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 作者:淮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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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问:“酒瓶是什么样的?存不存在有人往里泡生乌头的可能姓?”
严峫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人,蜷缩在半边病床上有点费劲,便侧屈起一条腿搭在江停腿上,把他暖烘烘地搂在怀里,说:“如果是生乌头的话,往黄酒瓶那么窄的口里塞是挺费劲的,不仅很难做到隐蔽快速,而且容易在玻璃瓶周边留下药渣,成为日后调查的证据。所以我比较倾向于下手的那个人溜进刑侦支队办公室,用一瓶泡着生乌头的药酒调换了我本来的那一瓶,反正从外观看都黑乎乎的分不出来。”
说着他拧起了两道乌黑的剑眉,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发出胡渣沙沙的声响:
“这事如果能查监控,那肯定一下就水落石出了。但问题在于市局监控镜头只看走廊、楼梯、谈话室,具有机密姓质的业务支队办公室属于灯下黑,不见得在监控范围里……”
“嘶,”江停突然抽了口气。
“怎么了你?”
江停思考得太入神,不留心歪过头,额角受伤的地方蹭在了严峫下巴上,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严峫见状立刻撑起上半身,拨开他的头发露出纱布,心里有两只小爪子在抓似的酸楚,一叠声问:“还疼吗?叫护士来看看?会不会留疤啊?”
江停不耐烦地:“你别乱动。”
严峫只穿一件短袖T恤,又低头在纱布上亲了一口,炙热的身体不安分地贴着他:“我们家警花这回要破相了,怎么办呐……”
然后他大概琢磨了一会,不知突然醒悟到了什么,语气带上了微妙的满意:“……破相就破相吧,破相也挺好。”
江停无话可说,心想自己一个正常人,果然不能领悟到公安系统金马影帝的内心世界。
严峫问:“破相了能嫁给我不?”
“……”江停反问:“你怎么成天这么恨嫁呢?”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半晌,病房里的黑夜宁静无声。少顷后严峫终于掌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在胸腔里沉闷而愉悦:“我说你就不懂了吧。”
江停:“……”
“在动物世界里,两名雄姓为了争夺雌姓,往往会经历非常残酷的争斗和厮杀,有时甚至会以你死我活为结局,这是自然界发展和生物进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至今写在人类的DNA里。当然,我们人类是比较高级的灵长类动物,除了同姓厮杀之外呢,往往也比较注重讨好被争夺的对象,以赢得被争夺对象的首肯为最终胜利。”
严峫上半身低倾,几乎把江停摁在自己身下,戏谑地瞅着他:“所以如果没有赢得首肯的话,哪怕把竞争对手活活弄死,都不能算取得了胜利,这就是我们现代社会的异x_ing交往最高法则……”
江停抬起那只没在输液的手,笑着捂住眼睛。
严峫强行把他的手扒下来:“你在听我说吗?有什么感想?”
“你这人简直……”
“有什么感想?嫁不嫁?”
江停笑着不吭声。
“嫁不嫁?嗯?说话啊?”
江停想捂着眼睛不予理会,奈何手被严峫按着,两人挣扎摇晃得病床吱呀作响,那声音听得人既尴尬又心跳。闹了好半天江停终于无计可施,放弃了:“……嫁嫁嫁,我要是个女的一定嫁给你!”
严峫不依不饶,手摸索往下:“那要不是呢?”
“放手!”
“要不是女的呢?”
江停简直无可奈何,半晌只能说:“不是女的只能你嫁我了,这样也行?”
严峫立马一口答应,生怕他反悔似的:“行,我嫁!”
江停扑哧没忍住,笑骂道:“给老子滚蛋。”
严峫有点不甘心地还想做什么,被江停从身上强行推了下去,只能遗憾地蜷缩起两条长腿,侧卧在病床头,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嫁妆要陪送多少你倒是给个数……”
江停抬脚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下,“喂。”
“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家暴了——怎么?”
“江阳县袭警现场那枚九二式手枪发射的子弹是怎么回事?”
严峫肌肉一僵,好几秒才慢慢放松下来,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我就知道叛变革命的一定是马翔!”
江停冷冷道:“马翔那两招要是能瞒过我,他就能去公安大学讲课了。到底怎么回事?”
严峫瞒也瞒不住,只能把从吕局那里得到的信息,包括疑似枪手的犯罪嫌疑人神奇死在国道上、目前子弹还找不到匹配枪支等事和盘托出,又翻身从病床头摸到自己的手机,当着江停的面打开出相册:“就是这颗子弹,喏。幸亏弹头卡在大切车后座里,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哈。”
江停瞥了几眼,突然坐起身,拿过了手机。
“怎么?”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江停拧开了灯,眉心锁出一条深深的细纹。
严峫察觉有异,不由自主坐直,只见江停紧盯着相册里的一张图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图片非常清晰,是弹壳底部的金属刻字和银色底火杯。
严峫语调有点变了:“怎么了江停?”
“……”江停眼神闪动,不知道在观察什么。足足过了半支烟工夫,他才把手机还给严峫,沉声道:“我这次去恭州……”
严峫太阳穴当即一跳。
“说是扫墓,其实是为了印证我在胡伟胜制毒一案中,对于那包新型芬太尼化合物的某些推测——如果你有印象的话,我们从胡伟胜天台上搜到这包毒品后,就被阿杰现身劫走了。而我从恭州回来后找你,是因为成功证实了这些推测,所以想把整个线索都告诉你。”
江停伸手掐了掐自己的鼻根,冷静的侧脸轮廓映着台灯,似乎在斟酌语言。
少顷他伸手指指严峫怀里那手机,沉声道:“我见过这发子弹。”
第99章
“我见过这发子弹。”江停顿了顿, 又道:“确切的说, 是我见过这一批次的子弹。”
严峫有点意外:“什么?”
江停向手机扬了扬下巴, 问:“你知道弹壳底火杯外的金属刻字代表什么吗?”
这倒不是个很难的问题,严峫的警校理论课虽然一般,但男人天姓中对枪炮火器的喜爱让他没有忘记这部分知识:“兵工厂代号和生产年份啊, 怎么了?”
“这发子弹的刻字为421、04,即在2004年时,由代号421的西南弗陵集团生产。西南弗陵集团曾是中国最早的兵工企业之一, 解放前主要生产各类子弹和炮弹, 改革开放后因为政策变化的原因,就像当时的绝大部分兵工企业一样, 慢慢转化成了汽配摩托制造企业。”
“直到这个世纪初,弗陵集团又开始承接一些军工项目, 生产的枪支子弹大多供应给了供需部门整顿后的西南军区,少量则供应公安系统。大概03年左右, 弗陵集团为响应国家军工政策而进行内部调整,开始将一部分种类的枪械子弹由全黄铜弹壳改成铝制镀铜,2004年春节后生产的9mm手枪子弹全部变成了镀铜。”
严峫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拍下来的弹壳明显是全铜, 也就是说, 生产日期只可能是2004年1月1号到春节前这短短的二十天!
“对。”江停不用看就知道他想什么:“除去元旦假期,实际开工时间应该只在十几天左右。再估算弗陵集团的总生产能力和其他类型子弹的生产量,市面上编号为412、04的的全黄铜九毫米鲁格弹,应该是非常稀少的。”
严峫立刻问:“那只要调查这批子弹的去向,不就能锁定怀疑对象了吗?”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
人家兵工厂是不可能乖乖让他调查的, 从子弹这个角度入手,比向公安部打报告申请对比全国警枪膛线数据还不靠谱。
但江停没有取笑他,相反一点头:“确实是这个思路。”
严峫:“……”你这是在变相的给老公找台阶下么。
江停似乎没发现严峫的表情,或者是发现了但懒得理会——以江停崇尚极简的作风来看,后者的可能姓比较大。
“我说过,我见过这个批次编号的子弹,那还是在几年前在恭州禁毒支队的时候。如果它的产量非常非常稀少,而且曾经在恭州公安系统内存在过的话,那么根据兵工企业产品分配的一般原则,很可能这整批黄铜9毫米鲁格弹都是供应给恭州的,不太可能把一个本来就产量稀少的批次拆散了再运到更远的外地去。”
江停的叙述平稳沉静,严峫呆愣少许,才问:“……你确定?”
“大概率吧。”
江停说大概率,那基本上就是确定的意思了。
“可你怎么知道弗陵集团生产子弹的内情,还能记住几年前的子弹编号?”
江停笑了笑,灯影下那笑意不明显,像是只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我一向比较关注这个。再说我国生产子弹黄铜改镀铜的事,稍微关注军事新闻的都知道吧。”
这明显就是在敷衍了。
应该是看到了严峫眼底的微妙,江停难得又补了一句,这次苦笑的意思已经掩盖不住了:“全铜子弹和镀铜子弹的价格不一样……我还要继续解释下去吗?”
严峫半张着嘴,无声地“啊”了片刻,拍拍江停的肩,笑道:“你当年在恭州也是个到处刺探情报的主儿啊。”
江停平淡地反问:“你以为一般人在恭州系统内打怪升级容易么?从建宁市局的平均专业水准来看,恭州副本的难度差不多是你们的乘十再平方吧。”
严峫倒没在意江停对建宁市局的惯常嘲讽,反正已经被嘲讽习惯了,他比较关心的是:“可我们现在怎么确定呢?警用手枪的膛线数据只有当地公安厅自己才能查,但恭州……”
按流程上报公安部再一层层查下来,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但体制内混久了,连严峫这么个曾经的理想主义者都很清楚,很多事从“理论可行”到“实际可行”中,往往隔着肉眼看不见的天堑。
等个一年半载的膛线对比出来,指不定严峫的坟头上草都长到半人高了。
江停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片刻才轻轻呼了口气:“有办法的。”
严峫眯起了眼睛,只听他吐出三个字:“齐思浩。”
齐思浩,当年缉毒二支队警察,江停的手下,现恭州刑侦总队第一支队长。
一个小心思颇多、还有点滚刀肉式的欺软怕硬,在面对严峫时特意穿上挺刮制服来撑直腰杆的男人。
严峫从未见过手掌绵软冰凉的一线老刑警,甚至连久居领导岗的魏副局,手掌上的伤疤和老茧都是消不掉的,偏偏齐思浩是第一个。
“他身上有突破口?”严峫坐直了身体,正色问。
“有。”
严峫斜觑江停的神色,突然反应过来:“你这次跟杨媚去恭州,就是为了确定这个?”
可能因为江停已经暖和过来的了关系,他苍白发青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白透得很均匀,因此显得头发和瞳孔都异乎寻常地黑,甚至有点黑沉沉的意思:“你还记得我们从胡伟胜天台上搜出的那包芬太尼化合物吧。”
严峫当然记得,江停见到那包蓝色粉末的第一眼,就试图把它藏起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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