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作者:夏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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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深受石故渊信任的第一副手,石故渊了解局势的通道大多来自他的汇报;刘勉虽然不敢确定除了自己,石故渊暗地里有没有培养其他下属,但是这份“第一”足够他在短时间内完成利害分析。
正如人之所以为人,思想、情绪、感官、欲望……诸多借口,令他并不如机械完全顺从;挂下看守所的电话,刘勉陷入了沉思:张胖子说有证据在手,如果证据是假,是张胖子以出狱为条件,和市局联手诈他们的手段,固然是好;但如果证据是真,目前腾空与市局势均力敌的天平就会倾斜,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刘勉。
一只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小赵察言观色,问:“刘总,你看这事儿,用不用和石总通个气儿?”
刘勉一摆手,镇定地说:“先不急,小赵啊,我记得你老家是周水吧?这样,马上中秋了,放你三天假,回去好好孝敬孝敬父母,顺便啊,跟海关那些人走动走动。公司又来了一批酒,包装好的,送礼也好看,别忘了给海关那帮人送去。”
小赵应了下来,没有纠正刘勉的错误——他是本市人,但在必要时,也可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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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里,刑警队围坐一圈,盯着中间的黑皮本子。
这是一本最普通的,每个公司都会用到的商务本,却有着能撼动桃仙市乾坤的内在。
刑警队八人十六眼,将本子网罗个水泄不通,好像一个不察,它就会长出三头六臂,踩上风火轮乘风归去。
唯独宋维斌脱离组织,背对着队友,在另一个办公桌上,捧着碗,呼噜呼噜吃方便面。一个队员回头对他说:“宋队,这就是在张胖子家搜出来的证据?”
宋维斌躲在碗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秦明看不惯他无精打采的衰样,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把本子拖到自己跟前翻开,一边问:“宋队,里面写的什么你看过了没有?”
话音刚落,书页刚巧开个缝,宋维斌的大手泰山压顶般,将证物按回了原状。秦明不解地抬头,宋维斌托着泡面盒底部,灌下最后一口汤,才说:“我得先跟你们说好,这里面的内容,你们看,可以,但是暂时不能说出去,也不能有动作,我得先请示戴局,再做决定,知道了吗?”
一位队员说:“天哪,这得是什么大的证据,我们执法人员还得缩手缩脚啦?那还查他干嘛啊。”
秦明抢在宋维斌发火前抢话说:“宋队这么说自有宋队的道理,与其瞎猜,不如看看里面是什么,没准儿这一票,真是条大鱼呢。”
唯一的女队员也说:“就是,早就跟你们说了,大案子,上头有上头的意思,我们其次咔嚓结案是爽快了,可万一给上头添了堵,宋队夹在中间,就得左右为难了。”
宋维斌不爱听这话,让他们赶紧把内容拍照取证;传阅过后,全体仿佛吃了千斤坠,八个下巴都震惊得砸进了地面。
秦明率先自愈,总结并表态说:“张胖子告诉我们,这是他哥留给他保命的遗物,如果情况属实,联系到他哥在腾空的职务,再对比这个本子的内容,这应该是腾空集团的暗账,其中涉及到的受贿官员,以任期来算的话,记载的,是从90年开始,一直到去年——也就是张胖子他哥身亡——这个时间段。”他抬起头,逐字逐句,掷地有声,“宋队说的没错,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员数目、资金数额太庞大,其中有一批人甚至已经升任为省部级干部,要是让这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那动摇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石故渊,而是整个省市的政治经济格局。”
听完秦明简明扼要的阐述,刑警队办公室的气氛凝固成坚硬的水泥,没见过世面的实习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如履薄冰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十六只眼睛终于放过黑皮本,不依不饶地缠住了宋维斌。
宋维斌厉声说:“不是告诉你们了,先憋着,嘴都给我把严实点儿,等我请示完戴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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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池晓瑜,从监狱带回来的焦虑重新展开触手,向郑稚初的中枢神经漫游;他胃部揉紧,神经释放的信号就像酸臭的黄色胃液,包裹在一块浸满水的脏抹布中持续发酵,沉重而恶心。
他不想回公司、或回家,去面对残留着石故渊气息的地点——在无人时,他可以坦然承认缺失勇气的烦恼。但他务必得做点儿什么,比如按照刘勉的意思,让许萍立刻办理入职手续;再比如,他不仅得保住石故渊的命,还得保住他的自由。
郑稚初把车停靠在路边,掏出手机给他远在京城的表哥依鹏打电话,直奔主题:“你最快能弄到哪国的签证?”
依鹏被他使唤多了,身心俱疲,麻木地说:“什么意思,你要出国?”
“你管那么多呢?我就问你最快能弄着哪国的!”
“中国的。”
“我他妈没跟你开玩笑!”
依鹏说:“得了吧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姑妈天天问你,你不接电话是舒坦了,我可遭殃了!”
郑稚初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是我哥呢。我在这边儿挺好的,现在腾空的大事小情都由我做决定,好歹是我爸的产业,总不能拱手让人吧。你让我妈别瞎CAO心。”
“要我说,趁着石故渊还能干,这两年你赶紧滚回来把大学念完;听姑妈的意思,将来你可是要走仕途的,腾空在桃仙瞅着呼风唤雨,在京城还排不上号,真搞不懂你执着个什么劲儿。”
郑稚初哼笑说:“我可没兴趣当官,倒是听你这两句话,我看你挺适合的。别磨叽了,签证最快什么时候能办下来?”
“你要去哪儿啊?”
“不是我要去——诶,这话我跟你说,你不许学舌啊,我姥爷也不行!”郑稚初酝酿两秒,撑着面子说,“石故渊遇着点儿事儿,当然了,多严重吧,也不见得,我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他养老去。你懂吧?”
“我不懂,”依鹏说,“还是那句话,人家干得好好的,你非得跟人家过不去;行,就打你是想借机拉石故渊下马,那人家凭啥听你安排去国外啊?”
“你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的了?”郑稚初不耐烦地说,“爱帮不帮,不帮我找别人去,挂了!”
“诶——”
依鹏对着亮起的屏幕骂了句“小兔崽子”,这时他姑妈袅袅婷婷从楼上下来,指挥保姆把果盘拿到茶几上,未语先笑:“鹏鹏,你爸什么时候过来?中秋他要去外地考察,今儿个晚上,咱就当提前过个中秋了。这也是你爷爷的意思。”
依鹏站起来,牵住姑妈的手带到沙发主位上,坐稳当后,他看看手表说:“快了,问过他了,说刚从单位出来。”
依晴点点头,笑眯眯地说:“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嗐,还能有谁,你宝贝儿子呗,”依鹏说,“姑妈,要我说,这小子越来越不着调了,你得管管。逢年过节不回来就算了,这回干脆得寸进尺,让我给石故渊弄签证——”
“石故渊?”依晴懒怠地插起一块哈密瓜放嘴里,“我记得小初对他没好印象,怎么这回想到主动帮忙了。”
“谁说他主动帮忙,他坏着呢!”依鹏将前情竹筒倒豆子,不忘添油加醋,末了说,“……姑妈,我可是尽力了啊,他不肯回来,我又不能把这小子绑回来,您哪,另请高明吧。”
依晴笑而不语,闭目养神,若有所思。
到她这个年纪,姓、情、爱,均趋向于无动于衷,男人在她眼里,和女人没什么区别;但这份淡漠不是随时间一蹴而就,每个女人都曾是少女,都有过梦幻,幻想公主与王子的童话故事。只是她没有留心,也没有想探究,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是公主和王子遍地。
当梦幻行走在绝望的悬崖边,她有两个选择:跳下悬崖粉身碎骨,或者抛弃梦幻面对失去柔光的现实。
她是依家的大小姐,家族显赫,门第簪缨,她即便妥协,也不会以受伤为代价。于是她对自己下了“提托诺斯”的诅咒:她要活着,活过每一个黎明,尽管身心老去,她也绝不会放手,让郑中天得偿所愿。
她当然知道郑中天的花边,在那些来去匆匆的男男女女中,唯有石故渊数十年屹立不倒,功成身退,连带着他妹妹鸡犬升天。好在她有一个盟友,这几乎是她诅咒中唯一的慰藉:她的儿子,她的小初,与她同仇敌忾,不仅没有被石故渊的表象迷惑,还看透了郑中天腐烂的本质。
而这一次,她在依鹏的叙述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个世界上,能有谁,比一位母亲,更了解她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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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下旬,翘首以盼的新任市委书记,终于在静美秋叶和肃穆秋风中,千呼万唤始出来,抵达了桃仙这座典型的北方城市。
新任市委书记是中央直接指派到地方,一溜子盘根错节的地头蛇不清楚他的门路,不敢轻举妄动;反倒是书记很活泼,在走马上任的前一晚,叫了市里有头有脸的领导同志到家聚餐,庆祝乔迁,并由书记夫人亲自掌勺,如此一来,再没人好意思说个不字。
吃完饭,有工作要忙的纷纷告辞,剩下的张罗打麻将;书记还开了个玩笑:“小赌怡情,我们不赌钱,就往脸上贴纸条吧!”
戴局长怀里揣着下午宋维斌给他的黑皮本复印件,坐书记右边,心不在焉地放水。刑警队的小警员们都能看出来的严重姓,他作为局长,更是一目了然;他生气宋维斌自作主张藏起了原件;宋维斌有恃无恐地说:“戴局,这上头没您的名字,我才敢把复印件交给您的,怎么能说是不信任您呢?这东西是个炸弹,怕您危险,所以还是交给咱们刑警队看管吧,人多力量大,刑警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诶,老戴,想什么呢?该你了。”
戴局回过神来,摸牌的同时带翻一张牌面;书记老顽童似的耍赖说:“翻了不能扣回去啊,就这张就这张——哈哈。糊了!”
其他三人自然没有异议;待牌过五巡,戴局的脸上已是迎风飘舞,哗哗作响。书记打趣他“伸出舌头就是白无常”,又说:“白无常一见发财,老戴你是要发呀!”
戴局笑说:“这话可不敢当,我们是人民的公仆,哪敢有发财的心思。”
“诶,见外了,”书记说,“我说的是下把你就要赢回来了,不冲突嘛。”
借着这个话题,牌桌上又嘻嘻哈哈扯了会儿闲篇儿,直到书记夫人招呼大家去吃水果,几人除掉脸上的纸条,来到客厅;书记偷偷摸摸点上根烟,被老婆拍打着赶去了阳台。
戴局掐准时间跟过去,书记看到他,夹着烟,笑说:“我家婆娘就是事多,抽个烟都要唠叨半天——来一根儿?”
戴局饶到烟抽,吐出灰色的烟雾,和书记看向阳台外万家灯火;半晌,说:“最近桃仙市的媒体都乐开了花,不知您听说没有?”
“哦?为什么?”
戴局说:“您也知道,腾空集团,可是我市龙头企业,但最近他们老总有点麻烦,牵扯到了一些……不太规矩的行为,那群媒体啊,就像饿狗闻着了骨头,成天盯着腾空呢。”
“哦,这事儿我听说了,关于徐立伟翻供这个的案子啊,我已经下达了明确的指示。”书记严肃地说,“我们工作要本着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原则,既然是工作上出现的错误,那就要及时纠正,还无辜的人一个清白,也给桃仙市老百姓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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