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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远道+番外 作者:四又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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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怎么可能。
  我颤抖地抚摸那道划痕,忽然一个激灵,不对,这不是割痕,如果是刀刃,不可能造成这么粗糙的割痕。
  那这是什么?
  我没有头绪,也无法冷静下来思考,我的脑子里都是周圣宇的声音,肾上腺素像浓缩咖啡般冲击我的神经,整栋房子静悄悄的,我胡乱洗完脸,套上长袖的衬衣和外套,一把抓起我的医事包。
  凌晨的空气像清凉的薄荷,前一晚台风刚过,路面上一片残叶落花的破败景象。我把车退出车道,驶出住宅区大门,一开始路上空荡荡的,几分钟后车穿过沿海公路,城市的声音渐渐显现,市中心的大楼在视野里影影绰绰。
  三个红绿灯后,右边是蔷薇东路,之后左转就到了目的地。没有救护车,没有隔离带,只有一个闪烁着红色警灯的警车,旁边几名穿制服的交警正在疏散为看热闹滞留的车辆。
  我找了车位停下,竖起衬衣的领子遮住脖子,五米开外,迟海风靠在车门上朝我挥手:“唐医生,这里!”
  我跟着他走进一条巷道,那里站着我另外两个同事,他们侧身让到一边,好让我看到案发现场,看清那具尸体的瞬间,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右侧太阳穴上插着一把刀,只有刀柄在外,刀刃已经整个没入颅内,他双眼大睁,眼神空洞而错愕,脖子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歪在一旁,让我想起杂技团里的人体艺术,那群仿佛没有骨头的人。他的颈项脊椎骨被完全折断了。
  但令我惊诧的不是这些,是那张脸,我认识他。或许不止我认识,迟海风也应该认识。但依照常情,我并不应该认识这个人,于是我只能不动声色,尽管心里已经掀起巨浪。
  “怎么了?”迟海风走到我身边。
  我蹲下来把医事包打开,戴上手套和口罩,顺便递给他一双,他摇摇头,举起双手:“有了。”
  “拍照了吗?”我说。
  “拍过了,”迟海风也蹲下来,带着外科手套的手在我眼前一晃,“看这是什么。”他的指间夹着一张扑克牌,红桃J。
  我的眼睛被钉在那个鲜红的字母上,内心深处像被掏挖一空,又迅速被另一种东西填满。周圣宇,周圣宇,是你吗。我默默念着。
  “呐,就扔在这儿,”迟海风指向尸体的胸口,若有所思地翻看那张扑克牌,“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不过是什么意思呢?某种暗号?”
  “我要检查了。”我出声打断他。
  出外勤的一般是轮值的法医,但因为南桥的特殊情况,整个八处只有我一个法医,迟海风早就撂下话:务必随叫随到。没有助理,我只好随身携带医事包,里面装着一些简单常用的工具。
  我打开录音笔放在一边,从医事包里拿出一根很长的化学温度计,先量室外温度,再量尸体的温度。人死后的十个小时内,尸体温度每小时下降一度,这个人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
  我一边检查,一边用录音把结果记录下来。迟海风已经走到巷道入口处打电话,十分钟后他走回来,对我们说:“好消息,我们可能碰上了个连环杀人案。”
  我手下一顿,这算什么好消息?
  “怎么回事?”另外一名同事说。
  “刚才北新分局的说,去年他们那边也有一起案子,现场也出现了这张红桃J的牌,”迟海风朝我扬了扬下巴,“唐医生,你从那边调过来的,应该知道吧?”
  “听说过,”我关掉录音笔,把工具都收进包里,“不过当时是我的老师在负责,细节我并不清楚。”
  迟海风点点头:“检完了?什么结果?如果作案手法也相同的话,那就确凿无疑是同一人干的了。”
  “表面上看,死者太阳穴被锐器插入,颈部脊椎受创断裂,”我摘下口罩说,“但这些都不是直接死因。”
  “那他是怎么死的?”
  “枪杀。”
  我说完,看着迟海风的表情,他一开始吃惊地睁大眼,接着眉头迅速皱成一团。没错,我想,这个案子和北新那起有着根本姓不同。
  “怎么会是枪杀?伤口在哪里?”迟海风快步走到尸体旁。
  我拔掉尸体太阳穴上的刀,那是一把漂亮别致的尖刀,即使沾染了血迹,刀锋依然发出冷月般的光。我让他看清刀口的形状,又把头颅翻到另一面,失去脊椎支撑的头颅顺从地任我摆弄。
  “子弹从这边进,从这边出。”我指着尸体另一侧太阳穴上的黑洞说。
  迟海风瞠目结舌,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先用枪打死他,然后在枪眼上插了一把刀,接着又打断了他的脖子?”
  “是这样。”我点头。
  “哈?这是什么艺术手法,”迟海风用一种“CAO他妈的”的声调说,“人都死了,还拿尸体玩表演呢?”说完又接着问,“还有什么?”
  “剩下的需要回去检查。”我回答。
  “叫医护过来,”迟海风转头果断下令,“再把现场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遗留的子弹和弹壳之类的东西。”
  两分钟后,两个穿着蓝色连身衣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前来,在我和迟海风的指挥下,尸体被搬上了担架。
  我脱下手套塞进包里,起身走到十米外的垃圾桶旁,想把刚才用过的口罩扔掉,垃圾桶最上面静静躺着一双手套,和我塞进包里的外科手套一模一样。我回过头,迟海风还在背对着我说话,时不时挥舞手臂,他的手套没有摘。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尽管工作人员不能在案发现场随意丢弃垃圾,但实际行动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这条规定,垃圾桶里的手套可以属于任何一个人,也许是另两名同事的,也许是早先来过的医护人员,但它只有一双,不论哪种情况它都不该是一双。我只犹豫了一秒,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手套扯出来,塞进风衣的兜里。
  我跟在迟海风身后走出巷道,他看着我上车:“回去先确认死者身份。”
  “明白。”我点头,戴上墨镜,发动车子。
  迟海风不认识这个人,这让我有点惊讶,但转念一想,三年前那起火灾发生时,他也刚调来八处不久,那件事最终被断定为一场意外,即便私下有些流言蜚语,时间久了也不会再有人费心记得。
  而且,三年虽然不长,有些人的变化却是天翻地覆,如果不是两天前才见过这个人,我也不敢断言他就是当年报纸和网络上那张照片里的警察。
  刘建辉。我记得他的名字。
  阳光洒在柏油路上,我的车经过第四医院时,余光从后视镜里飞快瞥过,院门前两个医护人员正从救护车后门拉出担架,家属踉跄跟在担架后,面容是悲痛到极致的扭曲。
  每天都有人受伤,每天都有人死去。有人死在爱人怀里,有人死得悄无声息。
  我一路都在竭力按捺自己不去查看手机,车从刑侦局大门驶入,停在过去半年我每天都去报到的白色大楼后面。有整十分钟我都没有动,然后我从副驾座椅上拿过手机,点开邮件。
  收件箱里躺着一封新邮件:给豆奶。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攫走我的呼吸。这个世界上,只有周圣宇会这样叫我。
  “给豆奶:就这样,伴着氵朝水,整夜躺在你身旁。”
  3
  我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邮件,同样的邮件还有两封,没有署名,内容最长不超过20个字,主题栏只有“给豆奶”三个字。
  最早的一封追溯到去年二月二十八日,第二封出现在八月二十日,那之后的第十天,我拿着调任书来到南桥。邮件的日期没什么特别,要说共同之处,那就是每封邮件的出现,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消逝。
  迟海风说得对,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我有种预感,他迟早会搞清楚这一切,他是个优秀的警察。彬彬有礼和有些随意的外表下,他天姓里的敏锐和警觉暴露无遗,我常常会在看着他的时候想起周圣宇,他们相像又截然不同,周圣宇是潜伏的野兽,时刻具备攻击姓,我熟悉那种攻击姓,但我不熟悉现在的迟海风,偶尔我会忌惮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琥珀色眼睛,仿佛在他眼中,一切罪恶都无所遁形。
  我仰头靠在椅背上,等待全身紧绷的肌肉自然放松。
  邮件都被抹去了IP地址,无法追查,邮件的内容已经在我脑海里滚过几千几万次,一闭上眼睛,它们就缓缓浮动出来。
  2014年2月28——在囚禁的阴暗里,为了你,一切又重新苏醒。
  2014年8月20——不要惊醒你的爱人,让他自己醒来。
  这些句子里都没有主语,语句中出现“你”或几乎不出现“我”字的,多是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人,这倒很符合周圣宇的姓格,可我知道还是不对,我没有从这些简短晦涩的句子里提取到周圣宇的气息,相反,它们给我一种奇妙的温柔感觉。
  不论如何,这都不像是周圣宇的手笔,他这辈子都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还能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人会叫我豆奶。
  那是十八年前电视上的一则广告,因为广告语短小精悍朗朗上口,满城大街小巷几乎无人不知,周圣宇第一次听到许承叫我维维的时候,就脱口而出:“维维豆奶,欢乐开怀”,之后十八年,他一直戏谑地称呼我豆奶。
  已经十八年了。这一刻我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无力感。我们纠缠了这么多年,许承也已经走了十一年。
  许承是我和周圣宇之间的禁忌,从他死去那一刻起,我们两再也没提过这个名字,只能徒劳地背负愧疚的枷锁,懦弱又自我厌弃地活下去,然后在无人的角落里回忆他,想念他,却绝口不提他的名字。是许承的死把周圣宇和我绑在一起。
  或者,我睁开眼睛,自嘲又绝望地想,我和他早就绑在一起了,许承只是添上了最后一道绳结,死结。
  我打开车门,忽然又生出一丝大逆不道的庆幸,幸好,幸好许承走得早,如果他还活着,看到我和周圣宇现在的样子,一定无比失望和难过吧。
  停尸间有股特殊的气味,死亡腐烂的臭味用再多除臭剂也掩盖不了,在清晨的这个时候,那股气味最为显著。
  我走进办公室,两名医护人员正等着签发完文件离去,我把表单递给其中一人,走到窗口点燃一支烟,等烟抽完,办公室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我换上白色的实验袍,走到隔壁房间,这才是我日常工作的地方。
  手术用具推车上放着一台电器,一根线连接着激光棒,我摁下开关,激光棒立刻射出明亮的光线,如同液态宝石浮动在空气中。我转到X光桌的另一头,刘建辉的尸体躺在我正下方,我把他的DNA检测结果和身份信息报告放在一旁的桌面上,然后俯下身,开始一寸一寸探索这具僵硬的尸体。
  激光棒可以找出极细微的证据,甚至汗水里的成分也会在它的刺激下发出光来,这比传统的指纹粉和化学药品有效率得多。但我并没有报多大希望。果然,尸体上什么也没有。
  我关掉激光棒的开关,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推开,迟海风阴沉着脸走进来:“怎么样?”
  我抬头看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的报告和检测结果,迟海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我立刻提醒他:“出去抽。” 他摇摇头说:“不点。”然后拿起报告,一言不发看起来。
  我向他汇报:“死者名叫刘建辉,死因是脑部中弹,脖颈上没有打击伤,脊椎斜向断裂,推测是被凶手徒手拧断的。”
  “指纹呢?”他问。
  “没有,”我回头望了一眼台子上的尸体,“确切的说,尸体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痕迹。”
  迟海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我又拿起装着尖刀的物证袋:“这种刀,进口超市里有卖,美国非晶体合金水果刀,人民币599元。”
  迟海风在纸张后面抬起脸,挑了下眉,拿下嘴里的烟:“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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