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关系+番外 作者:炎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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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钱包里抽了张十块,一手给钱一手接过菜袋儿。
蔡老板接过钱,他是个很记人的老大叔,记忆里韩老师没结婚,平时跟哥哥住,家里的菜都是他买,唯独去年买菜时领了个女孩来,那女孩大高个很漂亮,虽然只是美术馆馆长介绍的相亲对象,跟韩骤也只见过那么一回,但蔡老板却以为他俩有戏。
菜老板把找好的零钱放韩骤手上,用玩笑的语气问:“有阵子没看见你了,成家了还是搬家了?”
韩骤把一把钢镚揣兜里,瞅着今墅安得意的笑了下:“都有。”
“呦那恭喜啊!”菜老板心道果然如此,他低头在摊子上寻摸一圈,最后装了把赤红的干辣椒递过去:“给,老来买菜,随个礼,祝你俩日子红火!”
“谢谢叔,承您吉言了!”韩骤给蔡老板作了个揖,拎着菜袋和今墅安往卖肉的地方去了。
蔡老板感觉这小孩真不错,遂一边招呼别的客人,一边抻脖往他离开的方向瞅,不料见他在尽头的拐角处,跟同行的男子嘴对嘴亲了一下。
蔡老板:“???啥?”
……
以前没钱的时候,韩妈妈逢年过节就包白菜馅儿饺子,还美其名曰“百财”。
“我以前不爱吃大白菜,尤其是饺子。但我发现长大是挺恐怖的事。”韩骤在饺子皮上抹了一大坨馅儿,捏褶的时候几乎要冒出来,他把那颗肥硕的饺子摆在托盘中,跟其他一起列成整齐的胖子军|队。
他又拿了张面皮,从馅盆里舀着馅儿,说:“老今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情况,很多小时候不爱吃的东西,长大慢慢就能接受了。像白菜馅饺子,现在吃饺子如果没它我都感觉缺点什么,这玩意好像突然变得好吃了。”
“我也是。”今墅安擀着饺子皮,即便干这种活儿,他身上也依然很干净,他用手背蹭了下脸,“原先我不爱喝茶,后来我父亲走了,我才渐渐开始学着他品茶。”
思念与爱会让人下意识的模仿,吃对方喜欢吃的东西,穿对方喜欢的颜色,做对方常做的动作,仿佛这样就可以与之离得更近,这种情况不仅适用于分离的人,也同样适用于正相爱的,就像韩骤跟今墅安,渐渐中已经有了“夫夫相”。
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玻璃上了一层薄雾,韩骤给俩人盛了饺子汤。他包的饺子馅儿太大,今墅安擀的皮儿又软,还没出锅就漏了几个,白白的热汤上飘着一层油花。
韩骤把一个白菜饺子塞嘴里,顺手拿湿帕沾了下唇角,他从前没那么讲究,与今墅安在一块后就潜移默化被传染了,会时常模仿他的小动作,刚开始还会美滋滋的咂摸,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
“去年咱俩就是这个时间前后认识的吧?真快,转眼都一年了。”韩骤端起饺子汤在今墅安碗口碰了下,说:“往后余生还请今叔叔多多关照啊!”
“彼此彼此。”今墅安喝了口汤,将他包漏的饺子夹到碗里。
他们包了两种馅的饺子,除了白菜猪肉的,还有三鲜虾仁的。今墅安馅料调的很好,有一种家的感觉,又与韩骤之前吃的都不一样。
韩骤夹着个三鲜馅儿的,筷子擎到灯光下,薄薄的饺子皮儿里透着韭菜的青绿与虾仁的淡橘,浑像个故宫里展出来的翡翠把玩。
“可惜了我奶奶忙活一辈子,没吃上这一口。”他把饺子咬去一半,嘴里热得呼呼哈哈的,然后将另一半放醋碟子里沾了沾。
“奶奶?”今墅安放下筷子,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从前没听你提过其他家人。”
“去的早。”韩骤嘴里塞满满的,咕哝着说话。
“大约我六七岁吧,她就没了。”他端着饺子汤喝了一大口,囫囵咽下口中之物。
“我爷爷奶奶原来关中人,后来那边大旱就带着我大姑来这头了,不过来时的路不好走,我大姑二姑都死在道上了。他们折腾一遭,到了这边身体也不好,安定下来好几年才有的我爸。然后我爷爷是在我刚出生那会儿没的,所以我记忆里就只有个很老的奶奶。”
韩骤说话时候没什么特殊表情,独说到这里时眼中闪过一丝怅惋,“当时家里穷,也吃不起什么好的,后来有一回我爸拿回点虾包饺子,结果我奶奶闻着腥味就恶心,就只能坐炕头叼着烟袋锅,抱个火盆巴巴瞅着我们吃。”
“你爷爷奶奶……是闯关东过来的?”
“对。”
今墅安有点诧异,他出生的年份距离最后一次北方人口迁徙很近,甚至到他记事以后,还有部分人在山海关两头来回折腾。如果韩爸爸是在那前后出生的,就说明他应该和今墅安是同辈人。
可是韩骤的记忆怎么变成这样了?
今墅安蹙眉,韩骤从前的记忆虽然不全,虽然很多都是小玉编造出来的,但起码都是适应时代需求的,可假使他父亲是上世纪初生人,到现在就是一百多了,这完全不符合韩骤之前形容的,父母都是从文艺口退休不久的年纪。
难道这些与韩骤最近频繁出现的梦境有关?是梦境顶替了他原有的记忆?这段记忆是真的吗?如果是小玉编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伯父伯母,做什么的来着?”今墅安看似随口一问,桌子下的拇指指甲却抠进了食指的皮肉中。
“种地的,农民啊。”韩骤脑袋突然空了一下,话一出口他就感觉有些怪怪的,但又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继而看向今墅安:“我没跟你说过吗?”
“我……”今墅安后背顿时湿凉一片,故作轻松的低着头吃饭,“我可能是忘了,主要咱俩没怎么聊过这事儿。”他夹了一块小排骨,想都不想就放饺子醋里滚了一圈,然后直接就送进嘴里,当一霎的酸爽冲上鼻腔时,他才清醒过来。
他把骨头吐出来,吸了下鼻子说:“那你和你哥的画,谁教的?”
“我妈。”韩骤想也不想的说,“我姥爷是画画的,所以我妈也会,后来我妈还去大队小学当过老师,帮大队办板报什么的都是她。”
“那你姥爷人呢?”今墅安问他。
“也早就没了啊。”韩骤说起这个姥爷,好像格外随意,“他在粮城,我妈嫁到了C城,我们不生活在一块,所以我就只见过他一两次。”
“我姥爷这个人怎么说呢……”韩骤停箸,拄着下巴回想,“按照老人的话说就是妨头大,会克身边人。”
“他一辈子娶了三个老婆,大老婆生了一儿一女,结果三人在从北平到粮城的路上染病死了,二老婆的孩子让个日本人打死了,二老婆就疯了跑了。三老婆就是我姥姥了,她虽然顺利生下了我妈,但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韩骤挠了下眼皮儿,“我姥姥那人有点迷信,她见我姥爷越活越健朗,身边的人却越死越多,便说他是偷寿的,因为害怕他把我妈给害了,就在还能管事的时候把我妈嫁到了C市,那以后也不许我妈回娘家。”
俗语常说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可在19世纪上中叶的大背景下,却是人人自危。可能你出门买个菜就再也回不来了,也可能你坐在家里,头顶上就会掉下导|弹。在那片被阴郁笼罩的灰色环境中,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时候能全须全尾活下来的人,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上辈子拯救了不少人,那不是妨头大,而是命大。”今墅安眯着眼睛看窗外,玻璃下端布满白色的雾气,水蒸气形成的水珠一路滚下来,在一片白雾中形成蜿蜒的水流。
他经历过那个时期,虽然家大业大,但最终还是抵不过世恶道险,“我想,你姥姥或许是单纯的迷信,也或许只是对现实环境失望了,继而将恐慌转移到丈夫身上。”
“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姥爷这人寿数确实很长,在那种环境下也不知是喜是悲了。”韩骤记忆还是不全的,很多细节都没办法补充,不过对于老一辈的事,他能知道的也不会很多。
他站起来往卧室走,吃饱喝足了现在只想躺着看电视。他在餐厅门口张开双臂抻懒腰,懒腰抻到一半就突然喷笑着泄|了劲儿。
他边走边回头看着今墅安笑说:“我记得我姥姥有时候特别搞笑,原话我记不全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我姥爷这人走哪妨哪,但要数最牛逼的实绩,就是他把大清朝给妨没了。”
“啊?”今墅安没忍住跟着笑了出来,“有时候老人家想法也很……”他的笑堪堪僵在脸上,“你说你姥爷原来是北平人?画画的?”
韩骤“啊”了声,推开卧室的门,懒塔塔的说:“刚不是跟你说了,他大老婆和长儿长女就是在离开北平时去世的。我姥爷原来是宫里的画师,戊|戌变|法失败后,他就从宫里跑到粮城来了。之后没多久清政|府就走下了历史舞台,所以我姥姥才说他把大清给妨没了。”
今墅安瞿然站定,双眼望着床头的一个相框,里面是他为韩骤送的小玉盒儿和月亮陨石,画的超写实水彩。
今墅安:“你姥爷,是晚清宫廷画师唐归?”
“这是他原先的名字,你怎么知道?”韩骤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直直的将自己摔在床上,“扑”地一声拍起满床尘埃。
他迅速翻滚了两圈,在床头柜上拿起遥控器开电视,一边没什么兴趣的说:“我姥爷原来叫唐归,离开皇宫之后就改姓李了,不过他一般对外自号‘虚五’,所以大多数人只知道他的号,却不知道他的名。”
……
这夜里,今墅安辗转睡不着觉,他轻轻掀起被子来到书房,从最后一排书架上拿了个带锁的笔记本,抽出夹在里面的一张老相片。这张相片韩骤自己翻到过,那是今墅安故意引导他看的,那个时候两个人还没有开诚布公。
今墅安捏着照片坐在地上,身后靠着高大的书架。
这照片上统共有两个人,左边是年仅二十岁的今墅安,当时他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刚刚步入初恋的他,心里还惦念着身在异国的费因斯。照片右边的,则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先生。
合影一式两份,他手里有一张,老先生那里也有一张。
今墅安翻过照片,见背面写着一行不知几时被水模糊了的小字:金树1935,与xx先生留影
“虚五……”今墅安指尖微凉,轻轻扫过被水洇散的xx两个字,一瞬间所有的过往都如海氵朝般涌入脑中。
韩骤的姥爷自号虚五,而教今墅安画画的先生正是虚五。
所以按照辈分来说,韩骤真的应该跟今墅安叫叔叔,或者是没有血缘的——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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