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沈璟冰虽然愿意谅解，却不可能再留她在公司，女店长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哭着道了谢，收拾了东西走了。

　　沈璟冰叹了口气，吩咐吴总监载他回公司，一路上电话不断，不少门店缺货，他吩咐运营紧急调货，同时让周副总他们下厂监督新一批次内衣的制作。下午峰会上又签了好几笔大单。

　　一边春风得意，一边忧心如焚。

　　童臻这边也不乐观。

　　他原以为秦严是要和他在办公室见面，没想到是在家里。

　　秦严、一只哈士奇和一只狸花猫并排坐在客厅沙发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这位“不速之客”。

　　场面严肃、紧张又滑稽。

　　童臻看了一眼沙发，三只间距平均、气场强大，他看了一圈，完全没找到地方坐，只好站着。

　　秦严虎着脸哼了一声：“混账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童臻冷冰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是，是我让你回来的，”秦严被小混账东西怼得一个趔趄，脸色更加乌云罩顶，“你个臭小子回了S市都不知道回家，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了？”

　　“我眼里从来都没有你这个老子，只有我妈！”

　　“你……”

　　“我以为你早就认清这一点了，怎么，你将我们母子一丢就是十几年，还指望我对你感恩戴德了？”

　　……

　　三句话就吵起来了。

　　其实童臻和他这个爹吵得并不多，多数时候都选择无视，无他，见外，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忍不住想怼他老子。

　　秦严头一回被儿子如此怼，气得倒仰，伸手指着他的鼻子：“你……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那个合伙人合起伙来欺骗我吗？我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儿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你和沈家那小子也在我面前演戏，演什么分手，演得跟真的一样，合起伙来蒙骗你老子，还从我手里给他要什么分手费！”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童臻脸色也不是很好，他和沈璟冰分手倒真不是演戏，但个中缘由太过复杂，他也不好解释，只能默认了。

　　“对不起。那32个专柜……您可以收回。”

　　“是，我是要收回！我不但要收回，还要沈家那个混账东西付出代价！你们年轻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秦严冷笑一声，“对，天凉了，沈家也该破产了。”

　　“……”童臻怕的就是这样，“爸，你不能不讲道理。”

　　“是你们不讲道理在先，怪我了？”

　　童臻：“……”

　　他知道他家这个秦老头，虽然有着商人式的精明强干，却也一直有种草莽式的匪气，做事情雷厉风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也正是因此，才能白手起家，在短短二三十年创下偌大基业。

　　所以说话老子长老子短，他根本不以为怪，但今天，怎么觉得这个老头子有种……诡异的幼稚？

　　可就算他再幼稚，他也是秦严，是威震一方的商业大鳄。素来说一不二。

　　压得他这个做儿子的透不过气来。

　　他想读人物形象设计，被父亲逼着学金融；他自作主张提前批读军校、入伍，打算为祖国的安全奉献终生了，又是他父亲手眼通天，逼着他不得不提前退役；他好容易又重新读了研，做了教授，没两年又被父亲逼着回家继承家业；现在就连谈个恋爱也要横加干涉。

　　“爸，”童臻急喘了两口气，闭了下眼睛，软下声音，“你别动他。只要你别动他，我可以……我可以辞职。”

　　这句话他说得很艰难。

　　教书、育人。

　　用化妆来透视人物灵魂，用化妆来给予人信心和信念。

　　改变人生，还世界以美。

　　这是他最爱的事业。

　　但是，如果是为了沈璟冰，他想他愿意放弃。

　　“只要你答应我和他在一起，我就回来继承家业，”童臻抬起眼睛，平静地说，“如果你执意要对付沈家，那您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儿子。”

　　秦严大怒：“混账东西，你这是威胁老子吗？”

　　童臻直视着他的双眸：“是的。”

　　“你……”他伸手在旁边找了一圈，没什么好丢，抱起哈士奇，往童臻脚下一丢，“你滚！”

　　哈士奇显然没想到看戏看得好好的，竟突然被当做炮弹丢出去，“嗷呜”了一声，趴在地上可怜巴巴、一脸茫然地舔自己被摔痛的爪子。

　　狸花猫“喵呜”一声，轻盈地跳上秦老头的肩膀，拿爪子在他脸上“啪”地拍了一巴掌。

　　“你个小没良心的也要造反？”

　　狸花猫跳到他脑袋上，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记，在他发怒之前一溜烟跑了。

　　哈士奇也爬起来，颠颠地跟着狸花猫跑了。

　　现场只剩下寸步不让的父子俩。

　　就在这个时候，街门响了一声，一阵狗叫猫叫，混杂着女人温柔的笑声，气氛凝滞到冰点的家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不可能！”秦严神色稍缓，但语气仍旧是严厉而不容置疑的，“你以为公司那群老混账王八蛋都是好对付的？你以为凭你这个毛头小伙子就能弹压得住？你需要一个厉害的岳家，还需要一个儿子……我们秦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继承人，又是继承人。

　　童臻冷笑一声。

　　“你别不服，”秦严看了一眼外面院子里和一猫一狗亲亲昵昵的女人，“你也不想想，如果继承人不是你，如果你没有继承人，坐不稳这个位置……软……你妈还能过上现在这种生活吗？”

　　对于童臻来说，这才是最不能碰的话题。

　　他抬起头来，目光冷得像刀子一样：“你拿我妈来威胁我？”

　　“我……”

　　这时候，客厅门打开，女人带着两只宠物进来。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当季新品的小香风套装，手里拎着几个精致的袋子，大部分的购物袋都在身后的管家、阿姨和司机手里。

　　女人笑着指挥着他们把东西搬到厨房。

　　她明明已经年过五十，看起来却像是只有三十多岁，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竟然还有一丝少女气。

　　不管父亲是不是因为需要一个继承人才让母亲进门，不管真相如何……这些年，母亲显然过得很好。

　　之前母亲含辛茹苦一个人带着他东奔西跑讨生活的时候的样子，童臻还记得，那时候她明明只有三十出头，却一脸憔悴沧桑，哪儿像现在，明明都年过半百的人了，还像个小女孩儿。

　　父亲说得没错，单单靠他在学校教书那点钱，他是没办法让母亲过上现在这种生活的。

　　母亲看到他，眼睛一亮，走过来：“臻臻，你回来了？正好，我买了鱼，等下让厨师做你最喜欢吃的西湖醋鱼，还有糖醋排骨……唔，还有酒酿圆子。妈妈亲手给你熬一锅桂花酒酿圆子。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怎么了？”童软叨叨了半天，才发现客厅里气氛不对，“和你爸吵架了？臻臻，你……哎，你爸都这个岁数的人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啊……就别再惹你爸生气了。”

　　父亲只在乎秦氏的继承人，为此不惜拿母亲来威胁他。

　　可母亲却话里话外都在帮父亲说话。

　　他这个做儿子的，确实又没本事给母亲提供这样的生活。

　　这是怎样扭曲又冷漠如冰，让人心里只是想想就禁不住要打哆嗦的……所谓的亲情。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那个大雷雨的冬天。

　　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眼泪。

　　悬崖下血肉模糊的一团。

　　在那个男人眼里，女人只是生育工具，可他父亲又好到哪里了？恐怕在父亲眼里，母亲也只是父亲拴住他这个秦氏继承人的工具而已。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阴天了。

　　S市的秋冬季节多雨，乌云说来就来，天边远远传来闷闷的雷声。

　　“好，我和他分手，”童臻唇色发白，不自觉的哆嗦着，“我和姓沈的分手，我答应你，我和他立刻分手……这总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客厅里没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又多难看，整个人像一只苍白虚弱的鬼魂，摇摇欲坠。

　　秦严从来没见过儿子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赶在童软之前，站起来就要扶他，却被童臻狠狠甩开了：“别碰我！”

　　他没想到儿子这么不识好歹，下意识就要发怒，可儿子似乎突然站不稳，踉跄了两步，额头磕在门框上。他又止不住担心，语气别扭地问：“臻臻，你、你没事吧？”

　　童臻没回头，踉跄着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当头一声炸雷，暴雨倾盆而下，秦严看到儿子狼狈跪倒在泥地里，撕心裂肺地呕吐。

　　童软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一声惊呼，转身就要往雨里冲，却被秦严眼疾手快从身后抱住了：“软，你别去。你身子弱，淋不了雨。”他说着对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看看。

　　但童臻吐完就倔强地站了起来，身姿在大雨里笔直挺拔，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哪怕晕成这德行，有当兵那么多年的底子在，身手也比一般人好得多，管家根本拦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步行到别墅区外面的大路上，打车走了。

　　管家电话汇报。

　　“跟着，”秦严面色铁青，吩咐，“等他安全到了酒店再回来。”

　　“是。”

　　哪想到童臻根本没回酒店，直接打车去了医院，还挂的精神科。

　　排号半天，进去没呆多久就两手空空地出来，也没拿药，直接脸色阴沉地走人了。

　　管家进去询问，被医生以要为患者保密为由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但秦家手眼通天，当天晚上，童臻的电子病历就传到了秦严的邮箱里。

　　秦严两道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眉心拧成川字，盯着电脑屏幕。

　　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

　　亲密恐惧症？接触眩晕？

　　他一直以为臭小子在部队锻炼得十分皮实，一身反骨、刀枪不入，除了和他作对，就是和他作对。

　　就知道气他。

　　谁知道……谁知道……他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儿子，竟然有病？

　　他有点儿后悔今天白天说话太冲，可是又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只黑着脸吩咐手底下的人好好查查，他想搞清楚儿子好端端的，什么时候竟然“创伤”了，又为什么会得这个亲密恐惧症。

　　那混账东西不是和沈家小子早就躺到一张床上了吗？

　　有亲密恐惧能躺到一张床上？

　　都怨沈家那小子，才把他们父子关系搞到这么僵！

　　秋天的小夜风一吹，沈璟冰“阿嚏阿嚏”连打了五六个喷嚏，一脸无措地摸着鼻子，以为自己感冒了。

　　自从夏天一场毛毛雨就让他感冒发烧了好几天，他对自己的身体就不是很信任，更何况下午下了一场阵雨，傍晚的时候虽然又出了会儿太阳，但气温还是有所下降。

　　万一真的感冒了，传染给男朋友就不好了。

　　于是沈璟冰自动自觉跑去药店买了感冒灵和板蓝根，向药店的售货员小妹借了水，直接冲了一包喝了，这才朝酒店走去。

　　他偷偷拿了童臻房间的备用门卡，嘀嘀开门，进去之后却看到屋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