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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 作者: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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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娱乐圈 年下 武侠 近代现代 竹马竹马

  “小朋友,你边位啊?”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乔瑞珠一惊,头往前一伸,两个耳朵正巧别住栏杆,他扭扭脖子,拔不出来了。
  他耷拉着眼皮看向声音主人。
  声音主人很高,瘦比黄花,还穿了一身华丽睡袍。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乔瑞珠表明立场。
  对方蹲下,睡袍铺天盖地流下来,乔瑞珠这下能看到他的脸了,他的脸和身材一般瘦长,皮肤洁白,眉毛漆黑,长长地朝脸两侧越过去,鼻子又很高挺,和眉毛形成了一个光影里的T字。
  他只管看着乔瑞珠,脸上快要装不下笑意了。他问:“小朋友,你谁啊?”话音未落,他又偏着头,考虑几秒,又加上几句话,“在哪儿上学啊,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家里人呢?”
  乔瑞珠能听懂了,是普通话,带了乡音,有人把那叫做京腔。于是他也组织语言,半晌后答道:“我,我叫乔瑞珠,在北大附小上学,我从北京来,不知道到哪儿去,我爸爸叫乔卫东——”
  对方脸色忽而有些怪异,他问:“你爸送你来的?”
  乔瑞珠说:“不是,我爸喝醉了,我觉得,是兵大爷送我来的。”
  对方扶额,拿手遮住眉眼,嘴里冒了句短语,乔瑞珠从语气判断那是句脏话。
  乔瑞珠问:“你是谁?”
  对方放下手,他迟疑了,继而又说:“你干爹。”
  乔瑞珠往对方那边转了下头,疑问道:“干爹?”可又不幸被栏杆上铁花扎了脸,他惨呼一声,“哎呦!”
  对方站起身来,乔瑞珠注意到他也打着赤脚。他走远了,声音远远飘来:“干爹,广东话叫契爷,叫声来听听?”他很快又回来了,手上捏着一盒凡士林,此时他掀开铁盖,把膏体涂在乔瑞珠耳畔。
  乔瑞珠问:“为什么?”
  对方一手托下巴一手压脑袋,试图把乔瑞珠的脑袋拔出来,同时咬牙切齿:“没有为什么,我就应该是你契爷,你出生以前就定下了,这是道义。”
  两人闷哼一声,头应声而出,乔瑞珠伸手摸摸两边耳朵,都在,他舒口气。
 
第五十四章 旧梦不须记
  拔出头后,王丽军带乔瑞珠下楼,两人去了一楼厨房。王丽军拿了公仔面煮上,还附加一片火腿和一个溏心蛋。
  几分钟后,王丽军连锅带面放上茶几,乔瑞珠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不慎被烫到,但他相当皮实,饿了就吃,烫到也不理。
  王丽军看人受罪,居然笑了起来——他有些日子没看见趣事儿了。王丽军边看边乐,他躺进沙发,又翘起腿来,脚尖在空中抖来抖去。他想到什么似的,笑说,“谁给你起的名儿,乔瑞珠……瑞珠……珠……珠仔,”他评价道,“好名字!”
  乔瑞珠没理,只顾埋头吃食,这也许能解释他的身材:不知道到底是胖还是壮,总之比同龄人大个很多,因此也就不如一般混血儿俊秀。十有**是基因所致,王丽军相信,用不了几年,珠仔就能长成乔卫东那样了。
  想来想去,王丽军不由疑惑,乔瑞珠这么小的年纪,到了陌生城市,离了爸爸妈妈,竟然不哭不闹,这孩子太奇了——好家伙,他什么也不怕。
  过了一阵,王丽军自己也弄了公仔面来吃,一人一锅,权当全天餐饮。他们又开了电视来看,电视上人头涌动,乔瑞珠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看得一头雾水,而王丽军瘫进沙发,他一手执电话听筒,另一手把乔瑞珠的脑袋圈在胳膊里,偶尔爱抚一下对方头顶。
  王丽军连打几个电话,打杜一兵的,不接;打仇远征的,占线;到最后他咬了咬牙,终于打给乔卫东,那边居然直接关机。王丽军不知道,这会儿乔卫东还没能从宿醉里醒来,他心里怄得很,认为这一定是杜一兵搞的诡计——乔卫东想挽回友谊,又知道王丽军介意他的家庭,于是杜一兵建议先斩后奏,干脆把孩子直接送来,让王丽军不接受也得接受。
  王丽军在心里编排那两人的罪行,恨不得给一人脸上敲一个大红章子,“立刻处决”。他低声骂骂咧咧,还把小拇指插进座机线里,一边气愤,一边转动手指,把电话线绞来绞去。
  乔瑞珠持续看着电视,却看得稀里糊涂,到了后来,他实在忍不了了,于是爬到电视前手动换台,在几百频道不停乱调。
  王丽军在后头抱怨:“别调啦,《欢天喜地过大年》挺好看的,哎,《至尊豪杰生死情》不是也挺好吗?”
  乔瑞珠也怨:“干爹,换个台吧,这些人说话我听不懂。”
  王丽军叹口气,一手捞起遥控器:“这所有台都这样的——你爸没教过你广东话?”
  乔瑞珠直摇头。王丽军没法了,他说:“听不懂也要听。多学几门外语对你有好处,你看你爸,什么鬼话都会,多吃得开啊。”
  乔瑞珠挠挠脑袋,不知如何反驳,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看电视。王丽军倒是自娱自乐起来,他打开手机,点进微博,开始看新鲜出炉还热乎的节目剪辑。
  手机屏幕上,上一只歌手被欢送下台,隆隆掌声里,音乐忽而变得安谧,一片墨蓝里白雪飘飘,一位男子携着话筒款款走出,他二十来岁,身材瘦弱,下巴尖削,眼神忧郁,是个文艺气质的青年歌手。
  是陈梨。休养半年,他如王丽军愿,终于还是上了歌唱节目。
  陈梨一开口,声如其人,清越而略显尖锐。评委互相点头,都说这人歌声颇有爆发力。
  王丽军迅速卧倒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眼神饶有温情——他自诩严父,平时可不这样,但看见陈梨这么美丽,这么本事,他忍不住感到自豪。只是此时此刻,他必须得忘却自身,忘掉自己是演员,是明星,是王丽军,此时此刻,记住自个儿唯一身份是父亲,这才能沉浸在儿子成功的快活里,要是神智一旦恢复,他立马又会嫉妒到炸裂。
  陈梨出场不过十分钟,四分钟拿来唱歌,五分钟泣诉学艺艰辛之路,一分钟与评委含泪相拥,很快他便下台去了。这回,观众掌声更甚之前。
  陈梨退下后,另一位男青年补了上来。这男青年身材细高,容长脸型,面如冠玉,介绍歌手信息的字幕显示,他叫做张玉朵。
  张玉朵一开口,歌声是与外形不符的低沉,千回百转,颇为深情,再配上一张古代美男子容貌,真是视觉听觉双重享受。
  王丽军赏着美人,听着好歌,心里却觉一丝微妙,但具体哪儿怪,他总说不出来。
  此时乔瑞珠终于放弃了搞懂电视内容,他望向王丽军手机,瞧了一阵,他指着张玉朵说:“这个哥哥,我好像见过。”
  王丽军心里咯噔一下。他也想起来了,张玉朵其人,是张学军的关门弟子,十三四岁就进了长庚剧院学戏。王丽军冷笑一下,嘴角直抽抽。他想,眼下梨园不景气,张学军那人多势利,他手中美玉岂可蒙尘,张玉朵肯定也就转了流行唱法,要来娱乐圈分一杯羹。
  可王丽军阔别北京的人们很久了,他不知道的事儿,还有很多。
  二零一五年,是长庚剧院在张学军手里的第二十个年头,为庆祝这一盛事,张学军邀请曲艺娱乐各路神仙,于海门开宴大庆三天。而通过沈卫国的关系,乔卫东也受邀去到长庚剧院。他们共度中秋。
  至于无处安放的乔瑞珠,乔卫东自然是带了他一起,好在这小孩不吵不闹,到了陌生地方,吃的管够就行。
  中秋当天,乔卫东携爱子驱车离京——长庚剧院早已于零八年搬迁至海门,那儿是张学军的故乡。剧院迁址,离了北京,对张学军来说,更是放虎归山,再也不会有梨园长辈骂他趁人之危,贱价夺走王家剧院。除了将长庚剧院一砖一木按原样移到海门,张学军又剧院旁购置一块地皮,造山引水,筑岛修岸,大有模仿当年康熙皇帝打造热河行宫的手笔。如今长庚剧院成了长庚山庄,专为接待权贵名流度假,供上层人士附庸风雅之用,也算是重获新生。
  那天傍晚,张学军带着一班徒弟正一桌桌敬酒,沈卫国和乔卫东两人不爱热闹,于是坐在湖边游廊观景。他们在岸上远远瞧着,湖中心一座亭里,有一男旦正唱着曲。
  男旦身材高挑,一袭洁白衣裳,水袖很长,幽怨地拖到了地上——这是做的白蛇装扮。其实离得太远,人在湖心唱了什么,岸上全听不见,可晚天里垂着夕阳,白蛇倩影映在水上,飘来荡去,忧伤极了,好像这儿真就是西湖胜景,这会儿真就是万花荣春,他真就是那个思凡心切的妖孽似的。这蛇类初通人语,强争要歌一曲,柔肠百转,好像预知了自个儿的悲凉情事。
  为了给张学军卖个面子,席上诸人降了声音,想要聆听一番小曲。人声淡下后,这才能听见若有似无的戏声,原来他唱的是——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乔卫东听着戏,乐呵呵的,而乔瑞珠给安排到了旁边小桌椅里用饭,他浑然不理俗世之声。
  旁边沈卫国故作一个神秘表情:“你说,唱戏那小孩儿,像骊君吗?”
  乔卫东皱起眉头,嘴咧了一半,他为难了。他俩像吗?乔卫东心想,平心而论,是有点像。但王丽军是不会唱白娘子的,因为白娘子一生凄凉,他即便唱了,那也是唱李凤姐,非得在台上披红挂翠,叫人瞻仰色艺无双。要知道,王丽军本是游龙,难免戏凤,他才不屑于学白素贞,跟同一个男人纠缠到死——爱情换就换了,他顾及的只是自个儿的国色天香。
  沈卫国没发现他走神了,自顾自说:“叫张玉朵,就是看他跟王骊君长得有点像,学军儿才收他的。”
  乔卫东这才想起发问:“为什么?他不是讨厌我哥吗?”
  沈卫国连连摆手。
  乔卫东一头雾水:“我以为他讨厌我哥呢,总搞个人针对。我哥那人也是,心眼儿特小,俩人成天抢资源,打得满天飞。”
  沈卫国驳道:“他不是讨厌,也没有针对王骊君,他就是害怕。”
  乔卫东奇了:“有什么可怕的?”
  沈卫国端起盅来,摇头吹着茶面:“学军他就是怕啊,他当年第一次见到王骊君,就吓坏了。那时候他跟我说,‘师哥,你说,怎么能有人那么自由呢?他觉得在大陆没前途了,就跑去香港,香港不景气了,他说回就回,他要是腻了,又能去台湾,去东南亚,去好莱坞——世界这么大,没有哪儿他不能去的……他还那么的好看,人人都爱他,他想干什么都行,就连杀人放火,也有人愿意为他做……怎么就有人能那么自由呢……’”
  沈卫国放下茶盅,伸出一指,指向湖心亭道:“你看吧,在学军儿心里,那表演,就像在湖心亭里唱戏一样,老爷们就远远地看你,在亭子里,你能唱歌跳舞,出了亭子,就跌湖里了——除了亭里那一亩三分地,演员还想上哪儿去呢?看王骊君那么自由,他不忿啊,可是又不忿,又羡慕,又不好意思说,常年憋着,心理给整变态了嘛。”
  乔卫东“嚯”了一声,疑惑顿解,又带着些唏嘘,谁成想,真相竟是这样的。
  过了不一会儿,张学军领着张玉朵来敬酒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怕尴尬,到了乔卫东这桌,张学军竟说不出话来,他只拿胳膊肘顶顶张玉朵,叫徒弟说上几句吉祥话助助兴。可张玉朵换了衣裳,粉黛未卸,难免显得不伦不类,他心觉自己不美似的,姿态相当忸怩,在师父不停飞来的眼色逼迫下,他这才哼哼唧唧地说了一段祝酒词。张学军见自己力捧之徒这样上不来台面,心里有点来气,于是悄悄掐他胳膊一下,张玉朵往旁边一拧身子,“哎呦”一声,就连惨呼也娘声娘气的,这就把一桌人都给逗笑了。
  乔瑞珠的回忆就到了这儿,再往后,天就黑了。他们从湖边进了山庄,山庄里金光闪闪,豪华非凡,真乃是珍珠如土,白玉为堂。乔卫东是年少时见识过大富贵的,可就连他也被闪花了眼;更别提众人是头一次看见此等好景。于是大伙儿齐夸牛叉,把个张学军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拱手,好一个众星捧月——他就是爱面子呀。可乐着乐着,张学军的笑也淡了,嘴唇撇着,有点惆怅。他想,早知道香港太平山顶冠绝亚洲,听说王丽军在那儿有个宅子,市值能值几个亿,也不知道我这山庄堆金砌玉,能不能比得上他家一半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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