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里,四五十岁的,离异的或者鳏夫都有,总都希望找个能CAO持家务的女人照料生活。瞿连娣就回话给媒人:“算了吧,不想找,我自己一人我还清闲,伺候一个大儿子就够了,我再给自己找个四五十的‘老儿子’伺候着?我缺心眼儿啊?”
工会帮忙撮合的大姐就说:“哎,等你一人儿岁数大了,总归不是个事嘛。你儿子将来也要结婚,娶了媳妇单过,你还能跟谁啊,你多孤独啊?”
瞿连娣冷笑一声:“瞿嘉要真能结着婚、娶着媳妇,那敢情好!真的,我就怕他娶不着呢!就他那脾气,谁敢要他,我没准儿还得照顾他几十年呢。”
瞿连娣是个姓情倔强的,轻易不愿外露她的苦她的难,她独身生活的不易和不甘心。只有私底下跟最近的熟人,偶尔会流露出来那意思:瞿嘉那种烂脾气,油盐不进咸淡不吃,跟哪个男的都难相处,当年亲父子之间还急眼吵架呢。再婚家庭也有再婚的难,万一找个不顺儿子眼的继父,打得鸡飞狗跳,还不如平平淡淡过个日子。
被老妈认为这辈子都要老大难的瞿嘉同学,奔跑在街道的冷风中。
他确实难,他在情感上极为迟钝冷淡,他反射弧很长的,到现在才想要跑起来,想要追赶落下的那一大段路。失落空虚的时候,孤单的时候,就想要看一眼周遥,求一句暖心的安慰。
也是被那位什么哈尔滨“大师兄”刺激着了,昨晚翻来覆去又闷了一宿的老醋。那人谁啊?凭什么啊?
做事儿讲究不讲究,懂个先来后到吗?
想追周遥,你排队了吗?
他家胡同就离地铁站不远的,从环线再换乘到一线,坐几站就过去了。
周遥这时候也从家里跑出来了,临走被他老妈诧异地质问:“遥遥?你不是说天儿冷不想出门,让把饭送到家里,你上哪去呀?”
周遥嘴里嚼着花生零食,眼神暴露心虚,着急忙慌的:“就出去一会儿,见个朋友,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俞静之看着他:“晚上必须回来睡觉。”
周遥作了个揖:“回回回!一定回!听敲钟!我就出去放个炮,我看看放花。”
俞静之在他关门瞬间喊了一声:“有姜昆唐杰忠相声,有赵丽蓉的小品!你最爱看的……”
周遥现在哪还顾得上谁谁的相声,谁的小品?他飞似的就冲下楼了……
周凤城坐在沙发上,小声问:“遥遥刚才说他要出去找谁去?”
俞静之说:“他找谁,能告诉咱俩?”
周凤城问:“都这么晚了,那他是干什么去?”
俞静之说:“八成就是……哎,看猴儿去了。”
如今,就连理工科出身的情商为负的老周同志,对这句暗号都秒懂了。看猴儿去了呗。
两口子坐在沙发上剥橘子嗑花生,看着小品相声,脑子里琢磨着宝贝儿子不知在哪条大街上灌西北风呢,守岁的一晚上也就这样晃过去了。
……
周遥坐到东单那一站,才想起忘了问瞿嘉:是在站台碰面还是在出站口?瞎了。
没法儿即时联络,他怕瞿嘉就在出站口大街上傻等他,赶紧跑上去了。
跑出站口,寒冷的北风骤然裹住周身,真冷啊。周遥蓦地停住脚步,定定地瞅着前来赴约的那位老伙伴。他的眼一下子就发烫了。
除夕之夜的北京城,这条大街上,除了岗哨亭子里值勤的民警,哪儿还有几个人啊?
已经没有行人了,十里长街都空荡荡的,往左看,往右看,都是华灯璀璨,一派灯火通明。瞿嘉就站在那里,路灯下面,极为显眼的地方,张望着,回头一眼也看见了他。
长街百米之内,就只有他们两人。整座城市,好像就是为他俩点亮了所有的灯火。
瞿嘉也一笑,大步走过来,就跟献哈达似的,直接递上一条大厚围巾:“我妈给你的,就知道你又不戴围巾。”
瞿嘉把围巾给周遥兜头盖脸一围,周遥一下子就暖了,心里也高兴:“你妈真好,帮我谢谢她。”
“你自己去谢。”瞿嘉唇边露出个小表情,“亲手给你织的,你现在待遇跟我差不多了。”
周遥得意一乐,小爷就是招阿姨们稀罕。
冷风一吹,他又问:“这么冷,你刚才不在站台里等我?”
瞿嘉说:“不知道你在哪,怕你在大街上傻等呢。”
周遥笑着:“那,咱俩是要去哪儿?”
瞿嘉低声说:“不知道……我没想好去哪……随便去哪呗……”
俩人就在街灯下面对面站着,都双手插兜缩成个猴样儿,端详对方这张脸。鼻头迅速就冻红了,呼出一团一团白气,彼此只有鼻息间是最热的,是滚烫的,不由自主就靠近了,鼻尖几乎碰到,就贴着互相取暖。
然后,冻得哆哆嗦嗦的看着对方傻笑。
瞿嘉垂下眼睫,眼神和喉头都在抖动,分明是想说什么,但憋了一会儿没说出来。
不擅表达,没表达过,怎么说呢。
周遥也憋了一顿话,神情闪烁,叽歪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眼神飘向远处的地铁站口:“东单这站,离王府井可近了,咱俩也可以去逛王府井……不过店都关门了吧。”
瞿嘉说:“这站近?应该没有西单到复兴门近。”
周遥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提议:“你觉着,你这站坐地铁过去,我跑过去,咱俩谁快?”
瞿嘉诧异地瞅他:“当然是地铁快。”
周遥说:“没准儿是我跑过去更快,咱俩跑一个比比,看谁快?”
他心里压抑着,也澎湃着,盯着瞿嘉同样火热撩人的一双眼,觉着瞿嘉那双细长的眼睛姓感极了,帅极了。突然瞬间的想法,他那时就在心里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让运气再帮他增添几分无畏的、勇往直前的勇气。希望幸运光顾,勇气就在今天,为了我们两个!
瞿嘉埋在羽绒服下面的身体也在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直勾勾地盯着周遥:“成,跑一个,看咱俩谁快,没准儿我比你快我赢了呢。”
周遥撤后一步:“肯定我快,你下站台吧。”
“等会儿,”瞿嘉又说,“我跑,你下站台。”
瞿嘉大声道:“你忙忙叨叨的过路口猛跑不安全,我比你路熟,你再跑丢了呢……我跑上边儿!”
瞿嘉当仁不让地拿手一指,你下去。周遥拧不过对方,只能选择跑站台了。
俩人瞪着对方那眼神都虎视眈眈的,唇边带着笑,却又一本正经神情紧张蓄势待发,都憋着一身洪荒之力。各自朝一个方向,周遥喊了一声“跑”,瞿嘉箭一般就蹿出去了,向着王府井站的方向,拉开架势开始疯跑了!
周遥扭头冲下台阶,进到地下通道内,疯狂地飞奔。四周空无一人,通道内就是他一人狂奔的脚步和几乎癫狂的呼吸声……
他当时就是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他对嘉嘉准备了足有五千字的告白书,想说“我这些年都想念你,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我想跟你谈恋爱,想跟你很亲密很亲密的那样,以后我们俩就一直都在一起,不分开了,你愿意吗?”
这许多的话,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憋半年多了,他像个蠢货傻瓜一样说不出口,也快要憋疯。
假若他能跑赢瞿嘉,他就把攒了几个月、几年的这篇五千字心情感想,给那小子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今晚若是跑不赢,咋办呢?
那还表白不表白了?老子的勇气呢?!
CAO,他妈得一定就要跑赢啊啊啊——
周遥冲到卖票窗口,喊了声:“我买票买票!”
买票那阿姨端着个大茶缸子遛达,站起身不知要干吗去,被他叫回来。周遥心急火燎地掏钱,拍出十块钱。
“有零的没?你拿零的。”售票员说。
“没零的啦。”周遥赶忙说。
“零钱都码好了入账了……”售票员垂着眼皮嘀咕,着急下班,“你找找零钱!”
周遥这急的,啊,刚才忘了管瞿嘉要零钱。
他一回头,下方站台的隧道里传来铁轨的“杠杠杠”的颤动轰鸣声。他急着说:“您您帮我找个零儿吧……哎,算了,您卖我五章票不就行了么!”
一趟列车呼啸着进站了,周遥几步过去,单手一撑,从检票闸门上方跃了过去!
检票的立刻吼他:“怎么回事?学生,你刷票啊,机器还要点你人数呢……”
周遥被迫又蹦了回来,刷票重新过闸门。幸亏这一时代的地铁闸口还没有搞大规模安检,不用全身上下过x光机,就已经把周遥急上火了。
他冲下楼梯时,眼瞅着那一趟列车呼啸着离站。
啊——
周遥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欲哭无泪。完蛋了,只能等下一趟,只能祈祷瞿嘉能跑慢点儿。
后来他终于等来下一趟车。车厢里全部都是空座,他在车厢里一直站着心神不宁,极度盼望,又极度紧张,好像下一步就要迈向人生大考的转折点,好像要准备登台演讲似的。驶到王府井站,车门一开他跑上明亮的站台,眼前长长一段楼梯的顶端,有个熟悉的身影像飞似的,从边上哪个窄道,“唰”得一下就跃过来了。
瞿嘉应该是直接逃票了,或者是道儿太熟了知道从哪钻进来,剧烈喘息着奔下楼梯。
“我错过了一趟车!”周遥捂脸,往后仰了一下。
瞿嘉跑得一脸苍白,又开始发红,不停地狂喘,眼底的水汽反射出天花板上的灯火,怔然地看着他:“算我赢吗?”
周遥:“一块儿到的,能算你赢吗?”
瞿嘉就霸道:“就是我赢了。”
周遥噘个嘴,很想就地打滚耍赖,能赖皮一次么?这次不算数,老子的人生大考要求重跑,我重跑!
瞿嘉站在那里,望着他:“遥遥。”
周遥:“……”
周遥:“啊。”
俩人仅仅隔着最后几步,就是骤然想要拉近距离之前最后的一段僵持和颤抖,瞿嘉喊他:“遥遥。”
周遥突然愣了,不知所措,好像明白了什么。
嘉嘉喊他“遥遥”了,好像很久都没有,没有这样亲亲热热地叫他,让他一下子好像浑身都湿润了。
瞿嘉的声音低哑而略微哽咽,失魂落魄似的,大声道:“遥遥!!”
周遥不住点头,被叫了魂儿似的就过去了。他们紧紧拉着手,站台上没几位乘客但治安员还在,戴着红袖箍走来走去,已经充满疑惑地打量他俩,觉着这俩男生有问题,大有问题啊。
瞿嘉垂下眼,突然露出极为害羞的表情,低声说:“找个没人地方……哪没人啊?”
周遥也一脸恍惚,数学课代表也不会思考了:“哪没人啊?”
哪儿好像都有人,都在打量围观他们,瞿嘉攥着周遥的手跑起来,在站台上与飞驰进站的列车一同奔跑,向着那深不可测一片漆黑的涵洞。除夕夜的车厢都很空,瞿嘉喊:“进最顶头那辆车厢,那个车厢肯定没人!”
俩人飞快跑到列车最前端,就是驾驶室之后的第一节 车厢,车门在身后迅速合拢,眼前升起无数个光圈,飞舞,眩晕……
他俩像做了一件大大的坏事,臭不要脸的坏事,低头羞惭地笑了,然后迅速抱在一起,就紧紧地抱着,把对方结结实实填进怀里。
列车驶入漆黑涵洞,飞快地流过数年时光,让他们从记忆的长河中牵手走到现实,再一次确认眼前这张脸,怀里抱的这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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