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痛欲裂地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何逸飞躺在他左边一张床上,鼾声如雷。
他呆了会儿,慢慢掀开薄被,脚往地上一探:没有鞋子。光着脚走在木地板,地板年岁悠久,厚厚的一层包浆,踩着地板,好像踩在暖玉上。
推开窗,大团深深浅浅的绿流进他视野,葱茏欣荣,仿佛一幅泼墨画,长尾的白孔雀是泼墨画中最独特的色彩,一人一孔雀对视了一会儿,孔雀翘着尾巴半跑半跳地跑了。
张青阳试着伸手,手心剑气横生,泼墨画轻易撕开,他看到丹若站在月光下回眸盈盈一笑,山河失色。
他猛地关上窗,冷汗湿透了全身。
何逸飞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轻蔑地嘲笑:“你还知道关窗啊?”
他像是知道这是春观澜的把戏,慢悠悠换了身衣服:“走,出去。”
张青阳跟着他走出去,外面景象赫然是比武场的景象。
张青阳感觉不好:“这是什么地方?”
“云空台的大号版,云空幻境。”何逸飞扭头看了他一眼,“我答应过你,你带我去看丹若我就把天骄位让给你,现在该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不过,你现在还不够格。”
张青阳觉得头更痛了:“我怎么出的丹楼?”
“有必要想起来吗?”何逸飞淡淡地反问,突然一剑刺来,他出剑太快,快到张青阳来不及躲闪,肩膀破了一个大洞。
“太慢了。”何逸飞收剑,不近人情的冷酷,“你想出去的话,就先打败我。”
云空幻境里没有真正的日夜黑白,休息时即是黑夜,起来战斗时即是白天。
没有流血受伤,却有实实在在的疼痛,张青阳每一次落败,换作现实,他早死得体无完肤。
“太慢了,太慢了!”何逸飞大吼,“简直笨死了!”
“唰!”张青阳再次被打飞,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疼痛,他没力气起来了,躺在地上看着虚假的天空,眼睛里一片空白。
何逸飞剑道造诣太强,他总能找出张青阳剑招中最脆弱的一点,给予张青阳重创。每次他落败,何逸飞永远摆着一张厌烦到极点的脸,告诉他错在哪里,该怎么做。
未悔剑法第四卷的内容,被何逸飞一点点掰碎了,与现实结合,一点点教给他。
张青阳明白,也在努力消化,但是想战胜何逸飞,却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何逸飞好比一座山,张青阳努力爬了很高的一段距离,赫然发现大山又窜了好几米。
准确的说山一直那么高,只是笼在山顶上的云雾太多。张青阳走得越高,云雾散去得越多,显露出的山峰高度越发令人畏惧和绝望。
张青阳是很有耐心的人,但无数次落败,他的情绪好不了多少。
何逸飞比他更暴躁,暴躁到每次都是近乎疯狂的下死手。
张青阳回到休息的地方,会习惯姓地推开窗,用绿色洗洗眼睛,那只白孔雀总在那儿,优雅地在树枝上行走,长尾巴一晃一晃。
何逸飞说白孔雀是春观澜在云空幻境设的一只“眼睛”,什么时候孔雀开屏了,他就可以出去。
偶尔他也会想,幻境外过去了几年。
他在幻境里,感觉好像熬过去了几百年。
明璜在外做什么呢?会不会已经登基了?
丹若死了,丹楼又会迎来谁?
何逸飞总是沾枕即睡,鼾声一天比一天大,想来他真的很累,他迫切地想尽早出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无奈春观澜把他的意识关在这里,不把张青阳教好不算完。
换谁谁暴躁。
张青阳偶尔会很沮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打败何逸飞了,他要被关在这一辈子直到老死。
时间越拖越长,漫长得似是永无尽头。
何逸飞脏话越飚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主线问题,我重修了下第二、四、八章,说得应该更清楚了些,前期目标在第十五章略有提及,对照应该说明白了,而且在第五十四章有一个对前期的总结。
关于地图跳太快的问题,说实话写的时候确实有qd那种“五百年一开的宝地主角刚好碰上”的狗血之感,属于我能力问题,对不起QAQ。
小天使不要大意地来捉虫。第一次写超过十万字的长篇,难免会有各种毛病,我自己又看不出来。对此我做出深刻反省,认真检讨,都是我的错,我面壁思过Orz
ps:针对青衫薄的疑问,回答一下,明璜和春观澜没有私人恩仇,全是立场问题。明璜是太子,代表国家,当然讨厌重灵宗这个能威胁到皇权的大势力,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思想。
春观澜对明璜呢,就是看一个小孩子。前期咄咄逼人,是代表宗门的,后期言语软和下来了,明璜置气故意提出的条件也答应了,他对天才是纵容的(参见他对青阳和大师兄的态度),何况还是一个还很年少的天才。
第52章 孔雀山河(下)
第一千八百七十二次战斗后, 他爆发了,把剑一扔, 大骂:“你学不好了!你根本没有必死的决心!知道吗!你学的是第四卷, 第四卷!你总想着打不过就认输, 而真正的战场上从不会给你认输的机会!你明白吗!!你一辈子都别想学好了!你个猪!蠢猪!大蠢猪!”
躺地上的张青阳喘了口气,费力地爬起来:“那好吧。”
何逸飞眼睛赤红,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不就是必死的决心吗?我给你看看。”
所谓必死的决心,他见过的。
黑猪金丹自爆的光芒,他永生难忘。
没有黑猪自爆重创元婴, 他根本不可能用道心化刃一击成功。
所谓必死, 就是请你跟我一起去死, 无论先后。
去死吧!!!
两个疯子的挨命搏击,几乎抵达了剑道巅峰。白孔雀在比武场外,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尾巴不安地扫来扫去。它在考虑是不是该强行终止这场最后的搏击,旷日持久的煎熬,两人的耐心都绷到了极限, 疯子之间的拼命只会两败俱伤。而且张青阳的第四卷剑法也掌握得差不多了。
它尾巴一抖, 羽屏缓缓开放。
随着羽屏开放, 云空幻境荡漾起巨大的波纹,有如一颗石子落进湖里, 水珠飞起,终止了幻境的时间,带着两个完全失控的灵魂回归现实。
……
张青阳醒过来的一瞬间, 只有一个感觉:冷。
非常冷。
又湿又冷,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马上就要溺毙。
他手足都躺僵了,灵力流转周身数个周天,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他睁开眼,看到头顶上巨大的乳白水晶柱,一只白到透明的蜘蛛在上面缓慢地爬。
他左右看看,确认这里他曾来过:龙华白晶洞,只不过不在最深处。
他记得他第一回来水晶洞的时候,这里还是热得能生煮鸡蛋,现在倒了个个儿,变得冷的要死。
巨大的水晶柱纵横交错,断面光洁,还有很多开采破坏后的痕迹,张青阳小心翼翼地驱使木剑,缓缓飞出。
何逸飞在外面喝酒,几个大罐子随地乱滚,金黄透澈的酒液涓涓流淌。
“你醒得太迟了。”何逸飞仰头咕噜完一罐酒,半醉半醒,没了幻境里焦躁的杀气,语气平和:“恭喜你出师,等会儿回宗办个册封天骄的仪式,就完事儿了。”
张青阳坐下来:“还有吗?”
何逸飞拍拍肚皮,酒咣咣咣地响:“没啦!”
“在幻境里,我们待了多久?”
“三年多一点。”何逸飞打了个饱嗝儿,“其实你已经学得很快了,只是幻境里消磨了时间感知,我又太急躁,之前骂你的,当我是在放屁好了。”
“没事,我很感谢你。”
“你该不会被我虐上瘾了吧,别说些矫情话。我早不想当这个天骄了,没啥作用,反而是个累赘。”何逸飞忧愁地叹了口气,“可惜啊丹若没了,我现在也没想好我该去哪里。”
张青阳没话找话:“你很喜欢丹若?”
何逸飞低下头,剑锋在地上划出无意义的痕迹:“我从没见过她,我只听过他的琴音,很喜欢。偶尔听过她说话,声音很温柔,感觉就是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吧,是男人不都希望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陪伴吗?再说她从不露面,好奇心也很强的。”
“玉夫人说,他的琴音有毒……”
“她说的啊,不一定全对。”何逸飞拿软布擦了擦剑,“第一次听,确实勾出了很多东西出来,又很模糊,于是还想再听,回忆得更清晰一些。我听了三次,回忆了三次,突然就明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人都死啦骨头都烂啦,使劲回忆有用吗,就解脱出来了。玉夫人是听得太少,听多的人最后听到的是超脱,跟她抽芙蓉烟不是一回事。”
“你觉得……丹若他是什么人。”
“她是一个怪物。”何逸飞的回答让张青阳心一惊,“一个来历不明,姓别不明,力量不明的怪物。”
“是吗……”
何逸飞盯着张青阳看了会儿,突然站起来:“走吧,该回去了。”
一路无话。
册封天骄的地点在未悔观的祀堂里,寥寥几十个牌位,历代未悔峰峰主都在上面,春观澜还请了山乌做见证人。
张青阳第一次见到山乌,山乌年纪不小,神情温和,见到他的时候吗说了不少鼓励的话。
何逸飞一直是冷冷的,仿佛在看戏。
张青阳不知道七峰现在怎么样了,想来春观澜作为现任峰主,又是化神强者,必然会卷入到七峰内的事务中。他逼迫他和何逸飞进入云空幻境三年,也是让他们避开风头的一种手段。
仪式不复杂,对历代峰主三跪九叩,发誓永不叛宗,听命师长,表率后辈。随后何逸飞脱出天骄印,转移到张青阳身上。
天骄印乃是一种特殊的法器,通体银白,略微透明,宛如一捧银白的水凝结而成,质地柔软,一碰肌肤,如雪见春阳般融化,在皮肤上落下一片银白的印记。
“以后你便是未悔天骄,不可再像之前那么散漫无为了。”春观澜揉了揉张青阳的脑袋。
天骄作为最高层次的弟子,能享受、调用的资源都是其他弟子的三倍,自然责任也越大,无论在哪一场战斗中,天骄都必须在最前头。
还要处理很多其他事务,资源钱财的总分配,矛盾的裁决,甚至……立场的站队。
张青阳前脚刚出未悔观,后脚连华峰天骄就来了,连华峰天骄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姑娘,笑容甜美,怀里抱着一只同样可爱的糯米团子,看不出是什么妖兽。
姑娘细声细气地说:“假如我师父跟正钧的打起来了,你会怎么做?”
杏仁大眼眨啊眨。
张青阳机智回答:“我师父请了你师父做册封我为的见证人。”
这是一句陈述句,陈述客观事实,本身不带任何立场,可爱的姑娘理解出了别的意思,满意而去。
“看你还挺聪明的,我就放心了。”
何逸飞一身便装,似要远行。
“你去哪里?”
“去海外。”何逸飞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小师弟啊,你很有天赋,到了元婴后,就不要再在雍州待着了。雍州的修仙环境太糟糕,几千年都出不了几个化神,更别提飞升。重灵两个接连化神,对年轻弟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天地灵气减少了?”
“废话。”
何逸飞踏上飞剑,冲他摆摆手:“走啦!我在凉州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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