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眼睛看着前面,舔了舔嘴角,“那你牙口好,扛酸。”
裴闻靳看着他,喉头攒动,碾出的低哑声音里带着笑意,“所以你以后可以多说。”
“噢……”
手被用力扣紧,唐远听到耳边的声音说,“那两个字不是敷衍。”
“我知道。”
他心说,就是你嘴笨嘛,不光嘴笨,还习惯简明扼要,寡言少语,“可是,我还想听别的。”
裴闻靳的薄唇拉成一条严峻的线条。
工作上,裴闻靳什么时候都能有条不紊,从容不迫,没有难倒的局面,感情上就不行了,他不擅长,沉默了会儿,他说,“我会试试。”
唐远心里的糖汁已经烧开了,咕噜噜往上冒着甜泡,他面上不满的哎了声,“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裴闻靳将合在一起的眼帘撩开,侧头看过来。
那双眼睛里有一片迷人的深黑色,像一个能把所有生命都吸进去的漩涡。
对视几秒,唐远偏开了头,郁闷的小声嘀咕,“算了,你还是把眼睛闭上吧,这么看着我,太要命了。”
裴闻靳的神情微愣,半响他宠溺的低笑着摇了摇头。
唐远从小到大都是过的少爷生活,一堆人伺候,他的懒根就是那么长起来的,扎在骨头里,生机勃勃。
从昨天到现在,他的身体都很累很软,懒根趁机狂野生长,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喝那个,自己大爷似的窝着不动弹,全程让裴闻靳伺候。
乘务员经过时,裴闻靳正在给他剥橘子,将一片橘子肉送到他的嘴里,他吧唧吧唧,眉心一蹙,“有籽。”
裴闻靳手伸过去。
唐远半垂着眼帘,嘴微张,那粒圆不溜秋的白籽就掉到了他宽厚的掌心里面。
那乘务员就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知道唐家是怎样的存在,也通过不同渠道了解一些唐家继承人的信息,这是在飞机上碰见,第一次亲眼目睹。
她心想,果真是娇身惯养。
又看一眼,觉得哪里有点微妙,却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地方。
穿过走道,乘务员一怔,她知道哪里微妙了。
明明是少爷跟下属,一个伺候人,一个被伺候,却非常的和谐,没有一点生硬的感觉。
或许是……
那个伺候人的很不耐烦,只是将那种情绪隐藏的很好?
乘务员几乎是立刻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严谨禁欲,没多少人情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也始终没什么表情波动,不露声色。
可如果现在乘务员原路折回,就能看到伺候人的那个略微抬头,眼里全是能让人溺毙进去的爱意。
唐远还维持着眼帘半垂的样子,看似目中无人,其实视线一直落在裴闻靳身上,他气呼呼的说,“水果店老板不讲诚信,说什么橘子没籽,结果呢,一片里面就有两个。”
末了加一句,“而且还那么贵!”
裴闻靳看过去一眼。
唐远示意他继续给自己剥橘子,“我已经毕业了,开销不能再让我爸负责。”
“网上的很多过来人说,刚工作的半年甚至一年,卡上都不会有什么积蓄,会月光,账很有可能算不清楚,反正就是剩不下来多少,所以我必须开始注意生活消费的方方面面。”
说白了,就是好好过日子了,接触柴米油盐,过平淡的日子。
裴闻靳目光深邃的看着他,眼里有一个长辈的欣慰,也有作为一个爱人的鼓励,“那你有什么规划?”
唐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裴闻靳将一片橘子肉抵进他的唇间,“工作规划。”
唐远张口吃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声音模糊,“学舞蹈的,比较顺的发展要么是读研,要么是出国深造,我在国外完成的学业,出国深造这个选择就划掉了。”
裴闻靳松了松衬衫领子,修长的手指轻动,将最上面那颗扣子解开,“那么,读研?”
唐远瞥了眼男人的姓感喉结,眼睛里闪了闪,他吐掉嘴里的白籽,说,“我想尽快进入社会。”
裴闻靳对他的新鲜跟期待感到疑惑,“你又不是没进去过。”
“不一样,那时候我是形势所迫,一点乐趣都没体会到,就觉得脖子上挂着一把刀,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小命不保,还要连累一大堆人。”
唐远的眼睛又黑又亮,“现在要是再让我接管公司,我不会那么手忙脚乱了,有经验嘛,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每一步都要靠你牵着我走,不过有我爸在,暂时用不到我。”
“在我爸需要我之前,我还是投奔我喜欢的舞蹈吧,时间很宝贵的,我不想再往上读了。”
裴闻靳看着他,觉得他骄傲自信的样子很可爱,“找到工作单位了?”
“我早上跟丹尼尔聊过,他想办个工作室,做舞蹈培训,我觉得行。”唐远说,“好歹是世界一流舞蹈学院毕业的学生,活招牌。”
裴闻靳道,“你要跟他合伙?”
唐远摇摇头,“丹尼尔喜欢中国,充满了无限的幻想,等他真的下了飞机,站在中国的境地,接受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估计就会有种被人泼凉水的感觉,还是掺了冰的,会受不了。”
他条理清晰,思维成熟,“亲自体会一番以后,丹尼尔要是还坚持留下来,坚持办工作室,我会尽全力帮他宣传,让大家对他的排斥跟歧视能小一些。”
裴闻靳嗯了声,拿起一个橘子剥开。
“我想了想,能走的剩下几条路就是当影视演员,当老师,或者是从事舞蹈编导的工作,给人编舞,还有就是当舞蹈演员。”
唐远眨眨眼睛,“你猜猜,我选了哪条路?”
裴闻靳的言词很干练,“最后一个。”
唐远的眼睛睁大,难以置信,“不是吧?你猜这么准?”
“不是猜,”裴闻靳说,“是动了脑子。”
唐远翻了个白眼,他用拇指抠着男人的拇指,“我想去我妈以前待的歌舞团。”
“你爸知道吗?”
唐远下意识伸手挠挠脖子,这个小动作暴露出他轻松之下的焦虑,“回去了再跟他说。”
裴闻靳说,“好好谈。”
“昂,知道。”
俩人的音量一直都很小,只有彼此能听得见,不会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聊了会儿,唐远就不行了,他歪着脖子,脑袋搭在了裴闻靳肩头,就着不舒服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裴闻靳把他身上的深灰色小毯子往上拉拉,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起来。
舱内的乘客除了裴闻靳,其他的都睡了,周遭一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唐远突然痉挛了一下,裴闻靳立即抓住他的手,在他睁开眼睛时皱眉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唐远抹把脸,轻喘着气说,“我梦到陈双喜了。”
他的瞳孔还有点涣散,很是不可思议,“以前没有过。”
裴闻靳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陈双喜如果想再跳舞,站到所谓的世界顶级大舞台上去,只有一个选择。”
唐远眼神询问。
裴闻靳口中吐出三字,“换张脸。”
唐远倒抽一口气,“什么?”
“改头换面,用一个新身份回来,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裴闻靳语气平淡的说,“要么他就忘掉梦想,忘掉舞蹈,一辈子躲在小地方,默默无闻下去。”
唐远太阳穴一跳,“张家要杀人灭口?”
裴闻靳说,“当初陈双喜能及时全身而退,说明手上攥着张家的把柄,让自己活命的东西。”
“那为什么……”
话没说完,唐远眼前的迷雾散去,他看清楚了真相,名噪一时的陈家已经成为过去,二少爷的身份如今对陈双喜没有好处。
唐远没想过再见陈双喜这个老同学,脑补不出来那个画面,想必不会跟温馨,喜极而泣这类挂上钩。
除了陈双喜,还有另外几个人,他都不想在今后的人生里跟他们有任何交集。
不想再见。
裴闻靳看一眼腕表,“睡吧,还早。”
唐远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他起身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冷汗都出来了,嘴里忍不住咕哝,“仲伯肯定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可是我吃不了。”
裴闻靳低头挠眉毛,难得的有几分窘态,“等你身体好了,再让人给你做。”
唐远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
“我做。”裴闻靳顺毛的说,“想吃什么,你尽管点。”
唐远心里偷着乐,“算了吧,你那么忙。”
“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给你。”
唐远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他给了裴闻靳一个眼神,俩人偷偷在毯子底下牵起了手。
这趟航班飞行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到的A市。
大雨瓢泼,迅疾的雨水从上空落下来,击打在地面上,飘起一片片白雾,又快速被雨幕吞噬,反复不止。
唐远观察着丹尼尔的反应,怕他做出暴走的行为。
丹尼尔虽然不了解中国的文化差异,但他又不傻,不会不知道别人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没有露出过激的情绪,只是收起了嘻嘻哈哈的那一套,抿着偏厚的嘴唇,那张黑帅的脸部线条也绷了起来。
这些反应足够透出他的不开心,失望。
唐远安抚的拍拍丹尼尔的肩膀,跟他说起自己被叫黄种猪的经历,用的是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在他愤怒的眼神里说,“你明白的,这是难以避免的现象,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吗?”
丹尼尔抓住他的胳膊,弯着腰把头低下来,凑过去问,“唐,那家伙是谁?”
“前年的事了,”唐远说,“工作室的事不急,你先跟我回家吧,住上一段时间再看。”
他给他爸发微信,说自己到了,“丹尼尔,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了中餐。”
丹尼尔的注意力立马就跟着转移了,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神情非常雀跃,“中餐?我可以尝试,我的适应能力很强,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想现在就去你家。”
唐远尚未说话,几个同行的高管就过来跟他打招呼,个个脸上都是通宵乘机的痕迹。
“少爷,我们先去公司了。”
“今天没假?”
几个高管一脸迷之沉默。
唐远自觉戳到他们痛处,而且自己身份比较尴尬,也迷之沉默。
裴闻靳打的圆场,他的语气似乎跟平时一样,没有起伏,唐远却知道他在生气,原因不清楚。
目送同事们离开,裴闻靳往卫生间方向走。
唐远让丹尼尔给他看着行李,自己后脚跟了上去。
一进卫生间,裴闻靳就皱眉问青年,“小远,你那个同学平时跟你说话,也凑那么近?”
唐远的嘴角抽搐,“没多近啊。”
“没多近?”裴闻靳抬手去模他的脸,“唾沫都喷上去了,你没感觉?”
唐远说,“你刚才生气就是因为这个?”
他看过去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大孩子,“这样不行,我是跳舞的,要从事舞蹈工作,排双人舞的时候,我跟我的搭档会有一些必要的肢体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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