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 作者:秋千在时
Tags: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近水楼台
傅闻远收回搭在桌上的胳膊,向后靠了靠,同云溪拉开距离,表情平静,像说一件非常平淡的事情:“我不是你男朋友。床不代表在一起,你喜欢我,不代表我也喜欢你。”
他比云溪高,存着一种怜悯放过的心态,傅闻远垂眼看着一瞬间红了眼眶无措的云溪,淡声道:“我不爱你,云溪。”
上部.完
第三十三章
凌晨三点在干部招待所睡下,五点半,窗外黑沉,寒气四伏,玻璃窗上都是水汽,傅闻远就被秘书叫醒。匆忙洗漱整装、上车,往下一个要考察的县级市去。
在车上也没有休息时间,所有的情况都要重新了解一遍——虽然是秘书讲,他只闭眼听,但要想的事情多,所以也并不能算作是休息。
刚出年关不久,B市就已经回暖,乡间小路坑坑洼洼,化了的雪水和泥将车身沾污,傅闻远的配车底盘有些低,车内空间也狭窄,加上频繁的上下颠簸,左右摇晃,车里的人说不得舒服。
调动文件年前就下来了,翻过年关,过了初七,傅闻远只身离开C市,到地方后,连公文秘书都是现配现用。
到今天元宵节,仅仅一周过去,他身边还说不上有什么“班子”。
秘书坐得端正,双手捧着那方深蓝色的机关专用文件夹,语速合适,音调也令人舒服。她不是照本宣科,在念材料的同时,也加几句时政见解,细化到某月某日,某台某解说员。
傅闻远初来乍到,确实理应对很多事还不了解,而市政厅对他的态度也说明一切:一点不逾矩的配车和明里暗里多得令人咂舌的安保人员,见微知著的秘书,和并不轻松的项目——从C省首府C市到B市的调动,所有人都知道,是明降暗升。明年傅闻远将要向前一大步,在他必经的这一步上,没有一个人敢替他留下瑕疵。
傅闻远睁开眼,秘书立刻适时停下,看他喝水,才说:“先生,早上五点十五分,江越凌先生打过电话,听说您在休息,就没让我叫您。”
傅闻远嗯了声,接过手机,道:“没事,以后只管叫就行。”
秘书犹豫道:“可您休息的时间原本就没有多少。”
傅闻远依然说:“没事。”
江越凌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哥。”
“嗯。”傅闻远想到那边可能要说什么,忍不住想抬手去松松领带,一时间又顿住动作,只虚虚握拳。
江越凌道:“书达回来了,昨晚刚落地,就给你打电话那会儿。”
傅闻远嗯了声。
江越凌清了下嗓子:“那边……都挺好的。”他停住,有些犹豫。
傅闻远说:“好。”
云溪走时七零八碎的场面,江越凌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证人之一,这时候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等他再要张嘴,司机轻敲了下挡板,傅闻远便道:“我到了,马上要下车,先这样,有事再联系。”
江越凌道:“行,哥,你注意身体。”
接待的官员都规规矩矩,没人敢张罗什么乱七八糟的场合,也没人敢打马虎眼。开完会,到即将投入使用的工厂看过,再分别见过这个市的几个负责人、详谈过,就已经暮色垂垂。
这是最后一个考察点,返程前,傅闻远扶着车门站定,冬末的空气凛冽,他看了会儿远处橘红色的天空,弯腰上车,秘书紧随其后,只不过这回是坐副驾。
后座上放了块薄毯,往常傅闻远都会用这段时间补补觉,但今天的睡意却不是很强。可能是因为白天说话太多,他觉得口干舌燥,喝水也不能缓解。脑袋里的神经也像是过于兴奋了,松懈不下来。
这是持续工作的后遗症,往常只要回到住所休息休息,按顿吃几天饭就能缓过来。
傅闻远以前也出过省,三年两年的换地方,但这是第一次,他真真正正的独身,阿姨没有跟来,干休所给他腾出一整套院子,却只有他一个人住。
秘书战战兢兢提了几次,即便找的人不留在家里,也需要按时过去给他做饭打扫,但都被傅闻远回绝。他过来的时间不过一周,大半是在外头,所以秘书也还没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暂时闲下来,又睡不着,傅闻远脑袋后仰,靠在座椅上,想起早上那通电话,想起江越凌说的“不太好”。
虽然没有再见过云溪,没接过云溪的电话,也不看他发来的也许通篇都是怨怼和愤恨的短信,但傅闻远还是无法理解,当初分别是那样的情形,两个月前,云溪还在换着号码骚扰他,现在江越凌说的“不太好”,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车程比较长,回到干休所下车时,他还是有些迷糊了,但醒的很快,跟秘书互道再见后,就稳着脚步进了门。
客厅灯没开,空空荡荡,但傅闻远仍觉出一些不对。
放下钥匙朝里走几步,就看见厨房亮着灯,咕咚咕咚的声音越来越大,阿姨听见动静,也转过身来,看了他两眼,眼眶蓦然红了,又掩饰般地转了回去:“先生回来了?饭就好,洗洗手就能吃了。”
傅闻远嗯了声,抬脚往卧室去。早上江越凌没说完的话,大概就是这个。
公历九月二十五号云溪走后,农历正月初七他走前,他一直都没再见过阿姨。
正月初一大中午,他去江越凌家拜年,宁书达跑过来开门,笑得很和气,直说他错过了,阿姨刚刚出门。
江措措一直呜呜啊啊地要往厨房跑,被宁书达抱住,傅闻远不好再留,怕他口齿不清头脑不利地再喊出奶奶来,两方都尴尬,于是只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起身走了。
砂锅的盖子一打开,馥郁的香气就飘出来,暖烘烘掺着热汽渗进空气,里头有点菌的腥气,又有生姜的辣味,没等入口,胃就顺着记忆暖了起来。
阿姨盛了一碗放在傅闻远面前,一面摆盘子一面说他:“你出差回来爱头疼,烟就不要再抽了。起码这两天先别抽,缓一缓。”
傅闻远沉默着将烟熄灭,端起碗喝了口,那点不真实的漂浮感就在顷刻间散了。
此情此景,他跟个做了错事又终于被母亲原谅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只是他终究不是什么小孩,心头也不是窃喜。
傅闻远几口把汤喝干净,说道:“您把砂锅也带着干什么,怪沉的,要什么都现买就……”
“你知道什么,砂锅要用的时间越长,炖的汤才越香。新锅我不要的,那都是什么味道!”阿姨垂着眼,絮絮叨叨,“都是用顺手的,小烤箱我也带了,反正是自己家里的车,空空的,不带也浪费。”
傅闻远道:“越臣送您过来?”
“啊。”阿姨的声音低下去,慢慢地道,“实在不想再去机场,发堵。”
傅闻远不再说话,动着筷子,一点点将满桌子菜吃了大半。
他最近一直在熬,估计加起来都没有睡够十五个小时,脸色不好,眼下有些发青,加上吃完饭热气上头,听阿姨絮叨了一会儿,就去卧室睡了个结实。
这天他的梦里一直有一点微弱的哭声,软的厉害,又可怜的要命,呜呜咽咽缠绕在耳边,比那段时间里手机不间断的嗡鸣还要扰人。
傅闻远渐渐觉得喘不上气,猛地睁眼,周遭都是浓墨一般的黑,丁点亮光没有。他发现自己脸朝下睡着,口鼻都埋进枕头里,浑身是汗,脊背湿了,睡袍黏在身上,裤里头一片粘湿。
第三十四章
傅闻远忙起来比起前两年更甚,他没时间回C市,阿姨就也回不去。中间江越臣来过几次,等到国庆长假,江越凌一家也都来了,小孩儿里不只有江措措,还有跟着江越臣的李念。
阿姨被他跟前跟后、一声接一声的奶奶叫得心花怒放,晚饭也弄得丰富。江措措没有过年时候那么胖了,吃的却不少,不要别人伺候,自己吭哧吭哧地剥虾,吃得两腮全是油光,还不忘给宁书达喂两口。
阿姨逗他:“措措怎么这样偏心的,不给你爸爸喂?”
江措措转头看一眼江越凌,嘟着嘴认真地对阿姨小声说:“爸爸嫌措错的手脏。”然后他又笑起来,抓了刚剥好的虾肉又往宁书达嘴上怼,“妈咪不怕!”
满桌都笑,宁书达咬了一口,把剩下的送到江越凌嘴边:“他不嫌,你看,吃了。”江措措拍手,又去喂阿姨。
傅闻远正好赶上饭点进门,一大家子围坐一桌,吃完以后,正好四个男人,就又推出麻将桌来打牌。
偌大的院里是少有的热闹,阿姨人老了,精神也短,抱江措措去洗澡之后,又往客厅送了四杯水,就打算回屋,被在摸牌的江越凌叫住:“妈,帮我顶一会儿。”
“你去哪?”
江越凌说:“就替一会儿。”
阿姨只好坐下,就见他拿了刚放下的白开水走了,回来时候里头泡了点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跟宁书达换了。
宁书达也是才知道他去干什么,饶是他常常自诩兵痞子一个,心大脸皮厚,但到底是在长辈面前,好像他娇贵的连白水都不能喝了,得加点什么养生的东西。
宁书达心里臊,脸也红了,无措地看着阿姨。
阿姨已经给江越凌让了位置,见状笑了笑,又把那水往他跟前推:“你的手术虽然做完有段时间了,但还是不能放松保养。”
宁书达连忙点头:“我知道,妈。”
阿姨又笑了下,眼角的细纹更深,拍拍他肩膀:“你们别太晚,至少别拖着书达。江越凌,侬晓得伐?”
江越凌答应道:“十一点就叫他睡。”
宁书达没有反驳,十点半,气氛起来,其他三个都战意正酣,他喊了李念来顶上,绕过去看了会儿江越凌的牌,就回去了。
阿姨没睡,小厨房亮了盏白炽灯,空气里全是电蚊香的味道,她面前放着个砂锅,在往里头放食材。
宁书达走过去,也在小板凳上坐下:“妈,不休息吗?”
阿姨说道:“我躺了会儿,出来给措错弄点粥明早喝,今晚吃得太油,怕他小人家肠胃受不了。”
“嗯。”宁书达跟着择菜,原本就没多少东西,弄得快,阿姨最后压好皮蛋,在围裙上擦擦手,起身把砂锅煨到了后院的蜂窝煤炉上。
C市的夏天早已经过干净了,B市却还闷热,甚至草木也黄得晚,夜里这会儿,还能听见草丛里交替响起的虫鸣。
两人围着小桌坐,可能是不适应家里一下有这么多人,狗竟然也没睡,不知道从哪个房间跑出来的,挨到阿姨脚边趴下,耷拉着眼皮打瞌睡。
宁书达倾身在它头上摸两把,阿姨说道:“身体还好?下雨天刀口疼不疼?”
宁书达摇头:“不疼。”
阿姨很温柔地看看他,顿了顿,又低低说道:“云溪……”
狗一下子精神了,突然站起来,竖着耳朵抖抖毛,在后院逡巡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才又回到阿姨脚边。
宁书达道:“跟您说过,八月份开始上学了,那会儿我不是过去一趟么,说了圣诞还要去。”他开玩笑似得说, “不过他也不是很稀罕我,不爱说话。”
阿姨的胳膊肘支在腿上,一手抚了抚布满细纹的眼角:“小孩以前爱说话的,刚来家里时候怕生,悄悄的,但后面可能是和老人家待的时间长了,也是絮絮叨叨的,总爱跟着人,什么东西都要发表点意见。他不在,就跟我,他在,就跟着他。”
“我心里总是堵得厉害,每回想起他在机场那样哭,就整个人都要发抖。”
傅闻远定了要送云溪走,就连多一天都不等。阿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隐约听见楼上云溪哭喊了两声什么,就见傅闻远从楼上下来,脸色如常,吩咐她收拾云溪的东西。
开口想劝一句,傅闻远却头一回连她的话都不听完,再重复一遍:“收拾云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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