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作者:夏隙
Tags:现代
话还没说完,宋维斌“嘘”了一声,接着,两人都听到了门内传来的微小的音乐声。宋维斌仰头向三楼顶层望去,又与秦明对视一眼,他伸出手来,轻轻一推大门,虚掩的大门轻巧地向他们敞开。
秦明拧起眉头,不可置信地说:“难道石故渊真的甘心束手就擒?”
宋维斌率先进入,然后在玄关停住脚步,收回枪,转身对队员们说:“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自己上去看看。”
“宋队!”否定的声音此起彼伏,“太危险了!你不能一个人上去!”
“是我了解他还是你们了解他?都别说了,在这儿等我。”
秦明说:“宋队,你了解他,就应该知道有几起命案都与他有关……”
宋维斌说:“我还有点儿话要问他,你们在不方便。”
“宋队……”其他人叫着,簇拥他来到楼梯口。
宋维斌严肃地说:“注意警戒,秦明,你带着他们,都不许跟上来!”
宋维斌或许不知道“刚愎自用”这个成语,但不妨碍他做足“刚愎自用”的派头;布置好任务,他提枪上楼,看似大步流星,实则人不解甲,尤以在转角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丝毫不见异常。
终于,他来到了顶层,音乐声也大到了极致;在外聆听,好似三楼这件舞蹈室挤满了音乐,满得溢了出来;而在这拥挤的房间里——他推门走了进去——只有一个沉默的人影。
宋维斌迅速而粗略地扫了一眼房间,空旷的场地使他一目了然:一架钢琴,琴盖上放着一瓶矿泉水,旁边是石故渊和石故沨的合照,窗台上也有一张照片,是石故沨和威廉的,就在石故渊的手边。
宋维斌啧啧称奇,依石故渊的脾气,还能容忍威廉还在这栋房子里占据一席之地,想来是沾了石故沨的光;石故渊当然恨威廉,但不代表不会原谅;而如果石故渊选择了原谅,那么就说明他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冬季的清晨,太阳醒得晚,藏青色的晨光像稀薄的雾气,迷迷糊糊地趴在地上补觉,落地窗拦不住它,也就任它的一部分液体似的盖在石故渊身上。石故渊停住拉琴的手,被掩盖住的一重人声漏了出来:
“故渊,故渊!你听我说——”
石故渊挂断电话,人声中道而止;他平静地抬头,向宋维斌微小地抱怨:“来的够慢的。”
宋维斌握枪的手紧了紧,而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把枪撂在了琴盖上,收回手后,枪柄离石故渊比离他更近了。
宋维斌看着石故渊垂下琴弓,回答说:“给你留点儿思考的时间。”
石故渊笑了笑,说:“嗯,是想了很多。”
“都想了什么?”
“在想,人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和解呢?”
宋维斌没有石故渊那么多花花肠子和说话技巧,于是他直白地问道:“你后悔过吗?”
石故渊摇摇头:“倒是烦过,年轻的时候嫌累,现在老了,更没有心力了。”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宋维斌有些激动:“我知道不该怪你,但你就不能服一次软吗?我和池羽找了你多长时间,你躲着、避着……不露面也就罢了,连电话你都不接,现在错过了最佳时机——你犯的是死罪!是要杀头的你知不知道!”
石故渊挑眉吊梢,极慢地瞥他一眼。石故渊总有一种本领,就是能够在无动于衷的情况下,将对对方的仰视变为居高临下;他漠然地说:“斌子,说话不要这么绝对,法律或许是公平的,可人并不平等。”
“这一次——”
“这一次,我想赢,还是能赢。”石故渊说,“不要把政府看得至高无上,政府由人组成,是人就有私心,就有勾心斗角阴谋阳谋。”
“狡辩!要是能脱罪我随你狡辩!可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知道你不爱听,”石故渊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地说,“去年政府的人找过我,有意向让我注资电厂——”
宋维斌猛地抬起头来。
“我要占大股,但国家不允许,这事儿就黄了,后来听说他们也找了石岗的几位企业家,但人家一国两制,一听请人注资却不给管理权,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今年电厂是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
“今年年初因为税务问题,我又和政府打了次交道,他们让我投资一条铁路建设,开价两个亿。我真拿出来,腾空的资金链就断了,所以没答应,第二天他们就要给我定罪,最后是郑董让刘勉和他们商量,投了八千万进去,我才出来了。
“八千万用我身上,我不走私,不给腾空卖命,这个亏空拿什么去补?”石故渊说,“企业做大了都是国家的,走私来的那些车,你去各个部门看看,熟不熟悉?”
宋维斌说:“我不懂你们商场那一套,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要是能说上话,早就帮你说了,要是八千万能买你一颗头,我倾家荡产也捞你出来!”
石故渊垂眸说:“自古官商就是一家,看看这座城市吧,没有钱它能变成现在的样子?但我们国家,官就是压商一头,跟政府没有道理可讲。以前我是下金蛋的鸡,但现在经济不景气,政府也不好过,只能杀鸡取卵了。”他微微一笑,“我们打个赌吧,金碧辉煌明年春末开业,等到夏天,你看看唐军会是什么下场,你就懂了。”
“石哥……”宋维斌眼圈红了,“我管唐军干什么呀,你是我的大恩人,我就是不想看你死。”
没有一种快乐不来自无知。石故渊深深地艳羡他:“我说过,只要我想赢,赢的就只能是我。”
他的过去阴差阳错地成就了他的骨骼,他唯一的欣慰是赢得了这场角逐。
“……那池羽呢?”宋维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说,“你……你舍得他吗?”
石故渊静静盯了他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是威廉给小沨那个案子录口供,单独跟我说的,”宋维斌说,“就因为猜到了你们的关系,他才会搬出小丫头,当然这些都过去了,”怕勾起石故渊的悲愤,他匆匆敷衍过去,“我先头不信,后来池羽因为你的事儿那么着急,我才……”
石故渊仰头,良久又问:“你跟池羽说过吗?”
“没有。”
石故渊轻松地说:“以后也不要跟他说,会让他困扰。有病的只有我一个,是我一厢情愿,他是正常的。”
说着,石故渊的掌心发痒,他抠了抠——还是有些作用:痒变成了疼,从掌心的红点出发,无声无息地漫过血管……
“喝一杯?“他从身后的窗台拿出两个杯子和一瓶啤酒。
宋维斌立刻戒备,他没忘记石故渊的手中还有一管致命毒剂:“石哥,我们走吧,别让我铐你。”
石故渊恍若未闻,笑意也变得虚无缥缈:“不喝就不喝吧。最后求你个事儿,“他让大提琴靠在琴边,从椅子下面拿出个精致漂亮的大木匣,上面挂着一把锁:”帮我把这个给池羽。“
宋维斌接过来:瞧了瞧:“没有钥匙?“
“他知道钥匙在哪儿,”石故渊咳嗽着,“要是不知道……”他的眼神逐渐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不知道也好……”
“答应你的事儿我一定办到。”宋维斌上前去拽他,“石哥,跟我走吧。”
“斌子,”宋维斌头一次见石故渊俏皮地笑,“我说过,我赢了。”
他的唇角咳出一丝鲜红,深陷回忆的眼睛干脆地阖上,犹带笑意。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一尾银光闪闪的飞鱼,偶然跃出海面时,他看见池羽在鹅毛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城北跑去,不时挥手招车,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为他驻足。
池羽颓然放下手臂,菩提子手串瞬间断裂,掉落满地。
他的身后,少年宫矗立,顶端高挂的条幅不存积雪,新生的太阳在印着端正黑色字体的条幅上跳跃:“春生幼儿园迎接新世纪大型联欢活动”。他听到里面传来稚嫩的歌声——
“这是个美丽的小世界,这是个快乐的小世界,啊我们来歌唱我们歌唱,歌唱美丽小世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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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还有个算是番外的尾声!
注:文章中所有人物的任何观点都代表人物个人观点,和作者没有半点儿关系,么么哒!
尾声
千禧年的春节刚过,金碧辉煌娱乐城便紧锣密鼓地兴建起来,桃仙市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舐皮论骨,在茶余饭后用闲话为金碧辉煌添砖加瓦,
到了四月底,金碧辉煌正式落成,唐军作为恒宇公司总裁出席了剪彩,市政府也来了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时间,金碧辉煌的大名甚至盖过了当年号称“小蓬莱”的富丽堂皇,其所在的街道人流急湍,只为窥得一隅,仿佛能从雕梁画栋中瞅出那桩刚落下帷幕的“传奇”来。
剪彩仪式结束的当晚,唐军给郑小公子去了电话,遗憾他远在京城,没能近距离感受盛况。两人冠冕堂皇了几句,唐军春风得意地挂断电话,坐在恒宇公司总裁室的大办公椅里,自在地连人带椅转了个圈。
这个位子,他既觊觎,又嫌晦气,于是在金碧辉煌装修的同时,他假公济私,让工人也把这间办公室重新整修了一遍,抹去了石故渊的痕迹,全须全尾地变得更“唐军”了。
他回想着最后一次与石故渊打的机锋,不屑地在心中重复这几日占上风的真相:石故渊也不过如此嘛。
石故渊没有葬礼,郑稚初在石故渊下葬之后,便一直待在京城,和他表哥依鹏一起,忙叨着从桃仙市政府的锅里分到一杯羹。早前石故渊让郑稚初借着腾空的名义和政府一起向恒宇注资,依照石故渊的计划,政府会先吞掉嘴边的恒宇,腾空就可全身而退——不会被收归国有,腾空照样姓郑。诚如郑小公子的预言,腾空完全是他的了。
但郑稚初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比石故渊年轻,相应的更冒进,容易感情用事。依鹏有心聊聊石故渊,但郑稚初避之不谈,话透得多了,郑稚初就让他闭嘴,到后来懒得吱声,直接撇出合同,指明依鹏的分工是负责打通关系,别跟剑鱼似的没事儿把鼻子伸到合同之外的地方多管闲事。公事公办的讽刺气得依鹏直跳脚。唯独在金碧辉煌开业剪彩这天,撂下唐军的电话,郑稚初冷笑一声,跟依鹏说:“石故渊那个人精,怎么周围净是猪。”
依鹏没好意思提醒他这句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转而传达了他姑妈让他带的话:“你妈让你今晚回家吃饭。”
郑稚初置若罔闻,石故渊死了,更没人能管得了他;他第二天早上从夜总会疯回来,满身酒气,头脑却依然清晰,进家门迎面见他妈在沙发上坐着,神情倦怠而严肃,似乎等了他一宿。
郑稚初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脱了外套上楼睡大觉;依晴叫住他,老生常谈:“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纵然头脑清晰,可或多或少受到了酒精的影响;以往郑稚初虽我行我素,但尽量避免跟母亲发生正面冲突,今天他闭不住嘴了,他憋太久了:“我这副样子,让你不痛快了,是吧?”
依晴精神一震,忽略郑稚初挑衅的回话,至少他儿子跟她说话了:“你是我依家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
“都关乎你们的脸面,”郑稚初满不在乎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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