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把一兜子递给孩儿他爸:老同志,你给我负责都吃了。
老周同志凑近一看:“呦,猪脑炖豆腐脑……人家特意给你做的?这也太高级了, 我都没吃过。”
周遥笑呵呵的:“听瞿阿姨说的,吃猪脑能补人脑,我脑袋给撞稀糊了,我需要补脑子!”
周遥妈妈说:“还有奶酪, 红豆奶酪。说吃奶制品也补脑子, 人家瞿师傅自己做的,特意给咱遥遥做的,人家对他多好啊!”
“这奶酪老好吃了!”周遥也说,“比外面那个什么, 老字号‘奶酪魏’的,都好吃。”
真好啊。
周遥妈妈哼了一句:“别太骄傲了,别人家的阿姨都这么向着你!”
周遥腆着脸一乐。
瞿嘉低声喊过一句“叔叔阿姨好”, 低着头不抬眼,不知看哪合适。
事实上,他都不习惯喊“叔叔阿姨好”,他跟谁喊过?他跟谁家父母套过近乎打过招呼?
他凭眼角余光瞄见周遥爸穿得衬衫西裤和羊绒背心,周遥妈穿了一身藏蓝色套装。周遥本来就好看,身材肯定随爸,长相显然随妈,周遥妈是日常习惯姓化妆,化出来的一番精致美丽,周遥那就是天生丽质了,在球场上汗流浃背着都好看……这一家三口凑一起,就是俊男靓女都投胎进了一家的门,幸福,和谐,体面。
瞿嘉拎着空保温桶走到楼梯口了,周遥妈妈踩着半高跟鞋追出来,喊住他。
瞿嘉回头:“阿姨。”
俞静之打量他,一笑,嗓音清脆清晰:“瞿嘉同学。”
姓和名儿清清楚楚都没喊错,这就是用心记着他呢。俞静之客气地说:“替我谢谢你母亲,感谢她做那么多好吃的,还麻烦你大清早儿送过来。”
“不麻烦,”瞿嘉说,“我妈也就会做这些了,她也帮不了别的。”
“已经帮大忙了,谢谢你们一直热心照顾遥遥。以前他小时候,在厂里把脖子烫了,就是你帮他。这回又是你来医院看他。我也看见你拿给遥遥的中药包,就是泡脚用的那些!”俞静之笑道,“总是能瞧见你跟遥遥一起。”
瞿嘉心想,缺心眼儿的遥遥,你让你妈知道太多了。
俞静之可能也在琢磨,怎么哪儿都有你啊?不管是叫陈嘉还是瞿嘉,无论叫什么嘉,反正总有你。
俞静之指了一下病房:“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多陪陪周遥,不用急着走。我们大人不打扰。”
瞿嘉:“……”
俞静之说:“我们平时工作也忙,我再待俩小时,给遥遥买个午饭,然后我和他爸就回去,我们俩晚上再来。”
这话委婉得体,告诉瞿嘉我们做父母的什么时候会在,什么时候会不在。这就属于学生时代比较通情达理的父母,不爱掺合太多事,充分信任并赋予足够的自由,你们男孩子自己玩儿呗。
瞿嘉“嗯”了一声。
老周同志也踱步到楼道里,远隔几步看着,还不过来。
瞿嘉这时候个子已经很高,跟大人没两样儿,比穿高跟鞋的周遥妈还再高出一个鞋跟,快赶上周遥他爸了。
高而瘦削,瘦而硬朗,挺帅气的。如果在大街上遇见这样的大男孩,绝对认不出来,这是当年机床厂大院里那个刺儿头小屁孩陈嘉啊……就是眉骨上贴着两块创口贴,贴一块都盖不住昨天打架的丑陋伤口。瞿嘉自己也知道寒碜了。
俞静之缓和气氛地一笑,都在五百人大讲堂里讲过课的,能撑住场面:“没事儿,你不用拘束,我知道你跟遥遥是很好的朋友。遥遥爸爸到现在都还蒙着呢,他那个猴票四联张,跑了的那个猴是跑哪儿去了!”
老周同志:嗯?!
俞静之给她老公一指:“不就是这只猴儿么!”
瞿嘉耳根一下子红了,他紧张时会害羞的。
老周一愣:“啊。”
瞿嘉低声说:“那,我把那张邮票拿回来,还给您。”
俞静之一笑:“拿回来干吗呢?遥遥送给朋友的东西,我们才不拿回来,你就留着,那张邮票现在又升值了你可留好了!再说,已经都让遥遥那个天才把四联张给撕开了,也粘不回去了,他跟我们还不承认这事儿呢!”
“……”
俞静之伸手拍了拍瞿嘉肩膀,特自然,就像学校里老师顺手拍自己学生似的。
瞿嘉从医院楼道里低头走掉时,心里也是一顿“卧槽卧槽”的,自己蠢透了。平时生冷不忌油盐不进横着走的,见了周遥爸妈怂得连爬都不会了。总觉着周遥妈妈瞅他的那种眼神,一眼就看透了似的,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或者就是他自己心虚了。
其实周遥妈妈知道什么啊?
俞静之和周凤城俩人,站在楼梯口,也站了好久。
周凤城一指:遥遥的好朋友?可是,从来都没有来过咱们家,我都没见过这男孩啊!
俞静之轻声解释:“以前在你们厂子里念小学,他就是遥遥最好的朋友,特会唱歌的。现在都这么大了,变样变得我完全认不出来,声音也全变了,他竟然还是遥遥最好的朋友,俩人还是这么要好,还知道来病床前嘘寒问暖送个饭……”
周遥就这样,被迫请了大约一周病假。他撞伤当时,有短暂十几分钟失去了意识,然后就头晕恶心。他爸妈也是怕宝贝儿子留下后遗症之类,就让他在医院住着,头不晕了再回学校。
他球队的队友、班里要好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跑来看望过他。他住的朝阳医院离他们学校就特近,附近最大一家综合医院了,平时谁外伤了送急救都是送这里,大家都路熟,就全都来了。
当然,别的同学跑来,就是瞧两眼,打情骂俏地哼哈两句,再给病号带一兜子零食,然后也就走了。
瞿嘉是每天必来两趟,拎着瞿连娣给周遥做的小灶,补脑子的病号饭。
“你都沾我光了,你这几天补了多少脑子啊?”周遥说。
“我需要么?”瞿嘉瞅他。
“你把这些年欠的脑子都补回来了!”周遥说。
“你是不是头不晕了,可以自己滚去食堂买饭了?”瞿嘉说。
周遥立刻侧身伏在被窝里,轻喘:“哎呦,恶心着呢,快给我端个盆。”
瞿嘉“CAO”了一声:“我才需要个盆,你别膈应我!”
周遥趴枕头上笑,瞿嘉就也笑,真他妈肉麻,神经。
然后,周遥就让把床和枕头支起来,架上框架眼镜,开始看书做题了。瞿嘉就皱眉:“你干吗呢?你不是头晕难受么?”
周遥说:“快期末考试了,k书,啃题。”
瞿嘉说:“就一个普通期末考试,老师说你不考也无所谓,知道你肯定都过及格线,就给你算‘过’了。”
周遥垂着眼看书:“你不懂。我就要个‘过’么?”
瞿嘉确实不懂:“平时也没看你用功,期中就考那么水,住院了你开始抽疯用功?”
周遥也懒得解释。
他心里有数的,他有他的“计划”,做事从来不用旁人督促他,他也不听别人的,一切按自己心里的大主意走。
周遥瞭了一眼也正在啃书做题的瞿嘉,笑:“要不要讲题啊?……别不好意思,你头比我还晕呢吧?线姓代数行吗你?”
“不行。”瞿嘉是坐小板凳在病床边上写作业的,烦得把头埋周遥被子里了。线姓代数什么狗屁玩意儿,各种矩阵、向量,2.0的眼都要瞎了。
“哈哈,”周遥隔着被子撸某人,“来吧,给你划个重点。”
瞿嘉就也坐在床头,两人并排靠在枕头上,肩挨着肩。瞿嘉那时候就特佩服周遥,怎么那么擅长给别人讲题啊?怪不得比别人头大,装了多少容量,大脑瓜子怎么那么明白呢?
这可能就是少数的数学牛逼儿童与大部分困难户之间区别,普通学生还在费脑研究那最后两道大题到底怎么解法、答案是什么啊,而牛逼儿童已经给你化繁为简归纳总结,在课本里划出要害知识点。本学期就是学了几大定理123,最后两道大题万变不离其宗其实就是考你123,这道题要是考12,那另一道就一定是考3,先决条件看清醒,定理公式往上套,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你就把几个公式写上也能凑合赚两分呀!
“你语文政治历史行么?”周遥问。
“就是背么,行。”瞿嘉说。
“你文科还成啊,背书快赶上我了。”周遥夸了一句。
瞿嘉顿了一下,冷笑一声:“呵,陈明剑就是学文科的,你不知道么?”
周遥:“也是哦,你爸他……我是说那谁,他数学也这么烂?”
瞿嘉说:“不知道他数学烂不烂,反正他是学文科的。”
瞿嘉很少提亲爸,但偶尔提一句,好像也想开了,没有小时候那种强烈露骨的痛恨和戾气,就好像提一个路人甲的名字,平静而冷淡。除了那点儿遗传的念书dna,彼此也没关系了,双方也没有什么来往。
中午才用功了一会儿,瞿嘉就不让周遥继续看书,把床头放倒,强迫他睡觉。
“婆婆妈妈的,事儿逼。”周遥嘟囔,“你比我妈管得还多。”
“你哪儿那么多逼逼?”瞿嘉瞟他,“这两天补大了,补上火了吧?”
“小保姆!”周遥从枕头里眯出一只眼。
瞿嘉瞪了几眼。这也就是在病房里,乱乱哄哄不方便下手,不然他就把遥遥小贱人从床上拎起来拆一遍,让你废话那么多。
周遥床头的bp机响了:“哎,帮我看看谁呼我。”
瞿嘉冷哼:“你小情儿呼你呢,自己看。”
瞿嘉还是拿起来看了,然后惊呼:“你妈妈呼你的,说咱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要过来,就现在过来。卧槽……”
周遥:“啊——”
瞿嘉说完“卧槽”已经迅速捞起书包提上球鞋,跑出去躲了,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在这里给周遥当“小保姆”。
这是他和周遥之间的亲近亲密,与旁人无关,就不想跟外人分享。他路过电梯跑下楼道,在一楼大厅差点儿被教导主任堵个正着,赶紧又往回跑,走另一侧楼梯溜了……
这就是医院离学校太近的麻烦,老师们在午休时间出门遛达,也来看望周遥同学。
周遥于是就躺在病床上接待了他们班主任和年级教导主任,两尊大神一左一右,在他床头嘘寒问暖。班主任老爷子竟还带了营养品给他,又把足球队教练埋汰了一顿:我们好好的学生,都给我们踢伤了,伤得还是脑袋,我们学生有几个脑袋够他们伤的?以后都不要踢球了,周遥你以后改改项目,你改打排球,打排球有一道网子拦着,就谁也撞不着你!
他们年级主任,女的,颧骨上带着两抹高原红,一脸革命干部气质,说他:“男生啊,踢个球太容易急躁,平时也要分清主次,哪个是正事,哪个就是业余爱好……再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打架,就你们班瞿嘉这次,闹成多大个事?他不得处分啊,简直太不像话了!!”
周遥脸一下子绷紧了,都说不出话。
瞿嘉天天在他眼前晃,从来就没流露出半点儿,就没提过,球场打架那事最后怎么着了?……要挨处分?
“高原红”主任指天画地说了好几遍,不像话不像话,处分、处分、处分!
班主任慢条斯理儿地说:“嗯,吃一次亏长个聪明,以后就甭折腾了……一班那几个不也参与了嘛?就那个谁,潘飞,他也打架了吧?都处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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