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峫!”江停强行抽回手,挣扎中热茶洒在了沙发上:“你这是犯了什么病!”
严峫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力气大得近乎固执:“我们订个婚吧,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还有个婚约,等所有事情平息之后就可以去国外注册了。或者我们在父母家人面前坦白也行,至少给彼此留下一个曾经好过的证明,至少这世上有人知道你跟我才是真正的……”
“你先放开我!”江停从沙发上站起身,皱眉道:“好好说话!”
严峫置若罔闻,紧抓着江停的手背青筋暴起。这力道就近乎于粗暴了,江停想强行把手挣脱出来,但仓促中茶水哗啦全部泼了出来,洒在江停光裸的脚和地毯上:“放手,你烫着我了!严峫!”
客厅一下恢复安静,严峫粗重喘息着,眼底光芒如同困兽,在静默中死死盯了江停半晌,手臂精悍的肌肉绷起。
“……”
江停拧着眉头回视他,不知过了多久,严峫终于像勉强克制住自己那般,在彼此注视中一点点松开了铁钳般的手,然后掉头径直进了主卧。
紧紧数秒后,只见他走出卧室又进了厨房,从冰箱中取出冰块,回到客厅里来,半跪在江停面前的地毯上,用包裹着冰块的毛巾一点点擦拭他烫红的脚背。
江停不太习惯这个姿态,想抽回脚坐下来,刚一动作就被严峫抓住了脚腕:“别动。”
“你……”
“别动。”
江停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睁睁望着严峫把他烫到的皮肤冰敷完,松开毛巾,就着这个半跪的姿势从裤袋里摸出一只戒指。
那是三个星期之前曾戴在江停手上的那枚铂金素圈。
“这是我爸当年跟我妈结婚时戴过的对戒,我出生后,他们重新换了一对纪念戒,当年的婚戒就留给我了。去年我闲着没事把这两枚戒指拿去翻新打磨好,当时还以为再过个三五年都未必有机会为什么人戴上它,没想到转眼就遇到了你。”
窗外夜色深沉,客厅明亮的灯光下,那枚素戒闪烁着拂去岁月后温润的微光。
“你能接受它吗,江停?”严峫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低沉地问。
“……”
“如果你接受的话,我就照自己的尺寸再定一枚,权当我们之间有了未来可以结婚的约定,你说好吗?”
第94章
江停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短短片刻却漫长得像过了一生。
“你还是先收起来吧, 严峫。”他终于轻声道,眉目低垂着看不出丝毫情绪:“父母留给你的东西非常贵重,不要轻易送给别人。”
江停把空茶杯放在茶几上, 转身想走,紧接着严峫霍然起身拧住了他的手:“为什么?”
“我们已经说好了……”
“不,那是你单方面这么认为, 我从来没觉得我们之间只是身体关系而已。”
“跟终身大事有关的承诺不是像你这么轻易就能决定的, 你根本没想清楚……”
“如果我没想清楚的话,这几年来不知道都已经随便包多少个小模特小演员了, 我上赶着追在你后面干吗,犯贱吗?!”
江停皱了皱眉, 没有吱声。
“……”严峫生硬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艰涩紧绷, 江停打量严峫片刻,突然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江停在逻辑思维方面的敏锐简直是压倒一切的,严峫背肌僵硬一瞬, 随即矢口否认:“没有。”
但江停拧着的眉心没有放松:“听着严峫, 这不是开玩笑的,今天吕局把你叫到市局到底是因为……”
“你是因为怕把我拖下水才不肯答应的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事实上已经是配偶关系了,不论你是否愿意走这个形式,在外人眼里看来其实都没什么不同?!”
严峫压低了的怒吼震人发聩, 在客厅反复回荡,连凝固成冰块般的空气都为止久久颤栗。
半晌江停才轻轻呼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确实是不同的……我没法跟你解释。”
如果仔细听的话他每个字都说得很勉强,似乎那话里隐藏的含义让他内心深处有些难堪,只是暴怒让严峫忽略了这一点:“哪里不一样?我劝你最好别自以为是江停,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不一样了,你以为嘴上否认有用?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你自己不知道什么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停这人的涵养在于,就算情况再艰难窘迫,表面上都能把情绪克制得非常好,直到严峫风卷野火般的暴怒发泄出来之后,才静静地道:“是我的错。”
“江停你!”
江停表情麻木,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力气被抽干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天才苦笑了一声:
“是我的错。”
他绕过直挺挺站着的严峫,脚步竟然还控制得很平稳,一步步走进客卧去反手关上了门。
那是他们三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分房睡,可能因为半夜醒来碰一碰江停的手、确定他还在这件事已经成了习惯,直到凌晨严峫都没完全睡着。恍惚间他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大多数没有具体的画面或色彩,但平时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某种负面情绪却被无限放大了,甚至生出了暴戾的触角,导致他只要一进入深层睡眠,便会立刻汗流浃背地清醒过来。
凌晨五点,严峫几乎是用意志力把自己从阴暗的噩梦中硬生生拔出来,猛然坐起身,粗喘了片刻,翻身下床。
镜子里映出他轮廓俊朗坚硬的脸,头发焦躁地凌乱着,下巴上已经星星点点冒出了胡渣。严峫挑剔又不是很满意地打量自己,深吸一口气,内心默数了十秒才彻底呼了出来,终于感觉到那种火烧火燎般的焦躁被摁回了心底。
“江停?”
严峫敲了敲门,客卧里没有回声,他按捺着脾气沉声道:“江停?开开门,咱俩好好聊聊。”
严副支队成熟世故又收放自如的脾气可不是从小养成的,他十八岁上警校前,那就是个三天打架没见血就要犯病的主儿。多亏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这十多年来,人民民主专政和各位犯罪分子彼此密切配合,给予了他全方位的严厉打击和镇压,到了三十多岁时,严峫已经修炼得好似活生生换了个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已经没谁能记得他当年有多凌厉粗暴了。
“江停?”严峫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你在里面吗?”
咔哒一声严峫推门而入,霎时太阳穴直跳,只见客卧床上被褥整齐、空空荡荡,昨晚不知什么时候江停竟然已经离开了。
砰!
主卧门被撞在墙上反弹回来,刹那间严峫已经闪身大步而入,拔下了床头柜上正充着电的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铃响刚到第三声时被接了起来,对面传来江停标志姓沉着的声音:“喂。”
“你在哪儿呢?!”严峫劈头盖脸道。
“……”手机那边传来开车打转向灯的滴答声,少顷江停说:“杨媚在我旁边。”
话刚落地,严峫连个顿都没打,直接转身换衣服穿鞋抓车钥匙,就要出门去追。
“你别过来,来了我也不见。”江停就像长着千里眼一般稳稳提出了警告:“冷静点,严峫,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做重大决定之前要先仔细考虑几天。你跟我都需要给彼此一点空间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否则仗着一时冲动仓促行事,如果再后悔的话,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严峫攥着大门把手:“你需要多少天?”
“什么?”
“你需要多少天才能答应我?!”
“……”手机那边只能听见车辆行驶时的杂音,过了十多秒,正当严峫快要克制不住一股邪火的时候,突然只听江停沉静和缓地道:“可能要考虑一个星期吧。”
他语气中竟然完全没有一丝嘲讽或无奈,像是经过了非常谨慎的思考。
严峫快将门把捏碎的手松开了,半晌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冰冷的哼笑:“行。我等你一个星期。”
紧接着他一把摁断了电话。
·
车辆在清晨的公路上疾驰,杨媚隐蔽地斜着眼睛望向身侧。只见江停面无表情,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将结束通话的手机丢进杂物匣,那瞬间她似乎看见他的小拇指在微微发抖。
——但这不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这念头才刚从杨媚心里生出,突然江停再克制不住似的猛一咬后槽牙,狠狠踩下了刹车!
吱呀——橡胶轮胎与沥青地面猛烈摩擦,尖锐撕裂耳膜,杨媚猝不及防前倾,紧接着被惯姓啪地拍在副驾驶上,失声道:“江哥!”
江停望着前方,衬衣下的肩背、腰椎绷紧好似岩石,半晌毫无血色的双唇里才吐出几个字:“不好意思。”
这时候太早了,省际公路上根本没几辆车,杨媚前后看看,心惊胆战地问:“江哥你……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要不要换我来开……”
江停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说:“你来开吧。”随即推门走下了车。
少顷,车辆穿破清晨蒙蒙的雾霭,换上了平底鞋的杨媚边开车边忍不住不断往副驾驶上看:“要不你休息会吧江哥,看你这脸色,昨晚是不是整晚上都没睡?”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江停上半身深深倚在副驾座里,脸色确实苍白憔悴,出乎她意料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心情不好。”
像江停这种情绪内敛的人,外人可能一辈子都未必能听见他坦白自己心情不好。杨媚连咬牙都克制不住满舌根的酸味了:“是因为那个姓严的?”
江停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杨媚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种问题,倒呆了呆,险些错过一处转弯,慌忙打灯变道急转:“江哥你这话说得……在我眼里你当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那姓严的整天凶巴巴又一肚子坏水,两个眼睛吊起来跟煞神似的,怎么能跟你比?”
江停一哂。
“真的,”杨媚怕他不信,语调格外认真道:“你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可能你没印象了,但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么多年来从没忘记过。那是我被他们抓去关在分局的第八天,所有人都作证说是我用酒瓶砸了那个姓赵的头,包厢监控又那么‘巧’地说坏就坏了。我哭着跟所有警察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只会摆着一张官老爷的脸叫我坦白从宽,叫我最好老实点别跟有钱人斗,否则就给我点颜色看看……直到我最后快要扛不住的时候,才突然听人传说有个大队长出差回来了,直接去了我的案发现场。我当时都不敢相信,只以为这是他们想出来的新招数——怎么会有大队领导级别的人物为了我专门跑现场呢?”
江停不太耐烦听她老提这个:“我在大队的时候一年跑二百来个现场,你这算得了什么……”
“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最不起眼又微不足道的二百分之一,对我来说,却是二十年也忘不了的事情。比如我到现在都记得你提着那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一块比绿豆都大不了多少的酒瓶碎片,对姓赵的那几个人说:‘这世上的事情只要发生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和线索;你们几个花再多钱都不可能把谎言变成证据,因为我才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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