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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远道+番外 作者:四又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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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踪我。”我说。
  “原本我没想这么做,我宁愿相信昨天的这个时候你是因为睡不着出来兜风或者找东西吃,我只是稍稍留意了一些,没想到……”他笑了一下,笑声里饱含失落,“你还真没让我失望。”
  我愣住了,勉强开口:“你昨天就——”
  “是啊,很巧是不是,不过对你来说,只觉得倒霉吧。”
  我彻底放弃,脑中尽是不成句的碎片,无法说出口,没有用的。我看着他,忽然涌上一阵难言的委屈。为什么来的不是周圣宇,为什么我要为了他面对眼前这一切,为什么他要留下我一个人。
  现在,我多希望他就站在我面前,像十五岁那年一样,他说,过来。像十七的夏天,他说:“豆奶,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14
  【周圣宇】
  我从小就做一个梦,梦里是让人睁不开眼的漂泊大雨,大得感觉不像是下雨,倒像是洪水暴发,地动山摇,声势惊人。
  水雾令我的视野模糊,但我也用不着看,那是我的梦,我知道一切,奔流汹涌而下,冲过田野,郊区,灌入城市。哀嚎的人们被水冲走,洪波起伏,带着漩涡奔流,房屋在挣扎中裂成碎片。
  梦里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晚,出现在我视野内的活物,无一例外都被水吞没,而我永远立于高处,水里看不到我的影子,连我都不存在于此处。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栋水泥建筑,那更像是一个盖到半截被荒废了的楼房,而许承和唐维安就站在上面,他们没有被淹死,他们并肩而立,许承笑容温和,唐维安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们在等我。
  多年后,我把这个梦告诉唐维安,那阵子我和他纷纷痴迷于哲学和心理学,他是因为选修课,我是因为不小心扫了几眼他的课本。而后我们分析,唐维安很兴奋,他振振有词地说:“那就是你内心的世界啊,周圣宇你看看,你就是惟恐天下不乱,反社会人格明显。”
  惟恐天下不灭才对吧。我想。
  我一板一眼地反驳他:“每个人都有反社会人格,或多或少。”
  他惊讶地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你看书看睡着了,我帮你把书捡起来的时候,扫了一眼。”我诚实地回答。
  “不要脸,你不就是想暗示你聪明。”
  我也惊讶地咦了一声:“这还用暗示?”
  “至于我站着的那个建筑,”他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我觉得是你的心。”
  扯淡吧。我想说。但是在他突然变淡的语气里,我没有开口。
  我告诉他我梦到两个人,另一个却只字不提,但他不会不知道,除了许承没别人。他掩耳盗铃般配合我,那时候我们已经发现,无论哪个话题,总可能拐到许承身上,这个人在我们生命里刻下太深的痕迹,如果要完全避开,就意味着我和唐维安从此无话可说,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学会了假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没有发生而尴尬,我真想为这滑稽的情节喝彩。
  这个梦出现在我初二暑假的时候,接连两个夏天,许承以补习的名义把我留在学校,我妈竟然没有反对,竟然还肯给我生活费,虽然那点钱连饭都吃不饱,但还是让我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到底,补习不过是个幌子,许承只是用他过滥的善良收留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唐维安,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唐维安对我散发的那种诡异的吸引力,源于我们遭遇相似。
  值得庆幸的是,他经历的是不动声色得被遗弃,不然换成我,不知道他那副小身板还有没有命在,不过,他或许比我更惨,因为许承说过:“拥有过美好之后跌进绝望,和一直在绝望中打滚,前者更加痛苦。”一般而言,当他说出这种高深莫测的话语时,一定是又和唐维安讨论什么名著名作了。
  第一个暑假的时候,我完全不能适应,许承还真给我制订了补习计划,他说:“你这样的成绩没法考上高中的。”
  我说:“考不上就不上了。”
  他说:“不行。”然后按下我的头,让我面对课本。我听见唐维安低低的笑声。
  但是踏踏实实地坐在板凳上写作业?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天方夜谭。我焦躁不安地盯着练习册,屁股和腿在桌子下面甩来动去,几次撞到唐维安,他从书里抬起头,埋怨道:“别动。”
  这家伙,混了一个夏天,已经敢当面跟我叫板了。
  他用不着补课,许承为他借了厚厚一垒书,那些书的作者名很长,许承说是中学生必读名著。唐维安看得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这是我唯一记住的一个外国名字。许承兴致来了,站在他身后,目光越过他的发顶落在书页上。
  “他面前是一片壮丽宁静、碧蓝无边、像光滑的大理石一般的海,在眼光所能看到的远处,海和淡蓝色的云天相连……”他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闭着眼背出声,“涟波反映着融化的太阳,现出一片片的火焰,远处连绵的群山,在晨雾中隐现着,懒洋洋的波浪亲切地朝着脚边爬过来,舐着海岸的金色的沙滩……”
  我看到唐维安抬起头,他眼里水雾弥漫,他望着许承的眼神,崇拜又渴望。
  这家伙迷恋许承。我意识到。这不奇怪,班里除了我,所有人都喜欢许承。而我,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冷静地分析了许承对我的意义,不得不承认,在我孤独又惨烈的少年时期,他的出现,像是一道光,一种鲜明的希望。
  许承每隔几天会去别的地方上什么教师研讨课,这时候他总是一脸严肃地叮嘱我:“你记得带维维出去吃饭。”
  我看了唐维安一眼,又看看他:“他没有腿吗?”
  “哎呀,”他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我,“维维年纪小,你不带着他,我怕他丢了。”
  年纪小?我哑口无言。他确实比我小两岁。
  唐维安一直看着我,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这家伙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弱得像鸡,看人的眼神却是直接而专注,无所畏惧的样子。他不知道这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挑衅吗?
  傍晚时分,夕阳艳红,我带唐维安走过林荫路,像是踩着一地瓢泼的鲜血。他个头矮,跟在我身后,走路微低着头,我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终于失去耐心,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去。
  残阳照不到的巷子里,我找到一家面馆,唐维安却拉了拉我的手:“周圣宇。”
  我回头看他。
  “你带钱了吗?”他说。
  我愣了一下,说:“我以为许承把钱给你了。”
  他眨了下眼睛,摇摇头。
  许承这个混蛋,他忘记了这回事。
  我的手摸进裤兜里,兜里有五块钱,是我省下的饭钱,想要攒起来去录像馆租片子看,一小时两块钱,一天十块钱。
  我问他:“你饿吗?”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饿。”
  我攥紧兜里的钱,把脚下的一颗石子狠狠踢到墙上,粗声说:“进去。”
  最便宜的阳春面一碗三块钱,我想了想,要了五块钱的牛肉面,和唐维安坐在油腻肮脏的桌子旁边,店老板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我把它推到唐维安跟前。
  面条上有数片卤牛肉和香菜,飘来的香味让我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唐维安低头看看,说:“那你呢?”
  “我不饿。”我恶声恶气地说。
  谁说不饿。许承这个蠢货。我的心情变得很差,如果这时候有个人来找茬就好了,我想打架,想挥舞拳头,放纵发泄内心的愤怒。
  “我……”唐维安看着我,“我吃不完。”
  我说:“吃不完也得吃。”
  他没有再说话,拿起筷子,我偏过脸,看挂在高处的电视机,里面欢歌喧闹的声音很嘈杂。我没听到吸溜面条的声音,唐维安吃饭很少发出响声。然后我听见他叫我:“周圣宇。”
  我回过头,他把碗推向我:“吃不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我正与我对视。我说:“吃饱了吗?”
  他轻轻点头:“饱了。”
  我不发一言,拿起筷子埋头就吃,唐维安留下半碗面,还有好几片牛肉,最后我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许承第二天才能回来,晚上我没有写当天的作业,拿走他房间里的收音机,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听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维安静悄悄走进来,我有些纳闷,他今天不看书了?虽然不用做题,但许承也会给他布置阅读任务。
  我闭着眼睛,听到一阵翻柜子的声音,塑料袋咔嚓响,然后他走到了我的床边,像是知道我醒着:“给你。”
  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小袋面包。学校的小卖部就有卖。
  我撕开包装袋,狠狠咬了一口,味道不怎么样,但聊胜于无。唐维安没走,在他的床上坐下来,静静看着我。我已经习惯了他总是神经病一样盯着我看。
  “你妈为什么不要你?”我说。
  他低下头,闷声说:“她没有不要我。”
  “不让你跟着她过,就是不要你了,懂吗?”我的声音冷漠。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给你写了作业。”
  第二天早上,许承没有按时回来,等到中午,阳光明晃晃照在门外的地砖上,我和唐维安饥肠辘辘,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肚子在叫。
  我忍无可忍,起身翻遍了许承房里的柜子、抽屉、桌角旮旯,最终只找到两个一毛钱的硬币。
  怒火像海浪拍打我的胸口,唐维安慌忙按住我的手,语带哀求:“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等他妈个屁。
  我甩开他的手,冲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我忽然有个想法。
  “豆奶,出来,”我说,“带你去个地方。”
  15
  学校离城区不近,我们走了很久,即使一路都从树下的阴凉处穿行,还是出了一身臭汗。我们走过喧闹的街道,经过泥泞杂乱的菜市场,早市刚刚散去,空气中还有蔬菜的清香和水产的腥气。
  我掀起短袖下摆擦掉脸上的汗水,唐维安的鼻尖渗出水迹,整张脸热得通红,但他依然看起来像根青笋一样鲜嫩,与周遭的污浊格格不入。
  “还有多远?”他轻轻喘气。
  “快了。”
  我带他去我家,如果运气好赶上我妈不在,说不定我能偷到一点钱,或者吃的也好。
  走进阴暗的楼道时,我们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我把耳朵贴在防盗门上,听到里面隐约的交谈声,有男人的声音。我狠狠一愣。
  在我的印象中,鲜少有人来我们家,我妈不仅是个老处女,还像个瘟神,她好像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在老旧的工厂里上班,贫穷、暴躁、丑陋、麻木,大约唯一让她感觉快慰的方式,就是折磨我。
  我对唐维安打了个手势,我们又悄无声息的原路退回,我拉着他的手,绕到单元楼后面,厨房的窗玻璃早几年前就碎了,冬天冷风肆意灌入,水池都结了一层薄冰,即使这样我妈也没去修。
  我探出头,朝屋内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小片客厅的区域,没有人,只有声音,而且似乎是争吵声。我暗自思索,难道是在卧室?
  唐维安不明所以,但是他本能的有些紧张,他不敢露出头,只努力把身体挨紧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他小声说:“是你妈妈?”
  “嗯。”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们的距离太近,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臂的疤痕上:“她为什么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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