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关系+番外 作者:炎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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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冬感觉自己肋骨都要被勒折了,他在这个磐石一般的怀抱中艰难汲取氧气,听着耳边复读机似的道歉,轻轻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1962年的那个春天——
那是个好天儿,连续刮了一周的大风忽然转了姓,从刚猛汉子变成娇羞娘子,北方这边工业发展得很早,到了下班时间,小镇的大小街道便人头川流。当天是韩家兄弟十八岁生日,不过可惜,韩家老大出了水痘还没好,老二则去参军了不在家。
隔壁小玉爷爷站在矮墙那边,夹着自制的旱烟卷,“波波”地吐着烟团,半晌对着韩家院里,正清洁黑酒坛的韩爸爸感慨:“有儿子真好啊!”
韩爸爸回头憨笑:“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看啊,男孩女孩都一样好!”
小玉爷爷哼哼着笑了两声,嗓子跟铁杵磨树皮似的干巴,他指着院里的孙女小玉说:“那拿我们家的赔钱货,跟你换个带把儿的咋样?我们香火不断,你也正好儿女双全!”
“我们家这个不想娶媳妇,恐怕是不能如您意了!”说话的是韩妈妈,她刚下班回来,一推门就听见隔壁的老头子又在唱老腔。她把大门带好,回头先瞄了眼支摘窗后,那正在炕上坐着,起了水痘的大儿子,他正垂着眼郁郁不乐。
“害臊呗!”小玉爷爷“嗤”了声,也往韩家窗户里瞅了眼,“不娶媳妇传宗接代的还能叫男人?那不是变态么?”
韩妈妈吊着眼梢横了他一眼,虽然这种调调在这年代随处可闻,但她儿子偏偏听不得,一听见就掉脸子耍郁闷,逼急了还能说出志在大佛寺的混账话。
对此,韩妈妈其实没太当回事,人这辈子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像她那个画家老爹,媳妇倒是不少娶,孩子也没少生,结果呢,还不是死的死散的散。所以,哪怕她现在觉得儿子只是姓子内向,但即便将来他真就不娶了,她也不过就是默默上几天火,然后无奈接受。
韩妈妈走到老公跟前,从袖口抽出一封信递过去,“你二儿子给你找了个媳妇,再过一周就到家了。”
“啊?”韩爸爸手中一滑,险些把酒坛子掉地上。他把坛子稳稳当当放下,接过信两边端详着看,蹙着眉头撕开信封。
信是从部队寄来的,韩骤说自己交了朋友,女方如何如何蕙质兰心,他如何如何把持不住,两人如何如何情比金坚,导致一不小心锦上添花——有了孩子。
信里巴拉巴拉交代了一大通废话,最后一句点题总结:让部队给开除了,本周末即可领着老婆孩子抵达家中。
“妈,韩骤要回来了?”韩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他戴着一个很大的口罩,从眼睛下面一直连到脖子,整张脸上唯一露出来的眼睛,还被散下的刘海遮了一半。
“你出来干嘛?回去!”韩妈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把。
“我在屋里待好几天了,憋得慌。”韩冬揪了揪口罩,“今天没有风,我想去门口坐会儿透透气儿。”
“让他去吧,老在家捂着也不好。”韩爸爸冲他挥挥手,“起风了就赶紧回来。”
韩冬朝他爸点了点头,用余光偷看了眼旁边墙头后的老头,低着脑袋去门口的大树下坐了。
暮影沉沉,有几个孩子从巷口跑了过去,韩冬看见斜对面的门口有只脑袋探出来,他弯起眼睛笑笑,小玉一声不吭的与他对视几秒,眼底的压抑与不甘渐渐积成一道薄红,她微扬起下巴没让眼泪掉下来,看着却像是一种刁睨挑衅。
半晌,巷子口传来一阵皮鞋声,来人边走边往各家的院子里瞅,像在寻找什么。
“小叔?”韩冬看着正往这边走的人,记忆一下就被拉回到五岁,前面这男人无论模样还是气度,都与他在五岁时见到的别无二致。他感觉一股火轰地烧了起来,本来就很痒的皮肤,现在更痒了。
这时候今墅安也走到跟前来了,他瞅了眼小玉,礼貌的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一户姓韩的人家?家中有对双胞胎兄弟的?”
小玉用下巴点了点坐在树下的人:“韩冬。”
今墅安眼睛一下就亮了,他看向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刚要开口,却见他急速眨着眼,飞快捂着口罩低了头去。
“你是韩冬?”今墅安心情大亮,他点头对小玉致谢,而后朝着韩冬的方向走去。
“叔,叔叔……”韩冬紧张似的往一旁挪了点,站起来,声音低低颤颤的说:“你别过来,我起水痘了,传染!”
今墅安止住步子,传染病什么的他倒不怕,他只是想起韩冬不喜欢见生人,所以不想靠得太近,以免引起这人心中不适。
他笑了笑,问道:“父母都好吗?”
“昂,都在家,院儿里呢。”韩冬仍旧保持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势,他觉得嗓眼儿一阵细痒,水痘引起的肺炎已经折磨他好几日,这几天虽然渐有好转,但因为头晚咳嗽得太厉害,导致他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他捂着口罩猛咳几下,半回过头,飞快看了那人一眼就低下头,“我带你去见我爸妈吧。”
“好!”今墅安回得很爽快,一边跟着他往院里走,一边急不可耐的问:“韩骤呢?出去玩了?”
韩冬脚步轻顿,“部队当兵,周末能到家。”
“这小孩,居然还当过兵!”今墅安心生期待,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韩家院门需要进出带插销,不然来阵风就会开,韩冬开着锁,手上不自觉的有些发颤,他问今墅安:“你……你与我弟弟还在别处见过?”
“算熟!”今墅安笑道。
韩冬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推开了大门。
十几年未见,韩爸妈对于这个不速之客虽然满心惊讶,却也还算热情。饭桌上,韩爸爸拿出了多年前埋下的老酒招待他,家里虽然没什么硬菜,但一桌人吃得也还算开怀。
“没想到这些年不见了,你居然跟从前一点没变!”韩妈妈已经第三次感慨于今墅安的年轻了。
“嗯,”今墅安夹了一条酱菜放进口中,这味道跟人格韩冬做得很像,他放下筷子顺口瞎编说:“国外保养品比较好吧。”
“哎呀真有福!”韩妈妈又一次感叹,从前金家破败远走他国时,她还隐隐内疚过,觉得都是她老爹给人雇主家妨没了,好在时过经年,故人日子过得很好,她心里也总算稍稍泯下自责。
她拿着个小碗盛了一勺大白菜,韩冬的病传染,这几天一直在隔壁自己屋吃饭,与他们放桌的外地只有一墙之隔。韩妈妈掀开门帘把菜给韩冬送去,一边小声自语:“这辈子就这么地儿吧,下辈子我也投个有钱人家,去看看地图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地方都什么样……”
韩冬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菜,轻手放在小炕桌上,“等条件好了我就送你们出去玩。”
韩妈妈欣慰一笑,摆了下手,“你能管好自己,就比什么都强!”
今墅安知道韩骤过几天才回来,便决定在此住上一周,虽然听说这孩子处了朋友,心里却也没有接受不了,毕竟他现在是在考古,对于韩骤是否有前任,前任是男是女他都没有很介意。
纵如此,有件事还是挺让他烦恼的,就是韩爸韩妈好像过于敬重他了,尤其是韩爸爸。
韩爸给二大碗里盛满酒,他这人肚里墨水不算多,但见着知识分子总是肃然起敬,尤其他媳妇、岳丈还承了人家多年的照顾,算是个恩人,所以他便把姿态放得特别低,端着酒碗在今墅安碗口碰了下,说:“来,这碗酒小弟敬你,大哥!”
今墅安:“……”
“大哥就不用了吧……”今墅安面露为难,事情好像比他想得还严重点,他也端起碗,慢悠悠说:“咱们……要不就直呼姓名吧?”
“那不行!礼数还是得讲!”韩爸放下碗,态度十分强硬,“这也就是看你出国时间长了,怕你一下接受不了,要不我都想直接跟你结拜为兄弟!”
“结拜啊……”今墅安挠了下眉尾,心情十分复杂。
“怎么样!”韩爸酒喝得不少,整张脸通红通红的,说话声儿也大,他抓着今墅安的手腕,恳切看着他说:“是不是太唐突了?哎也是,我们穷人家配不上……”
“不是不是不是!”今墅安连连摆手没让他说下去,干笑着看他:“其实我……”
“既然不是看不上我们,那就别整没用的了!”说时迟那时快,韩爸不给今墅安拒绝的机会,他蹭地站了起来,由于酒劲儿上头,这一下站得太猛脑袋还有点懵,他晃了晃头,栽歪着拎起酒坛给今墅安和韩妈妈满上,举着碗慷慨激昂的说:“现在新中国了,咱也别整过去那一套,就这么,这碗酒下肚,咱仨从此就是亲兄妹了!”
今墅安:“……”
韩妈妈:“……”
那天结局三个人还是没有结拜成,不单韩妈不愿跟韩爸结为兄妹,就连隔壁屋韩冬也“恰好”弄碎了个碗,就这么,母子合力搅散了韩爸爸荒唐的人来疯行为。
今墅安在韩家的这些日子,韩爸韩妈早出晚归上班赚公分,家里就只有韩冬自己,但这人不知是生病,还是真的不喜欢见生人,除了上厕所,他几乎就是躲在自己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会在偶尔吹一阵口琴,就是那首《雪绒花》。
不过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就算有心躲着,每天也还是能打一两个照面——如果戴着口罩、眼睛被刘海挡住也算见面的话。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已经过去五天,那日午后韩冬正在炕上给自己上药,因为门没关严实,不知不觉便被穿堂风给吹开了,今墅安知道韩冬的病不能吹风,便好心走过去给他关门,哪知就见到炕上的一幕。
男人们赤身相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令今墅安惊讶的是,他在对面炕稍的墙上扫见了一张照片。
六十年代的人家,墙上一般都会糊着大片发黄的报纸,屋里虽然收拾得干净整洁,但乍一看上去却显得又脏又乱,照片本身是黑白的,在一堆黑白报纸中间并不显眼,引起今墅安注意的是它旁边“水稻亩产十三万斤”的浮夸新闻,那新闻字儿太大,又是红的,只要不是高度数老花眼就很难注意不到。
照片是一张合影,正是今墅安和他美术老师,也就是韩骤姥爷的合影,这照片一式两份,他们俩人手里各执一张,他本以为老师那份已经没了,不想在这里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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