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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话时，赤青已经来到楼梯下面。他抬头看见的江梁坤，穿着居家服，系着围裙，听到他又说注意路上安全。

 

  赤青坐上115路公交车，一路在想高太太最近的态度。他摸不准，高太太突然开窍了似的，说话都高了好几个层次，不拿生恩养恩压他。

 

  到达目的地，赤青顺着人群下车，往四周看了看，不出所料看到焦急等待的高太太，以及没想到的大舅、小姨等人。

 

  赤青想起早上江梁坤说的话——今天是小寒，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

 

*

 

  轿车里赤青被大舅和姨夫包夹着坐，他的手机和零钱硬是被高太太抢走。小姨在开车，是去老家的路，要过两个山洞。

 

  “小青，迷途知返啊，浪子回头金不换。”大舅语重心长地道，“你妈妈年纪也不小了，经不起这些折腾。”

 

  他试图去拍赤青的肩，被赤青拒绝了。

 

  “这孩子。”大舅指着赤青问，“今年多大了来着？”

 

  高太太：“二十一了。”

 

  大舅轻点了一下赤青的头，“这么大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我家阿珂十四岁就已经跳级去读高二了，现在在大城市里月工资上万，回家一趟不知道带多少东西给我，你……”

 

  路程在他们的絮絮叨叨中结束，车子驶进小乡村。

 

  “你还打算让小青去读书？”大舅拔高了嗓门，“他这哪里是读书的苗子？浪费钱！根本不如回来帮他外公种种地。”

 

  赤青冷漠地看着大舅，“你放屁。”

 

  寂静的小乡村，大声说话都有回音。等到赤青的声音结束，大舅就跟闻到了屁味一样，涨红了脸，“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一巴掌往左脸呼过来，高太太没有拦，赤青守着和江梁坤的约定也没有反抗。

 

  “你还是人吗！”大舅骂着，还想踹一脚解气，被要面子的小姨拉走了。

 

  小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赤青的耳朵，“大哥你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就动手……他腿才好不久……动手多伤感情……姐姐你跟我往这边走……”

 

  姨夫拉着赤青往老家走，这个话不多的男人难得关心赤青，“等会儿你随便用什么敷一下脸。”

 

  傍晚到达老家，赤青直接被关在房间里。

 

  高太太理不直气也壮，要他好好反省才放他出来。

 

  赤青躺在床上，闻着房间里发霉的味道，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怕是要烂在这里了。

 

  他们拿走了手机和钱，没发现赤青戴在胳膊上的儿童手表。江梁坤冲话费得了这个，连哄带骗让他戴上，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两天前才得到的手表，一下子就派上了用场。

 

  手表电量不多，赤青打电话给江梁坤，捡着要点讲，“我现在在老家，不用担心，我自己处理。”

 

  江梁坤对他的处境一概不知，只说：“记得吃好睡好，不要回来让我看见你瘦了。”

 

  听话的赤青挂完电话就吃完晚餐睡觉，没给大舅他们任何来教育他的机会。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赤青觉得有人开锁进来了，他睁开眼发现是高太太。

 

  高太太哭过了，眼睛红红的，“小青，我们好好聊聊。”

 

  “我一直都在和你好好聊。”赤青很平静，还打了一个哈欠。

 

  “你这是在怪我吗？”高太太开始翻起账本，从江梁坤怎么蒙骗她，周熠如何欺骗她开始，最后得出了结论：除我儿子以外，世界上的所有男人果然都是王八蛋。

 

  “小青你为什么不想想那个男人接近是为了什么呢？妈妈永远都不会害你，可是你能确保那个姓江的不会吗？小青，你见过的世面太少了，听听妈妈的话吧，不要再犯错了……”

 

  赤青不想听了，拉过被子把头遮住。心想他是有多天真，会以为高太太有什么改变？他们之间最好的解决办法就应该远离。

 

  第二天房门没锁。

 

  “早。”表姐高珂正在收拾行李箱，漫不经心地和赤青打招呼，“我今天刚到。”

 

  赤青很久没见她了，这个多年来活在大舅和高太太嘴里的表姐，是他想要学习的方向。

 

  虽然大舅经常说他家阿珂对他如何如何好，xx节日怎么给他打钱送礼，但赤青觉得这并不是孝顺，哪有孝顺的人，能不回来见自己爹妈就不回来的？

 

  赤青问：“今天怎么回来了？”

 

  高珂语调平平，“回来给奶奶扫墓。”

 

  两人关系不咸不淡，寒暄完便陷入了沉默。

 

  “我有一个问题。”赤青觉得自己这个问题不得不问，“你究竟是……我是说，嗯，离大舅他们这么远的？不会有罪恶感吗？”

 

  “你在想什么？”高珂停下手里叠衣服的动作，只翘起一边的唇角，好笑地看向赤青，“我确实是我爸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是我都已经掉下来，为什么还要一直纠结掉下来的时候他们痛不痛，我痛不痛？”

 

  “赡养费我不少他们，看望他们又达到了平均次数，我没有罪恶感。”高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赤青，继续说，“你在想他们是人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也是个人吗？”

 

  赤青喝水来避免和高珂眼神接触。

 

  “赤青，我知道你和姑妈之间的事情。”高珂直言不讳，“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跟你说过，你迟早会被她毁掉的？”

 

  高珂：“我现在依然对你这么说。她的爱太畸形了，你可以拒绝的。”

 

 

 

第12章 生而为人11

  赤青没有联系的第五天，他的手机号码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又臭又长，江梁坤把其中的精华提炼出来就是“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这遣词造句一看就是高太太的风格，于是江梁坤给她回了一句话：高太太，爱让一个人在人间的行走多出了一倍的艰难。（余秀华）

 

  高韦韦爱赤青吗？

 

  根据周熠的说法，这很难解释。

 

  高韦韦在家中排二，大哥小妹均比她出色，父母常常忽略她。前夫赤恒与她一时激情结婚，两人在思想上门不当户不对，婚姻维持六年。

 

  她常常陷入“我没用”的想法之中，直到儿子出生，让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被需要。在被丈夫及其家人否认的过程中，高韦韦非常想要被儿子肯定。这个“非常”过度后，她自己的想法就强加在了赤青身上。

 

  周熠曾对高韦韦旁敲侧击，问她对赤青姓取向的看法。结果发现她其实根本不在乎，甚至有点开心赤青是同姓恋，因为这样她就站在高地上。她可以被人们以“不容易的父母心”的理由谅解，可以阻止赤青离开她。

 

  假使今天不是江梁坤，而是位完美女姓，高韦韦依然会加以阻挠。

 

  她要的一直是自己的幸福，她比爱赤青更爱自己。

 

  江梁坤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听得周熠头大。

 

  “你干什么？咨询完了没有，完了快走，别耽误我上班。”周熠给江梁坤下逐客令，“以前就算是冬天都隔几天去游泳，你现在去游两圈冷静冷静。”

 

  “周医生你看看我后面哪有病人？再说我也是付费来咨询的，你还没治愈我心灵的伤疤呢。”江梁坤赖在这里不想走。

 

  周熠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呵，我就算是神仙也治愈不了你的相思病。”

 

  江梁坤：“呸，你这呵呵怪。”

 

  另一边，收到江梁坤回复的高太太把手机砸了。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多出了一倍的艰难”？是怪我吗？高太太气得发抖，觉得这简直是不可理喻。吃的穿的玩的她是哪里短了赤青，她要找赤青问个明白。

 

  “小青？”

 

  高珂正在门口晒太阳，听到高太太的叫声，给她指了一条路，“姑妈，爷爷带表弟去田里了。”

 

  “阿珂你和我一起去。”高太太不容高珂拒绝，拉上她就往田里走。

 

  感觉到高太太情绪不太对，高珂试着问了一下，“姑妈，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高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没，就是觉得小青一直不懂事，总是误解我，不能体会我的用心。”

 

  高珂没接话，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要孩子学会换位思考。

 

  两人没一会儿就到了，正好听到高大舅在训赤青。

 

  高大舅负手站在一边，看赤青拿个农具都累的样子，忍不住嘲讽他，“狗都叼的动这些！”

 

  赤青对他也没好脾气，“我不是狗，没有项圈、铁链和主人。”

 

  在高大舅又要收拾赤青的时候，高珂制止住了他，“爸，表弟不懂事，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高大舅需要捧，高珂夸他几个优点，满足了他的虚荣心。高大舅被吹飘了，也不在意赤青的臭脸了。

 

  高珂笑着看了眼赤青，“年轻人火气就是比较大。”

 

  为了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高珂把高大舅和爷爷一起叫去买烟了。

 

  赤青心不在焉地翻土，猜高太太能来找他做什么。

 

  “小青，你平心而论，妈妈这些年到底哪里对不住你？”高太太说这番话太像控诉了，就差拉个横幅昭告了。

 

  赤青：“没有，你只是从来不把我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