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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 作者: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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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娱乐圈 年下 武侠 近代现代 竹马竹马

  杜一兵半拖半拽把他带进后院:“拍戏呢!总算让我见着一次拍电影了。”
  乔卫东说:“你这话说得,敢情你爸拍电影,你没围观过?”
  杜一兵带他走到一面墙下:“就这儿就这儿——什么我爸拍电影,我爸拍那些有意思吗,演员衣服穿得比新闻联播还多,能比香港电影好看?”语毕,他示意乔卫东伸手托住自己,他要借此窥视二楼,好生偷师一番香港电影拍摄流程。
  乔卫东半蹲下,伸出一只手来让杜一兵踩上,他再猛地向上发力站起,如此便抱住对方的腿站了起来。
  乔卫东使出蛮劲,闷声闷气:“看见了吗?”
  杜一兵指挥:“往右来点,不对,往左往左,太多了,再往右点,哎对了——”
  他看见了。他看见职员们来来往往,看见著名导演高柏飞拿着手持摄影机站在一旁,还看见裹一袭红裙的Mimi侧身对住窗。她长身玉立,足有一米八,正扯起裙摆给自己扇风,一片红下浮动着衬裙上的鲜艳印花。
  厅内有人吆喝,有人奔走,大概是在拍摄空闲时间,但高柏飞持着摄影机仍在拍摄,还不时笑着招手叫人入镜,想来是在拍花絮纪录一类的玩意。
  高柏飞这时走到桌旁,拿镜头对准一人,同时用蹩脚国语道,不要不好意西——
  杜一兵定睛一看,居然是王丽军,那厮穿件雪白衬衫,头发梳得人模狗样,小脸涂得五颜六色,他先是双手捧脸,弯腰笑着,再直起身来,面向镜头,放一个犯骚的笑容。
  这天除了走位,王丽军还做了灯光替身,具体工作流程就是坐着桌边,偶尔移动,由摄影指导与灯光师观察视觉效果,再决定如何打光。而掌机员带领着摄影组在一旁铺排轨道,装置设备。
  与此同时,高柏飞乐呵呵地,持着摄影机拍摄花絮,他认为戏不止在戏内,戏也在戏外,剧组的人生百态,也很值得拍一拍。于是他持着机器,给每一个路过职员都留了几秒时间,让他们到镜头前打个招呼,若是不善言辞,笑上一笑也可,算是对大家努力的记录。
  而他拍到那个服务员替身时,对方顿时把脸埋进双手——王丽军低头成习惯,生怕自己那张丑脸被拍下。高柏飞忙说,不要不好意西……王丽军这才想起,自己日益健康,脸已没那么难看了,况且化了很浓的妆,掩盖了一切瑕疵,什么也看不出。于是他放下双手,缓缓抬头,冲着镜头,难为情地一笑。
  王丽军站在窗边喝凉茶,二楼人多气温高,加之卖力走位,他脸上浓妆花了一半,皮肤汗晶晶的,鼻上闪着点光芒。
  场记走来,拿出五十块给他。
  王丽军端着茶杯,眼睛瞪大:“我就走一下位,这么多钱?”
  场记笑:“又走位又当光替,不止那个价了,本来只有十块钱,导演多给你二十块,还有二十块是Mimi姐给你的。”
  王丽军接过钞票,折了两折,平整放进兜里,他再伸手拍拍裤兜,感觉很奇幻。
  场记过来揽他肩膀:“哎,我说真的,你长得好看,再培养培养,绝对能吃这碗饭,要是你去了香港,就来找我,OK?”
  王丽军说:“您别开玩笑了,我倒是想赚钱,可香港怎么过去啊。”
  场记耸耸肩膀:“这就要你自个儿想办法啦!”正巧那边摄影组在呼唤,场记急忙应声,叼上烟转身离去。
  王丽军换去戏装,拎起空茶桶下楼。他走进后院,正巧撞见乔卫东卖力托着杜一兵,后者使劲朝二楼里望。
  他嘿嘿一笑,抄起茶桶就往杜一兵屁股上揍,后者哎哟一声,自半空摔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乔卫东说:“哥你可来了。”
  王丽军摸摸他头:“乔东东今儿穿得挺时尚啊,瞧瞧头上这雷劈的缝。”
  乔卫东赧然。
  杜一兵说:“你俩别腻歪啦,我问你,你怎么在上边拍上戏了?”
  王丽军略得意:“秘密。”
  杜一兵两把拍去屁股上的土,笑骂道:“别装蒜!跟哥们儿直给[1]!”
  乔卫东在一旁助声势:“直给直给!”
  王丽军说:“别跟我瞎闹啊,给你们看——”语毕,他掏出那张五十块钞票,在乔杜二人眼前晃了一晃。
  杜一兵眼都直了:“你就演了五分钟,五十块钱?”
  王丽军说:“我呸,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懂不懂。”
  杜一兵说:“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作为先富,您是不是应该带动后富,表示表示?”
  乔卫东也起哄:“表示表示。”
  王丽军无奈地接受剥削:“行,晚上咱们吃大餐去。”
  杜一兵蹬鼻子上脸:“干嘛晚上呀,就现在!”
  王丽军说:“你丫要疯,班儿不上了?”
  杜一兵说:“上什么班啊,人多屁杂的,谁能发现咱们不见了?”
  于是他们打后院门摸出去,刚一出去,就撞上了罗小六子。
  [1]直给:北京话,有话直说别藏着掖着。
 
第六章 再世为人
  他们打后院门摸出去,刚一出去,就撞上了罗小六子。
  方才罗小六子刚献上豆沙冰棍,就给钟卫红赶出屋来。他无班可上,又无处可去,只好在市场一带胡逛,闲得直嚼冰棒棍。
  杜一兵招惹他:“小六六儿,跟这儿干嘛呢?”
  罗小六子诉苦:“小红支使我给她买冰棍儿,我还以为她想跟我一块吃,结果她一吃上冰棍就把我赶出来了,说我影响她胃口,给我卸磨杀驴了。”
  乔卫东不知道笑一句什么,罗小六子气得暴跳,蹦起要拍乔卫东脑袋,可对方太高他太矮,于是两人一追一赶,在街上奔腾起来。
  杜一兵随之往前,乐得直骂。王丽军跟着他们,他一路小跑,心里很轻松,在想给家里写信的事儿。路两旁,海风在摇树叶,叶面上漫射着白阳光,人能稍感凉意,此时的南国已立冬了。
  他们一路疯跑,最后在一家氵朝州菜门前停下,升起火锅,点上啤酒,糊里糊涂吃了起来。
  他们又吃又聊,讲王丽军演戏,讲他们的父辈,讲学校跟剧院,讲四九城的那些事儿。
  杜一兵挥手把江山指点:“时事电影绝对不行,你就看我爸那群导演,半只脚都进棺材了,拍的东西拿去垒粪坑人都不要。”
  王丽军道:“京剧电影也不行啊,角儿都说不适应,还是愿意在戏院演出。”
  罗小六子附和:“我觉着文艺的也不行,你看学校上回拍的芭蕾纪录片,有几个人看了?”
  乔卫东道:“别讽刺了,你们拐弯抹角,就想说大陆电影不行呗,还是香港电影好看。”
  杜一兵惊艳道:“东东总结得挺好,我也觉得,以后的市场绝对是香港电影的。”
  罗小六子揶揄道:“得了吧还市场,是批发市场啊还是农贸市场?”
  王丽军拣着菜吃,看见他们,他想到了家,但不想念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授人技艺的大杂院,没有父子兄弟,只有师徒同学,那里不是归宿,顶多算个学校;至于戏剧附中,鱼龙混杂,各人耍各人的把戏,就更谈不上有什么人情味了。
  与从前相比,无论在剧院坐科,还是在附中上课,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感到非同小可的幸福。
  热菜冷酒下肚,幸福着幸福着,他突觉肚疼,于是举手请假,一溜烟跑去了厕所。
  杜一兵比划:“跟你们说,我们学校有俩师兄,去年毕业的,他们在香港有亲戚,通过手续去香港打工了。听说现在过得不错,俩人都跟着大导演,在电影职员表上也能混个名头了。”
  罗小六子道:“我算是发现了,在深圳赚得不算多,要是能去香港打工,那就牛逼了。”
  杜一兵呷口酒,饮态不大熟练:“那肯定,你看军儿就拍了五分钟的戏,得了五十块钱,要是发挥咱们所学所用,进个剧组,军儿演戏,我编剧,小六六你搞美术,乔东东就——机动吧,那还不春风得意?”
  乔卫东说:“你想得美,我们怎么去香港?我们在香港又没亲戚。”
  杜一兵说:“我有办法。”
  罗小六子问:“我CAO,什么办法?”
  杜一兵说:“这个办法,不到用时不能说。”
  那两人捧他:“快说!”
  杜一兵叹:“说白了,一是这事本来就犯法,我怕你俩嘴漏再说出去,那就砸锅了;二是军儿能到深圳来打工,已经算他干得出的最出格的事了。要想去香港,你不把他逼急了,他肯定不干,所以只能把他骗上贼船。这两点,你俩能做到,我们今晚就干,做不到就别聊了,大家以后也甭琢磨去香港这事儿。”
  乔卫东听出话里严肃,杜一兵这人从未如此正经——他志正在于此,他的梦想也只能在香港实现。乔卫东放下酒杯,他决心要提供帮助,口气也不再是一贯儿童式的附和:“能做到。”
  罗小六子也不再笑,他正色,说:“只要是为大家好,怎么不能做,说干就干。”
  杜一兵知道大家把心聚到一处了,纵然那处十分危险。
  他问:“那都听我的?”
  两人不答,三人两两对视,看到彼此眼里目的,都笑,笑里情绪复杂。人人都说下海,却不知道海里到底淹死了几个。他们试探不出这水深浅,只能手挽手下水去,好像在欺骗自己说,这样淹死的可能姓就小了很多。
  王丽军一人溜去厕所,他脑袋发炸,肚里作痛,想吐又吐不出,只能在盥洗池里拿凉水泼脸,试图唤起一点清醒。
  他捧起冷水拍脸,触感极其刺激,又胡乱擦两把,把腮红粉底糊了满脸,终于好转一点。他两手撑住水池边,头顶住镜子喘气,等待回神——自青春期变脸始,王丽军再没敢仔细照过镜子,他怕看到那张丑脸,癞蛤蟆似的一张皮,上边深浅痘印夹杂,皮下泛着发烫鲜红,皮肤屏障业已受损,整张脸无他,全是惨不忍睹。即便是打针吃药后,他也只敢拿一小方镜子,观察一小处脸皮,始终提不起勇气照见全脸。
  王丽军此刻离镜子如此近,他犹疑一下,最终打算看看。别人对他态度变了,所以他知道自己变了,但他想看看,自己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王丽军先是飞速瞟了一眼,他隐约看到,镜中那一层薄银上,映出一张瘦削的容长脸,漆黑额发沾湿,胡乱搭在两边,脸上脂残粉乱,如笼一层粉雾。
  他不敢一下照见全脸,只好先拿嘴唇开刀——嘴同脸一样苍白,泛着少见的桔红。
  他继续偷看,嘴唇往上,鼻梁高直而窄,再往上,一双眉浓如卧蚕,朝脸两旁弯去。眼睛细长,眼上一道窄且深的褶子,偷偷敛着眼神。
  此时王丽军跨坐洗手池上,整个人几乎攀上镜面,他试图找到自卑的影子,然却以失败告终。
  感谢高医生的无名药品,他再世为人。
  王丽军还在感叹,正巧有人进厕所,打断了他的揽镜自怜。
  他急忙从水池上下来,开始装模作样洗手。那人闯进厕所,奔向厕坑干呕一阵,是饮少辄醉的乔卫东。
  乔卫东风风火火冲去呕吐时,王丽军在水中搓手,同时不停抬头看镜中人——丢你老母,他啐一句新学的脏话。王丽军太他妈帅啦,就算他在街上大喊这句话,也不会心生一点羞耻,因为这就是事实。他在心里唱,帅哥呀,你是真滴帅,他开始明白别人的眼神变化了,他惊了,他这么帅,你们早先怎么不珍惜?非要他熬过这么长的冷的苦的日子,终于变帅了,你们才惊艳?你们是不是傻逼?是不是?是是是。
  王丽军使劲搓手,水滴四处飞溅。他乐了,他颤抖,他膨胀,他想拿美色报复所有人;他想去拍照,就拍Christian那种风格,每种打印几十张,大手一挥,甩在长庚剧院每个人脸上;他想听师父们溜须拍马,捧他上台去唱,但他就是不唱,他要——算了,只要给他最好的那副水晶头面,还是唱吧,他就不是那耍大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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