于是说：“那可真是很厉害了！以后可以多多依靠糖糖了。”

　　白兔糖难得被风无尘夸奖，这一夸简直要原地起飞，笑容藏不住，小酒窝跟着一跳一跳的，耳朵欢快地抖动了两下：“尽管依靠我，我现在可也是很厉害的神仙了。”

　　风无尘凑过去又亲了一下他。

　　嗯，果然是很厉害的。

　　又软又甜的那种厉害。

　　244、

　　风无尘总以为自己会把持不住，再来一次。

　　然而并没有。

　　后半夜两个人不知说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傻乎乎的情话，却什么实质动作都没有做，两个人就这么额头抵着额头，手牵着手睡过去。

　　第二天，风无尘醒的很早。

　　一摸身边没人。

　　吓一跳。

　　忙睁眼看——白兔糖枕着他的手臂，缩成一个小小的毛团，睡得四脚朝天。

　　风无尘“噗嗤”地笑出声，心中却陡然地升起某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

　　最多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要去凌霄殿上，面对关于命运的审判。

　　他的小小的爱人会陪在他身边。

　　他一点都不害怕。

 

第31章 

　　245、

　　事实上，所谓“上凌霄殿”，也的确没有什么想象中那么可怕。

　　大抵师尊面子大，嫦娥仙子长袖善舞，二郎神与孙行者暗地里胁迫，三管齐下，早已在背后打点好各种关节。

　　在这个场合，能到凌霄殿上来的，哪个不是活够了成千上万年，见惯了沉浮变迁，各个心里门儿清——要仔细算起来，如今凌霄殿上坐着的那位，还是风无尘的亲师兄呢，老君没有下定决心收拾这个孽徒，绕过老君去动他，能讨什么好呢？

　　更别提还有那两个鬼见愁的结拜兄长。

　　与会者各个心如明镜。

　　早做好积极赞同的准备。

　　246、

　　大殿之上，几乎每个到场的神仙都能一眼看破这昭然若揭的形式主义。

　　被吓到的只有白兔糖。

　　——毕竟无论如何，流程还是要按照规矩认认真真地走完。

　　他一个小糖兔，就算成了仙，也主要是躲在广寒宫里，除了为嫦娥跑腿，几乎不出门。

　　这可是他第一次登上金銮殿。

　　屋顶那么高。

　　台阶那么宽。

　　御座上的玉帝高高在上，众多仙人按照地位和资历，拱卫在他身边——每一个都紫气环绕，高高在上，令人不敢仰望。

　　他虽然很努力地鼓足勇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以至于风无尘不得不时时停下来等他，用力握住他的手安抚他，凑在他耳边说：“别怕，上面那些家伙，多一半都没有我厉害。”

　　“真的？”白兔糖瞪大了眼睛，“上仙大人这么厉害！”

　　“怎么？没想到？”风无尘和他交握的手不满地用力捏了一下，“你夫君在你眼里这么弱的吗？”

　　“不不不是，”白兔糖这才抬起眼，怯生生地望了诸仙一眼，又赶紧把眼睛垂下来，“可可可可是……”

　　“说‘多一半’都是谦辞，在场只有御座上那位，我师尊，两位兄长可能确乎比我厉害一点点，其他的……呵呵，拿你那位嫦娥姐姐说吧，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一个能打她二十个。”风无尘计算一下战斗力，比较客观地说。

　　白兔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说不出话，只发出兔子特有的赞叹声。

　　风无尘偷偷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我这么厉害，还不是被你治得服服帖帖的，所以别怕。”

　　247、

　　想要完全克服恐惧是不可能的。

　　但白兔糖十分努力，到底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安然无事地撑到了最后——惩罚决定下来：

　　风无尘私自转移仙籍，触犯天条，所幸波及不大，没有造成巨大不良影响。判革除仙籍，下放人间历劫。

　　白兔糖被牵扯其中，纯属无辜受害。收回仙籍之外，不做另外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