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作者:云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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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张,乔贺看了几眼,没太看明白,照片里的汤贞披着长发,跪在席子上,穿一件雪白的宽袖长衫,衣摆平摊在地面,上面绣着串串翩飞的鸟羽。汤贞化了一点妆,眼眶通红,凝视着镜头。
乔贺翻最后一张。
制片人先发话了:”怎么背还挡上了?“
乔贺看那张照片。汤贞背对着镜头,背景很暗,光打在他脱得只剩内衣的背上,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一层层裹着的束缚身体用的白色裹胸。
乔贺知道这是什么,他读过剧本,这是祝英台女扮男装,在书院洗澡,险些被梁山伯撞见时的打扮。
服装设计在一旁说:“魏晋时候女孩穿的内衣就是挡背的,就是背心。”
“去掉去掉,”制片人不耐烦道,“这个后片去了,把背都挡上了,还看什么啊。”
服装面露难色:“这要是去掉了,就不是魏晋的样式了啊。”
林汉臣导演拿过照片看了一眼,琢磨了一会儿,也说:“去掉吧。”
服装难以置信:“导演,这可是您说的,我记下来了啊,别再让我改。”
又抱怨道:“当初说图省事弄个肚兜吧,您还不乐意,这去了后片,和肚兜有什么区别。”
导演助理问:“这个改完了,是给汤贞拿过去,还是等他来排练再说?”
林导说:“等排练吧。”
副导演在乔贺耳边说,林导半个月前就和汤贞定了这戏了。
“穿这个穿了一周,”副导演小声嘀咕,指乔贺手里最后那张照片上的女式内衣,“说裹胸也得绑上,穿衣服里。”
乔贺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一周?”
副导演点头。“平时白天穿里面,就睡觉时候能脱下来,说是给演小女孩找感觉,”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好一个男孩子,衣服里面穿这个,你说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乔贺想了想,也可以理解。有的演员和角色反差太大,是需要靠类似的方式琢磨琢磨。
但他还是说:“有点。”
副导演说:“小孩为了戏,真拼啊。”
第29章 梁兄 3
乔贺怎么想,也不明白林汉臣找他的用意。
梁祝这出戏,在华人世界算是一等一的家喻户晓了,连学前班的孩童都能对化蝶说出个一二三来。草桥结拜、三载同窗、十八相送、英台抗婚、楼台相会……就这些段子,搁护城河边随便找位戏迷票友老大爷老大妈,兴许都能一字不错地唱上几段。“梁祝?梁祝有什么好演的,”乔贺的老团长听说这事,第一反应也是如此,他摘了老花镜,看着乔贺,“你真要去?”
乔贺也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去。如今写得好的戏本是越来越少了。圈子小就是这样,狼多肉少。做演员的,要么安安心心,在剧团重排老戏,要么削减了脑袋,往时兴的新戏里钻。乔贺偏偏是个脑袋硬的,像块铁树,谁来也削不动,从来得不到好运气。
“林汉臣,”团长念叨着,“他那个《共工之死》我倒是听过,那个戏还挺适合你的。”又一撇嘴:“《梁祝》嘛……”
乔贺说,剧本他已经看过了:“有点新东西。”
“什么新东西?”团长问。
乔贺想了想,斟酌着:“我还是先和林导过一遍,再来和你说吧。”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接喽,”团长说,突然笑了,“新东西?”
“《梁祝》再有新东西,它也是祝英台的戏。你是梁山伯啊,小乔,”团长说到一半,索姓不说了,改问,“你们戏上哪排去。”
“嘉兰剧院。”乔贺说。
团长一挑眉,瞥了一眼乔贺,不掩饰他的惊讶:“行啊,不错。”
乔贺也笑了笑,说:“我还没去过。”
“嘉兰不便宜,时髦地方,”团长说,“行吧,乔贺,去吧,成天坐办公室里也不是事。”
就像团长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名字上是两个人,可要论戏本身,它归根结底是祝英台一个人的戏。从故事开篇到结尾,祝英台这个聪明姑娘,想尽了办法,把那个世道不让她做的事几乎全做了一遍,读书、离家、扮男、同窗、抗婚、扑坟……而梁山伯,除了参与英台命中一段情外,这个人物实在没什么亮点。更别提让乔贺最深恶痛绝的那两出戏,十八相送,楼台相会——英台下山前数番提点、比喻、暗示,梁山伯一个饱读诗书的所谓才子,居然愚钝木讷到如此不合情理的程度。更别提楼台相会,他眼见与英台提亲一事是来迟了,竟悲痛欲绝,扭头便走,回家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男人做到这个份上,是太没用了。
对此,同事开解他,说有种说法说,梁山伯其实是同姓恋:“你用这个路子想想兴许就想通了。对吧,梁山伯根本不肯相信祝英台是女的,亲眼见到,才气绝身亡。”
乔贺说,哗众取宠,口头上说笑也就罢了,舞台上容不得这样乱改胡改。
“什么容不得,早就容得了,现在外面世道大不一样,你还当是在咱们剧团?”同事边笑,边剥了瓜子,丢进嘴里,嗤笑道,“再说了,你们在一个叫Garland的剧院排戏,一个女演员都没有,还能不‘飞越彩虹’?”
乔贺一天天算日子,左等右等,终于等到排练开始的那天。
“什么叫‘不行就推了’?”樊笑刷牙时念叨他,“这林汉臣的戏,你可不能推。”
“你不是讨厌那个叫汤贞的小孩吗,”乔贺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说,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头上有根白头发,“我要是推了,你还放心一点。”
樊笑从背后拍他屁股:“我对你放心着呢,给你胆你也不敢。”
乔贺笑了笑。
汤贞,汤贞,樊笑念叨了一会儿这个名字,突然伸手拉乔贺的衣领子,把乔贺一个大高个子拉低下来,近近逼视着他:“老乔啊,你要是能和汤贞处好关系,兴许也不亏。”
“娘子何出此言。”乔贺解开她的手,问道。
“你知道方曦和吧,”樊笑说,“新城影业的方大老板。”
“不知道。”
“你活这么大年纪,都知道谁啊?”樊笑白了他一眼,“方曦和就是《花神庙》的制片人。叫汤贞一块吃过饭的。”
“知道了。”乔贺低头系领带。
“人有钱,出手阔绰,捧红了不少人,还挺有情怀,”樊笑说,“新城影业昨天发了一个文件,说接下来要投资两部新片,男主角都是一个叫梁丘云的新人,汤贞给他当配角。”
乔贺听着。
樊笑手指捻着自己卷翘的发尾,认真和乔贺说:“这个‘梁丘云’呢,估计你也不认识。他是汤贞的朋友,他们小公司那个组合,就他们两个人。《花神庙》里也有他,也是汤贞带进组的。这不人转头这就要当主角了,就要主演电影了。而且看这样子,还是汤贞拉的投资,搭的资源,估计怕没人看,还亲自给他做配。”
樊笑说着,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乔贺用眼神打量她,哭笑不得,叹气道:“你不会吧,樊笑。”
樊笑从背后抱他的腰,说:“什么不会啊!”
乔贺被她挠得太痒,笑道:“你放过我吧。”
樊笑问乔贺,这次林汉臣的戏在哪里排。乔贺说,嘉兰剧院。樊笑一愣,若有所思:“嘉兰啊……”
乔贺喝了一口粥,目光落到客厅茶几上,花瓶里歪歪斜斜插了些可怜的花枝子。
“你去看吗。”乔贺问。
樊笑摇头:“算了,周穆卧病在家,我就算去戏院也遇不到她。”
乔贺有些意外:“卧病?”
“晚期。”樊笑直接说。
乔贺更意外了。
自打认识了周穆,樊笑便成天把她这位偶像周穆太太挂在嘴边,出了这种事,她居然从没对乔贺提起过。乔贺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了吧,”樊笑撕着面包,放进嘴里,“周穆不肯住院,在家养着。”又说:“过几天我们会里几个同伴约一起去她家做客,她们都准备带老公一起去,乔贺,你也要去,知道吧。”
“为什么不住院,”乔贺问,“她不治病吗。”
樊笑不耐烦道:“女人的心思,你们男人不懂就不要问了。”
“她儿子才多大。”乔贺同情道。
“别管人家儿子了,”樊笑拿面包丝丢他的脸,“人家周穆有老公宠着,有儿子疼着,住着那么大房子,生个病也比我,比天下多少女人幸福多了。”
乔贺听着,也不说话,半晌伸手把面包丝从头发上拿下来,就听樊笑边收拾碗筷边说:“房子也没有,婚也没结,还儿子……乔贺,等定了时间去周家,我告诉你一声。提前把你最好那套西服送去干洗一下。”
乔贺开着车,打开窗户。风吹在他脸上,特别舒服。
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他的包,里面塞着一叠剧本,是半小时后即将开始排练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后视镜下挂了一个平安符,平安符里嵌着一张小照片,是念大学时天真无邪的樊笑学妹。
遇上塞车的时候,乔贺把电台拧开。
“……所以说,阿贞,你为什么会写《如梦》这首歌?是你的恋爱心得?”
乔贺手扶着方向盘,听到“如梦”“阿贞”两个词,他目光一动,望在电台的调频上。
一个脆生生的年轻的声音,接过女主持人的话来。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他笑道,“这首歌算是,想象着爱情可能会有的模样,写的歌。”
“所以是阿贞第一次写歌?”
“是。”
“那在你眼里,爱情是什么样子?”
那声音笑了,有点害羞:“就是这首歌的样子吧。”
“是梦的样子?”女主持人问。
另一男主持人插话进来:“看来阿贞渴望那种,梦幻到不真实的爱情。”
一阵笑声,带着窘迫:“可能是这样吧,我也不知道。”
乔贺瞧着前面车的屁股,他安静把车往前挪。
“梦幻到不真实,那么阿贞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女孩子……”片刻的沉默,那个声音说话了,带着些不好意思,“我喜欢,有一点……有一点距离感的人。”
“距离感?”
笑声。“对。”
“距离产生美,对不对。”男主持人说。
女主持人笑着:“可是有距离,又怎么恋爱。”
那个声音又笑起来:“我也不知道。”
“这样吧,阿贞,我们来问一些具体的问题。”
“好。”
“喜欢活泼的,还是安静的女生。”
“都好吧。”
“喜欢什么星座的女生?”
“我没了解过。”
“阿贞是白羊座吧,你和狮子座、射手座的女生都很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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