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 作者:许温柔(上)
Tags:都市情缘
夜风氵朝湿,照比空调差得远,但比车里还是强点。刚开始风的成分还算纯净,他深呼深吸,后来不知是附近的绿化带里藏了个垃圾桶,还是谁呕吐的秽物开始挥发了,盛骁躺在地上,总有一股恶臭往他鼻子里钻。
今晚他一开始的那几杯喝得太急,基础没打牢,后来怎么喝都喝不舒服。这一闻见异味,胃里的东西简直像受到同伴的召唤,他忍不住:“哇——”
盛骁对着路边的草丛,胃内容物一阵奔涌而出。
朦胧之中,他听到任远在背后的车厢里一声声喊他的名字,像是气急败坏,堪堪在翻脸断交边缘似的凶猛。
可他的嘴和鼻腔里全都是反人类的味道,一口口吐口水都来不及,想应答两声也难。
吐了半天,大概连心肝脾肺都一起吐了出来,盛骁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排山倒海。
他回到副驾座上,搜罗出一瓶矿泉水漱口,又找出抽纸来擦了擦。
任远已经完事了,自暴自弃坦荡荡地躺着。
他脸朝车座内侧歪,下头软答答往车座外侧撇,像是刚才没玩好,和他小兄弟闹别扭一拍两散了。
盛骁随便扯了扯他的衣服,替他把残局盖住,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径自揶揄道:“哎,你这样不行啊,这不憋坏了?等我找着手机,给你介绍几个女生。你想找好好谈的,有!你想找能喊出来玩的,也有!刘瑞他们认识的那些不行,都什么玩意啊?我给你找,特漂亮的,她们一见你,肯定也喜欢死了。”
盛骁再次遗憾他手机丢了,害得他们哥俩儿今天此情无计可消除,“一种相思”只能“两处闲愁”,好不寂寞。
“滚!”半死的任远酝酿了几秒,突然暴吼,“叫她们滚!全都滚!谁我也不要!”
盛骁:“……”
这家伙一贯如此,情绪忽好忽坏,喜怒无常。
盛骁适时地闭了嘴,所幸这里没别人在,他也不算太跌面儿,跟喝醉的人没法计较。
司机依然没来。
盛骁的脑子这一会儿不太会转弯,他反反复复地思索着“怎么回家”这个问题,却就是思索不出头绪,他甚至想不起来下午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正当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之际,后座的任远某根弦没搭对,开始低声啜泣。
盛骁什么样的醉态都见过,哥们儿里喝多了酒一甩膀子真往河里跳的也有,哭爹喊娘只是不足挂齿的小场面。
非礼勿听,他没搭理任远,权当没听见。
任远哭着哭着居然抽起了鼻子,把脸埋在后座的缝儿里,像对着树洞,说了一句什么话。
盛骁只听见个开头,后面没听清,回头问:“你刚说什么?”
任远哭得很狼狈,手指无力地抠挠着座椅边缘,乖乖重复了一遍。
盛骁这次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酒劲儿霎时褪得一干二净,比一个猛子扎进北冰洋清醒得还快。
第47章
服务生端来了柠檬水, 玻璃杯内侧有薄薄的蒸汽,温度恰好入口。
男人抿了一点儿,皱眉看着手里的杯子。
有些事就像是柠檬切成的片, 当年一尝, 酸煞人也,疑心自己的口舌被那强酸割裂, 骨头也被腐蚀得根根尽断,从此回头无岸, 寸步难行。而经岁月一遍遍冲泡稀释之后, 他蓦然发现自己完好如初, 反倒是当时的情景因被反复念及,品来品去品得新鲜的果酸早已淡去,只剩苦涩大行其道, 遗憾占了上风。
时钟已过12点,大半个世界的新鲜柠檬都已下班了。他当然可以叫它们再回来重新上岗,甚至命令铁树在他面前表演开花,但是这间酒店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甘于致虚极, 守静笃, 虔诚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柠檬水入口不怎么样, 让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不如端一杯白开水来。可想想父辈的教诲, 总在细枝末节上挑三拣四的人势必走不了太远,一腔杀伐决断的本能突围而出, 男人不慌不忙地抬起手,将陈旧的酸和新生的涩一并送入口中,一滴不剩。
喝了这一杯,百无禁忌。
他一敛衣摆,安之若素地坐在沙发里,垂下眼帘,掩住了凌厉的目光。
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仅在他的心里翻江倒海,破败重建。
时间不拿走人的敏感,它只是有办法让人学会自己处理自己的敏感。
午夜的大堂空空荡荡,值班人员各守其岗。送走了沈俊彬,盛骁穿过大堂吧后的回廊,一眼就看到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的任远。
何止是“朋友”。他们的年少时光密不可分,承载了彼此青春的一部分,真是化成灰都能认出来。
从盛骁迈出回廊时起,任远亦注意到大堂一侧多了一个人。
他起身道:“真的是你。”
“我还有假的?”盛骁笑着伸出手。
昔日的情分依然在,但久未联络难免生疏。
二人握手后各自落座,盛骁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任远道:“有一天和刘瑞吃饭,他说,他在历城看见你了。”
“哦,是吗?”盛骁意外得十分真实,他确实没想到刘瑞喝多了还能记事,姑娘那么大的胸都没堵住那小子的嘴,“他在哪看到我的?我怎么没见他?”
任远不疑有他:“他最近胖多了,那肚子大的,你认不出来也正常。”
盛骁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以前挺瘦。”
“可不是么,小时候最瘦就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吃激素了。”任远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盛骁胸前的工牌上,“你在这儿干多久了?”
盛骁含糊其辞道:“也没多久啦。”
“我前两年想找人帮忙,叔叔说你在外面玩,没收心,叫不回来。没想到你已经上班了,还挺像样的。”任远微笑着问,“你都负责做些什么?”
盛骁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抵触,
他明知自己和任远的关系绝非交浅不能言深,却就是不想说得太多,这一点和他面对他爹时的感觉竟然有几分相似。大约是出于对对方价值观的了解,他在开口之前就知道无论他怎么细致地介绍也不会被认同。
他笑容不减,像是没听懂重点,打了个马虎眼道:“哎,我就随便混混的。”
“我……没问这个。”任远面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失落。他低了一下头掩饰尴尬,解释道:“我是想知道,你在这儿,平时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任远无疑是世界上的“少数人”,有着任姓和轻狂的资本,任家在雁门的地位说是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眼看他对现实让步,对避重就轻的回答包容,反倒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不仅如此,对于他们过去的情分而言,流于表面毫无内容地来回客套实在是一件挺残忍的事。盛骁想了想,假设他和任远易地而处,可能也会难以置信,对方未出三句话就开始敷衍。
任远一低头,他有点于心不忍了。
两人如今地位悬殊,总得有个人比较难堪,任远远道而来,盛骁不太好意思让人吃亏。
“也没什么。”他如实答道,“我在这儿当个值班经理,既是保安,又是客服,不太忙的时候就兼职当当得罪人的考核,没事儿再给人挑挑毛病,走过去敲敲桌子,叫人好好上班。就这样,真没什么。”
任远安静地听完,抬头看了一眼大堂和窗外:“这工作累吗?”
对方没像他爹一样不屑地大骂一场,盛骁已经要感恩戴德了,忙道:“不累不累,走走就行了。”
“那你现在在值班,对吧?”任远递上自己的手机,示意他输入电话号码,“我不打扰你了。等你明天下了班,我们再联系。”
第二天的晨会上,沈俊彬简明扼要地介绍了近日进场评估和与业主的交涉情况,预计从下周起十一国餐厅就可开始试运营。会议室里掌声连连,销售部高兴得直跺脚。
散会后,他手里握了一卷文件,在电梯前对盛骁匆匆打了个面无表情的招呼,像说正经事似的低声道:“忙完给你电话。”
盛骁皱着眉头,回以一个更严峻的表情,悄悄说:“等你。”
两人如同地下党接头,苦大仇深地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沈俊彬率先破功,忍不住笑骂了他一句“神经病”,挥挥手走进电梯。
盛骁挺直腰,一本正经地冲他道:“沈总,慢走,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您就开口,全心全意为一线服务。”
沈俊彬大大方方地点头致意:“谢谢。”
盛骁换完衣服,任远已在酒店门外恭候多时。他提了一个公文包,穿的还是昨晚那身衣裳,大敞着的风衣领子根本兜不住温度,站在风口被历城的冬天一遍遍问候。
盛骁问:“找个地方坐坐?”
任远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这几年天天有场,现在看见饭店、咖啡厅就想吐,宁可站在街上吹吹风。”
盛骁:“那你还吹风?不注意身体。”
“现在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任远苦笑,“真要去,就去你家坐会儿吧。”
换了别人提这个要求,盛骁能找出千推万辞,但对任远再说推搪的话,未免不够意思。
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进了屋,任远看了卧室一眼,再看一眼厨卫,两个男人站在厅中四目相对。
“没了?”任远愣了几秒,忍不住舔舔嘴笑了,“怎么……像个花生壳似的?”
“哎。”盛骁警告道,“你够了啊。”
“开玩笑的。”任远两间屋转了转,郑重地看了一遍,强行挑出一点儿好来,“这房子一个人住倒是也不错,好收拾。我在工地上的时候,住的地方就……”
他顿了顿:“好像也比你这儿大。”
盛骁:“……对,我这儿就这么小,你坐沙发上吧。”
桌上摆了一套茶杯,任远拈起一个,端详着杯身上的樱花,问:“这几年你一直一个人吗?”
盛骁:“怎么,听着像是要替我CAO心终身大事。”
任远:“你要是愿意找,我当然可以帮你留心。刘瑞的媳妇就是我给他介绍的。”
“你还会给人介绍对象?”盛骁深感新奇,一想起刘瑞在电梯里那个挫样儿,他咳了一声,“那个……任远啊,你给他找的对象,长什么样?”
“雁门县委的。”任远答非所问,“那段时间我跑得勤,正好听说书记家的小女儿二十多岁了一直没对象,我就介绍了刘瑞。俩人见了面,一相就对上眼了,谈了半年结的婚。”
“半年啊。”盛骁三缄其口,欲言又止,觉得出卖兄弟不是太好,“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了?”
“草率?”任远不以为然道,“婚姻,婚姻,为什么叫婚姻?不昏哪儿来的因呢?何况结婚这件事就是个赔本买卖,谁趟这趟水都得赔,想得再多,也没什么用,该结就结。”
盛骁一时无言,从前那个警告身边一群坏小子别糟蹋别人家姑娘的男孩长大了,却好像哪里变了。
他试着问:“你也这么快?半年?”
“怎么会。”任远笑了,说,“我跟刘瑞能一样吗,他自己都还没过明白,不能对他要求太多。我和你嫂子认识了五六年,她出国之前我爸介绍我们认识的,后来她毕了业回国,跑来找我,我们就结婚了。”
敢情任远的婚姻经是对别人念的,他自己拿的是另一本秘籍。虽然有点替刘瑞感觉到被坑,但盛骁总算放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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