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瘾患者 作者:南行拾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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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谈完业务后经过红枫公园,看见一组人在拍写真。本不感兴趣,但目光却被在亭子里俯身挥毫的人吸引住。那是座旧石亭,落满枫叶的石阶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石桌上铺着宣纸和砚台,瘦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提笔,着墨,在纸上行云流水地游走,不用看都能猜到这双手写得一手好字。
虽然有人打光,有人拍摄,但那人仿佛置身于镜头之外,毫无刻意做作之感,不禁让苏廷杰怀疑他不是在拍写真,而本身就是画中人。一时看得入了迷,苏廷杰竟找了个石凳坐下来,没有要走的打算。
听说11月中旬是红枫公园的枫叶红得最美的时候,苏廷杰心里庆幸自己来得是时候。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吹落了几片枫叶,苏廷杰正俯身去捡,只见一只手拾起他面前的红叶,顺手举起,仰头,枫叶迎着天空,阳光从枫林罅隙间透进来,一半挡在枫叶外,一半漏在长发间。
来人一甩宽大的广袖,转身将枫叶递给苏廷杰:“很美吧?如果不是这枫叶迷人,我还以为大叔是在看我呢。”说完嘴角扬起一抹调皮的笑:“哈哈,我开玩笑呢。只是大叔你已经在这里呆坐很久了,感觉不像是在看风景啊,不会真的是在看我吧?”
苏廷杰一愣,有些尴尬地看着眼前的男生——身材修长,眉目清秀,一袭长袍颇显仙姿,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似乎是洒脱的象征,袖口不小心沾到了一滴黑墨,硬是从不羁的气质间流出浓浓的书生气,但绝不呆板。本来只是觉得好看,但那抹笑容一出现在脸上,苏廷杰心就像崴了一下,太熟悉了。
“景色宜人,美色宜心。”苏廷杰接过枫叶,接着说:“只是不知道这片枫叶是借我看看还是给我留念了?”
男生拿过苏廷杰手中把玩的枫叶说:“现在是借你看看。”然后抽出苏廷杰西服前襟旁的钢笔,在枫叶上写了一行字,将笔和枫叶一并递给苏廷杰,“现在是给你留念。”
苏廷杰看了看枫叶上的字——方帆,135XXXXXXXX。抿嘴一笑,从西服里抽出一张名片,把刚被用过的钢笔别在名片上一起递给方帆,“来而不往非礼也。”
“小帆,开工啦!”方帆转身朝摄影组的人走过去,留给苏廷杰一个清逸洒脱的背影。
有了号码就会有联系,有了联系就会有交情,然后交情会衍生出其他的类似于友情、爱情、亲情的东西。在后来的日子里,苏廷杰跟方帆一直保持着联系,两人所在省份相邻,他偶尔会去学校看方帆。如果公司有W省的项目,他也会积极申请参与。慢慢的,两人开始交往,苏廷杰心里的缺口,恰巧被方帆补上了。
方帆是1995年的,跟苏廷杰不过相差6岁,但他总是喜欢叫苏廷杰“大叔”,倒不是苏廷杰看上去有多老,只是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有些深沉,或者说老派。
从14年11月相遇到苏廷杰15年10月结婚,他和方帆相恋不到一年,却深爱着他。他曾许诺方帆一生相爱,如若不是母亲以死相逼,他一度以为那个诺言能够实现……
苏廷杰出身农村,老家是B市下辖县区的一个小村子,母亲思想陈腐,在他毕业后多次催婚:“廷杰啊,你爸走得早,就我一个人把你和你妹妹拉扯大,现在你该成家立业了。趁着妈还有几年活头,赶紧结婚给妈生个大胖孙子,妈还能帮你带两年,等妈老了带不动了,你随便请一个保姆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妈岁数大了,没几年活头了,你是不是要让妈带着遗憾去见你爸啊?”
“妈让你二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姑娘,人长得好,还孝顺能干,你周末去见见。”
“前不久你三姑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你怎么又不去见人家啊?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想气死我!”
“……”
被母亲逼得没办法了,解释多少都不管用,最后一次苏廷杰来火了,直接跟母亲摊了牌:“妈,你就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什么?我没太听懂,什么叫‘不喜欢女人’?怎么个意思呢?”苏母手里的瓜子从指缝间漏了几颗,她弯腰去捡。
苏廷杰不耐烦:“我喜欢男人。”
苏母把手里的瓜子一把扔在苏廷杰脸上,“你疯了?说什么胡话!你是个大男人你……”说到一半苏母由愤怒转向担忧,拉着苏廷杰左看看右瞧瞧:“杰啊,你是不是病了?还是着什么魔了?要不去医院看看,实在不行到村头让刘神婆给你瞧瞧……”
“妈,我没病,我只是不喜欢女人而已,你要孙子,我和他可以领养一个回来给你带着,你别逼我结婚行不行?”苏廷杰推开母亲的手。
苏母给了他一巴掌,“是你在逼我!苏廷杰,你长本事了啊,出去学了几年文化你不得了了啊!你是个男人,你老苏家就你一脉香火,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爸,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们老苏家的列祖列宗?”说完身子一瘫跪在地上,哭号连天:“老头子啊,我对不住你啊,你撒手一走,好狠的心呐,留下我们娘仨儿过得辛苦啊!我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没想到,没想到……老头子啊,我不活了,你把我带下去吧……”
苏廷杰看着母亲这样,心很痛,但是又受够了母亲这样的态度和绑架。他心一横,转身把门一甩就出去了。没走几步,就听见家里传来声音:“你要是再走几步,你就没我这个妈了!你给我想好!”
苏廷杰咬咬牙,硬着头皮往村口去。走了没多远,实在放心不下,生怕母亲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于是又无奈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进门以后是无边的寂静,没有哭声,连隐隐的抽泣声都听不见。苏廷杰喊了两句没人应,一下子慌了。楼上楼下房里房外地找,最后看见母亲斜躺在堆粮食的房间里,口吐白沫,身旁是倒下还在缓缓淌出药水的农药瓶。
“妈!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别吓我,妈,你应我一声啊!”苏廷杰扑通一声跪下抱着母亲,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了120,邻里邻居听见哭喊也都纷纷赶来围观的围观,出主意的出主意,直到把人送到医院洗了胃,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了,苏廷杰才松下了紧绷的神经,一瞬间像被什么抽空了身体。
农药灼伤了苏母的咽喉和胃壁,需要住院修养一段时间。此间一直是之前给穆宬介绍的一个叫孟兰的姑娘留院看护,苏廷杰在一旁听着妹妹骂自己“自私、不孝、没心没肺、忘恩负义……”一句嘴都没回,苍白无力的表情挂在沧桑的脸上,偶有泪水流入青密的胡渣间不见了踪影。
苏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哑着嗓子让苏廷杰娶孟兰,苏廷杰穿着几天没换的衣服跪在病床边,颓废地低着头,声音像嗓子里塞了棉花,点头含糊答道:“好,娶,我娶,我娶还不行吗……”一旁的妹妹连忙安慰母亲:“妈,你听到了吗?哥说他娶,他什么都听你的,你别再做傻事儿了。”
从孔雀东南飞到21世纪,以死相逼方法老套却屡试不爽。
于是,他娶了那个和自己只有几面之缘的叫孟兰的女人。
结婚前,苏廷杰去W省见了方帆。
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玩手机的方帆,苏廷杰开口:“你想出国吗?有想去的国家吗?”
“大叔是要约我出国旅游吗?”
“难道你不想趁着年轻去国外学习两年,也当去旅游,长长见识?”
“不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当然了,如果是我们两个一起去,那我可以考虑一下。”
“公司很看重我,忙于工作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所以想让你去国外玩一两年,生活费我会给你打过去。”
“大叔,我可以不用你陪我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苏廷杰感觉心被狠狠揪了一把,愣愣地看着方帆。
方帆刷着微博的粉丝留言说:“粉丝说红枫公园的枫叶红了,我们去看吧。”
“对不起,小帆,我要结婚了。”
“……我知道。可你不是说喜欢枫叶的吗?”
“秋天太过寂寥,容不下枫叶那么妖冶的红。你还年轻,比起入秋的红枫,我想,初春的樱花会更适合你。红枫公园就不要去了,等过了秋冬,明年开春去日本看樱花吧。你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什么樱花,我只喜欢红枫。你说红枫是热情的,是炽烈的,像我们的爱情一样。你现在不喜欢了吗?”
“小帆,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还不懂,等你成熟一点以后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还没有学会舍得……对不起,小帆,我爱红枫,爱你,可我不能不管我妈啊!她逼我,我别无选择小帆……我……你知道一个人躺在你怀里慢慢失去生息的感觉吗?我怕,我怕了……”苏廷杰泣不成声,涕泪纵横。
方帆扔下手机野兽一样扑到苏廷杰面前慌乱地给他擦眼泪,“你妈不就是想要个女人给你生儿育女吗?我也可以的!我可以找医生,可以约手术,我可以以樱花的姿态继续做你的红枫。只要你还爱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不怕。”
“你别胡说……小帆,我们好好结束好不好?至少还能做朋友……”
“朋友吗?既然是做朋友,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招惹我!”方帆无力地坐回沙发上质问着。
“……”
“苏廷杰你说话啊!你就这样不要我了吗!”
“我10月1号结婚,你有空……就来吃顿饭。”
“你混蛋!”
方帆把沙发上的西服外套砸向苏廷杰,他没躲,只是淡然自若地拾起外套拍拍灰挂在臂弯里。正转身要走,方帆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头抵在他腰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别走好不好……我不介意你结婚,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苏廷杰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放手吧……”
“我不!”
苏廷杰颤抖着掰开死死环住自己腰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方帆听着皮鞋一声声砸在地上的声音,一下瘫倒成一堆烂泥,留下一屋子无声的悲伤。
香烟燃到了末端,苏廷杰被烫得一缩手指,烟头落在一份文件上,洁白的纸被烙出一个不规则的洞。
他开始担心方帆,如果他知道方帆所经历的一切,就会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就在他婚礼结束的第四天晚上,方帆已经在红枫公园上吊自杀了。
“你没有来……你为什么不来……”方帆蜷缩在树下,揽过一堆血红的落叶抱在怀里,眼泪顺着鼻梁留到另一只眼睛里,湿润了眼眶,凉了心。晚风吹卷着枯叶在不远处回旋,他还是没有来……
如果一个人一生的记忆在临死前会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一回放,那方帆死前把伤疤再撕开看一遍该有多疼……
“你什么时候和那个男人好上的?你们好了多久了?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人?我问你话呢,少给我装聋!方帆!看着我,回答我!” ……“是不是他强迫你的?走,我带你去报警!”方帆甩开母亲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摇着头说:“妈,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是非观价值观,我知道什么是伤害什么是真爱。呵,你不会懂的,你们都不会懂的。”说完毅然决然转身跑开,完全不顾身后亲妈声嘶力竭的呼喊。
“方帆!你给我站住!方帆!方帆……”声音渐行渐远,方帆眼角噙泪自问自答:“大叔,你听到了吗?我妈在叫我。我为你做出了选择,你给我的答案呢?”
最后定格在方帆脑海里的,是苏廷杰发给自己的一条短信——“此去清风白日,自由道风景好。”这是徐志摩写给张幼仪的话,潇洒决绝,却又无比可笑。
苏廷杰最后一次接到跟方帆有关的消息,是方帆的姐姐方瑶打来的电话——
“苏先生,昨天,警察把小帆的……小帆的尸体送回来了,他们说,小帆是……是自杀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爱他保护他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自杀?我听说你结婚了是吧?当初你让我答应把他交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会结婚?呵,我们不会起诉你,不是原谅了你,而是我们没有证据,没有你‘杀害’小帆的证据,是你杀了他,是你给他的承诺和希望杀了他,我要你永远记住你是杀人犯的事实,我要你愧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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