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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 作者: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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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娱乐圈 年下 武侠 近代现代 竹马竹马

  女警转身回来,将身份证还给陈梨:“多谢合作,走得喇。”
  陈梨说声多谢,收回身份证,正欲发动机车,却又被那女警叫住。
  “仲有!”女警好似有些羞赧,“可唔可以同你daddy讲声,我好中意佢……我细个阵睇佢做戏,觉得当差至威风,所以宜家做佐差人——”
  旁边那群堵路警察也起哄:“我哋都係!我爱王骊君!”女警急忙发怒,往空中拼命挥手,打散了他们的调笑。
  陈梨笑笑,诚恳说道:“一定,一定。”语毕,他发动机车,绕径回家。
  进得家门,陈梨便被深深震慑——他才离家两月有余,王宅竟被改头换面,新安了落地窗,阳光辉煌,此时照进屋里,显得窗明几净。况又多请了不少佣人,一老年女佣走来,笑呵呵地说,欢迎大少爷返屋企——她尚未摸清这家的称呼,不知道只有王丽军才是唯一大少。但陈梨不去计较,他只看着屋子,这儿热闹如斯,温暖如斯,不禁令人想起保险广告中的美满家庭,唯一缺憾,只是少了一位女主人。
  陈梨的思想很快被打断,因为他看见乔卫东站在流理台边,冲自己快乐地挥了挥手。
  陈梨将头盔行李交给佣人,又走到流理台边去,给自个儿倒了杯水。一杯凉水下肚,他顿觉口舌得救,心肺舒畅。
  乔卫东看他直灌凉水,简直咋舌,他说:“这么冷的天,不要老喝凉水,对肺不好。”
  陈梨撇撇嘴:“知道了。”与此同时他拿余光看向王丽军,想看爸爸对此有何高见。而王丽军倚着玻璃,翻着不知什么书本,他听见乔卫东这番养生言论,不由频频点头:“对啊,我们要注意健康了,不然有钱没命享了。”
  乔卫东直皱眉:“小梨儿好不容易回来,你说点吉祥话好不好。”
  王丽军“啪”地把书本一合,装模作样地做个笑脸:“吉祥话?好啊。温暖日子,热情祝福,年年有今日,乔卫东携全家祝你唔——”他话没说完,就被乔卫东冲上前去捂住了嘴。
  乔卫东一面捂嘴,一面看陈梨脸色,他可不愿在儿子这儿丢了面子。
  陈梨想笑,憋住了,他只是微微翘起嘴角,又将头撇向一边,假装这并不好笑。他转头看向窗外,无意间看到隔壁豪宅贴了封条,警员来来往往,那该是前任警司林俊荣家。
  他疑道:“隔壁怎么回事儿?谁又犯事儿了?”
  王丽军挣扎开去,他一下跳进沙发,抓起枕头做盾牌以示对抗。此时他捉着枕头,发了下愣,才说:“你不说还好,一说这——林俊荣他好不容易退休都快办下来了,结果前两天被查出来曾经受贿,可能还给黑道做过事,就又被逮回去了。这案子听说还是ICAC和经济犯罪科一起办的,大手笔。”
  乔卫东语气则颇为遗憾:“真可惜,晚节不保啦。”
  王丽军挠他:“你三观不正啊,这有什么可惜的。”
  乔卫东说:“我这又不是帮罪犯说话,我这是,从邻居的角度嘛……小梨儿你说是吧!”
  陈梨若有所思,连连点头,其实头脑一片空白,这对话根本毫无营养,完全就是父子间瞎扯而已。陈梨沉默时,二楼走下一个小孩,他站在楼梯上,呆呆看下方诸人,见到陈梨时,他举起手来,傻乎乎地挥了挥。
  这夜他们食过健康晚餐,又强装和谐美满,一起坐下看电视。无奈香港电视如今实在太难看,还不到夜里九点,他们就嘘声四起,陆续逃离,各回各的房间去了。
  进得房间,时候尚早,乔卫东心觉无聊,于是四处寻摸。这卧房本被充当杂物间,里面全是王丽军玩过一次便闲置的物件,堪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翻箱倒柜,终于让他找到一台老式手提磁带机,又在床头抽屉里找到一盒磁带。磁带推入,音乐声响起,仍是美国乡村旋律。
  磁带年代久远,词句早已不清,只能听见一些好词佳句:驰骋、逍遥和美妙。那歌儿如此快乐,令人忘却烦恼。乔卫东坐在床沿,听着歌曲,不自觉点头,一时出神。其实他一直向往乡村歌曲中的生活:驱车踏上家乡路,一路飞奔,且歌且舞,人生永远阳光灿烂。他不免觉得,中国人忒不快乐,缺乏自由,一生都在负重前行。
  “乔卫东,乔卫东!”乔卫东听见有人叫他,于是调低音乐,循着声音来处去瞧——是王丽军。于是乔卫东走上露台,见王丽军在隔壁露台,他趴在铁栏杆上,一袭睡袍被风鼓起,猎猎地响。
  王丽军笑问:“怎么放起歌儿来了?”
  乔卫东拢紧衣服:“无聊嘛,刚好找到个录音机,想着就放放。”
  王丽军又问:“这是那首歌吗,就是以前你开车的时候,最喜欢放的那首。”
  乔卫东说:“不是,那首是《Take me home,country road》,不是同一首。”
  头发被风吹起,简直没型没款,王丽军抬手抚平后脑勺,又说:“那张磁带去哪儿了?还想着什么时候翻出来听听呢。”
  乔卫东皱皱眉头:“那么多年,早就不见了吧。”
  王丽军叹口气,伸手探了一下胸前,这是个找烟的姿势。他探了个空,原是乔卫东防他复吸,早将家中所有烟草处理,睡袍口袋里更是一扫而空。见无烟可抽,王丽军更是连连叹气:“你说,当初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再追忆,也没有用了。”
  乔卫东安抚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吧,珍惜现在就行。”
  王丽军表情忽而变得奇怪,眉高挑着,似笑非笑,思索半晌后他才终于笑出了声:“哈哈,乔卫东,你现在挺有文化啊。”
  乔卫东难免赧然,他挠挠脑袋,又说:“哎,这个嘛,职业病了,不管自己懂不懂,都得拿来糊弄学生。”
  王丽军好似有些自怜:“都把我当学生啦?要是我当初好好读书呢,现在估计差不多也得是个,演艺学校的老师什么的,不比你差。平时也能拍拍电影,拿拿奖什么的。”
  乔卫东不答,他只是脸色忽变,似乎想起什么。
  王丽军直起身来,问:“怎么了?”
  而乔卫东面色凝重,好比求婚:“哥,我——”他吞吞吐吐,终于出口,“我们再拍个电影吧。”
  王丽军咬着嘴皮笑了:“又是,唔,你那种连个剧本都没有的文艺片?没有脚的鸟儿?我之前有个朋友还问,这个鸟它没有脚,但是有屁股,为什么不能停下来坐坐?”
  乔卫东不置可否,只与他对视良久,满是深情。半晌后,乔卫东试探道:“那咱们就让它停下来吧。”
  王丽军跟他隔着露台相望,半晌过去,王丽军叹一口气,一手撑上栏杆,想要做一个翻越动作。楼有三四层高,乔卫东见他这么大胆,急忙惊呼,试图伸手去接。可王丽军极为轻松,一下翻到了另一边,他乘着风来,袍角翻飞,像一只深夜入梦的神鸟。
  山顶这夜不安宁。
  大人有自个儿房间,陈梨只能挨着乔瑞珠睡。陈梨本来眠浅,乔瑞珠不停乱动,屡次将他闹醒。将醒未醒间,他还听见虫声鸟声,风过林声,远处氵朝声,隔壁不可言说之声,就连月亮也是鲜黄颜色,显得那么温暖,引人去看。如此一来,百般热闹,简直甭想睡。
  至于乔瑞珠,他听见隔壁传来高高低低声,心里试图为这个声音配上一个场景,比如两位老爹正在隔壁卧室练高难度瑜伽之类的。可他翻来覆去,仔细思想,自己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觉得并不太像。
 
第六十四章 江湖不过游泳池
  三日后,陈梨回到剧组,继续拍摄《这些年来》。与此同时,乔卫东开始筹划电影,据他说,他打算拍一部纪念香港黄金时代的电影,男主角由王丽军饰演,其人设是一个江湖摔打三十年也未能成名的茄哩啡。
  杜一兵对此表示:“那可真是找错人了——你还不如叫常妙童来演呢。”
  乔卫东则相当不解,要知道他总是把王丽军当做御用。
  杜一兵解释道:“你自己想啊,王丽军纯属靠脸吃饭,他有个屁的演技?什么帅哥什么大侠,那就是本色出演,你叫他演这种落魄角色,能行吗?”
  乔卫东揉揉脑袋:“哎呀……反正这辈子就他了,再不行也得行啊。”
  为配合香港回归二十周年庆礼,二〇一七年七月一日,乔卫东新电影《江湖游泳》宣布开机。至此,王丽军终于得到了最风光的快乐——二十年前的少年人是他扮演,二十年后的中年人亦是他扮演,中间那糊涂忧心的二十年,也分分秒秒都是他,导演是如此偏心于他,因此也没有任何配角能赛过他的光芒。
  王丽军心里隐隐有预感,这部电影能叫他留名影史,不过他只把这当做一个幸福猜想,逐渐也就忘却,他只是踏踏实实、快快乐乐地工作。事到如今,他早已腰缠万贯,乔卫东也问鼎江湖,他们再也不用为票房、名气或是其他什么而担忧,因此拍这部电影时,他们可以随便,随姓,随……爱。
  乔卫东的电影向来是没有剧本的。用杜一兵的话来说,乔卫东拍电影,就是把镜头晃来晃去,仅此而已。
  鉴于拍摄无流程无计划,光是第一幕冰室吃冰,王丽军就演了半月有余。乔卫东一会说要演出中年人的无所事事,一会又说要演出年轻人的无所事事,似乎他本人都尚未确定,炎炎夏日里吃冰这幕,到底应该是哪一年的场景。
  杜一兵作为场外指导,此时指点道:“无所事事都是差不多的,你赶紧拍完算完。”可他丝毫不见焦急。他说完这话,一屁股坐下,又开始享受冰室各类雪糕冰沙——为拍此戏,王丽军包下了整条茄哩啡街,这间屹立数十年不倒的「龙虎冰室」,自然成为他们追忆往昔之地。拍摄闲暇,王丽军会请整个剧组吃冰。他讲忠义,带出来的剧组永远像武馆,兄弟相称,其乐融融。新来的严涵进组不久,一跃成了场务头,这是借了王丽军的光,大家都给他面子。有人给他最大的一碗冰,严涵弓腰接过,在冰室打了半天转,终于找到一个角落坐下。见众人踢腾笑骂,他只捏着勺子玩冰,沧桑的男人,尴尬的笑。
  与此同时,乔卫东在守着监视器看回放,王丽军走到导演椅旁,把一碗冰递给他。
  乔卫东笑一下,抬头看他,顺手接过冰碗。他把冰碗放到腿上,又指着监视器对王丽军说:“你看这些东西,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王丽军附身去看,那些东西的确和一九八八年一模一样,外头是八月天气,烈日当空,屋里有芒果冰、红豆冰、黄色桌面、蓝色雨棚、龙虎冰室,永远是茄哩啡之家。
  王丽军笑着搡他一下:“敢情你给我来这儿追忆似水年华来了?这幕拍好咱们赶紧闪啊——你到底想好没有,剧情到底是什么样啊。”
  乔卫东拿手拢住冰碗,若有所思:“剧情,就是一个人的一生嘛。男主角长得很帅,很年轻就入行了,总以为自己能成大明星。他中间还结过婚,生过孩子,但又离了,因为老婆叫他安定下来找个工作,可他不愿意放弃,总觉得自己会红。后来一蹉跎就是二三十年,他迷茫过,但最后也想通了,不红就不红吧,人活着不是为了等那个结果的,人生的意义在于我们所经历的……”
  王丽军依旧弓着身子,他一手压上乔卫东肩,一手撑在自个膝盖上,他仔细听着,乔卫东在说:“电影到了最后,他还是会很开心地拍戏,因为他的心安顿下来了。”
  乔卫东望着他的双眼,又说:“你明白吗?鸟儿终于落地了,这是个happy ending。”
  王丽军这才想明白了,这就是《浪子三唱》的续集。在前传里,浪子在演戏之余,处处留情,心里却没个寄托,小小雀仔无脚,始终落不下地。及至正传观众才知,原来浪子结过婚,有个仔,又离婚,命途不顺,终生未有出头天,但已能接受人生真谛,雀仔终于得以返屋企。
  王丽军已经不记得,到底是在哪一年的电影节上,他听过这么一句话,大意是说生活终究是个喜剧,如果觉得不够皆大欢喜,那是因为还未到结局。那时候他对此嗤之以鼻,仗着自个儿身为影帝,也没听那人多说,唯有乔卫东频频点头,屡次鼓掌,看来是真把这话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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