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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作者:云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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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娱乐圈 都市情缘 年下

  *
  周子轲不喜欢看戏,与他儿时的某些体验颇有关联。
  舞台是个封闭系统,拥有自己的生态循环。生活在里面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背后仿佛拧紧了发条,他们沿着固定的走位,一遍遍背诵各自的台词。周子轲在楼上的包厢里看这一切,可以说是全无兴趣。
  包括看到汤贞在戏台子上违抗父母,扮作书生,去书院上学的时候——周子轲不否认,他是因为想看到汤贞才坐在这里的。可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汤贞似乎和玩具盒子里别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汤贞是长得漂亮,漂亮得连周子轲也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衣服里还有让周子轲觉得熟悉、舒服的香气。汤贞不像是个男人,更不像女人,他像是一团尘烟,像一片透明的水雾。周子轲第一次睁眼看见他时,他在门缝里裸露了一片白背,就是一副还没来得及化作人形的样子。
  他身上仿佛处处藏着秘密。第二次见面时,汤贞罩了一身黑,领口也紧紧扣好,把秘密全藏起来。周子轲在会场盯着他,等离开了会场,时不时的又想起他,甚至在梦里片段似的梦到他。汤贞回头望向周子轲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瞳仁欲说还休的。汤贞在电影里赤着脚,踏进水中,周子轲总觉得下一秒汤贞就要融化了,会像那团雾似的消散在其中。
  汤贞是真实存在的吗。周子轲此刻瞧着眼下这片舞台。汤贞扮作的祝英台正同梁山伯一起踏青。丫鬟银心和书童四九在后头跟着,汤贞和梁山伯在前面谈天说地。汤贞根本看不到台下的观众,看不到楼上的周子轲,“她”始终目不转睛望着梁山伯,这让汤贞看上去也不过是生活在另一个玩具盒子中。
  周子轲就在心里这么想了一下而已。
  有齿轮转动的声音,是剧院天花板上层机械开始运作了。盒子里的英台坐在了一架秋千上,盒子里的梁山伯站在后面,轻轻推了英台一把。英台难得出来踏青,心情是舒畅开怀,她坐在扬起来的秋千上,衣摆和发带在空中飘飘荡荡,两条小腿在秋千下面轻摆。
  她就这么一下飞过了八百观众席的上空,小鸟似的,倏尔飞到了周子轲的眼前。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度近到周子轲能在英台扬起来的裙摆下面看到“她”腰上、大腿上绑缚的束带,近到周子轲能清清楚楚、纤毫毕现地看见汤贞脸上的讶异。
  汤贞的一双眼睛睁大了,瞧见周子轲高坐在舞台正中央的那个包厢里,他连笑容都停滞了。这一刻,汤贞不再是舞台上的那个英台,他好像是生活在盒子里的,可他飞到了高处,透过那一层玻璃外壳,他把周子轲发现了。周子轲还没来得及发现汤贞的秘密,汤贞就已经把周子轲窥破了。
  汤贞盯着周子轲看了足足两秒,那是他们相距最近的两秒。从汤贞目不转睛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早有预谋的,他和周子轲是一样的毫无准备。短暂的相对之后,汤贞落下去了。随着他双手紧抓住的秋千绳,随着大腿根上那个捆缚住他的力量,荡回到原本的归处。
  场下所有观众都仰起了脑袋,他们长大了嘴,目送着汤贞回到舞台上,又随着秋千再一次地当空划过。这接连三次无控速的室内飞跃是非常危险的表演,也是《梁祝》剧组只有在嘉兰剧院才能上演的经典场面。
  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从背后一再推动着汤贞,将他推到周子轲眼前来。从百米外的舞台上,忽然之间,两个人便再一次近在咫尺。
  汤贞第二次飞上来的时候,他的裙摆随着惯姓向上翻,露出下面白色的裤子和鞋子。汤贞好像还是慌的,他抬起眼来看周子轲,嘴巴张开了一点,不知是为了呼吸还是想要说些什么。
  周子轲坐在他的沙发上,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包厢里,这个沙发这个包厢给他带来了一些安全感。当汤贞与他距离拉近,眼睛平视望着他的时候,莫名的,周子轲感觉自己周身的一切都在迅速缩小。
  他在俯视观察所有人,可汤贞也在观察他。汤贞是独立于所有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人。
  周子轲甚至能在汤贞眼里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然后汤贞落下去了。场下有观众发出激动难抑的惊呼。背景音乐里是梁山伯的内心独白:“英台飞得这样远,像只新燕,要将书院的春色也带走了。”
  汤贞第三次飞上来的时候,双眼低垂下去了。
  周子轲依旧盯着他,可汤贞手握着秋千绳,头低着。他好像在恪守“英台”的规矩,刻意回避与观众一而再再而三的眼神交流。周子轲只是个观众,汤贞还要回到台上,继续演绎祝英台的一生。
  周子轲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上前握住了包厢的栏杆,眼睁睁看着汤贞从他眼前落下去。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下次他一伸手,就能在空中抓住汤贞的脚腕了。
  可汤贞再没有随秋千飞上来。三次表演结束,汤贞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回到梁祝里去,回到舞台上去。距离周子轲非常遥远。
  嘉兰剧院的贵宾休息室葛生厅里,不少观众戏一结束便来这里等候。别的休息室都禁烟,只有这间暂时开放给有烟瘾的客人。周子轲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他穿着件夹克,旁人不认识他,他也懒得去搭理谁,嘴里叼着烟吸得用力。
  剧院的工作人员从外面匆匆进来,一开门就被烟味给呛了。他带了几个人一同开窗,把通风系统开得更大。“各位,各位朋友,”他提高了声音,“等候多时了,咱们《梁祝》的主创团队马上就来葛生厅了——”
  他话说着,已经开始有人摘下烟来。就听那工作人员继续说:“汤贞老师也马上就要过来,和大家问好,合影,签名。所以麻烦大家——”
  周子轲嘴里叼着烟,看着周围西装革履的中年老板们一个个像学生似的,特别配合,一听汤贞要来,烟是掐的掐,灭的灭,仿佛这就是规矩。
  朱塞进来了。他看着诸位老板,鼻子动了动,闻不出烟味了,他笑了笑。往角落一瞥,他一眼看见了周子轲。
  他还以为子轲早就走了,没想到子轲不仅看完了整部戏,还尽职尽责深夜等在这里,是要连主创团队一同见过。
  只是周子轲嘴里还衔着根点燃的卷烟,格外引人注目。
  朱塞走到他身边。“子轲。”他贴耳和周子轲说话。
  周围的贵宾们瞧着嘉兰剧院的朱经理对着个毛头小子毕恭毕敬。
  “……英台的演员啊,他闻不了烟味,所以子轲你暂且先……”朱塞一句劝告还没说完,周子轲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从沙发站了起来。
  副导演老高和梁山伯的演员乔贺在大批工作人员的保护下走进了葛生厅。“乔贺老师!”说话的是休息室内一位银行经理。
  汤贞走在后面,把导演林汉臣搀扶着。
 
第92章 小周 6
  乔贺并不是第一次见周子轲了。只是当年在周穆病床前的那一瞥实在仓促。
  嘉兰的朱经理从中介绍:“我们嘉兰的少东家,周子轲。”
  林汉臣林导点点头,把一双老手伸出来和眼前的年轻人一握。林汉臣那双眼睛在周子轲身上稍作打量:“确实有穆老板的风度。”
  朱经理对周子轲介绍乔贺,说这是首都剧团的知名演员,乔贺乔老师。
  乔贺不确定周子轲还记不记得他了。也许他该学林导,也说句什么恭维话——毕竟嘉兰剧院。
  他也不是想不出什么好话——早在三年前,周子轲还穿着中学校服的时候,乔贺就诚心诚意觉得他十足是个不寻常的年轻人了。
  可乔贺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用他们团长的话讲,乔贺这张嘴只有台词念得铿锵,提别的连嘴都别不开:“来剧团里挑严嵩,数乔贺演的好。下了台一句也不会了,不给他一个嘉靖他就不出活儿了。”
  乔贺一句话也没讲,周子轲也一句没讲。手匆匆握过,周子轲没什么耐心。
  朱经理接着介绍下一个。
  “汤贞,亚星娱乐公司的当家台柱子,”朱经理笑道,“现在都叫汤贞小老师了。”
  汤贞一身缟素,这是《梁祝》最后那场戏里英台投坟时的打扮。他抬起头看了周子轲,发现周子轲也正看他,和刚刚在包厢时候一模一样。汤贞条件反射往四周瞧其他演员,往林爷的方向看去一眼。
  林汉臣不解,也不知道汤贞怎么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小汤。
  汤贞便不回避观众了,他伸出手,和周子轲一握。
  汤贞的手不大,体感微凉,手心柔软,和记忆里、想象中是一模一样的。
  汤贞望着周子轲的眼神也软。不再像是那天周子轲发烧时候,摆出的那一副理所当然的长辈态度了。
  借着葛生厅里的光线,周子轲就近把汤贞的脸来回看过。
  长这个模样,当不了长辈。
  他没有握太久,把汤贞放回去了。
  往后还有其他剧组成员。周子轲一一见了,握手,人人口称他一声“少东家”,“周老板”。朱塞在旁边是又惊又喜,今天的周子轲活似个理想中的“接班人”。这给了朱塞一种感觉:子轲只要想做,随时随地都可以担起家里的责任来。
  饰演“四九”的演员小褚悄悄对乔贺说:“我怎么觉得这位少东家看咱们都不大顺眼。”
  汤贞在一旁,正和剧组其他人一齐给《梁祝》首演纪念T恤签名。他签完了,把笔帽盖上,正逢其他观众希望与他合影,汤贞欣然同意。
  在葛生厅抽着烟等待的观众基本都是男姓,这些投资人、老板,大多是为着汤贞过来的。乔贺写了一些签名,拍了一些照片就无所事事了。他坐在沙发里喝茶,瞧见汤贞面上带着微笑,和那些排着队等待的观众一一合影。中年老板们四五十岁了,眼睛瞅着汤贞,肢体却拘谨。他们在这里苦等这么久,真到能与汤贞合影时反而胆怯了,碰都不敢碰,连肩膀也不敢揽。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十分绅士。
  也许只有乔贺知道,就算真去揽了汤贞的肩膀,就算有更加逾矩的举动,汤贞小友也是不会说什么的,还是会笑着面对镜头,满足观众的愿望。事后汤贞甚至也不会抱怨。这样近乎没有底线的宽善和亲切,在乔贺看来,迟早会被有心人利用。
  “嘉兰的少东家?哪个嘉兰?”
  “能是哪个嘉兰,嘉兰剧院,嘉兰天地,嘉兰塔。”
  正窃窃私语的是今天随汤贞来到剧院的两个助理。乔贺偏头看去,男的那个乔贺认识,姓齐,汤贞唤他小齐。女的那个乔贺对她只有零星的印象,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好像是叫“银心”的。
  “周世友你知道吗,”小齐对“银心”讲解道,看着周子轲的背影,“亚洲首富,就是他爸。”
  汤贞和身边的观众一一合影完毕,他脸上还有笑容,腿站得有些发麻,脚塞在英台布缠的鞋子里,血液不通畅。他在原地轻轻跺了跺脚。旁边站着葛生厅里唯二的两个还没有跟汤贞合影的人——朱经理,还有不得不听朱经理讲话的周子轲。周子轲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眼睛斜过来正看汤贞。
  汤贞的目光不小心瞥过去了。他抬起来的脚悄悄落下,放回地上。
  林导这时候在葛生厅外喊道:“小汤,合影完了吗,过来开会。”
  汤贞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哦!”他跑了。
  演出之后的剧组小会,无非是听导演讲解一些演出时发生的错漏,强调些好的不好的细节。阔别三年,这部戏再搬到台上,每个演员对戏本身都有了更加丰富的理解,自然需要更多的调试。
  汤贞不知是不是累的,在会议中频频走神,被林老爷子点名批评。别的演员会议都结束了,各自回家了,只有汤贞被留到最后。
  林老爷子把手里的剧本卷起来,上去敲汤贞的脑袋。
  汤贞的助理小齐带着另个助理温心,在嘉兰剧院的会议室外一直等到了十一点四十,门才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你们进来吧。”导演助理说。
  温心拿着保温杯,里面是给汤贞准备的三十五度温水。汤贞还在被批评,低着头。林老爷子说:“……阎尚文可以剪,你们那是电影艺术,里面全都是花活儿。在剧场你上了台,就是一板一眼在观众面前演出来,我上哪给你弄花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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