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浪精 作者:晓神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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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哥。”
“我哥是家里的长子,他是要结婚生子为家里延续香火的。我爸心脏不好,他对大哥寄予了厚望,你这是在害我们一家。”
宋栖然皱眉。
“除了你说的这些,我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
赵冬忽然笑了,笑得很轻蔑。
“我说的这些还不够吗?我看得出来,你有钱,有城府,是很有本事的那种人。可你又能给我哥什么呢,你明明就有病啊。”
宋栖然的眼神一颤,这段对话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是脑袋有病,脑袋的病是治不好的,我查过药瓶上的那些说明了,你就是个精神病人,会拖累我哥一辈子。”
背后的院子里传来瓷碗被摔碎的声音,赵冬回过头去,发现浴室的门外站着他的大哥。
赵孟的脸色漆黑,他彻彻底底地板起脸来,浑身上下每一根粗犷的线条都透出压抑的怒气。
宋栖然垂在身子两边的双手绞紧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赵冬会去查他的药瓶,刚刚的那句话被赵孟听到,那是一句很伤人的话,并不单单只是对他自己而言。
“把你刚刚说的话收回去。”赵孟冷着脸把浴室的门完全推开,门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柴房里的阿黄都跟着叫了两声。
赵冬的面部表情在惊讶、犹疑、愤怒、和不解中快速切换着,二十多年了,他望着赵孟高大的项背一路长大,把他视作自己的榜样,甚至因为他而在家中所受的那些委屈都是心甘情愿的。
“哥!我是你亲弟弟!这只是个外人!”
“收回去!”
赵孟吼了一声,宋栖然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抓着人上身的背心把人往屋里拽,赵孟的四肢就像是钢铁锯成的条绑在一块做的,他体重沉,身量又高力气又大,固执不愿意挪动的时候,谁也撼动不了他。
宋栖然瞧了一眼院子对面的主屋,一盏灯亮了起来,他的眼皮开始跳了。
“先回房。”他拽过赵孟的手臂,单手捧住他的侧脸想安抚他的情绪。赵孟的眼里满布着血丝,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那样,宋栖然心中警铃大作,直接用整个身体抵住了他,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示意赵冬赶紧离开。
这样亲密的动作刺激了赵冬的神经,它提醒着他眼前的宋栖然不仅熟悉大哥的生活习惯,更熟悉大哥的情绪变化,那两个人之间已经形成了稳固的相处模式,那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够做到的。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像这样有一阵子了,两个男人,赵冬只要一想到,就觉得简直太明目张胆,太猖狂了。
“哥你醒醒吧!这是不对的!这就是变态!这是病!”
赵孟一把推开宋栖然,从手边最近的墙根前抄起一根柴火棍,上前摁住弟弟的肩膀就要照上打。
主屋的门开了,穿着拖鞋睡眼惺忪的赵琳和披着一条毯子大惊失色的赵母跑了出来。
赵冬的背上挨了一下,他吃痛叫了一声。
赵母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上来拉扯住大儿子的手臂。赵琳吓得呆住,赵母连喊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把跌在地上的赵冬扶起来,挡在身后。
自打他记事的时候起,大哥就没对她和弟弟动过手。生气的时候是有,拔高了嗓子骂几句是可以,但每次爹气急了要抄东西打人的时候,跳出来拦住爹的永远都是大哥。
赵冬哭了,他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与背叛,哭得鼻头都是红的,他抓着姐姐的睡衣袖子,愤恨地看着气得不会说话的赵孟和赵孟背后依旧一脸冷然的宋栖然。亲兄弟之间被逼得动起手来,宋栖然却像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似的单单只盯着赵孟的后背看,赵冬眼里,只觉得他自私、冷血、祸害人,从作风到心理都不正常。
“大早上的吵什么!”
赵父吼了一声,他扶着门框也走出来,站在台阶上不解地看了眼突然发大火的大儿子和满眼愤然的小儿子。神情顿时不豫起来。
“都不准拦着!打啊!老大要打就让他打!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打可以!打完了两个都别走,给我说清楚了,为什么打人,要是说不清楚,今天谁都没想从这个门出去!”
赵父年轻时就是火爆脾气,在赵家当家,向来说一不二,三个子女都没少吃过他严厉的教训,但年纪上去之后,心脏状况一直时好时坏,这下情绪激动起来,所有人都面色紧张望着他,赵孟已经举起的手在空中顿了半晌,又放了下来。
“琳琳,你带妈先回屋。”他对妹妹说,又转头看了眼宋栖然,“所有人都先回屋,我有事要和爹说清楚。”
宋栖然紧紧盯着赵孟,无声对他摇着头。赵孟看了他一眼,但神情未变。
“回屋吧。”
他恳求着所有人,直到赵琳先一步瑟缩地拉住了赵母的手。
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分别进屋去了,只剩下赵孟、赵冬,和站在他们面前等着一句解释的赵父。
赵孟把手里的柴火棍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就在赵冬以为他还要冲自己继续发火的时候,赵孟没有预兆地扑通跪下了。他的膝盖在院子的水泥地上生生砸出一声响来,把赵冬看得愣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父因着大儿子的这一跪心间大振,升起一道十分不寻常的预感。他没意识到,当他再开口时,整个人都仿佛迅速地衰老、虚弱了下去。
“说吧。”就两个字,他还是喘着大气说出来的。
第三十四章
院子里最先爆发的声音是赵冬的喊叫。再然后是一片杂物倾倒的声音,木头与金属碰撞砸到一处的杂音。
赵孟跪在地上,他挨了打,唯一发出的几声闷哼也被咬死在牙关里。他的父亲生他养他,为了一口气朝他动手,做儿子的是不能喊疼的。
赵父高声骂了些什么,用方言骂的,短促而响亮,赵孟没有听清,但那些单词的语气已经全敲击在他心上,他记得父亲上一次这样骂人,还是家里的老姥爷去世,几个本家的叔伯为了争两间连排的祖屋在灵堂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掀翻了茶桌的时候,他们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因而骂得再难听,在场也不会有人去劝。赵父现在骂他,也是一样。
他拿来打赵孟的是被赵孟扔到地上的柴火棍子,实心的铁棍很重,生了锈,还沾着煤灰,每打在身上一下,衣服上就落下一道灰褐色的杠子。赵孟原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衣,又是跪在地上任凭打骂的,才没几下,背心后头就透出青红色的瘀痕,再过两天,它们就会全变成紫色的,躺在床上睡觉,翻身压着了都会很疼。他知道父亲打他、骂他的动静一定也已经传到了屋里,现在他的秘密在赵家终于不再是个秘密了。
可赵父看上去仍不死心。他将所有能骂的字眼全骂完后,仍拿了和赵冬一样的眼神去看赵孟,又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屋门,颤着声问:
“你和爹说实话,是不是那小子把你带坏的?”
赵孟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他的额头在刚才的一顿打里被一块凸起在金属棍表面的锈划开一条口子,滴滴答答淌下血来,把半边衣服的领口都染成红色。
他看见赵父的眼中存着一抹无法确信的希望,也和赵冬一样。像是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所亲耳听见的。
于是脏话变成了絮絮叨叨的说理。
“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一时糊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学那些不三不四的年轻人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人就是爹生娘养的,你是男人,男人就该和女人在一起,阴阳应该结合,才能延续出下一代,千百年来的人都这么过法,为什么你就不愿意?两个男的你就觉得好了?你就不觉得恶心?我告诉你,这就是有悖天理伦常,违背自然定律,是要遭天谴的!”
赵孟只能叹气。
无论是对于父亲眼中自己的不懂事,还是弟弟眼中自己的无辜。所有人都在争相为他寻找一个理由,来解释他的失常。好像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无法如他们所愿与一个女人结合、结婚生子、延续后代的想法不过是鬼迷心窍,不过是一时糊涂,事情总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并非他生来就是如此。
但他偏偏生来如此。赵孟十年前从鬼门关里走一趟回来,重新活过之后,就已经知道了。
“爹,我大逆不道,违背伦理,不是你们教养的不好。你们生我养我,只希望我过得好,可别人家的孩子也一样是父母生养出来的,你们要让我去娶一个女人,不能爱她,却要耽误别人一辈子,一样是损祖宗阴德的事。”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赵父吼他,吼完后又在院中焦虑地踱了几步,好声好气转回来劝他,“爹妈不逼你了,你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只是没有遇见喜欢的,等找着喜欢的了,你就会懂的。”
赵孟跪着,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一道影子。
同样的话他说过一次,实在不愿意一直重复着说。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若是泄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哪怕只是因为心软和愧疚所生出的犹豫,都会带给家人完全不必要的希望。
他只能陈述事实,清楚地告诉他们,不,没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你们的儿子就是这样,一如眼前所见的样子,宁可跪在地里流血,也不能多欺骗自己一刻。
“爹,我不是没遇到,我长这么大,就喜欢过那一个,我找着了,我懂。”
“你喜欢谁都行!但那必须是女孩儿!”
赵父猛地将手里的铁棍掼在地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当啷响。
他险些心脏病发。赵冬搀扶住他,花了大力气才让父亲重新站稳,不至于跌在地上。
赵孟知道自从那次手术后父亲恢复得就一直不算好,这会不能再刺激他了。
他看了赵冬一眼,带着一头一脸淋漓的血迹站起来,转身快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拳砸在门上,将门甩开。
“走吧,我们回省城。”他对在屋里等他的人说。
赵孟的眼里盈满了酸痛干涩的感觉,他难受,却哭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宋栖然解释自己的这种情绪,只想尽快带着人离开。
坐在床沿的宋栖然看上去很冷静,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一般穿好了所有的衣服,他看向赵孟点点头,只有深埋在双膝之间隐隐打着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真实的状态。
那两只手中握着一把美工刀。在抬头看向赵孟,发现那些满布了半颗脑袋的血迹瞬间,宋栖然的瞳孔一收缩,攥刀的手一刹猛地收紧。
“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出血来了,腿上的伤口刚刚才包扎好的。”他对赵孟说。
他竭力地克制着什么,阴晴不定又带着阴霾的眼神无声地滑动向赵孟的身后,父亲和弟弟所站着的方向。那根用来打过赵孟的柴火棍上也沾着血,几滴血珠子从边缘被甩到地上,留下星星点点深色的痕迹。
宋栖然摇了摇头。
“我说过,所有让你疼的人我都要叫他们付出代价,可他们又是你的家人,你害怕有人伤害他们,怎么办呢,你真叫我为难。”
赵孟僵在了门口。
宋栖然的眉间冒出冷汗,他坐在床帐打下的一块阴影里,某种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与野生动物相近的危险气息在周身盘桓着。
赵孟没有在宋栖然身上感受过那种气息。
他声音颤抖着开口:
“你先把刀放下……”
他望着青年,一滴眼泪从青年通红的眼眶边滚落下来,砸在赵孟的心上。
“我讨厌看你流血……一滴也不行。”宋栖然嘶哑着嗓子说。
他的脑神经现在就像一张被人为挂在鱼钩上撕扯分开的网,从某个未知的一点开始向外扩散疼痛与眩晕混合的感觉,那感觉搅扰到让他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能勉勉强强盯住赵孟的脸,才得以保持意识的一线清明,
“我明明和你讲过,你疼我也会疼,我会比你更疼,疼一百倍,吃多少药也没用,你为什么总不能明白呢……如果我疼坏了,谁来照顾你?”
他苍白的指尖松动下一丝缝隙,被赵孟一步跨到床边夺走了美工刀。赵孟丢开那把刀,大气也不敢出地坐下来,靠着他,两手无措地抚上宋栖然火烫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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