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瘾患者 作者:南行拾荒者
Tags:情有独钟
第二天生活好像又回到穆宬在的时候的样子,宋尧开始洗衣服、打扫卫生、给穆沐洗澡、为自己剃须。然而过了三四天,没有任何快件寄到家里,宋尧开始变得焦虑。
他坐立不安无所适从,就想找点事情消磨时间。于是他把好不容易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家弄乱,然后再一一整理得井井有条。
一遍又一遍擦着茶几,擦累了就看着手里的抹布发呆。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宋尧跑回卧室换了身衣服,提上一只小桶,桶里放两块毛巾和几瓶水,还有一个刷子,就开车去了墓地。
死亡是一个人曾经活过的最好的证明,而墓碑是证明一个人死亡的最直白的证据。
宋尧用刷子刷去石台上的灰尘和落叶,然后跪坐在墓碑前轻轻擦洗着墓碑。其实时间并不可以清洗掉一切,他发现痛苦原来可以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停留这么久。
他不止一次想过穆宬怎么会忍心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残忍?没有穆宬,以后谁来捂住他的耳朵和眼睛,谁来保护他不被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所伤害?
有时他甚至会产生一个极恶毒且自私的想法——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而偏偏是自己独一无二的爱人。可过后他又暗自嘲讽自己的幼稚——有人死去就会有人悲伤,这世界上谁不是独一无二的?
口袋里传来短信提示音,宋尧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条陌生短信——“逝者长已矣,生者且珍惜。替他好好活着,替他好好爱自己。”他不想去猜发短信的人是谁,因为他把自己的电话卡插在穆宬手机里以后,这种吊唁短信太多太多了,大多是发给穆宬的,也有少部分发给自己的。
短信发出者看了一眼身边看电视的妻子、女儿和侄女,缓缓舒了一口气,用手机和茶几上的烟做了交换,起身往阳台走去,留给妻子和侄女一个颓废的背影。
他伏在冰凉的栏杆上俯视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滴眼泪没出息地滑落在栏杆上,隐隐映出他下巴上几根没剃干净的胡茬。
“阿穆,一路走好……”火机在颤抖的手里打了几次都没打着,他拿下嘴角的烟,并着火机一起反手摔在阳台上。
妻子上前递来新的打火机和烟,开口试探姓地问着:“廷杰,妈下午打电话说想看看妞妞,要过来住两天,你有空开车回去把她接过来吧。”
“好。有空再说吧,我累了。”苏廷杰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把还剩半截的烟按灭在陶瓷花盆边上,把烟头和话随便一扔,就回书房了。
侄女可可晃着两根小辫子跑到阳台边上,捡起地上的烟扔在垃圾桶里,奶声奶气地抱怨:“姑父是个坏小孩,乱扔垃圾!”
孟兰把可可拉到怀里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不许说姑父是坏小孩,姑父只是累了。”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鼻头一酸,她想可能是晚餐吃得太咸了,连眼泪都咸的发苦。
宋尧看完短信把手机随手放在一边,坐在穆宬墓碑前,指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墓碑的黑白照上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穆宬,头依靠着墓碑一侧,像靠着穆宬的肩膀那样享受。
不顾其他扫墓人投来或同情或疑惑的目光,宋尧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着……
“国内的证不合/法,我们过段时间去挪威吧,或者丹麦,瑞典也可以,听说德国也不错,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法国的典雅和意大利的浪漫,我们去那儿吧。如果一定要去底特律也可以……”
“你还没有向我求婚,但是我现在已经答应你了,戒指呢?你人去哪里了?”
“之前你去底特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款男戒,觉得很适合我俩,我问店员可不可以买两只一模一样的,她告诉我可以私人定制,还问我我们俩手指的尺寸。我抬起手看了很久,一时间手足无措,我已经太久没有握过你的手了,连牵着你的那种安全感都找不到了,又怎么会记得你手指的尺寸……后来我慌张地离开了那家店,店员一定觉得我很无礼,像个神经病,但是我没办法,我怕再多待一分钟都会没出息地哭成狗,我讨厌别人通过各种有意无意的举动告诉我你不在我身边,现在更讨厌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掏出手机,把闹铃调到下一分钟,然后静静地等着。
“老公我饿了,起床给我做早餐,老公我饿了,起床给我做早餐……”闹铃准时响起,宋尧也不关,就任由手机响着,震动着,然后自动关闭。他又调到下一分钟,又等,又响,一遍一遍……
直到手机震得手都麻木了,宋尧才抱头痛哭:“你不是喜欢听我叫你老公吗?老公,老公,老公,老公……我叫了,叫了很多遍,你听见了吗?……既然你听见了,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抛下我?你明知道爱我的人本来就不多,爷爷走了,你也走了,你让我怎么办……”
站在不远处的槐忆安看着宋尧颤抖着蜷缩在墓碑前,心如刀绞。他记得大学时曾看《爱情礼赞》,书里说“爱情一字,拉丁文作amor,起始于爱慕,终极于死亡。”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爱情不仅没有终极于死亡,反而因为爱情一方的死亡变得更加深植于骨髓。
诉说的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守护的人一守也是几个小时。直到看着宋尧把车开进小区,槐忆安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破碎的心回宠物医院。
宋尧刚从车库出来就被小区门卫处保安叫住了。原来是从底特律寄过来的包裹到了,快递员送上门时没人在家,就放在门卫室了。
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一看,是两个精致的礼盒。
一个是纯黑色系白绸带的,里面平整地放着一套礼服,正面是纯黑色西服,背面是纯白色婚纱,设计独特,别出心裁。
另一个是深海蓝盒面,盒顶粘着一个米色蝴蝶结,打开一看里边有几张用过的画纸、一个全新的相机和一个相机形状的U盘。
有四五张画纸是穆宬为宋尧画的素描,还有一张是署名穆宬的设计稿,设计作品正是那套礼服。最后一张是折叠起来的旧画——《姓瘾患者》。
看着久违的画和熟悉的班级姓名,看着画上那个左手撕扯着胸前的T恤,右手伸向远处模糊的身影,极力扭曲着身体的男人,宋尧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
6年前穆宬画这幅画时,他是那个跪在地上求而不得、扭曲而痛苦的男人,宋尧是那个貌似可望而不可即的模糊背影;而现在恰恰相反,宋尧成了那个一无所有、唇角溢血脸颊垂泪的男人,而穆宬成了那个再也触碰不到的模糊背影。
一切像是巧合,又像是征兆。
把U盘插进电脑打开,里面全是小视频。宋尧随便点开一个,画面里出现了穆宬在和一个外国男人讨论着设计稿细节,过程中还提及宋尧的身材比例和腰围肩宽。再点开一个是穆宬在镜子面前臭美地试着一套西服,镜头切换到一个金色长发的漂亮女人,她笑着朝镜头招手,嘴里说着一口流利中文:“宋先生你好啊,我是Candy,布朗先生的助理。”说着把镜头转向在工作台上裁剪布料的外国男人,“这就是布朗先生,他可是著名的设计师喔,他一般只做自己设计的东西,所以当穆宬拿着已经设计好的稿子过来找他时,他都快被气死了。”再次把镜头给穆宬,Candy继续解说:“看,这就是把布朗先生气坏了的自大的家伙。”画面里的穆宬转过身抬手挡住镜头:“别闹!试衣服呢!”
“你看看他有多凶,宋先生你真应该尽快过来管管他。听他说你很快就会来底特律了是吗?真是让人期待呢!而且婚礼的事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许说!”镜头剧烈晃动后一片漆黑,可以猜到应该是相机被谁抢走了。
过了一会儿穆宬把头凑到镜头前,咧嘴一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等我。”最后镜头就停在了穆宬的笑颜上。
宋尧脸上表情复杂,说不上来是笑还是哭。他继续点开其他视频,或长或短,都与穆宬和自己有关。
看着看着天又亮了。
从这天晚上开始,宋尧再也无法在黑夜里入睡。睁着眼时,满世界都是穆宬阳光般的笑颜,一闭上眼就是白布下那张流血的脸。
在组长的催促下,他再次回到工作岗位,他想或许忙于工作就能够使身体达到一种足够劳累的状态,就不会再失眠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以为大脑可以忘记的东西,身体会帮你牢牢记住。比如说,宋尧开车接送穆沐去宠物医院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让它坐后座而把副驾座留给穆宬;比如说,宋尧晚上泡澡总会等着穆宬来抱而在浴缸里等到水凉才意识到穆宬不在了;再比如说……
一开始槐忆安只是觉得宋尧因为悲伤过度而身体免疫下降,精神状态不好,即使听宋尧说他连夜失眠也只是带他去医院开了安眠药,他以为吃了药一切就会好的。可后来他才意识到没那么简单。
他发现宋尧不那么喜欢笑了,而且他的笑像是失去了灵魂。他经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前一秒在做的事情后一秒就忘得一干二净。他甚至会忘了吃饭,忘了穆宬已经不在了。也许他已经在穆宬去世的阴霾里迷了路,一直在痛苦的记忆里兜圈子。
预感这样下去宋尧会抑郁而终,槐忆安给宋尧介绍并预约了心理医生。他向心理医生描述完宋尧的所有信息和情况,就把宋尧带了过去。
“宋尧是吧?请坐。”医生拍拍椅子示意宋尧坐下。
“谢谢。”
“我听忆安说你懂茶道?”
“一点点而已。”
“谦虚了,那我们今天就喝喝茶聊聊天怎么样?”
宋尧瞥一眼槐忆安,朝心理医生点点头。
“我喜欢喝茶,但是却不能每天像这样坐下来细品,所以也少有茶友。非要找一个出来,那就只能是我的小女儿了。有一次我泡了杯茶忘喝了,她好奇,就喝了一口,苦得打冷噤。于是她就把我的茶水给倒了,添了新水,泡上几分钟又倒了再换上新水,反复几次看着茶水基本没什么颜色了,尝了一口就端来给我。我问她为什么要倒我的茶,她说浓茶太苦,多换几次水就不苦了。哈哈,真是个傻丫头。”
心理医生给宋尧添了两回茶,接着说:“人的感情很复杂,有失落,有悲伤,有思念,有怨恨,就像茶,第一杯总是苦的,多花些时间换几次水,自然就淡了。时间越长,悲伤越淡,就像我女儿给我的那杯不断稀释的茶。”
宋尧拿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淡然说道:“医生,谢谢你,你的意思我领会到了。可是喝茶不就是苦中寻乐吗?过度稀释的茶和白水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些无味的茶叶残渣罢了。我知道纠结于过去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是人生短短数十载,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呢,你说是不是?所以,我很感谢你的开导,浪费你宝贵的时间我也只能说抱歉。”
宋尧的反应完全出乎心理医生的意料,他的言语中听不出一点逻辑混乱的地方,虽然确实有些悲观,却还是让心理医生无言以对。他清晰地感受得到,宋尧在拒绝一切试图把穆宬从他心里挖出去的人和事。
按计划这样的心理治疗有三次,但后来的两次宋尧再也没去过。没用的,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于宋尧而言,穆宬是阳光一样的存在,如果这缕阳光从来没有照进他久雨不晴的小城,那么即使小城腐败成废墟,他也不会觉得有丝毫可惜。可当这缕光铺满他的整个世界甚至已经让他习惯了有光的日子后,他再也无法在黑暗里存活。正如胡赛尼所说:“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从来就没有得到更伤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把爱情理解得太执拗了,想着一定要You Jump,I Jump,而是对于从小就孤僻甚至自闭的宋尧来说,这不是偏激也不是执拗,只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表达悲伤的方式。他的抑郁是小时候刻在骨子里的,所以患上抑郁症也很正常。
谈起抑郁又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我最喜欢的歌手张国荣、诗人査海生和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都是死于抑郁引发的自杀,所以抑郁症又是一个无法逃避的话题,我查找了一些相关数据,摘录在此:
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抑郁症发病率为3.1%,而中国的发病率高于世界平均水平,且近年来呈持续上升趋势并出现年轻化趋势。目前,全国各类精神疾病患者达1亿人以上,重症者超1600万人。其中抑郁症患者有大约3000万,是发病率最高的精神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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