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轻脚步,后退着向左边的架子走去。
一直走了二十几步,最终易安歌停在一个标本比较少的架子旁。远处手术台那儿传来撕咬的声音,布料被撕裂,那声音磨得他耳朵发痛。他试图通过架子的缝隙向那边看,却发现根本看不清。瓶瓶罐罐太多了,几乎完全将视线遮挡住。
易安歌小心地移开了眼前的几个罐子,忽然缝隙中有影子一闪而过。这次不是黑色的,易安歌勉强看到,在半人高的手术台上趴着个巨大的东西,通体呈现肉红色,新鲜得令人反胃。
易安歌后退两步,差点撞在身后的架子上。
血液仿佛在那东西的皮肤表面流动。它窜得飞快,一秒内来回几个上下,最终停在手术台上,直起身子来看向四周。
易安歌悄悄提了一口气,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会儿他才看清那东西的真正样子。那东西模样古怪,脑袋非常小,像一只被扒了皮的大老鼠,血肉直接翻在外面,这会儿正转着它那拳头大小的脑袋四处看着,好像在寻找易安歌的踪迹。
架子间的缝隙很小,易安歌只能看到它肉色的后背,和突出来的、几乎要将皮肉撑裂的脊骨。这东西看得他浑身发麻,不由得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想再往后躲一躲。
架子太多了,他不得不回头去看路。他努力将身子藏在标本较多的地方,试图用瓶瓶罐罐遮挡,脚步一点一点向后挪。
大老鼠没有发现他,有些焦急地蹦了两下,似乎在撕咬床单,发出极其沙哑的尖叫。
易安歌听得头皮都要炸了,拔腿就想往后跑。刚转移视线,他的双眼就跟身侧的一个标本对上了焦。
那是一只极大的标本箱,箱子里的溶液不是无色的,而呈现一种很淡的黄。里面的内容物是个整体,有一根很长的管子连着肚脐,皮肤因为长久浸泡而褶皱发白,不知是什么缘故,还像在活水里漂浮似的微微抖动着。
那是一个足月的男胎。
胎儿脑袋极大,大到跟身子不成比例。一双眼睛在浑浊的防腐剂里睁着,正目不转睛地与易安歌对视。
易安歌被看得手脚冰凉,身体也定在那里,不敢动,也不敢移开目光。
两人就这样久久相望。胎儿黑色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有两道旋涡,将易安歌的灵魂都吸引过去,一下子,易安歌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满脑想的都只有眼前这个诡异的标本。
胎儿身体的抖动开始剧烈起来,将防腐液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忽然,胎儿极快地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就移开了目光,向易安歌身后看去。
易安歌猛地回头,发现自己双眼所在的位置正好处在架子之间岔开的缝隙前。有一双黑溜溜泛着血光的眼睛正透过那缝隙,遥遥地望着他。
那双黑眼睛没有眼皮,周围的肉红色极度鲜艳,好像刚蜕下皮没多久似的,和那胎儿一样,死盯着易安歌的眼睛,一眨不眨。
易安歌身子一抖,手甩到了架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易安歌又抖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回归到身体里。
他不再犹豫,不去管那诡异的男婴标本,扭头就向后跑去。
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夹杂着手术台被撞击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紧追其后。易安歌用尽全身力气奔跑。这一次他跑得极顺,但身后的声音穷追不舍,而且越来越近,很快几乎就要飞奔到他耳边!
易安歌看到一个空标本箱,想也不想就直接拿过来甩向身后。
啪的一声重响,身边墙上溅上了血。易安歌继续跑,将能看到的空箱子全部甩到身后。
很快,身后就没了动静。他又跑了一会儿,渐渐慢下来,回身看时,只看到混杂着黑血的满地狼藉。
他喘着粗气,心脏跟要爆炸了似的狂跳不止。脑袋里和耳中像炸开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全是杂音。
老鼠似乎被玻璃砸烂了。易安歌没想到在梦里自己身手能有这么好,不由得咧嘴笑了一下。
嘴角刚挑起一个弧度,忽然间,从头顶传来一声呼啸,一个血肉模糊的大东西直接从房顶向他的面门扑来!
那东西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样貌,易安歌只来得及挡住脸,心中暗叹一声,要糟!
变化突起。在易安歌感觉那东西即将扑上来的时候,从一旁忽然横叉过来一样东西,只听极其凄惨地“吱——”地一声,睁眼再看时,那大老鼠已经被一根长针刺穿身体钉在墙上。
易安歌猛地转头,只看见景嵘如同救世主一样站在架子的另一边,手上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
“你……”
易安歌张张嘴,声音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想问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又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景嵘看他一眼,深邃的眼瞳中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易安歌处在情绪动荡之时,根本无从发觉他目光中的深意。
“你向后跑。”景嵘极快地对他说,自己转过身,面相易安歌跑来的方向。
此时易安歌看到,那标本箱中的男胎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架子的顶上,正趴在那儿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俩。
景嵘从袖中又取出三枚银针,对易安歌大吼一声,“跑!”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响起玻璃接连破碎的声音。无法计数的脚步声杂乱无章,混乱着向他们袭来。
易安歌不想丢下景嵘一人,但见景嵘站在那儿,背景坚定而决绝,又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听他的话,只能一咬牙,拼尽全力向后跑去。
不知道是不是景嵘出现的缘故,原本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的路的终点出现了一扇门,易安歌冲过去扭了扭门把手,发现门没锁,不由得大喜,想叫景嵘一起过来。
刚回头,他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
巨大的犹如海浪一般的黑红的血水翻涌着,没过所有的标本架,向他扑来。那铺天盖地的景象看得易安歌心中一紧,本能地去想,景嵘还在吗?
没有景嵘的身影。甚至也没有那些标本的。在血水中易安歌仿佛看到男胎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无所不在。
“景嵘!!”
没有回应。
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不相信景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血水吞噬了,可事实摆在眼前,易安歌只能咬紧牙关,在血浪扑来的前一秒拉开了门。
在开门的一瞬间,血浪已经涌到了他的头顶。视线里一片昏暗,恍惚间,易安歌仿佛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叫他的名字。但已经停不下来了,他猛地扑进门后,摔到在地。
身后门咣地一声关上,将他与外面的喧闹瞬间阻隔开来。
易安歌趴在地上,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模糊一片。等能逐渐看清周围环境的时候,耳边的嗡响早已消失,换成了让人感觉空虚到疼痛的寂静。
四周很黑,像极了前一个梦境中的黑暗。易安歌抬起身子向后看看,还好,那扇门还在,不过那门之后的东西实在是让他无法回头。
看到门,就想到景嵘。景嵘是来救他的,可却先他一步消失在血海里。一想到这易安歌的心口就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
这是梦。他反复告诫自己。景嵘既然来了,就应该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不会有事的。
但再怎么自我催眠都无法改变事实。易安歌还趴在地上,双手握成拳,狠狠捶了一下地面,只觉得筋骨生疼,眼前又再次模糊了起来。
他不会有事的。
熟悉的困倦感再度袭来,易安歌无法分心去观察周围的情况。其实怎样都好,如果景嵘都出事了,那他一个人再待在这漫无边际的梦境里也实在是太无趣。
易安歌有些惊讶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毕竟在不久前他还用尽全力去逃命,现在身处异境却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这不是他逃累了,而是精神整个陷入了疲惫的状态。
也许他应该早点将事情全部告诉景嵘,也就不会导致现在的状况。
可如果后悔有用的话,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遗憾呢?
现在唯一的宽慰就是这里仅仅只是个梦。但随着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易安歌发现,自己的意识也在逐渐涣散,跟在现实中即将睡着时的状态如出一辙。
梦中梦。易安歌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他不能在这里睡着。如果现在睡了,就真的完了。
易安歌挣扎着站起来。周身的黑暗浓烈异常,他却像看惯了似的,目光直接朝着正前方看去。
在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犹如实验器械般灌满水的容器,比刚才一屋子的标本干净许多,却更大,也更加复杂。罐体插着许多管子,连通着罐子与未知黑暗的深处。在罐子中,漂浮着一个人。一个成年人。
成年人赤|裸的身子勾不起易安歌的兴趣。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人的脸。
那人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猛然间,罐子里的人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的黑色瞳孔浑圆发亮,带着旋涡状的深纹,与门外那只男胎极其相似。罐子里的人看着易安歌,易安歌也看着他,两个人隔着透明溶液和玻璃罐对望,半晌,罐子里的人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与此同时,整个罐体剧烈地抖动起来。黑暗的空间也在颤抖,易安歌脚下的地面疯狂地摇晃着,似乎要将他彻底甩出这个世界。
“不……”易安歌双手扶着剧痛的额头,痛苦地大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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