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快因为这些日常对话而不再紧张,他们脸上也再次染上笑意。邵明音问梁真他今天怎么不乐观了,平时要是碰到这种话题,他肯定会大大方方地说“tomorrowisanotherday”。
“明天确实是新的一天呢,”梁真也不惆怅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邵明音。”
“嗯?”
“我们今年回石家庄过年吗?”
邵明音没马上回答,而是反问梁真他年前还会开巡演吗。
“那顺便就给你定个小目标。”邵明音笑着看着前方,眼眸里也染着暖意的光。
他向梁真承诺,如果年前的巡演能往北一直开到石家庄,他就带梁真回故土和家乡。
第48章
有了邵明音的承诺,梁真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把时间拨快六个月,但这种念头梁真也就只能想想,况且现如今有更具体的事情等着他去做,那就是拍mv。
关于mv的内容,梁真和犹太讨论一番后都觉得mv展现的是城市、街道以及在这里生活的形形色色的人的风貌,而不是把镜头聚焦在rapper怎么唱这首歌上。这是个很好的构想啊,但梁真毕竟精力旺盛,又因为歌里有句词是“我站在良田的废墟上,我会想起故乡的牛和羊”,梁真就突发奇想的想扮牧羊人,在废墟上拍几组概念照。
梁真先是在网上找一些cos服装,但那些看上去就不够旧,拍出来效果也肯定没多少质感。于是梁真就联系到在温州山里养羊的老伯,从那儿借了棉麻衣服和靴子,往身上一套后手里再带个宽沿帽子,梁真的牧羊少年形象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这套装扮梁真在家里就试过,邵明音看了先是说像,然后又摇摇头,说哪有放羊的像梁真那么白。
梁真觉得有道理,于是开拍前专门调了点近似泥土的颜料摸了几道在脸颊上,这样一来梁真要是不笑,整个人看上去就特别野,跟从土地里生长出来一样。
外景他选在一块违章建筑的废墟上,梁真腾空地坐在一块水泥的空心板上,一条腿弓起一条腿挂着小幅度的荡。他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拍了几张,然后又拿着笛子——梁真不会吹笛子,他就是拿着装模作样拍照片的,但当犹太的镜头记录下那个低头专注于手指在笛孔上舞动的少年,你看着那张照片,某一刻也能说服自己他真的是城乡化进程下最后一个孤独的牧羊人,吹着唱着终将逝去的田园牧歌。
或许是因为来自兰州,梁真对土地有着天然的亲切,而不管在哪个城市,他对泥土的热忱都是无需表演就真情实感的流露出来的。因为mv的拍摄犹太不止一次的和梁真走过温州那些被遗弃的良田,每次梁真都是兴冲冲地来,离开的时候特别惆怅,包括这次,梁真拍到最后也丧丧的。这片废墟在拆之前是个厂房,拆了之后也没人收拾,除了砖瓦水泥还是很多生锈的钢丝绳,梁真捡起一根将它对折又拉开,环顾了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垃圾桶,他就先握在手里了。随后梁真走到旁边,和犹太一起看单反里的照片。
“这几张光线怎么这么暗啊,”梁真指的是最后拍的十来张,“感觉天还是亮着的啊。”
“你肉眼看上去没区别,但镜头是很敏感的,”犹太道,“我后期回去调一下就成,不是什么大问题。”说着,犹太把相机递给梁真,让他自己拿着,“你再好好看看有什么特别满意的,我给你发照片的时候备注一下,你也好找。”
“好嘞。”梁真接过了,埋头刷着里面的照片,犹太就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虽然是在农村的田野上,但从东到北再到西北侧,那一圈全都是小洋楼,再往后的轮廓是工业区的厂房,从他们的角度太阳落下刚好是被楼房挡住的,但如果再往前走个一段路再找个合适的位置,拍到太阳在正西面的那条香樟小道落下也不是不可能。此刻光线虽然在渐渐变暗,但今天云多且没遮住太阳,使得红日的光辉绵延到白色的云朵上,将它们渐变地染成红和橙甚至还有些许的紫。
紫色的晚霞在温州是很少见的,犹太有点想抓住,正寻思该如何构图,他听到快门一声“咔嚓”。
他回过神,看到梁真举着自己的单反朝着自己身后的那条小路,相机放下来后梁真就笑,也没看拍得怎么样,他就将相机物归原主,然后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相机都在手里了,犹太也是下意识地翻相册看梁真拍了什么。梁真没学过摄影,完全是看到什么就拍什么,除了背后那条小道中间停着的车,这张照片并没有其他一眼就看得出的重点。犹太就将照片放大,好在相机的像素够高,放大后他能看到那辆车的车窗是摇下来的,坐在驾驶室的那个人左手搭在窗沿上,另一只手还握着方向盘。他的脸是侧向镜头的,嘴角也勾着笑,自然地让人不会觉得他是在找镜头,而只是和拍摄者心照不宣罢了。
而等犹太将图缩回原来的尺寸,他看着那辆车,也想起自己为什么第一眼就觉得眼熟。他转过身看那个人开了车门,尽管穿着民警的蓝衬衫制服,犹太依旧认出他就是去年在地下八英里给梁真加油打气、帮着他逆风翻盘的那个人。
“我还没给你打电话呢,你怎么就来了?”
“你昨天不是说过在这儿拍嘛,我今天提早下班了,就直接开过来了。”邵明音原本是双手插着裤兜倚着车门,但梁真凑得也近,他就把梁真的帽子摘下来,从开着的车窗里扔进去,然后手指划着梁真脸上的颜料。
梁真任由邵明音碰他的脸,也没什么戒备,直到邵明音的手指在他鼻头一按把颜料蹭到那上面,他看着邵明音得逞的笑,边用袖子擦鼻子边“控诉”邵明音才幼稚。
“你拿那钢丝干嘛?”邵明音问他,“弄得一手锈。”
“嗯…我等会找个垃圾桶就扔。”
“那我们现在就走?”邵明音侧了侧身看不远处的犹太,“和你朋友说一声?”
“嗯,”梁真转过身,是准备大着嗓门和犹太说他先回去了。
但还没等他发出声音,梁真就被眼前飞过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邵明音也从后面拍他肩膀,说,蜻蜓。
而且不是一只两只,是十几只,且全都是往一个方向飞去。梁真长长地“哇——”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和邵明音站在一起,指着蜻蜓飞过去的轨迹,说,蜻蜓啊。
邵明音能理解梁真为什么那么吃惊,虽说是非常常见的昆虫,但蜻蜓在稚虫期就喜欢在氵朝湿地区活动,成虫后也喜欢在草丛和农田间捕食。而兰州气候常年干旱植被覆盖率又低,蜻蜓这种生物虽然也有,但并不常见。
而等梁真跟着那十几只蜻蜓往另一处农田走,当成群的蜻蜓映入眼帘,梁真惊得嘴巴都闭不上了。
他问邵明音:“你见过那么多蜻蜓吗?”
“没见过那么多,”邵明音也挺稀奇的,“可能明天要下场大雨了吧。”
“哇哇哇!”梁真又是笑又是感叹,像是短暂地失去了语言功能,一个rapper,词库里只剩下“好多啊”“蜻蜓啊”“好多蜻蜓啊”。
“哇,我觉得我现在好没见过世面啊,”梁真自嘲,手抬起来刚想抓头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把那钢丝扔了呢。
而看着那手里头约莫两米长的钢丝,梁真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也不顾钢丝上的锈迹,他开始将那钢丝折出自己想要的形状,随后他转过身,很得意的冲跟着自己的那个人一笑。
“邵明音啊,”梁真问他,“要不要哥哥带你抓蜻蜓啊?”
邵明音白了他一眼并且没有回答,是不相信梁真能徒手抓到飞舞的蜻蜓,也是不想搭理他让他占了口头上的便宜。但梁真一点也不气馁,大有要让邵明音好好见识一番的架势。只见他将钢丝顶端弯成一个直径约莫二十厘米的圆,剩下的都缠成一根细棍用来握住。做好工具后梁真往乡间小道两侧的香樟树上瞅了瞅,然后走到其中一棵下面,垫脚抬手在树上捞了捞。等梁真再往农田这边走,邵明音瞧见了那个钢丝围成的圈上覆盖着一层蜘蛛网。
“你真不玩嘛,”梁真现在两手上都有锈粉,就没拉邵明音的手,而只是用肩膀蹭邵明音的后背,推着邵明音和自己一起去蜻蜓最集中的一片田地上。
这是六月底,南方的农田一片绿意,邵明音站在田间的石板小道上,看着前方的牧羊少年将粘着蜘蛛网的钢丝圈对准飞舞的蜻蜓。邵明音站在后面看得更清楚,会提醒梁真蜻蜓都往哪个方向飞了,然后跟着一起追过去。梁真并没有跑起来,每一步都很小心避免踩到农作物,就这么挥动了多次,他还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让一只蜻蜓落网。
梁真怕蜘蛛网黏姓不强蜻蜓会挣脱开,就非常迅速地抓住那只蜻蜓的两对翅膀。邵明音也走到他旁边了,梁真手一伸,那只红蜻蜓也落到邵明音的视线里。
邵明音问他,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抓蜻蜓的。
梁真没有犹豫,他说是他爸教他的。他小时候看到一只蜻蜓都会很开心,他爸就想了这个办法。
当童年的回忆重现,梁真突然感受到了某种释怀。他想梁崇伟到底还是爱他的,梁崇伟也曾陪他抓过蜻蜓。
梁真道,你把手掌摊开,我把蜻蜓放你手心里。
邵明音确实将右手手心摊开放在梁真面前了,但他还是劝梁真别松手,蜻蜓肯定会飞走的。
“说不定它也喜欢你呢,”梁真说着将蜻蜓放上去,“像我一样喜欢你,就不舍得飞走了。”
蜻蜓的脚已经都碰到邵明音的掌心了,梁真捏着它翅膀的手也在慢慢松开。不知不觉他们也靠的很近,近到额头贴在一起,视野小的只有那只蜻蜓和掌心的旧伤。
“我要松手了,”像是怕惊吓到那只红蜻蜓,梁真的声音特别小,当他的手指彻底的松开,舒展开翅膀的红蜻蜓还真的没有离开。他们身侧就是落下的红日,夕阳洒落在蜻蜓原本透明的翅膀上折射着粼粼的光。
这整一个过程都被赶过来的犹太看到了,看着梁真怎么抓得蜻蜓,又怎么把蜻蜓放邵明音手上的。他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梁真还真是个野孩子,然后举起相机,是想乘着夕阳正好,给他们两个拍几张。
而和梁真在一起的邵明音也开始笑,这让原本纹丝不动的手掌有轻微的抖动,蜻蜓也振翅欲要起飞。邵明音一缩拳,下意识地将那只蜻蜓困在空心的手掌间。
他抬头,茫然地看着梁真,像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他看着梁真的双眸很难找到焦点。
而梁真,脸上有点脏沾着泥土颜色的梁真握着他的手,轻轻地说,我们让它飞走吧。
就像过去的烦恼忧愁,那些曾以为无法和解的苦闷,我们让它飞走吧。
他们靠得还是那么近,近到当梁真将视线往上挪,他能数清邵明音翕动的睫毛。而当邵明音抬起头,夕阳如同馈赠般的将那双眉目点缀上熠熠的神采,在那双通透又明亮的双眸里,梁真能看到自己的脸庞也染着光。
没有哪一方是先主动的,是哪一方都情不自禁,当两人的唇碰到一起,梁真知道邵明音将那只蜻蜓放掉了。
这也是犹太按下快门后捕捉到的,他不仅亲眼看到两个男人接吻,他还拍下了。
这种视觉冲击是很大的,知道自己拍到这一幕后犹太先是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他翻出单反相册里那张刚拍的照片,在没看之前他真的是冲着删除去的。
可当他看到那张照片——他的手指已经按下右下角那个小垃圾箱,是否删除的提示也跳出来了,他看着被提示挡住的照片正中间的两个人和他们身后的晚霞,他犹豫了。
他点了“否”,这使得完整的照片也呈现在相机里。
因为背光,这张照片的曝光度低到看不清他们的衣服颜色和面部表情,只能看出他们的唇碰在一起。
不只是人,飞舞的蜻蜓、远处的香樟小道也是黑的只剩下轮廓,唯有那轮红日、唯有那染着霞光的云彩,在这张照片里的色彩丰富的不可思议。
先是紫,淡淡的粉渐变成紫落在照片边缘的那些云彩上,往内延伸后逐渐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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