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由CAO场、树木构成的夜景深邃寂静非常,月光轻盈地在林间跳跃,给这样沉默的夜色蒙上一层面纱。由于学校教师的三令五申,所有走读生不得停留在学校内部,住宿生则禁止夜间私自离开自习室和宿舍,从仓库到橙黄砖路尽头的这一段路,白千湾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碍,只不过每走一步,上身的疼痛就仿佛星火一般点点燃烧,步伐也是摇晃不稳,骨头打架似的疼,不过这几百米路程,他走得断断续续,嘴里也忍不住一直发出拉风箱的粗糙声音。
亏他还把兜帽拉上了,免得自己此刻的形容吓着其他人。
路过门口保安亭,白千湾被保安说教了一番,“不能在学校待这么久啊”、“小心出事”这种话,灯光昏暗,他们也没有注意到白千湾的模样如何。
“小孩子和别人打架了啊,”自来熟的出租车司机哈哈笑了几声,“唉,年轻人就是精力好。去医院?”
“不是,回B3路。”白千湾勉强把自己塞进了车子里,他像个面粉袋子似的扑哧摔在后车厢,手里黏糊糊的,是血。后视镜里照映出一张青紫肿胀的脸,左眼像是塞了乒乓球似的浮肿,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缝。嘴巴鼓鼓囊囊的,因为牙龈和口腔也出了损伤。更不要提他身上的伤了,手臂有骨折的迹象。这样的惨状,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经历。
在B3路的小诊所里略微包扎了一些皮外伤和骨折的地方,医师絮絮叨叨地教育白千湾少打架多读书,他只能点头称是。回家之后他狠狠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窗户里展开深蓝的天空,天还未完全亮。白千湾洗了把脸,在床上静坐。
他很清醒。
咒语和仪式的步骤在眼前徘徊。
尽管一直明白自己心底藏着蠢蠢欲动的冬眠大蛇,但它的苏醒委实叫白千湾始料不及。他完全不想步白骋的后尘,无关其他,只是纯粹对白骋的厌烦而已。
虽然他是个怪物,但他不能杀人,否则就会变成白骋的模样了。
再说,如果他做了什么,宋弄墨恐怕会为此发疯。
怎么办呢?
如果宋弄墨此时就在这里就好了……
不久之后,电话铃声急速响起。
班主任的呼喊氤氲着怒气:“怎么可以不请假就旷课呢?”
“抱歉。”
“什么时候回到学校?”
“嗯……暂时不回去了。”
“生病了吗?”
“是的。”
如此结束了对话,白千湾拖着疼痛不堪的身体前往浴室。
剥去衣物之后,出现在镜子里的他几乎被拔掉了所有头发,头皮大片结痂,如同趴着一团蚂蚁,仅剩的几撮头发如同荒漠里孤独的杂草般突兀。赤/裸的身体多了几行鲜艳的大字,用刀尖划破皮肤深深刻下的文字。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幼稚又恶毒的话……
可怕的是,白千湾怀疑自己正在向这三个字进发。
宋弄墨不在他身边,他又变成了独自一人,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打不通宋弄墨的电话,短信也如石沉大海。他顿悟自己是太依赖对方了,何况这种事也不能随意说出口。“我想杀人”——这种事还是藏起来好了。
第三天的白千湾依然没有前往学校。
班主任的话语带了恳求的味道:“病好了,为什么不肯过来呢?”
“学校里的气氛难以忍受。”
“我明白,”班主任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是‘超自然事件社团’仅剩的两人之一,害怕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是吗?”
白千湾笑了:“是吧。”
“那你……”
“有点想退学,可又担心这样会使得宋弄墨成为唯一目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师给我一点意见吧。”
“这……”
第四天,白千湾拔掉了电话线,他带上所有现金和一脑袋咒语离开白家进入Z区。Z区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在强行施咒迫使自己遗忘某些事情之后,白千湾彻底变成了一个怪人。他像是得过怪病,头发只剩下一点点,眉毛也好像被扒过,光秃秃的,头皮上有剥落的血痂痕迹,不能细看,否则有呕吐的危险。他被Z区的小孩取了难听的外号,去打工也会被人嫌弃,只好在半夜出来做卸货的工作,免得吓着别人。
几个月后头发眉毛长出来的白千湾看起来正常了不少,但是因为常年戴着口罩,说话瓮声瓮气,问道他是从哪儿来的,来做什么,他自己也咕咕哝哝说不上来的缘故,被房东怀疑是有精神问题。不过这在Z区不算什么稀奇事,Z区很快接纳了他。
白千湾开始在Z区从事一些和灵异相关的事务,比如招魂、超度、问灵等等,没过多久就变成当地的神棍之类的角色,收入勉强可以填饱肚子。当然,迷恋上电子产品之后,灵异事务收入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了。
七月份,白千湾存款见底。不得不出去做兼职,离开群租房时,房东调侃白千湾:“难得看你白天出门呢。”
“嗯,要去找工作了。”
“诶?你要找工作啊?”
“是啊,没钱吃饭了。”
虽然白千湾初中毕业的学历和未成年的年龄想也知道找不了什么高薪工作,只能在餐厅勉强当个临时服务生,这样也算聊胜于无,几经权衡之下他来到了B区一家中餐厅打工,一想到这个月结束就能买个新笔记本电脑,他就充满了端菜的动力。
“欢迎光临。”
白千湾抱着菜单微笑。
来人是一位年轻男人,也许用青年形容更合适,大概二十岁的年纪。他点了山楂玫瑰冰粥、苦瓜酿虾茸和冰花煎饺。
之所以白千湾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个顾客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来时都点了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不点一些别的?”对方第五次来时,白千湾问他。
“我不是因为吃饭才过来的,所以……”青年语焉不详。
下班之后,白千湾在门口见到了寒风中伫立的青年和他身后的汽车,对方表示可以顺道送他回家。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后白千湾才在同事的调侃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来一个名字。”
阮致向白千湾表白的时候,他中毒电脑般的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先跳出来一个名字。宋弄墨。因为想不起来这人是谁,白千湾也没有太注意。
白千湾在几年后手握存款买入X区鬼屋,也成为了正式的通灵师,日子过得平静又无聊,以前的痛苦渐渐扩散消失近乎为零,偶尔他会想起为何自己在Z区头发掉光了的疑惑,因为没有结果,很快就被白千湾抛在脑后,连同杀人和吃人的欲.望一起。
在碰见百万订单之后,这些旧事像候鸟回归他的身体,他的痛苦、愤恨、歇斯底里,还有对宋弄墨的食欲与爱。
……
铃声如雨点般落下。
女孩们成群结队地从音乐教室里涌出,台阶上坐着的男人像风中的竹子一样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不好意思。”
男人站了起来,侧身为学生让道,他的脸色非常白皙,甚至到了些许病态的地步,眉宇间更是萦绕着一股忧愁病气。有路过的活泼女孩子和他打招呼,他也是低下头不好意思似的微笑,如果不是注意到他搭在栏杆上的手臂,以及关节泛白、紧紧地扣住栏杆的手指,宋玉墨大概也会被他骗过去,以为他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
如果不抓住栏杆,想必白千湾会摔下去。
宋玉墨抱着音乐课大课本在顶格楼梯上俯视着他,疑惑道:“白先生的文章还没写完吗?”
白千湾已经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她了。宋家兄妹无处不在。
不过,他已经忘了他还有这个借口。
他还没编好自己写到哪儿,宋玉墨又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难道他看起来很糟糕吗?
宋玉墨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看起来像是快进医院了。”
“老毛病了,有点头疼而已,”白千湾果断撇下上一个问题,“没有大碍。”
宋玉墨看了他几眼,没有再说什么,正要与白千湾道别,身后倏忽传来了钢琴老师的嗓音。
“你今天怎么又——玉墨?”
年长的女子看了看她和白千湾,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钢琴老师今天心不在焉、面色疲倦……
宋玉墨这样想着,朝她莞尔一笑:“老师,我先走了,你们聊吧。”
钢琴老师今天也是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背着巨大的米色布包。在看到白千湾之后,她神色缓和了些。
今天的风很大,秋天逼近之后,整个B市都已经降温了,他们站在门口,风不住的摇晃着竹林,他的发梢也在风中摇摆着。
“没关系吗,”她说,“你是不是病了?”
“本来想着来问问您关于从前的事情,现在不必了。”
“为什么?”
“……嗯,没有找到凶手,只是突然想起来很多事。”
白千湾看起来有些浑噩,眼睛瞟着前方三十公分处的白石台阶,像个上课走神的学生。他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与钢琴老师道别。
回到鬼屋之后,白千湾抱膝坐在床上,表情呆滞无比。
惊慌的鬼魂们围成一圈,盘绕在床的四周。
“怎么了宝宝!”
“遇到什么事情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呜呜呜,到底怎么了,小白别这样啊。”
良久之后,白千湾才出声解释:“一想到那些事我就非常痛苦。”
“什么事?”小康王插进了鬼群中,表情也是惊恐不已。他们哪里见过这样心灰意冷的白千湾。
“感觉今晚要做噩梦了。他们在仓库里抓住我……”白千湾喃喃,“我想杀人。”
“啊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康王叫了一声,“怎么回事嘛,小声告诉我?”
王俄杰。
王俄杰。
……
白千湾置若罔闻,他进了厨房。
只见他苍白的双手打开了橱柜,拿出了一瓶药——
“快拦住小白!”偷偷尾随的女鬼尖叫道。
旋即一群鬼魂将白千湾猛地扑倒在地,众鬼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他又要自杀了!”、“一定是氰酸钾!”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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