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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作者:香小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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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青梅竹马

  ……
  医院楼道人来人往,瞿嘉一路走过去的时候,被人猛地撞了肩膀。他回头怔愣,才意识到周围原来是有人的,他原来不是在荒凉的旷野中独行,眼前其实有很多像他一样失魂落魄心乱如麻的同路人,那些人影重重叠叠着扑向他的眼膜。
  “哎踩脚了……看什么呢?”耳畔有人说他。
  瞿嘉抬头看了一眼,懒得说话,茫然地走过去了。
  他就不断往返于诊疗室、化验室、输液室以及划价缴费处之间。治疗室和楼道人满为患,很多人是躺在楼道的活动床上,甚至躺在楼道长椅上挂着吊瓶输液。
  瞿连娣血压下去了醒了就看见瞿嘉,也是气懵了,差点儿再气晕回去,一把抓了她儿子手,一句话直中要害,今天考试呢,你怎么不去考试啊?
  “没事儿。”瞿嘉反掌握住他妈妈的手,“考试结束了,考完了。”
  就握一下也就放开了。
  他手里高高地提着一大挂的输液吊瓶,在墙上找了一个挂钩挂上去,转身再去找吊瓶杆子。内科病号太多,看心脏的看肝胆的看肾的,各科室的病人全部拥挤穿插在一起,设备资源都是要抢的。谁家里倘若没有个身强力壮的大儿子在医院站岗,都抢不到活动床抢不到输液杆。
  所以,瞿嘉拎着一根输液杆子从楼道那边走过来的时候,左右手另外几家都用相当羡慕的眼光打量他们,还是养个孝顺儿子好用啊。只不过,儿子常见,孝顺的不常有。放眼望去,有几家人是儿子带年迈父母前来医院看病的?就没几个。都是女儿照顾,儿子都是白养的。
  然而,瞿连娣假若有力气,绝对要抡起输液杆把他儿子抡出去,赶出医院,你来干什么呢?
  又不是急姓病,不会要命,瞿嘉你在干什么呢。
  瞿嘉把书包丢在墙角,坐下来。
  他一上午没有喝一口水,很渴,嘴巴发干。他低头翻看手里的一大摞化验单,大部分名词都看不懂,但能记住大夫提过的只言片语,“这是慢姓病”“过度劳累了又上了四十岁就容易诱发”“肾病综合症”“就不能再熬夜累着不好好养着都能发展成肾衰竭要很注意啊”……
  肾衰竭,尿毒症,很吓人的。
  du-du-du-du……
  腰间呼机再次响了,每次这小黑盒子一叫唤就让他肩膀一抖。呼他的人一定就是周遥,没别人了。
  周遥就是问他:【你在哪层楼?妈妈在哪个病房?】
  瞿嘉低头看着呼机,遥遥就是这样的,他就知道会这样。
  仅仅就过了几分钟,他再次抬起头,周遥一路狂奔到达,呼吸急促就明示了心情,已经站在楼道口了。就在楼道尽头,有光的地方,周遥看见他了,浑身笼罩着一片斜射的阳光向他走过来。
  瞿嘉是坐在楼道长椅上的。周遥一只手就罩上他头顶,手心里有一些很温暖但并无形状和实质的东西,就缓缓地浮现在他眼前,包裹住他,再流到他心里面。
  “没有,没有大病,就是,肾不太好,说是,肾病。”瞿嘉低着头对周遥解释,知道周遥下一句就要骂他要抽他了,混蛋你王八蛋,你在哪啊,你他妈在干什么,你懂不懂事,你他妈关键时刻又抽了吗?
  “我知道了,别太着急啊。”周遥揉揉瞿嘉的头发,又问,“要缴费么?……要取什么单子?我去。”
  “你看着妈妈,我去。”
  周遥然后就拿着单子下楼,帮忙取了一趟尿检全项的化验结果。
  去了挺久的,终于回来了,周遥又拍一下他的头,松一口气说:“没事没事,我让大夫帮我看结果了,没有出血,只是说蛋白指标高、红细胞高,还有什么高……总之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就行的,大夫说的。”
  周遥也看不懂那上面尿蛋白、尿隐血、红细胞等等异常繁杂的化验项目。他就知道瞿嘉也看不懂,瞿嘉肯定已经很慌了,脸色儿一直发白,手指有些抖,就强压在濒临爆发的边缘。瞿嘉那种人也不爱讲话,询问纠缠大夫这类的事,他就都帮瞿嘉做了。
  他怕瞿嘉仍不放心,又把自己不懂的名词找人问了一遍,回来汇报说,肌酐数值不高,不会是肾衰竭,不是不是不是,不怕,不怕的。
  带病人来医院看病就是这样,在疲惫中往来奔忙,在焦虑中狼狈不堪,一个人陪都忙不过来,至少需要两人,在不断的上楼下楼排队询问的忙碌混乱中消耗掉耐心和体力。
  “老王叔叔呢?”周遥偶尔问了一句。
  瞿嘉摇头,走了,走了,反正不会留在医院。
  当年亲爸都靠不住,更别说一个后爸——连后爸都还不是呢。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一般人见着这样情况也早就跑了,谁还会留下来?
  周遥。
  只有周遥这样的傻子。
  “我去看看妈妈。”周遥正要进去,后退几步又转回来了,小声说,“别让她看见我了,怕她着急,我还是藏着吧。”
  就藏到你这里吧,就藏在你身边。
  周遥一直没有坐下,站在瞿嘉身边。他抓着瞿嘉的头发把那颗头抱在自己怀里,揉一揉安慰:“医生都说没事,没有危险,妈妈就是累的……”
  瞿嘉也一直点头,很安静地靠在周遥身前,我知道了。
  他其实能撑住,他没有炸,没抽,只是挥散不去的那种担忧对他而言已如影随形,也快要成为他的空气他的水,他面前的很硌脚的石子路,硌得他要麻木了。
  随后主治医生又走出来,瞅了他俩一眼,问:“你们,哪位是病人家属?”
  瞿嘉抬头愣住,心骤然一沉,撑在膝上的胳膊肘就晃了一下。“我!”周遥立刻挡在他身前,走上前去,“我是家属啊。”
  主治医生打量这学生两眼:“哦,你是这病人的……?”
  “我是她儿子。”周遥认亲认得很痛快,瞿阿姨可还没有点头应允他最重要的事,没给他发改口的大红包呢。
  医生就是建议和通知病人准备住院吧,住半个月彻底检查,每天输液吃药,再请内科专家会诊,确定治疗计划就打发回家去养着。
  周遥又跑下楼去两趟,把住院单子开出来了。
  最近这半年,他就突然涨了许多生活经验,觉着自己简直三头六臂无所不能了,本事可大了什么都能扛下来。恰恰因为身上背负了某种强烈的责任感,指向两人光明前途的重大责任,他就是想保护瞿嘉,就像瞿嘉以前也曾经毫无怨言毫不犹豫地保护过他。无论面临多大困难挫折,我们两个人再坚持一次,我们能够迈过去。
  周遥扫了一眼那上面的押金数字,有一个大数和几个零。他把住院单攥进手心,再塞进裤兜,然后就去摸瞿嘉的裤兜:“把你门钥匙给我,我去一趟你们家拿东西。”
  “给我看看。”瞿嘉说。
  “你不用看,我去拿钱,钥匙给我。”周遥伸手要。
  “……要多少?”瞿嘉问,“周遥你给我看看单子!”
  “我去拿,我知道你把存折放哪了。”周遥态度也是很固执得,“你在这里陪妈妈,别乱跑啊,你等着我。”
  “那是我妈、我妈,关你什么事啊?!”瞿嘉这是今天第一次爆,忍了太久,在某个瞬间突然就没有稳住,有什么东西拗断了骤然失衡,坠向情绪崩掉的边缘。
  瞿嘉伸手攥住周遥的胳膊,想把人拽回来,就在周遥胳膊上捏出几道红色手印,而周遥也攥着他那只手。
  三只手就叠着扭在一起,最后是周遥扳着瞿嘉手腕,把瞿嘉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了。
  “你妈不算是我妈么?”周遥看着瞿嘉的眼。
  “我妈!那是我妈!我一个人的!”瞿嘉眼眶发红吼了一句,“别闹了你,周遥,回去,滚,滚。”
  我一个人的妈妈,我一个人的家庭,我一个人的压力。这些都与你无关,周遥你个小傻瓜。
  “我就把你妈妈也当成我妈妈,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周遥一字一句说的,绝不发火,绝不生气,“瞿嘉你下回去问问妈妈,她愿不愿意认我当她儿子啊?……她就是喜欢我,她就是愿意。”
  “滚蛋吧周遥。”瞿嘉声音沙哑,骂也骂不出气势来。
  心早都被一团沸水覆没,就漫无目的漂浮着。他好像就漂在周遥怀里,找不到方向时就想让遥遥把他抱住,紧紧地抱住,千万别让他随着浪就漂走了啊。
  瞿嘉把“滚蛋”俩字机械化地念了七八遍,也快变成一台复读机了,最近怎么就总是对周遥说这句糟糕的话呢。
  这次周遥没有上当,才不在意这一套戳心戳肺的激将法,你让我滚我就像上回那样圆润地滚蛋了?瞿嘉你就当复读机吧,我才不滚呢,我不会离开。
  周遥差点儿扯掉瞿嘉的皮带终于从裤兜里抢过家门钥匙,摸一下瞿嘉的脸:乖,别闹,你老公去拿小金库的钱钱了。
  瞿嘉被周遥摸一下脸,差点儿就被摸到眼角上那些湿润的东西。
  他憋住了,真的不擅长表达和放纵情绪。一切都尽力埋在心里,包括对周遥的感情,对他的男孩儿的极度钟情与死心塌地。
  这就像在1500米跑道上周遥与他并肩奔跑的情形,我们一起前进吧,不会让你落下,就不给你掉队的机会。他人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在少年时遇到了一个天使。
  然后,这个天使好像带走了他少年时代其余所有的好运气。已经有了这么好的遥遥,好事儿总不能都让你一个人捞着!
  但就这一人,胜过人间无数。在他日后将来的几十年中,一定也胜过人间无数动人的风景。
  这一整年其实都很不平静,这个夏天半壁江山遭受了天灾的洗劫,江边的城市在风雨中挣扎飘摇。
  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南方很多省份被一场大洪水席卷了,千万人流离失所,战士们用血肉之躯当做麻袋试图抵挡汹涌的洪峰。生命脆弱人如蝼蚁,也让凡夫俗子们看尽了世间的冷暖,离合与悲欢。
  同是这个夏天,瞿嘉遭遇了十八岁这年最后一波惊涛拍岸,把他拍进水里。他就在激流中挣扎,几次快要沉没仍然拼命地想要抓住,不愿就这样自暴自弃随波逐流。
  他没想放弃。他要爬起来。他选择坚强。
  他的指尖够到了周遥,周遥没有甩开他离他而去。周遥也回身抓住了他,摸到他的手指,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在险滩之上漂流。
  如果他没有被这最后一波打击所冲垮,是因为那时有一位忠诚又勇敢的少年愿意挡在他的身前,做了那个“麻袋”。两个人就在洪水中漂在一起,选择结伴同行,总比一个人乱扑腾能走得更稳一些。
  周遥没有出现在一模考场,错过了数学考试,这在年级里都属于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故。
  他的班主任以为他出什么事了,一个电话找到家长那里,问周遥上哪去了,怎么没来考试啊?
  俞教授是在大教室给学生上课的时候,接到这条讯息,不露声色硬撑着讲完一节课,才给老师回电话:周遥今天没去考试吗?
  俞静之下一句话就是问老师:“四班的瞿嘉同学今天有没有参加考试?”
  “是瞿嘉家里出什么事了吧?”她说。
  “他妈妈……生病送医院了?……是这样,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会处理。”俞静之相当镇定地讲完电话,挂断之前仍维持一番风度,“谢谢你们老师,以后有事随时再通知我,我能够处理。”
  俞静之摞下电话抓起手包大步走出教学楼。她出了校门,路过工商银行时抬头看了一眼,脚步顿住,把事情考虑周全,先去银行取一笔钱备用。
  在随后的短短一个小时之内,三拨人同时到达,几乎是前后脚冲进医院楼道。
  周遥坐地铁来去飞快,一路3000米狂奔,跑回楼道时瞿嘉就仍然坐在原地。周遥手里攥着小红存折,他专门为瞿嘉存的私房钱,终于应急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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