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潜水史 作者:七声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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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何坤摸出根烟点上,吐口烟雾。几秒后,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是真觉自己和陈燕西有缘,也真觉这男人有意思。
实则这是他们第三次相遇。
还有一次是在傍晚黄昏,小镇拥堵的街道上。
仙本那的建筑颜色鲜明,大片大片的红,大片大片的蓝。绿墙夹了棕咖,金黄缀着粉。整个望去,是最恰当的电影配色。
金何坤百无聊赖走在街头,时逢下午六点,小镇各街道面临一大严峻问题——堵车。
这儿没红绿灯,更没交警,全靠民众自己解决。于是男声女声,马来语英语偶尔夹杂几句中文,人们吼得锣鼓喧天,战火纷飞。
金何坤停在街口,一看这架势,没个把小时绝对散不去。他懒得凑热闹,正准备调头离开,换一处地方溜达。
遽然,在百米开外的街巷那头,忽有一人站于众车之上。
鹤立鸡群,格外惹眼。
逆着霞光,金何坤抿唇,这次彻底将墨镜取下。
他看得很清楚,是陈燕西。
陈燕西双手揣兜里,长腿一迈,从拥挤的车与车之上走过去。那态度相当无所谓,好似叛逆期格外长。
当地人见怪不怪,吵着怎么疏通车位,也没人阻止他。
看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金何坤转动手中佛珠,盯着陈燕西移不开眼。对方将袖口卷到手肘,跨步时裤脚顺势往上提,露出踝骨以上更多部分。
陈燕西戴着耳机,叼着烟,微微低头。身后通红霞色染了天,衬得他俊雅异常。
又痞又帅。
他一步步走过去,无畏且洒脱,极富少年感。
金何坤蓦地想起一句歌词,这时光是一个少年犯,你有多迷茫他才懒得去管。
他又想起陈燕西的朋友圈,封面照片是鲁迅,上书:教潜水原本是可以赚钱的,后来做的人多了,也就不赚钱了。
慢慢变成了为人民服务。
金何坤咂摸片刻,哑然失笑。
这男人真挺酷,有趣又世俗。
——
作者的话:
【这个故事的基调是:温柔、浪漫、偶有诗意,又带着绝对疯狂。】
注:
①PADI(ProfessionalAssociationofDiverInstructor国际专业潜水教练协会)水肺潜水,PADI同样教授自由潜,只是更偏向休闲和保守。
AIDA(InternationalAssociationforDevelopmentofApnea世界专业自由潜发展协会),出了名的教练考核严苛,多出竞技自由潜运动员。
还有其他一些潜水组织,如SSI、CMAS、NAUI等。
②OW课程:OPENWATERDIVER(开放水域初级潜水员)
AOW课程:ADVANCEDOPENWATERDIVER(开放水域进阶潜水员,AOW的水深限度是30米,并且可以做夜潜)
③跨车一事,取材于仙本真实事件,一本地男生。旅游者切勿模仿。
第二章
陈燕西是在一阵响铃中惊醒的。
“打雷要下雨!雷欧——下雨要打伞!雷欧——”
曲调极有节奏感,歌词泛着滚滚傻气。要说这铃声是谁弄的,还真不是他自个儿。
“唐浓,有事说,没事滚。”
陈燕西拿过枕边一手表似的物件,刚就是这玩意发出尖叫。他睁眼瞥了下时间,凌晨五点,晨光熹微。
但他昨天睡得晚。
“佛罗里达和仙本那的时差是多少,来,你给哥哥算一下。是不是嫌我命太长,盼房价暴跌、盼股市暴涨,都比不上盼我早日猝死。”
“别倔,别横,别嘴硬。”
扩音器传来一冰冷的声音,唐浓吐出七个字,不再说话。
陈燕西啧一声,火气顺势下去了。他烦躁地揉揉头发,坐起身来。窗外大海波涛汹涌,隐有旭日初升之兆。
“说吧,什么事。”
“先聊聊你的状况。”
唐浓那边有些嘈杂,偶尔冒出几道电流声,信号不好。
“最近如何,监测仪传来的信息,只能展示心率根据深度变化产生的反映,上次交给你的潜水电脑为什么不用。”
陈燕西赤脚踩在地板上,混沌大脑稍微清醒一点。
他接一杯温水,往窗边走去,“我不爱用那玩意,戴手腕上是累赘。饮食情况就那样,这边也没什么好吃的。”
“失眠就听鲸啸,放心,睡得着。唐浓,你平时废话没这么多。”
“到底什么事。”
唐浓一顿:“范宇幽居症发了,他的科研任务刚结束。整个人处于易怒状态,我想认识你的心理顾问。明年初在留尼汪有一次民间科学家组织的‘追鲨’活动,准备给部分鲨鱼安装追踪器。”
“你俩消停点,行不行。”
陈燕西推开窗,清晨的海风猛然灌入,吹起他额前发丝。夹了淡淡鱼腥味,海边已有渔民准备出航。
“就算范宇的身体吃得消,精神恢复也没那么快。去年研究抹香鲸的发声与交流,结果怎么着,嗯?唐浓,我不是每次都在场,不是每次都能救你们。”
“人类研究海洋生物的步伐,与它们即将面临的危难相比,实在太慢了。”
唐浓喝口牛奶,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唐博士多年来不与蠢货论长短,于是言简意赅。
陈燕西知道拧不过,捏了捏眉心:“成,给你也行。要么,你把这破通讯仪的铃声改了。要么,你叫声爸爸。”
第一个愿望倒是迫切又实在。
唐博士聋得恰到好处,声音毫无波动。
“顾问师,联系方式。”
陈燕西舌桥不下,愣了片刻。说来奇怪,人挡骂人、佛挡喷佛的抬杠神功,在唐浓面前永远不起作用。
他实在没辙,翻着通讯录报了一串号码。
“你们搞科研的也别太拼了,又不是体制内,还得自己掏钱。听我话,今年回家看看,总在海上飘着算什么事儿。”
唐浓没理他瞎扯,破天荒笑一声:“你怎么不回家。”
陈燕西:“......”
聪明人问到点子上了。
陈燕西不回家,真是被逼的。
原以为当初年满十八,成功出柜,此后与结婚这档子事天各一方。
谁知,他战斗力极强的老妈程珠怡冷笑道:你以为是Gay就不用相亲?
这话吓得陈燕西满地打滚,趁老爸陈明预订北欧三月游的行程时,提起行李空遁了。
很小的时候,他觉得姓向是个大问题。藏之于心,攥着紧紧不松手。二十岁那年,第一次打破个人记录,顺带考取AIDA教练证。他觉得自己独立了,视婚姻等世俗关系为洪水猛兽,说话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傻气。
等他真不用埋进“人生坟墓”时,母亲却一再告诫他:你身边必须有一个人,成为你岸上的牵挂。你不仅要潜下去,还要有上来的欲望。
陈燕西一直不太懂,他热衷潜水的某个理由,或许是多年来,他处于世界边缘,凝视着行色匆匆、沸沸扬扬的人群。他坐在水底悬崖之上,从海渊俯瞰真正的地球。
他看到的世界,远比一般人所看到的更多。
“你要喜欢程珠怡和陈明,清仓大甩卖,一口不还价。三万起跳,转银行卡吧,我下午正好要用现金。”
天之尽头升起一轮红日,烧得水面如火海。陈燕西没心没肺,继续插科打诨。
“三万三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倒霉爸妈了。”
唐浓:“......”
这货急需社会再教育。
“陈燕西,我很好奇。你当初读书时,有没有学过‘不孝有三’?”
“巧了,还真没有,”陈燕西看一眼时间,决定尽快结束谈话,将人渣进行到底。“大一觉得读书太傻逼,然后退学了。唐博士,你还买爸爸吗。”
“......”唐浓一哂,“你最近很缺钱?”
陈燕西人五人六道:“缺,一直都缺。哪儿是最近啊,什么都有我就缺钱。”
“说不定咱们下次见,我已激情卖肾了。”
唐浓冷脸,果断掐断通讯,陈王八的嘴里就说不出好话。
早晨六点,陈燕西洗漱完毕,将瑜伽垫铺在地上。多年来,无论是否下潜,每天半小时冥想、一小时拜日式瑜伽,从未间断。
他很喜欢干这个,倒不是追求什么仪式感。体式动作做得很缓慢,陈燕西不会刻意唤醒肌肉,让一切都进行地轻松,杜绝用力过猛。
耳机里放着汤姆?希德勒斯顿的朗读音频,每日一次歌单循环。
“Brightstar,wouldIwerestedfastasthouart—”
陈燕西多数时间会跟着默念,他挺中意抖森的英式口音。一听就是正儿八经从公学里毕业的。
以前他也听些乱七八糟的音乐电台、或古典乐广播。主持人的公鸭嗓特瘆人,恰似前夜刚玩了床上受虐小游戏。
偶然听到抖森的十四行诗后,陈燕西觉着自己出不去了,他要的就是这声音。
以至于后来给出的男友标准,都得向汤姆?希德勒斯顿靠齐。
朋友说他没治,脑残粉。其实也不是,陈燕西懒得解释,他另有原因。
况且这原因说出来挺傻。
经年一过,也没好意思再提了。
陈燕西冥想结束,收拾好瑜伽垫,洗完澡,下楼吃饭。他住的地方是一家青旅,公共客厅用来吃饭聊天、休息交友。每日早餐由旅店提供,多数是吐司面包配花生酱,海鲜粥和炒面。
七点时,太阳完全升起,且已有灼热之感。明晃晃的日光穿越两扇巨大落地窗,洒在木地板上。风撩动窗帘,陈燕西叼着吐司,常在早餐时发呆。
仙本那的日子过得很慢,二十四小时仿佛能以四十八小时来过。
国内匆忙的地铁线与早高峰,离他十万八千里。
陈燕西对面坐着宋阮,一头软趴趴的黑发有些凌乱,吃饭时不敢拿正眼瞧陈教。
酒醒之后,宋阮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埋了。出门狩猎踢铁板,阎王教练当场抓包,俗套得简直丢人。
陈燕西倒不怪他,年轻小伙子没点定力,见个两条腿的男人就往上贴,正常。
他在宋阮第八次偷瞄中开口道:“今天别下潜了,潜规抄个五十遍吧。昨晚犯了啥错,背来听听的。”
“潜规”是陈阎王自个儿写的,亲编成书一百零八条,条条很没道理。
“潜水前不允许喝酒......即、即使是前晚八小时之内。过度饮酒会引起脱水、减压病、或放大氮醉效果等......还有......还有啥来着......”
宋阮喝着海鲜粥,一边稀里哗啦,一边磕磕巴巴背诵。跟小学生完成任务似的,抓耳挠腮。
陈燕西实在听不下去,扔一张纸巾给他。
“成了成了,大爷,别背了,我怕被你气成心肌梗。”
“我问你,小时候没少受语文老师荼毒吧?”
宋阮嘴角沾有米粒,瞪了双眼满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陈燕西呲牙咧嘴,吞下最后一口面包。
“巧了,我也是。”
“所以现在来祸害你。”
宋阮:“......”
他真不该对陈燕西抱太大希望。
“三条腿的王八不好找,一根棍的男人还能少?”
陈燕西收拾好餐具,到旅店门口穿鞋,俯身时露出一截劲道窄腰。特叫人想要上手的欲望,勾引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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