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不只是那个凶杀案有名,”梁真冲高云霄一笑。那个笑莫名的让邵明音觉得熟悉,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
梁真问:“你知不知道有个歌手叫张玮玮?”
高云霄摇着头,是没听说过。
“那你今天知道了,”梁真掏出手机,点开了网易云后给高云霄看张玮玮的歌单。
“很多人知道张玮玮是因为《米店》,但很少有人会去注意,这首歌收入的专辑叫《白银饭店》,”梁真还是笑,“张玮玮是白银人。”
梁真没带耳机,所以就直接点了外放,那首《白银饭店》也通过设备从室内传到了室外,传到所有人耳里。梁真和高云霄靠的很近,肩碰着肩地看那首歌的歌词,一曲完毕后列表循环的下一首是《秀水街》。
白银的秀水街。
这条街上太阳出来,这条街上星星要走。当高云霄记忆里的秀水街和张玮玮的歌声重合,来自这个城市这条街上的他也前程未知。
这条街上天空晴朗,来往的人们流着幸福的的眼泪,审讯室外的人除了高云歌都没去过白银,但当张玮玮在吉他声里唱到“就到这儿吧……”,他们仿佛也能看到那个秀水街,看到他们是崭新的贵人,他们来到的是又一个黄金世界。
“牛逼吧,”梁真在歌放完前点了循环播放,当前奏的吉他声再次响起,梁真道:“白银有张玮玮。”
“而温州到现在都没有这样一首歌这样一个歌手,”梁真又摸了摸高云霄的头发,“虽然不应该这么比,但白银真的是个很好的白银。”
梁真道:“白银来的高云霄也是很好的高云霄。”
高云霄突然就哭了,不止是掉眼泪,是哭出了声。他到底只有七岁,他哭得那么歇斯底里。梁真给了他一个拥抱,拍他后背的时候梁真问他,你知道新娘鞋吗?
“你和他讲的?”审讯室外的赵宝刚问邵明音。
邵明音摇头,他自己都不知道新娘鞋是个什么梗。
“刻板印象和偏见真的是没办法的事情,真说起来,温州以前的标签也不好听。”梁真语气平缓,将那个故事徐徐道来,“浙江山又多,马路没覆盖农村那会儿,娶个媳妇是要徒步翻山的。当时有个新娘的小高跟婚鞋是温州买的,翻了一座山后鞋跟就掉了,可想而知那时候温州鞋的质量有多差。但现在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现在的温州、温州的产业也越来越好,因为温州人够拼,他们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经年累月把温州鞋做出了口碑,把曾经的小渔村变成现在的温州。”
梁真将怀里的小朋友扶着,帮他擦擦眼泪,问他:“你在学校和那个村里,肯定是个孩子王吧,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小孩愿意帮你。”
高云霄抽抽鼻子,没否定。
“你真的很好,很聪明很灵活。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哥把你留在温州也是因为这边的教育好,他希望你出人头地,”梁真鼓励他,“你把聪明劲儿放到学习上,你以后也会很优秀,优秀到有一天人们提到白银,他们会说白银出了个张玮玮,白银也出了个高云霄。”
梁真道:“那才是你应该拉的绳子,不是出于报复,而是堂堂正正证明给他们看,你、你的城市,都不比任何人的差。”
梁真道:“你左右不了别人对你的城市的刻板印象,但当你足有耀眼,别人会因为你改变对你城市的偏见。”
高云霄被说动了,他问梁真:“会有这一天吗?”
“当然会,”梁真肯定道,“所以不要不喜欢自己的家乡,那是歌里唱的黄金世界,那是你的根,是你永远的归宿。”
“那……”高云霄没头脑地问,“那你会回去吗?兰州,你也会回去吗?”
梁真没回答,就是扭过头看那块漆黑的大玻璃,也不知道有没有和那个人对上眼,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在看自己。
邵明音也确实在看他,一直都在看他。关于回去的答案也是邵明音想知道的,那是梁真爱到骨子里的兰州,梁真总要回去的。
现在的梁真还那么年轻,但落叶总要归根,等他完成了学业,等音乐事业顺遂,那个生他养他的故乡才是梁真的心之所向,如果梁真一定要回去,他不能一起,他也会祝福吧。
“会回去的,兰州。”
邵明音抬头看被白炽灯照到明晃晃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到酸涩后他耳边还是梁真的那句会回去的,心里头的涨溢推翻了刚才那个假设。
当过往的点滴都清晰的浮现,并汇聚成今天眼前的梁真,他知道真有分别的那一天,他面对梁真,他肯定连客套的祝福都不会说出来。
然后他又听到梁真说了个但是。
当视线再次投向审讯室内的那个少年,他听到那个少年答非所问的说,但是我在温州遇到那个人了。
梁真道:“除非把他也带回去,不然我也不回兰州了。”
他很淡地一笑,那些不着边际的自言自语只有邵明音听得懂。
“他是我在温州的羁绊,他是我另一个故乡。”
“咳、咳——”赵宝刚的咳嗽声打破了审讯室外长久的沉默,让另外一个民警去敲门后他小声地在邵明音耳边说,那小伙子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随后梁真就和高云霄出来了,是高云霄先给老伯道得歉,老伯一把年纪了,但这次和高云霄说对不起,他也没表现的有什么不情不愿。赵宝刚还是好奇,没忍住地问梁真怎么知道新娘鞋这种老一辈才知道的温州故事,梁真就说他学得专业presentation和paper都不少,关于温州鞋业转型的课题他也做过,这个故事也是以前查资料的时候看到的。
“所长,我有认真在读书的,”梁真边说边自己点头,乖巧得和见老丈人一样。赵宝刚也没给什么评价,只是吩咐别的值班民警把高云霄兄弟和老伯送回去。至于邵明音,他本来就下班了,赵宝刚就催他快回家休息。
而见梁真屁颠颠地跟在邵明音后头,出门后又转过身和自己挥手说再见,赵宝刚虽然也迟疑,但还是摆摆手,让他们快回去。
梁真见所长是这么个反应,料想自己在所长心里头也没那么不学无术了,美滋滋地坐上副驾后邵明音也在车上了,钥匙插好后他握着,良久都没发动车子。
“怎么了?”梁真凑过去摸邵明音的手,邵明音顺势就将他的手握住了。梁真还没来得及高兴呢,邵明音就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背。
“你今天好主动啊,”梁真也抱着他,舍不得撒手。
“你别老摸后背那一块啊,”梁真感受到邵明音手上的动作了,“刚才我都是装给那小孩看的。我就刚砸下来的时候疼,不信你回家看看,肯定都没青。”
梁真语气真的轻松,和没事人一样,这让邵明音的声音在对比下特别的低落,他问梁真,你怎么这么傻?
怎么这么傻,就这么扑上来把我护住了。
“我要是不把你护着,我才傻呢,”梁真将他搂着也更紧了,“还好不是你受那一锄头,不然我得心疼死。”
他感受到邵明音的肩膀一抖,梁真就扶着他肩膀让两人的额头碰到一起。邵明音不说话,牙关咬到腮帮子微微鼓起,梁真看着这样压抑的邵明音也好心疼,他就在邵明音唇上亲了一下。
他问邵明音,我们回家吗?
“昨天没吃完的饭我放冰箱里了,”梁真出来的时候看到邵明音没碰那碗泡面,“回家后我给你炒蛋炒饭,蛋直接倒到饭里的那种,超级香!”
他捏邵明音的脸,他叫邵明音的名字。
“邵明音,我们回家呀。”
那天晚上是梁真开的车,邵明音坐在副驾上。梁真每每侧过头看邵明音,他一直保持的姿势都会让梁真想到第一次送邵明音回家的那天晚上,在那辆gt4的副驾上,邵明音也是这么侧靠着车门,头歪歪地倚在那儿,不知道看什么出神。
但现在他们在一辆老桑塔纳上,车开到小区后他们是一起进的那个一居室的家,梁真三下五除二就出锅了蛋炒饭,吃完后也是他洗的碗。等他们最后一起躺到床上了,邵明音才叫他的名字,和他说了句谢谢。
梁真并不知道邵明音具体谢什么,但又隐隐约约是知道的。他就笑,原本只是搂着对方腰的手也开始往下摸,邵明音就打他手,这么一打闹,两个人就都笑得放肆。等唇又碰到了一起,梁真听到邵明音又谢谢他。
谢谢他在这儿。
那个晚上邵明音睡得从未有过的安稳,也是从那个晚上开始,他才真正意义上同失眠和浅睡告别。他还是会有梦,梦到那首《秀水街》,张玮玮在唱昨天过去,明天会来,唱就到这儿吧,又一个黄金世界。
而他和拥抱着他的梁真在今天的温州,这也是他们的黄金世界。
第46章
梁真和犹太是在进录音棚的前一个星期才最终敲定,他们的hook用《浙江温州江南皮革厂倒闭了》。
这个决定反而是犹太先提出的,原因是他在网易云的评论区里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评价,比如一位叫王三BB的朋友就从这首歌的抒情版里听出了实体经济凋敝,农民工权益无处申诉,***营制造业转型之痛,企业有限责任制度不完善等深刻问题。
犹太看到这条评论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扯淡,一首江南皮革厂怎么能听出这么多东西,可等他也将这首歌单曲循环了一整天,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中听出写悲情的味道。
而那悲情不是给现实中的黄鹤,一首歌也是一个文艺作品,当它被创作出来,创作者想表达什么是一回事,听到的人共情出什么,又完全是出自个人的经历和理解。这首歌来自于现实,温州确实有个江南皮革厂,皮革厂的法人黄鹤也确实在破产后跑路,但如果换个思路,将“黄鹤”和“江南皮革厂”看做温州民营企业几十年的一个缩影和符号,而不是现实存在的人和事,这首歌又是高于现实的。
这让犹太想到了梁真说过的话,真正好的喜剧是能让人听出悲剧的,能笑着笑着就掉眼泪,将抒情版的《江南皮革厂》循环一整天后的犹太也从这首歌里听出了岁月流逝下一个普通外地人的无力感,当他把自己代入那些老板跑路只能靠贱卖钱包来赚取回家路费的外来务工人员,这种无力感会让犹太心生愧疚,这座城市给了他骄傲,却也亏待和辜负了多少来温州谋生的外地人。
而那些人也不该被遗忘。
当remix江南皮革厂成了共识,两个人干脆把各自的verse也改了,也不是说破罐子破摔,而是既然要往“喜剧说唱”上走了,那就真的荒诞到底,去尝试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尝试过的创作。梁真为此专门走访了木山街道好几个外地人聚集的地方,都是高云霄带他去的,那几天梁真遇到和交流过的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比他在学校里碰到的都多。走访结束后他选了三个最典型的受访者,写入歌词后他们就成了那个“我”。在时长约为一分半的小人物温州故事后梁真接上了江南皮革厂的那段hook,然后就是犹太的verse,当和犹太在录音棚里连录了三天,梁真自己都要撑不住了想眯会儿眼,他看着还在改歌词的犹太,突然觉得自己说过的一些话还是有失偏颇的。
他想温州在过去可能没那么多具有代表姓的歌手,但温州的现在和未来有一群像犹太这样的人,他们的努力和才华是一座城市的骄傲,而总有一天他们冲出温州,让所有人都看到这座城市的新面貌。
尽管放了很多心思,但《新江南皮革厂》真的是梁真出过的最不讲究技巧的一首歌了,连混音都没有做,简单到过于真实。但编排专辑的时候他把这首《新江南皮革厂》放在第二,是他认为的整张专辑继《翻山越岭》最重要的歌。
起初这个顺序让犹太有些忧虑。这是梁真第一张专辑,本来就是稳着来比较好,而不是把这样一首“异类”的歌放在这样一个位置。
梁真能理解,也知道犹太真正不放心的是这首歌会得到很多负面的评价,担心他们想表达的类似于“这座城市没有忘记辛苦付出的异乡客”的情感不会被听众捕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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