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作者:云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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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薇站在原地,不给反应。就听郭小莉大声喊道:“滚!!”
柯薇扑哧一声。
“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看把小莉姐气得,”柯薇招呼着她的同伴,路过郭小莉身边时,柯薇突然回头,“对了小莉姐,你和前姐夫的官司什么时候开庭啊?”
郭小莉一声不吭,两眼死死瞧着柯薇。柯薇走了出去,郭小莉突然就要往外追。
柯薇见郭小莉居然追出来了。她赶忙躲到一人身后,脸上笑嘻嘻的:“小莉姐真生气了!她要打我!”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站好了。”只听那人对柯薇说。
郭小莉听见了他的声音。
郭小莉抬起头,她不看柯薇了。她手指在身边垂着,直打哆嗦。
办公室门关上,郭小莉的秘书都被关在了门外。
郭小莉手扶着办公桌,她挺直了腰杆,静静地吞吐呼吸,她对站在面前的人抛出一句:“你来干什么。”
梁丘云颇无辜地看着郭小莉,他眼睛里似笑非笑的。
“我怎么也该和公司领导们有个正式的道别。”他说。
郭小莉说:“云老板的解约发布会几亿人在电视上看。有什么话让秘书打电话通知就行了,还用得着你亲自来一趟。”
梁丘云说:“郭姐已经同我这么见外了。”
他低着头笑了笑:“怪不得打算偷偷带汤贞出国。不是为了躲我吧。”
郭小莉一愣。
“你和毛成瑞打什么算盘。”梁丘云问。
郭小莉难以置信。
她不知道她和毛总彻夜的长谈,还完全没有计划的事情,是怎么落到梁丘云耳朵里的:“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当年把我和汤贞牵到同一个组合里,”梁丘云说,“一签就是十年。如今十年还没到,你就想带汤贞走了,你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丘云,是你自己解的约!”
“所以呢,我说要离开你们二位了吗。”梁丘云不疾不徐道。
郭小莉皱了眉头。
梁丘云方才站在郭小莉办公室沙发边,这会儿他过来了。他比郭小莉高出那么多,身影迫近,郭小莉下意识向后退,膝窝碰到了椅子边缘,郭小莉向后一倒,整个人便坐进椅子里。
梁丘云身上的阴影从上面笼罩过来,形成巨大的压力,郭小莉双手抓着膝盖上的套裙,她目光在自己脚边转,又抬起来,看梁丘云。
带汤贞出国,不过是郭小莉无路可走的最下策。亚星娱乐大厦将倾,Mattias 没有了,汤贞在国内也已经声名狼籍,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人虎视眈眈。亚星只有一片焦土,但国外还有些阿贞多年前合作过的人,合作过的公司,有些没忘记汤贞这么个人的影迷。
郭小莉舍不下汤贞。她也知道汤贞那条所谓的“艺术生命”早已经油尽灯枯,在所有错误的选择中几乎空耗殆尽了。
“梁丘云,你已经什么都有了,”郭小莉声音颤抖,“你还想要什么?”
梁丘云居高临下,近近瞧郭小莉的脸,他突然笑了。
“我告诉你,郭小莉,”他小声说,好像透露给郭小莉一个秘密,“就算汤贞解约了,就算你把他带到天涯海角……”
郭小莉懵了一样听着。
“有 Mattias 过去的十年,汤贞这辈子都会和我绑在一起。”
“而这一切,都是郭姐你含辛茹苦,十年的努力造成的。”梁丘云对郭小莉一字一句道。
“梁丘云,阿贞从来没有害过你。”郭小莉突然对他说。
梁丘云仿佛受了什么错误的指控:“他没有害过我。”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郭小莉歇斯底里问。
“当然是因为你。”梁丘云说。
郭小莉脸是僵硬的。
“这么多年,为了让你的宝贝阿贞离我远远的,”梁丘云说着,笑了一声,他弯下腰,朝郭小莉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郭小莉猛地扭开头,避恶鬼一样地避他,梁丘云道,“……可惜来来回回还是只会使这一种手段。”
“你这次又想利用汤贞去求谁替你解围,”梁丘云凑近了问她,“方曦和?”
郭小莉在梁丘云的阴影里,她胸膛因为激动而上下起伏。
“周子轲?”梁丘云突然说,仿佛心血来氵朝。
这实在是个谁也想不到的姓名。郭小莉始料未及,被他问得愣了。
梁丘云从郭小莉办公室出来。小孟等在门外,告诉梁丘云,吕老师已经带柯薇几个人到楼下参观了。
“天天去哪了。”梁丘云说。
小孟解释道,天天哥说他早过来等我们,我刚才上下楼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他。
梁丘云走下亚星娱乐大楼的楼梯。他脚步停在台阶上。背后,一整面密密麻麻的亚星历史照片墙上,当中一幅,正是汤贞六年前在欧洲影展获得最佳男演员大奖时的巨幅画像。
下面还有一张金质奖杯的特写照片。
梁丘云背过身,抬起眼,瞧见那张昔日的面孔。摸了摸袖口上的扣子,梁丘云转身下楼。
*
骆天天身处狭窄的黑暗之中。并不全是黑暗,因为他眼前始终有一条缝隙。缝隙外的光投进来,落在他的瞳仁里。骆天天透过那条缝,窥视外面老旧的沙发,铺着发黄旧报纸的茶几,茶几下面伫立不动的几支啤酒瓶……沙发边有一条走廊,沿着走廊向更深处前进,是另一个开着门的房间,有张大床在里面。
从骆天天坐的角度,刚刚好能看到那张床,看到床板上卷起来的被褥,被褥被生锈了的铁链捆扎着。
客厅墙上挂着一本旧挂历,纸面上的时间还停留在四年前。电视机背后张贴的那些老香港武侠电影海报如今也一张张鼓胀、变脆,有的脱落了,露出后面斑驳的墙皮。
空气里有股呛人的霉味,坐得久了,骆天天渐渐闻不到了。
“天天?”
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还有敲门声。
骆天天听见了,他眼珠转过去,坐在黑暗里不动弹。
很快,金属稀里哗啦地碰撞,有什么被卸下来,丢在地上,是门锁打开了。然后是皮鞋踩在废旧地板革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嘎吱一声,骆天天看着眼前的缝隙被拉开。世界由细窄的条形变为了齐整的方形,骆天天周身的黑暗被吓得躲进了他背后,不敢再冒头。骆天天抬起脸来,他坐在这大敞的衣柜里,仰望衣柜外站着的那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骆天天问。
梁丘云从衣柜外面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里已经四年没人来住过了。还是往日里,旧回忆中的那些陈设。电视机上落满灰尘,空调柜子的壳也翘开了。阳台的窗户被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甚至每条缝都贴死了,密不透风。阳台上还丢着几双塑料拖鞋,衣架上夹着双发黄了的白袜子。
梁丘云不喜欢这个地方。骆天天知道。
但他喜欢。
他还能回想起小的时候,他很小,从家里跑出来,到梁丘云这间宿舍里撒欢。他和梁丘云斗嘴,每次都是他赢。小小的单人沙发,很窄,他靠在他宽广的后背上看电视,要么就是坐在梁丘云的衣柜里玩。
“你真要把这个楼拆掉?”骆天天抬起头,问。
“谁告诉你的。”梁丘云说。
骆天天透过那间卧室打开的门,看到梁丘云走进去,走到那张空荡荡的床板前。梁丘云用两根手指在床板上蹭了一下。
“你猜我从这个角度,看见过什么?”骆天天又说。
“什么。”梁丘云在卧室里说。
骆天天说:“汤贞。”
梁丘云正拍手上的灰。他这时候转过身,透过卧室的门缝,正正好好看到外面还坐在衣柜里抱着膝盖不动的那个红头发青年。
“天天,过来。”他说。
生锈的铁链掉在地上,卷起来的被褥又氵朝又硬,在床板上铺开了。骆天天打开浴室的水龙头,把一条板结了的旧毛巾过了水,擦试过被褥的表面,把积灰擦掉。然后他洗了手,在梁丘云身边坐下。
他们两个的关系近来回温了不少。自从骆天天穿着那身祝英台的戏袍,在兰庄的套房里等他到半夜,把梁丘云等回来。往后几乎每一天,他们都见面。骆天天经常接到小孟的电话,有时甚至是梁丘云本人的电话,叫骆天天过去,说他想要见他。这个需求来得非常突然,要知道就在几天之前,骆天天还每天联系梁丘云都联系不上。
两个人见面了,又没别的事情。毕竟梁丘云想见的确实不是他,是“英台”。
对骆天天来说,这是有点“重CAO旧业”的感觉。要知道他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怎么再扮演过汤贞这个人了。这个名字,这两个字,一度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起码梁丘云是绝口不提。梁丘云和骆天天一样,不喜欢有人提这个名字。骆天天过去和梁丘云在一起。在酒店套房里,在骆天天的公寓里,在片场的保姆车里。梁丘云那时候每次外出拍戏,一拍大半年,骆天天除了忙自己的工作,多半时间都去陪他。梁丘云那几年正是拼搏的时候,他的电影不断刷新票房记录,每一部都比上部更复杂,充满了危险的匪夷所思的动作场面。骆天天看着这些电影诞生,上映,卖座。在他看来,他是陪梁丘云度过了这么一段时光的。尽管那时候的他也还生活在失去了“男朋友”的阴影里,除了陪梁丘云,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曾经从梁丘云身边离开过。然后慢慢的,又回到梁丘云身边来,好像画了一个圆。回到梁丘云身边的时候,梁丘云对他说,天天,以后哥哥会照顾你。骆天天潜意识里并不相信他。果然,经过了短暂的温情之后,梁丘云对骆天天的态度就开始变得敷衍,恶劣起来。
他一直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像他说的那样把骆天天呵护着,心情不好,则如同对待一个工具,给骆天天难堪。
骆天天尝试过和他争吵,也和他闹,想和他分开。但最后骆天天发现,世上除了梁丘云,他确实再没有别的人可以亲近了。骆天天只有梁丘云,没有别的依靠。
汤贞自杀的消息传出以后。骆天天开始听到梁丘云在各种公开场合频繁地提起“汤贞”两个字。
连私底下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骆天天听到梁丘云的声音在他耳边像着了魔一样唤他。阿贞,阿贞。梁丘云说得是这样自然,两个字在他唇齿之间,轻得都不像是他梁丘云的声音了。
梁丘云还说,你汤贞老师和你不是一种人。
梁丘云的手握过来,把骆天天放在膝盖上的手覆盖住。
“你看见过阿贞?”梁丘云说。
骆天天只觉得很想笑。他说的“汤贞”,到梁丘云嘴里都要变成“阿贞”。“有一年,出了大事,”骆天天脸上没有笑容,轻声说,“到处都很乱。毛成瑞把这栋楼封了,让练习生回家住,省得有记者堵他们……”骆天天转过头,看梁丘云,“但我知道你其实偷偷住在这里。”
骆天天说到这,沉默了,他好像在观察梁丘云有没有生气。没有。骆天天说:“你把汤贞关在这里。”
“我躲进衣柜,本想休息的,结果看见你抱着他,像抱一具尸体似的,在他身上使劲儿。”
“我很生气,”骆天天说,“所以等你一走,我就把他放跑了。”
梁丘云听着,也不作声。
“不是栾小凡放的,”骆天天说,“是我放的。”
“这是我的地方。”骆天天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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