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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作者:云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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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娱乐圈 都市情缘 年下

  周子轲感觉他睡着了。也许是这段时间里太累了,也许是阿贞小声慢慢地念着剧本,那声音轻轻的,像家里人小时候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阿贞的身体又暖,像个柔软的小炉,周子轲从背后抱着他,不自觉就把额头搭在他肩膀上,这么睡过去了。
  醒的时候,天还没亮起来。
  阿贞好像还在念那个剧本呢。他嘴里喃喃的,念了不知道多少光阴,至今还没有停的意思。周子轲睁了睁眼睛,他低头去看,意外发现阿贞手里的剧本是合起来压在膝盖上的。
  阿贞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他的头靠在周子轲胸膛前,大概还不知道周子轲已经醒了。他在夜里独自背他的剧本,都有鼻音了,嘴里还不停下,似乎怕一停下就又会忘记。
  他背了一遍,两遍,就山腰上那一场戏的台词。因为早听他念了太多遍,周子轲脑海里都记住了,这会儿仔细听,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背错。
  汤贞又机械姓地开始背下一遍。周子轲把他搂了搂:“阿贞?”汤贞在他怀里一动,抬起头来。汤贞那双眼睛睁了一夜了,这会儿对上周子轲刚睡醒不久的眼睛。周子轲瞧着这双眼里忽然溢出透明的液体,就在眼眶里。阿贞的后背在外套里颤抖着,他捏住手里的剧本,一眨不眨地望着周子轲的眼睛。他好像想告诉小周什么,他有点激动,可又怕一打断自己又忘记。
  他哽咽起来了,吐字不太清楚,但嘴里还不停下。他在周子轲怀里背那段台词,声音变大了,越来越大,他好像想告诉周子轲,他不会再忘记了。
  天还未亮,兰庄酒店的工作人员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敲响了剧组不同成员的房门。平日里,大家都是这个时间段起床,所以今天就算提前说了不拍了,也有许多人提前醒了。
  剧组的道具车从楼下开出来,所有人都在准备。林汉臣吃了药,在助手的陪同下走出酒店。他握住了汤贞的手,坐上开往山腰的车。
  天亮前的半个小时,太阳还未升起,但夜空已经不是全黑的了,处在一种将明未明的状态中。周子轲站在片场的道具箱旁,屏住呼吸看穿着戏服的汤贞和乔贺、陈赞两人在山边讲话。几个机位架在他们身边。因为山上气温偏低,说话都有雾气。高副导演没有喊卡,四周皆是一片寂静。先是童益导演在机器后面鼓掌了,接着周围剧组人员也一个个终于松了口气般,纷纷鼓起掌来。
  “好呀,好啊。”林汉臣叹息道。
  周子轲远远望着汤贞,感觉他在镜头里焕发出一种金色的光芒。远方山谷的缝隙中,太阳逐渐升起来了。
  陈赞哈哈笑着,伸手揉汤贞的头发:“背了一宿啊,小汤?”
  汤贞被林汉臣搂过去了,被老人家握着手。
  汤贞转过头来,从人群中望向了小周。
  林汉臣在《此夜绵绵》的剧本中写道:有人日出,有人日落,日出日落,循环往复。
  汤贞的日出了。
  许多人的日落了。
  因为汤贞已经在黑夜里驻足了太久。
 
第190章 日出 9
  《此夜绵绵》的故事由一位绝症病人回乡途中, 走进儿时听讲过的一家教堂时起, 也在这里作全篇的结束。故事虽是林汉臣写的故事,可主人公汤贞毕竟只有二十多岁, 故事的视角始终是年轻人。短片的最后一幕, 汤贞身着父亲留下来的一件西装,在舅舅与叔父以及儿时好友的陪伴下走进教堂成婚。十字架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 犹如圣光降临。饰演舅舅的乔贺陪伴在汤贞身边, 而没有新娘,只有汤贞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 汤贞完成了最后的遗愿——他不再被怨恨困扰, 不再为困苦纠缠, 他替早已逝去的父母举办了一场婚礼, 作为这个家最后的庆典。
  汤贞没有什么台词, 说话的主要是陈赞饰演的叔父兼牧师。童益的镜头特写打在汤贞仰起的脸上, 灯光师CAO控着光影,在汤贞灰扑扑的病容上投射去数道光线, 来实现林汉臣想要的“灵魂现世”的视觉效果。
  林汉臣曾对汤贞说,身患绝症的人,经历了漫长的痛苦,迎来死亡的一瞬间,那一定是另一种黎明。
  最后一幕拍摄完毕, 《此夜绵绵》正式宣告杀青。剧组几位主要演员都被送上了鲜花。汤贞被化妆师拉去卸妆, 低头把脸上灰扑扑的妆洗掉,露出原本的健康好看的肤色。汤贞还穿着那套戏服西装, 和陈赞、乔贺、常代玉等人在教堂里合影,然后又与林汉臣、童益两位导演合影。
  剧组全员又一起拍摄起来。汤贞抬起头,看到帮忙照相的嘉兰剧院指派的摄影师身后,小周一直远远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
  汤贞忍不住冲他笑了。这时摄影师说:“汤贞老师笑得真好看,陈赞老师!太严肃了!也笑一下!”
  温心说:“子轲!你不要和汤贞老师合影一下吗?”
  周子轲站在原地,等所有人拍完了他才揣着裤兜过来了。剧组不少人见他过来,都主动想要避让开。林汉臣拍了拍手说:“周子轲先生是我们这次短片的制片人,无论资金上还是人力上,都帮了我们很多忙,我们大家一起,感谢他的付出!”
  周子轲本来只想过来和汤贞合个影,留个纪念而已,忽然周围的人都对着他鼓起掌来,人人都说,子轲辛苦了,周先生辛苦了。这让周子轲觉得很不适应。他朝周围仓促看了看,发现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不一样。
  以前,他总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得到别人的好意。
  “小周。”汤贞在他身边,也捧着花高兴地鼓掌。
  周子轲低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站在汤贞身边,和周围剧组所有的人一起面对相机镜头。快门声响起之前,周子轲搂过了汤贞的肩膀。
  下午杀青,傍晚兰庄酒店将举办一场杀青宴,到次日清晨,剧组的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家了。汤贞抱着剧组送给他的花,不舍得放下,和小周一同走在从小教堂回酒店的路上。小周走在他左边,右手垂下去,扣住汤贞的左手。一条漫长的小道,十几天来,小周天天陪他一同走过。
  真到杀青的一刻,汤贞脑海中全是不真实。周围的人渐渐少了,直到前后都不再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只有秋风吹起路上一层层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响。小周搂住汤贞在街上吻他。
  汤贞也仰起头,即将落下的夕阳被小周的后背挡住了,汤贞抱着怀里的花,就连和小周接吻的时候,他也能闻到怀里山茶花的香气。
  周子轲能感觉到,阿贞在逐渐改变。如果要他选择,他当然也希望阿贞能一直这么依赖着他,只能依赖他生活下去。周子轲不喜欢分离,特别是对于自己爱的,早已习惯的,几乎已成为他生活一部分的那个人。他多希望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但这是不是像一种绑架呢。特别是对于阿贞这样一个病人来说——他几乎是没有自控能力的。
  阿贞正在慢慢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周子轲可以替他遮风挡雨,架起一个屋檐,但真正扶着地面坚持站起来的人,只能是阿贞自己。
  当他站起来了,当他可以走,可以奔跑了,他还会一直停留在周子轲身边吗?
  “小周,谢谢你……”一吻结束的时候,汤贞眼睛湿透了,也许因为吻太长了,他有些气喘,对小周喃喃道。
  “谢我什么啊。”小周轻声道。
  汤贞看着他,抿了抿嘴。
  杀青宴六点半开始。朱塞从北京给周子轲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只好发短信告诉他,明天老爷子寿宴从中午开始迎客:“子轲,如果你最近太累了,明天就坐飞机回来,好不好啊。老爷子今天还问起你来不来,大家都希望着你回来。”
  周子轲知道手机响了,但他没去理会。省略。周子轲像只成年不久的雄狮,抢夺回了自己的第一块领地。他专注做这件事的时候,耳边什么杂音都听不到。
  如果汤贞是女人。周子轲忍不住想。我会有孩子吗。
  而阿贞不是。某种程度上,对周子轲来说,这更像是上天赐给他的那个伴侣。
  省略。
  汤贞头发上有很淡的香味,他在杀青宴开始前刚刚洗过澡,不知是不是水太烫了,他的眼眶还有点红。林汉臣在他身边,吃着兰庄酒店的厨子专门给他做的鳕鱼。“小汤。”他说。
  “怎么了,林爷。”汤贞看他。
  “我们爷孙两个,也都算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林汉臣说。
  “嗯。”
  “没有体会到黎明吗?”林汉臣放下了勺子,从桌子底下握过汤贞的手来。
  小汤的手一直摸起来比普通人的要凉。以前林汉臣总嫌他吃的不够多,不够健康,而现在林汉臣太老了,他的身体老化了,像一架艰难维持的老机器,摸着小汤的手,反而比他的要暖。
  “没有。”汤贞看着他,轻轻摇头。
  “临到那一刻的时候,丝毫没有轻松的,解脱的感觉?”林汉臣问。
  这是他们爷俩这两天谈论起剧本结局时最常说起的事。
  关于死亡的体验,寻常人很难拥有。就算是林汉臣,他在医院里几度昏迷过去,所谓的死亡来临前的“黎明时刻”,也只是在医院住久了以后,所萌生出的揣测。
  又或是一种美好的祈盼。
  “没有,”汤贞小声,恳切道,他望着林爷浑浊的双眼,“林爷,我……没有感觉到解脱。”
  一个人主动去寻死了,却丝毫没有体会到解脱。林汉臣望着他。
  “你心里还有牵挂吗?”林汉臣问。
  汤贞嘴唇抿住了,没有否认。
  剧组的人员们在周围的餐桌上庆祝。汤贞看到林爷的眼里忽然盈满泪水。
  “林爷……”汤贞有些不知所措。
  “小汤,”林汉臣笑了,眼含泪水,对他说,“活着是不是很好啊?”
  “林爷你怎么了?”汤贞上前去。
  他去抱他,支撑住老人的肩膀。旁边林汉臣的助手快步过来了,扶住老人的后背,手平抚着老人的心脏,急忙从衣袋里找出呼叫器快速按了起来。
  杀青宴结束了,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在门外站了会儿,又纷纷被劝走了。汤贞还坐在林汉臣身边,握着林爷的手,他看到医生们收拾起箱子,嘱咐了林爷的助手几句,便离开了。
  童益坐在林汉臣另一边,贴耳和老爷子说着话。
  “你去把乔贺叫进来。”林汉臣声音虚弱,对童益说。
  周子轲坐在兰庄酒店一楼的贵宾休息室门口,抬起头,看着童益导演从里面出来。“乔老师,”童益脸色有些紧张,对守在门外的乔贺说,“林导叫你,可能有话想说,阿贞也在里面。”
  乔贺听了这话,赶忙低头进了门去。门关上了,童益心事重重,抬起眼,发现周子轲不知什么时候从对面沙发站起来了。周子轲一个人离开了,手揣着裤兜,走出了酒店的门。
  休息室的窗户开了条缝,能透进来一些风,还有窗外的光线。
  “都说,人要活出自我,可是小汤,你说什么是自我呢,”林汉臣握着汤贞的手,“这世上百分之八九十的人过了一辈子,可能也不明白,‘自我’究竟是什么。”
  汤贞看他。
  汤贞的膝头和林汉臣的膝头紧紧挨着,像他小的时候听林爷讲戏一样。
  “以前林爷觉得遗憾,觉得啊,小汤走错路了,我很痛心,总是想劝你,把你拉回去,”林汉臣说,沉默了会儿,“但其实我也从没想过,小汤你这一路走来,到底是想要什么。”
  周围很安静,乔贺在一边坐着,也不出声。
  反衬得汤贞吸吸鼻子的声音都明显。
  “一个演员,站在台上,感染所有的观众,让所有人为你快乐,为你着迷,为你流泪,是你的天赋,是你的使命。小汤,你是个天赋的好苗子,这不为你自己选择。”
  “可一旦下了台,我们就不能再为观众活着了。无论观众们给了你多少爱,多少热情,无论他们多么捧着你,呵护你,都不能把汤贞真的奉献给他们!你是个人,爸爸妈妈给你取了汤贞这么个名字,是给自己心肝宝贝儿的名字,不是奉献给大众奉献给所有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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