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他又说,“您决定吧。”
梁崇和孔深丰的电话没有通很久,孔深丰也没再回报告厅。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公寓,像收到上一份鉴定报告一样干坐着。
他打开了电脑,开着搜索页面,想找个心理医生开导自己。
这时候,邮箱突然提示,他收到一封邮件,来自宁亦惟,宁亦惟告诉他:“孔教授,我回学校了,谢谢您替我请假!我给您带了一份纪念品(不贵),请问您何时回学校?”
孔深丰点开了回复栏,手在键盘上虚划了几个音节,又全都删除了。
搁在一旁的手机震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是他太太的来电。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孔深丰缓缓想了想,按了接听,又按了外放,他叫康以馨:“老婆,什么事?”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或许经过无线传播后,也不会太过明显。
而康以馨的声音则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你知不知道小偬被安排转学?”
“……什么?”孔深丰有点没反应过来。
“小偬今天回来,说被约谈了,是物理学院、学校里和A大直接联系的,不转学就退学。”康以馨说,“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孔深丰说。
不过他知道要给宁亦惟回什么了,他给宁亦惟回复:“谢谢。下个月初回来,手术很顺利,我听说了。你和他怎么样?”
孔深丰一边听着康以馨对他不关心儿子的抱怨,一边将回复邮件发了出去。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儿子说是梁崇安排的,”康以馨得不到他的回应,愈发气急败坏,“我给梁崇打电话,他根本不接,给我姐打她又说不知道,说照顾姐夫很累挂了我的电话。我现在去找我妈你听到吗。”
“等等,先别惊动老太太。”孔深丰一惊,劝阻她。
“再等小偬就真的要转学了,”康以馨声音一下拔高了,骂孔深丰说,“你是不是搞物理把脑子搞坏了,小偬是你亲儿子啊!”
她近乎是尖叫的声音在孔深丰不大的公寓起居室回荡,显得孔深丰电脑收到邮件提示的声音小小的,“咻”得一下。
宁亦惟回复说:“我谈恋爱了!”
这一刻,孔深丰眼前好像突然有很多画面闪过。
他想起刚结婚的时候总是有人说他和康以馨不般配,说康以馨太强势,说他们不搭。康以馨的前任在餐厅碰见他们吃饭,以为孔深丰好欺负,走过来示威,被康以馨一杯红酒泼在脸上。
想起康以馨十分艰难的十月怀胎,最后全身浮肿,躺在床上,脚踝一按一个坑,拉着他的手去摸她的肚子,说你看我们宝宝在动。
十八周的时候,康以馨说小孔深丰像小鱼一样在她肚子里游,二十三周惆怅地说为什么这小孩这么安静,不爱动。
三十周的B超单依稀可见婴儿的面容,康以馨评价说:“我怎么感觉长得像我小时候。”
而现在康以馨为了孔偬在电话里对孔深丰破口大骂。
她很爱自己的孩子,爱他的一切完美的不完美的姓格、爱他的小聪明和不聪明,竭尽全力给他最好的。
而这是宁亦惟本来应该生活的环境。
宁亦惟应该有一个对他无尽溺爱的母亲,和一个——对他来说像英雄一样的父亲。
孔深丰认为他可以这么说,尽管好像显得太过于自满。
宁亦惟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
所有宁亦惟应得的都没有得到,不过他还是在野蛮和困境中长得健康简单、快乐纯粹,没有一分钟浪费在歧路上。
“老婆,你停一下,”孔深丰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康以馨听他很严肃,便暂且停了下来,问他。
“你这几天抽空来一趟东京,”孔深丰说,“这件事很严重。你先不要跟我吵架了。”
他听见康以馨犹豫的停顿,又听见康以馨对他说:“好吧,我明晚来。”
然后再次打开给宁亦惟的回复框,给宁亦惟发了一个他看他那些学生常用的,鼓掌的表情。
第32章
说来很是离奇,康以馨这天下午的会议,每一个议程都因为突发状况拖了少许时间,导致结束时间比预定晚了一个多小时。康以馨眼看着是肯定赶不上飞机了,迫于无奈,只好让秘书将航班改签到了下一班。
会议结束后,康以馨匆匆到了机场,旅行袋里除了一套换洗衣物,别的什么都没带。
两小时的航程,康以馨只喝了半杯水,她胃里很难受,但吃不下东西,昨天孔深丰万年难得一次的严肃,和孔偬被学校安排转学的事,让她一夜失眠。
康以馨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而不对的源头,或许比上一次孔深丰突然向她问起,还记不记得生孔偬时隔壁床住的人时,还要更早一点。她一颗心早已经悬了好久,因此孔深丰一开口,她便一口答应来找他。
飞机停稳,机舱门打开了,康以馨急不可待地往外走。也许是因为精神恍惚,明明在平地上走路,她的脚突然扭了一下,提包掉在地上,手撑住了传送带的玻璃才没摔倒。
走到抵达口,她一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等着她的孔深丰,便加快脚步走过去。
孔深丰似是勉强地对她扯了个笑容,接过她的包,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转过身边走边道:“我叫了车,我们现在去停车库。”
他的嗓音是没休息好的那种哑,脸色也不好看,肩微微塌着走在前面,步履沉重。
康以馨上次见孔深丰这么沉重,好像还是他母亲病逝。
上了车,司机开始往车库外开,康以馨坐了一会儿,见孔深丰依然不打算说话,便忍不住靠过去问:“到底什么事,急着找我过来?”
“到我房子里说,”孔深丰摇了摇头说,又问康以馨,“你明天回去?”
“当然,我早上就走,明天是小偬生日,你忘了么,你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回去吧。”康以馨道。
她给孔偬准备了不少当下小孩儿最喜欢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今晚上都让助理送回了家,先带给儿子。孔偬说中午陪她吃饭,晚上要请同学吃饭,康以馨让助理替他订好餐厅。
康以馨工作太忙,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儿子身边,便总想从别的地方补偿孔偬。
“记得,”孔深丰说,“不过明天恐怕……”
“不行就算了,”康以馨看孔深丰犹犹豫豫,又忍不住埋怨:“生日不到就算了。小偬转学的事怎么办呢,你记着一点。”
“我知道,”孔深丰看不出是真知道还是真敷衍地说,“孔偬情绪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她心情复杂地看了孔深丰一眼,放慢了语速,无奈道,“整个晚上没精打采的,一说话就眼睛红……唉,你别跟我说你真不打算帮你儿子了。”
昨天事出突然,孔偬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见她,整张脸耷拉下来,说话委屈巴巴,可怜极了。
康以馨自是心疼地问孔偬怎么回事,听孔偬说学校约谈他要转学,立刻打了一圈电话想挽回,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梁崇竟一点面子都没给她这个小姨留下,但她姐夫现在还在特护病房住着,为这个惊动她姐,似乎也不大像样。
着急之余,康以馨也免不了疑惑,终究是发生了什么,才让梁崇如此大动干戈。
“他是不是想让我去找学校说情?”孔深丰说。
“你们学校的事,你说总比我说有用吧,”康以馨道,她想到昨晚孔偬吞吞吐吐的样子,又烦恼地加了一句,“不过小偬也奇怪。他到底怎么是跟你那个学生吵起来,又怎么得罪梁崇的,我怎么都没听明白。”
康以馨其实也不想让孔深丰觉得她对他钟爱的学生意见太大,所以在大部分没有气到口不择言的时间内,会选择用“你那个学生”指代宁亦惟。
“我刚才等你的时候问过梁崇了,”孔深丰说,“那天在实验中心楼下,孔偬碰到宁亦惟和他的养母,非要说宁亦惟的养母像送外卖的,宁亦惟让孔偬道歉,孔偬不愿意,两个孩子就打起来了。”
康以馨呆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想反驳孔深丰“我们儿子怎么会这么没礼貌”,但话还没出口,思及孔偬的前言不搭后语,心中便还是不情不愿地有了一个答案。
她想了一小会儿,把声音放软了一些,轻轻为孔偬求情道:“可那关梁崇什么事?要真是这样,我带小偬登门道歉,行不行?还非要转学么,小偬会被同学笑死的。”
孔深丰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康以馨知道孔深丰肯定了解内情,此刻在车上,她也不便多问,待到车停在孔深丰的公寓楼下,跟着孔深丰进电梯上了楼,走到房里关了门,康以馨才道:“好了,现在能说了吧?”
孔深丰在餐桌旁拉了个椅子坐下了,他看着康以馨,以一个仰视的角度。
“以馨。”他叫了康以馨一声,忽而又闭上了嘴,闭得紧紧的。
孔深丰头发长得快,左边右边弧度不大对称。
康以馨伸手把他左额角的头发压低了一点,心说孔深丰胡子也没刮干净,而且又该理发了,不过真正开口,却是:“怎么了?”
她发觉孔深丰今天话特别少。虽说他平时话也不算多,但比起今天问十句答一句的情况,正常太多了。
“你快点说,”康以馨忍痛承诺道,“我今天不骂你了。”
孔深丰闻言垂了垂眼,再抬起来看着她,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他吞吐好久,拐弯抹角地问康以馨,“你觉得小偬和你像吗?”
“什么意思?”康以馨感觉自己没完全理解孔深丰的意思,疑惑地问孔深丰,“什么叫和我像吗?”
孔深丰干坐着琢磨一会儿,才又道:“换句话说,你觉得小偬长得像我们家的谁?”
康以馨在餐桌边坐下了,托着腮也想了想,对孔深丰道:“我感觉他像你多一点,也像我三弟,俗话说三代不出舅家门,可能主要还是像我三弟。”
“你三弟不是五岁就夭折了么,”孔深丰看上去有点郁闷,“也能看出像?”
“哎呀,”康以馨撇撇嘴,完全不明白孔深丰干嘛扯这些有的没的,她又摆摆手道,“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让我千里迢迢来东京,就问我觉得小偬像谁啊?我还想问你,上次问我二十年前的产房病友,这次又问我小偬像谁,怎么,怀疑我给你带绿帽子啊?”
她说的只是玩笑话,孔偬跟她们夫妻长得确实没有特别像的地方,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孔深丰说:“你别胡说。”然后再次陷入刚才的欲言又止中循环往复。
在康以馨的不耐到达极点之前,孔深丰开口说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康以馨皱了一下眉头,仔细地看着孔深丰,孔深丰如同终于鼓起勇气,和她对视。
他拿起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将手机递过来,给康以馨看。
康以馨一头雾水接过来,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上头是一个看起来和孔偬差不多大的男孩。
男孩捧着一个奖杯,长得很清秀,眉宇间有种莫名的眼熟,康以馨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个男孩,而且见过好多次,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孔深丰站起来,走到茶几边,拿了两份文件一样的东西过来,放在她面前,用很低的声音,告诉她:“这是两份亲子鉴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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