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 作者:淮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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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曾有过那么多完满,那么偶尔一次的缺憾也没有太大关系。
“行,今儿我送你跟那些条子一道下去,”阿杰随手抄起拳头大的锋利石块,冷冷道:“下辈子再找他们做兄弟去吧!”
呼——
石块迎面而下,秦川闭上眼睛。
但预想中的撞击却没有来临。
——啪!阿杰手臂被人从身后抓住了,随即巨力将他掀翻,迎面一拳向后栽倒!
“用不着下辈子,”一道熟悉的男声森然道,“他一直是我的兄弟。”
秦川瞳孔瞬间扩大。
“严……”他喃喃道,“严峫?!”
阿杰爬起来,还没完全起身就被严峫抓住狠掼上树,迎面就是闪电般又沉又狠的一拳。啪嚓!阿杰后脑重重撞树,紧接着不带歇气又是一拳,连太阳穴都发出了清晰的挤压声!
“……!”阿杰咳着血抓住严峫,狠命把他蹬开,紧接着抱头躬身。这个反应确实是专业级的,因为下一刻子弹就砰砰几声击中了他身后的树干,溅起漫天木屑!
“你没事吧?!”严峫吼道。
秦川满头满脸是血,连咳几声才说出话来:“你……你他妈是狗鼻子吗?”
“电波定位!”严峫冷冷道,“吕局说既然是共频炸弹,就得靠无线电波触发,所以指挥中心紧急发出了一批定位装置!增援已经在路上了!”
秦川无力地笑了下,喃喃道:“但唯独你跑这么快……还说不是狗鼻子。”
阿杰闪身避到树后,只觉天灵盖都差点被撞碎了,当场从齿缝中迸出了两个脏字来。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让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迟疑,必须要让对方立刻耗空子弹,于是在严峫追赶上来之前吸了口气,利箭般贴地滚出去,直直扑向某处——
严峫吼道:“站住!”
那只是他多年刑警的本能反应,实际是没等话音落地他就开枪了。夜幕中一溜火光追着阿杰,打得地面碎石飞溅,秦川喝道:“小心!刀!”
只见先前掉地的匕首赫然落在不远处,阿杰就地打滚,伸手去捞,下一瞬子弹飞旋而至,将匕首打飞了出去!
叮当弹壳落地,严峫正要换弹夹,只见阿杰就像猎豹般跃起,半空把他踢得向后仰倒!
秦川:“你行不行啊?!”
严峫趔趄两步,阿杰的第三脚已然飞至鼻端。这一刻严峫的格斗路数明显露出了跟秦川不同的地方,他没有躲闪,而是在闪电间摔了空枪,双手肘架住阿杰小腿——如果这是搏击赛场的话,那迅捷的反应可能连摄像头都来不及捕捉,他已双臂同时发力,左右咔擦一拧!
其实不该有动静的,但长骨开裂时电流般的剧痛,还是让阿杰头皮骤然一炸。
扑通!阿杰滚倒在地,严峫踉跄站稳:“早说过老子比你行,不服气怎么地?!”
秦川正咬牙往远处挪,闻言有气无力道:“我已经把他蓝耗光一大半了!补刀不能算数!”
严峫:“别那么……日!”
阿杰凶姓已经完全被激发到顶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记扫堂腿把严峫摞倒,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真他妈感人,嗯?”阿杰脸色铁青,冷笑道:“差点下毒搞死你的人也能当兄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
两人掌心、手肘、膝盖等等所有能承重的点都互相卡着,肌肉绷紧、筋骨暴起,彼此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严峫体力占据优势,一寸寸把阿杰拧翻过去摁在地上,因为过度用力而表情扭曲的脸上露出笑容,反而显得更加可怕:“是啊,就伟大怎么了,敬佩我?”
阿杰:“……”
“要不要老子给你签个名啊?!”
要是阿杰能空出手,这时候严峫那又高又挺的鼻梁肯定已经断了。但此时他们互相死死抵着,阿杰只觉铁锈味不断往咽喉里冒,他贴在严峫耳边,开口时齿缝间都渗出了血腥,一字字喘息着说:“你知不知道……”
几秒钟后,严峫突然一肘狠砸在阿杰额角!
两人僵持的姿态顿时打破,混乱中阿杰顶中了严峫腿骨,捂着鲜血开闸似的额角滚出来。那惊心动魄的变动只发生在半秒间,两人拉开了几米距离,严峫冲口大骂了句什么,只听阿杰厉声嘲笑:“你回头看看你兄弟还在吗?都他妈跑了!傻屌!”
严峫条件反射一偏头,不远处赫然空空荡荡,只留下了一滩血迹,
与此同时,他侧脸寒风逼近,咣!一声重响耳膜回音,被阿杰抄着石块狠砸了满脸血!
“艹你妈秦川!!”严峫大吼:“给老子滚出来!!”
夜幕昏暗,黑烟滚滚,秦川完全不见踪影。严峫死死摁着阿杰的手,冷不防被阿杰抬脚横扫脚踝,当时失去平衡摔倒,险些当头撞上石崖,霎时眼前金星乱冒。
就在这几秒钟的功夫,阿杰已经踉跄向远处冲过去,目标正在远处的大火映照中反着闪光——是匕首。
“几次都没弄死你,今天终于是时候了。”黑夜中只见阿杰扬起了匕首,眼睛像恶狼般闪着幽光:“给我一个人去死吧——”
“严峫!”突然背后响起秦川变调的嘶吼:“接着!!”
一道弧线划过半空,呼呼打转,那竟然是把手枪。
多少次出生入死配合出的默契在此刻发挥到巅峰,严峫仿佛背后长眼,完全没看,电光石火间躲过匕首刀锋,刀尖在他侧脸上飙出一线血珠,同时竭力向上扬手——
啪!九二式旋转、接住,子弹咔擦上膛。
爆裂狂风霎时静止,所有场面就此凝固。
天幕下只见严峫抬起的枪口,十字准星瞄准目标,砰!!
旋转的子弹粉碎时空、撕裂夜气,倒映在阿杰瞳底。
下一瞬,弹头从他前额贯入、后脑射出,弹壳叮当落地弹起!
“……”阿杰的表情终于凝固了。
这名在中缅两地叱咤风云多年,早已不记得犯过多少罪染过多少血的职业杀手,终于在这满地狼烟的山谷间颓然跪下,紧接着全身扑倒。
满地烟尘噗地溅起,又缓缓飘落。
——他死了。
血从他圆瞪的眼里流出来,但尸体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子弹孔里渐渐渗出一丝丝脑浆。
严峫手一松,九二式当啷掉地,紧接着他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
“你刚才是不是骂了我妈……”秦川瘫在乱石间,猛咳了好几声,才精疲力尽地喘上下一口气:“再敢骂试试,小心老子揍你了。”
严峫嘲道:“行啊,来啊。”
严峫转身摇摇晃晃走上石坡,只见秦川背靠一块山岩,脸色惊人的白,鼻腔、嘴角、半边侧脸全是血迹。刚才摁着阿杰滚下石崖的过程中他被树枝刺伤了腹部,黑夜中看不清伤口深浅,但外套正面已经湿润黏腻得不行,只要稍微靠近就是一股浓重血腥扑面而来。
“咱哥俩不行啊,”严峫脱下外套堵住出血口,说:“费大半天才把那缅甸佬干死,丢人呐。”
“你知道人在缅甸多狂么,接一单够在建宁买套房,咱俩油腻中年公务员,能干死就不错了……嘶!”
秦川疼得抽了口凉气,好半天才缓过来,摊在岩石上虚弱地道:“我本来是想借江队的刀弄死这小子,我自己集中精力对付黑桃K的……我还特地给姓江的下了剂猛药,谁知道他暴露得那么早,都没来得及动手。”
严峫狐疑道:“猛药?”
秦川不说话,突然问:“刚才那小子跟你说什么来着?”
严峫似有所悟,居高临下瞅了他一眼:“不重要了。”
但秦川是个事儿精,在这种出血不止的情况下还忍不住用手肘竭力撑起上半身,抻着脖子问:“来说说嘛,聊聊呗。这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以后也没什么能唠嗑的机会了,有啤酒花生吗给来一把……你在干嘛?”
严峫一边低头发紧急救助信号,一边从鼻腔里哼笑了声:“我要是你,现在就闭嘴好好歇着,争取待会增援赶到的时候你还清醒,能亲眼看见闻劭那孙子被押进警车。”
秦川失笑。
“严队严队,严队请回话,这里是C91观察点……”
严峫接起步话机:“方片J持械拒捕被秦川跟我干死了,我刚才向指挥车申请紧急救助,现在怎么说?”
“‘钉子’向指挥中心发了第三波炸药定位,拆弹人员已经就位,现在主目标离爆炸区只差一公里了!”
严峫:“哎哟我艹!”
严峫起身就跑,跑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向秦川扔了副手铐,警告:“你自己铐上啊。”
秦川哭笑不得:“快滚吧你……哎,等等!”
严峫一回头。
远处火光未熄,秦川因为失血过多而浑然不似活人的脸竟然也被映得通红,眼珠熠熠发亮。这一瞬间他们互相凝视,隔着刀丛乱石,彼此眼底都映出了对方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身影。
“我感觉黑桃K似乎喜欢声东击西,你注意点,以防万一。”顿了顿秦川沉声道:“保重。”
严峫倒退两步,点点头,转身奔向了警车。
引擎轰鸣远去,黑夜很快吞噬了红色的车尾灯。
秦川收回目光,缓缓望向夜空。
挺好,他想,我比我爹走运。
不知道第多少次,他的思绪渐渐飘起,再度回到了那混乱仓促的下午。岳广平急促抽搐着倒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似乎包含着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有错愕、遗憾、惋惜、眷恋、不舍、难以置信……但唯独没有恨。
“不是说只需要拖延时间吗?!不是说剂量不足以致命吗?!”秦川颤抖着退后,听见心里有声音疯狂嘶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惊疑恐惧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令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那个被他怀恨了很多年的、应该被称作“父亲”的男人终于停止抽搐,瘫在地上,彻底没有了呼吸。
这么多年了,他从没好好观察过自己父亲的脸。
直到阴阳两隔这一刻,他才发现那张脸原来与自己是如此的神似。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就毒药剂量的事去质问黑桃K,他好像就比较平静、又带着点情理之中的忿忿,顺理成章接受了岳广平死亡的事实。他的所有表现都那么真实又自然,以至于没有人对他提出过任何怀疑——吕局没有,黑桃K没有,甚至连无数次深夜梦回中的父亲和记忆深处的母亲也没有。
毒牙藏在舌底,直到最后一刻,才图穷匕见。
太冷了,秦川竭力想屈起腿,但已经动不了了。
他曾希望黑桃K死在自己手里,不过死在警方手里也一样,如果上刑场吃枪子的话那差不多就是中六合彩了。虽然中途出了点意外,不能活着亲眼看到六合彩开奖,但姓严那小子替自己看也是差不多的吧。
秦川的视线愈加涣散,他闭上眼睛,千万星辰化作模糊的光点。
好困,他想,我得睡一会儿……
就睡一会儿。
风掠过山涧,吹着悠长的哨子,冲向红蓝光芒变换闪烁的夜空。
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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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风驰电掣,峡谷中闪光映照着严峫沉着的脸,他按了下步话机频道:“老黄,给我发‘钉子’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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