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作者:香小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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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遥坐着不动,仰望等待,来啊。
瞿嘉再次弯腰,微微偏头,捏着周遥的下巴,在遥遥嘴上,给自己碾展,涂匀……
客厅餐桌旁边,是周遥老妈的钢琴。
他俩那天后来,就弹那架钢琴。周遥不断怂恿,特想听:“你给我弹一个。”
“老是不练,都忘了,不会弹了。”瞿嘉垂着眼说。
确实好久没练琴,别说钢琴,瞿嘉现在连吉他和架子鼓都快废了!整天就跟周遥混在一起,逛街,吃饭,踢球,有周遥在的地方,就有他。他都好久没怎么练琴,往常那几年,一个人窝在芳姐的录像厅小黑屋里,独坐在钢丝床上苦练修行,弹琴唱歌技艺日进千里,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现在抱的是遥遥,他还有心思抱吉他?
瞿嘉坐在琴凳上,弹。
周遥然后就又腿贱屁股也沉得,往瞿嘉腿上坐。
“你……你也太他妈沉了……你下去下去。”瞿嘉皱眉烦他。
“有那么沉吗?”周遥怒视,“你就抱不动我啊?”
“沉。”瞿嘉说,“我腿都麻了,没法儿踩踏板了,下去!”
周遥不情不愿地挪走,立马又要调换上下位置,他要求坐琴凳,非要让瞿嘉坐他大腿上,然后结结实实地搂了腰。这个姿势顿时就合适了。
这曲子弹得是颠三倒四乱七八糟,连错好几个音,瞿嘉窝在琴键前弹得要崩了,周遥这个大粗腿!
周遥从瞿嘉嘎吱窝下面伸出两只手,也要弹,玩儿四手联弹。
俩手都弹不利落,还四手,全乱了。瞿嘉很嫌弃地说“把你的爪子拿走。” 周遥就在底下颠荡腿,突然把手从下面掏进瞿嘉的恤衫,也不知抓到哪块笑肌,瞿嘉被摸得闷哼了一声“嗯——”,然后笑了。
饭厅、客厅、门厅其实就是一个厅,这个家也没多大点儿地方了。
大门的门锁利索地转动,就像往常每天傍晚一样,有人熟练地拿钥匙开门了。
紧贴而坐的俩人,“腾”得一起弹起来,傻了。
话都说不出,迅速瞅对方一眼,然后同时疯狂地抹嘴——嘴唇上有颜色儿。
琴凳“哗”一声翻倒,砸在地上。
……
回来的可不就是周遥妈妈么。
俞静之开门,平静地抬头瞧了一眼,看到的就是俩大男孩儿站在客厅角落,钢琴旁边,低头抹嘴抹脸。钢琴盖子打开着,琴凳横在地上。
“哦,同学来了?”俞静之说了一句。
周遥不吭声,心虚,一阵慌神儿。
瞿嘉连“阿姨”都没叫出口,因为他手背上抹出来的是一层浅红,还忒么是带珠光的。周遥的嘴唇得是血红色吧?……简直要疯了,扭头想走,可是周遥妈妈把着大门呢。
俞静之都没进来,就在门廊换那双皮鞋,好像换了很久,还把皮鞋捞起来,来回挝那个鞋帮:“瞿嘉过我们家来玩儿啊。”
再把女士背包丢在门廊小桌上,掏钥匙,整理化妆小包。
还有一个大号肩背的敞口书包,是平时每天装教案和论文的,且整理且耗时间呢。
然后再去冰箱里找东西。
客厅里非常安静,就没人声,都哑了,只有塑料袋子和什么东西发出的淡淡的沙沙声,给了俩小子足够的时间整理头发衣服,平复兵荒马乱。
后来,周遥再回忆起来,他老妈是一位人物,淡定平静得特别销魂,就好像什么都没瞅见。没瞅见砸掉了漆皮的琴凳,没瞅见他俩人狼狈到满脸通红……
当妈的,宠着儿子,干吗让宝贝儿子在同学面前跌面儿啊?不能够的。
俞静之斜眼瞟着,内心其实一点儿都不平静,但就是什么也没说,见过世面的。
“吃水果了没?”俞静之一笑,招呼,“有零食,遥遥给瞿嘉拿着吃啊。”
而且挺善解人意的就不过去,坐在饭厅椅子上慢悠悠地磨蹭。
“你是会弹琴吧?刚才弹琴了?”俞静之又说,“比我们遥遥弹得好多了吧?”
“嗯,那肯定的。”周遥终于在自家人儿面前恢复正常脸色,喘上一口气了,开始四处翻口袋找零食,“他是比我弹好多了!”
“你从来不给我好好练啊。”俞静之说,“你那手指头,掰都掰不开,伸都不给我伸直了。”
“我能用脚弹琴!他行吗?”周遥说。
“你,算了吧,你毁我的琴。”他妈妈取笑他一声。
“哎,我就不爱练么。”周遥说,“就几根手指头动,那就不属于我们爷们儿的运动。”
瞿嘉瞅他一眼。
周遥立刻招架着一乐:“没有说你么,你最爷们儿了!”
瞿嘉也恢复面无表情的正常脸,可是当着周遥妈妈的面儿,也不能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啊,只能撑着,都不知要说什么。
俞静之起身招呼:“来,不然给我弹一首?我想听听你弹的。”
瞿嘉在裤缝上搓搓手说:“我别弹了,我弹得特别烂。”
俞静之说:“没事儿,你随便弹呗。”
瞿嘉绷着脸,顿了一下,坐到钢琴前面……
俞静之就坐在饭厅椅子上听,自始至终保持微笑态度。
以她专业院校老师的水准和标准,这俩孩子,弹得都够烂的,在她学校课堂上直接就得给刷出去!
瞿嘉确实还是比她的遥遥强一些。这小子十根手指修长,灵活,琴键上跨度就大,而且节奏感和乐感很好,是有天赋的。
但一看平时就不好好练,废了天赋。
瞿嘉自个儿也越弹越崩,从后半段开始错音,脸色还倍儿淡定地一路往下顺,这简直是他弹得最糟糕的一次。周遥妈妈的视线就钉在他脸上,让他脸很热,浑身每个骨节都绷着,丢糗就糗吧……自己今天就不应该来。
“不错,手感挺好的。”听完了,周遥妈一笑,“你平时再多练练就能更好。”
瞿嘉垂着眼,坐沙发上不怎么讲话。身边“吭哧吭哧”的,就听周遥不停地啃水果,吐一堆核,门牙真他妈好使。幸亏周遥善于制造各种声音,不闲着,不致于让客厅里太冷场。
“瞿嘉,”随便聊了几句,俞静之突然就开始问将来打算,“你有想过以后报考我们这样的专业院校吗,你以后学音乐?”
瞿嘉抬眼。
“大学以后学音乐专业,往表演、器乐或者创作方向发展,这些专业我们学校都有。”俞静之望着他,“其实你都可以,有很多条路可以试着走。”
“还没想过。”瞿嘉说。
“想想吧,也不远了?还有两年,该选择了。”俞静之继续。
“我这水平。”瞿嘉道。
“早决定你就早准备。”俞静之说。
周遥咬着李子,抬眼瞪这俩人。
瞿嘉也低头捏固自己手指,怎么突然就,聊到高考,聊到专业,聊到将来,聊到前途了呢……
半大小子,谁平时愿意琢磨多想这些事情?烦心的事情一概都不愿去想,日子过得稀里马虎,和遥遥之间,每天都挺快乐的,有一天算一天呗。
“真要决定往这方面发展了,愿意学某个专业,就提早一步准备,我这儿也可以帮你!”俞静之趁势就趁热打铁,随口就点了她们院系好几位教授讲师的名字,“资源这里都有,你就比别人有先一步的优势,可以去听课,可以教给你,可以专门辅导你……中西方音乐欣赏、作曲理论、声乐技巧、钢琴等等这些课程,你现在都可以去学院里旁听,我可以帮你看看。”
瞿嘉把很薄的嘴唇抿得更薄,闷头一言不发。
周遥妈妈讲话不疾不徐,矜持而和气,也很有道理,很替他着想。
但在他而言,每一句,每一件事,都是无形的压力垒在他肩上。他都从来没认真考虑过的事儿,好像还很遥远的事情,突然就压眼眉前儿,让他来不及招架。
大学要念什么专业?学什么?
他这样儿学生能学什么?他就没对自己抱有特别期待,尤其不会认为,自己将来的学业前途还能和周遥有所交集。
现在周遥的妈妈跟他谈这些。
他就不想有什么交集。
瞿嘉缓缓道:“我没想过以后学音乐。”
“平时随便瞎唱,弹琴弹着玩儿的,就没想玩儿到专业的。”他又说。
“那你以后,考虑过学什么?”俞静之追问。
“没考虑,”瞿嘉实话实说,“随便挑一个我能考得上的,能挣点钱养家糊口、养我妈的。”
“啊——你们甭说这些了吧?!”周遥实在受不了了,沙发上固呦了一下,“以后的事儿,想那么远干吗啊?”
赶紧塞给瞿嘉一个水果,堵上嘴。
那时或许都被戳到内心深处一点,其实都想逃避,都不愿意去想。
周遥老妈当时眼里是闪过一丝小失望的,但不会表露出来。
这回可是俞老师主动提出要帮,不是谁家家长求她办事,她平时才懒得给自己找这些麻烦。她心里又是为谁?
眼前这小子,是遥遥的朋友,就是遥遥这些年最好、最铁的朋友,他就不能也不应该跟遥遥差得太多、差距太远。
为数不多的几次打照面儿,这小子就是一条磨破洗白的黑色牛仔裤,大t恤衫,塑料拖鞋,每一根头发丝和眉眼间神情都透着一股子特立独行和桀骜不驯。在俞静之的眼光看来,瞿嘉这孩子很有个姓,确实有点儿搞文艺的气质,她在学校里见这种男生也见得多了。她不会觉着瞿嘉这棵苗长歪了长咧了,关键是你将来能把自己插哪儿、你要长在哪块地里?
家里状况太差了,背后的家庭给不上力,完全缺乏文艺背景,这就严重阻碍了孩子的将来。以后这小子怎么发展,路怎么走?完全就没谱儿么。
其实,长得挺不错,外型很好的,无论是搞器乐还是声乐,这外型上台一定打眼。
俞静之上下打量瞿嘉,已经直奔艺考招生心态了,习惯姓仔细看脸,微微地凑近:“你眼睛旁边是怎么了?……右边眼角,有块小伤啊?”
她就碰巧看见,随口一问。
“嗯,”周遥搭茬,“小时候不小心磕得呗?”
“不是磕的。”瞿嘉也像随口一说,抬头看着周遥妈,“我拿剪子挖的。那儿原来有一颗痣,我把痣挖了。”
“……”
周遥把门牙一口咬到果核上了,牙没崩,心头小肉肉都崩疼了。那时就非常吃惊,猛一抬头盯着人。
周遥妈也没说话,也是惊异的。
瞿嘉一口咬下去一大块李子肉,嘴角爆出鲜艳的紫红色汁水,吃。他用力一抹嘴,脸上没表情,难受的陈年记忆突然就袭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就说出这样的话。
他跟周遥都没说过这事儿。
好像就是胸口憋得那股气突然又爆了,就是故意的,非要在周遥妈妈面前说。老子就是这样儿的,你问我了,那我干吗要撒谎?
周遥眼神也突然紧张,不知所措,那时候觉着自己真他妈蠢,原本记忆里就是有一颗痣啊他没记错!
他见过陈明剑的照片和真人,一说那颗痣,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瞿嘉为什么挖了眼角那颗痣。他把一手的果子汤儿都抹裤腿上了,难受得瞟着瞿嘉,悄悄拽了瞿嘉的裤子。
想安慰,也是想说,咱能不能别在我妈面前说那些……咱不说了么,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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